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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一 异事异疾附


  世傳虹能入溪澗飲水,信然。熙宁中,余使契丹,至其极北黑水境永安山下卓帳。是時新雨霽,見虹下帳前澗中。余与同職扣澗觀之,虹兩頭皆笄澗中。使人過澗,隔虹對立,相去數丈,中間如隔綃穀。自西望東則見;蓋夕虹也。立澗之東西望,則為日所鑠,都無所睹。久之稍稍正東,逾山而去。次日行一程,又復見之。孫彥先云:“虹,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即有之。”
  皇祐中,蘇州民家一夜有人以白堊書其牆壁,悉似“在”字,字稍异。一夕之間,數万家無一遺者;至于臥內深隱之處,戶牖間無不到者。莫知其然,后亦無他异。
  延州天山之巔,有奉國佛寺,寺庭中有一墓,世傳尸毗王之墓也。尸毗王出于佛書《大智論》,言嘗割身肉以飼餓鷹,至割肉盡。今天山之下有濯筋河,其縣為膚施縣。詳“膚施”之義,亦与尸毗王說相符。按《漢書》,膚施縣乃秦縣名,此時尚未有佛書,疑后人傅會縣名為說。雖有唐人一碑,已漫滅斷折不可讀。慶歷中,施昌言鎮鄜、延,乃坏奉國寺為倉,發尸毗墓,得千余秤炭,其棺槨皆朽,有枯骸尚完,脛骨長二尺余,顱骨大如斗。并得玉環玦七十余件,玉沖牙長僅盈尺,皆為在位者所取;金銀之物,即入于役夫。爭取珍寶,遺骸多為拉碎,但佇一小函中埋之。東上閣門使夏元象,時為兵馬都監,親董是役,為余言之甚詳。至今天山倉側,昏后獨行者往往与鬼神遇,郡人甚畏之。
  余于譙亳得一古鏡,以手循之,當其中心,則摘然如灼龜之聲。人或曰:“此夾鏡也。”然夾不可鑄,須兩重合之。此鏡甚薄,略無焊跡,恐非可合也。變使焊之,則其聲當銑塞;今扣之,其聲泠然纖遠。既因抑按而響,剛銅當破,柔銅不能如此澄瑩洞徹。歷訪鏡工,皆罔然不測。
  世傳湖、湘間因震雷,有鬼神書“謝仙火”三字于木柱上,其字入木如刻,倒書之。此說甚著。近歲秀州華亭縣,亦因雷震,有字在天王寺屋柱上,亦倒書,云:“高洞楊雅一十六人火令章。”凡十一字,內“令章”兩字特奇勁,似唐人書体,至今尚在,頗与“謝仙火”事同。所謂“火”者,疑若隊伍若干人為“一火”耳。余在漢東時,清明日雷震死二人于州守園中,脅上各有兩字,如墨筆畫,扶疏類柏葉,不知何字。
  元厚之少時,曾夢人告之:“异日當為翰林學士,須兄弟數人同在禁林。”厚之自思素無兄弟,疑此夢為不然。熙宁中,厚之除學士,同時相先后入學士院子:一人韓持國維,一陳和叔繹,一鄧文約綰,一楊元素繪,并厚之名絳。五人名皆從“系”,始悟弟兄之說。
  木中有文,多是柿木。治平初,杭州南新縣民家折柿木,中有“上天大國”四字。余親見之,書法類顏真卿,极有筆力。“國”字中間“或”字,仍挑起作尖呂,全是顏筆,知其非偽者。其橫畫即是橫理,斜畫即是斜理。其木直剖,偶當“天”字中分,而“天”字不破,上下兩畫并一腳皆橫挺出半指許,如木中之節。以兩木合之,如合契焉。
  盧中甫家吳中。嘗未明而起,牆柱之下,有光煟然。就視之,似水而動。急以油紙扇挹之,其物在扇中滉漾,正如水銀,而光艷爛然;以火燭之,則了無一物。又魏國大主家亦嘗見此物。李團練評嘗与余言,与中甫所見無少异,不知何异也。余昔年在海州,曾夜煮鹽鴨卵,其間一卵,爛然通明如玉,熒熒然屋中盡明。置之器中十余日,臭腐几盡,愈明不已。蘇州錢僧孺家煮一鴨卵,亦如是。物有相似者,必自是一類。
  余在中書檢正時,閱雷州奏牘,有人為鄉民詛死,問其狀,鄉民能以熟食咒之,俄頃膾炙之類悉復為完肉;又咒之,則熟肉復為生肉;又咒之,則生肉能動,復使之能活,牛者復為牛,羊者復為羊,但小耳;更咒之,則漸大;既而復咒之,則還為熟食。人有食其肉,覺腹中淫淫而動,必以金帛求解;金帛不至,則腹裂而死,所食牛羊,自裂中出。獄具案上,觀其咒語,但日“東方王母桃,西方王母桃”兩句而已。其他但道其所欲,更無他術。
  壽州八公山側土中及溪澗之間,往往得小金餅,上有篆文“劉主”字,世傳“淮南王藥金”也。得之者至多,天下謂之“印子金”是也。然止于一印,重者不過半兩而已,鮮有大者。余嘗于壽春漁人處得一餅,言得于淮水中,凡重七兩余,面有二十余印,背有五指及掌痕,紋理分明。傳者以謂泥之所化,手痕正如握泥之跡。襄、隨之間,故舂陵、白水地,發土多得金麟趾褭恊。妙趾中空,四傍皆有文,刻极工巧。褭恊作團餅,四邊無模范跡,似于平物上滴成,如今干柿,土人謂之“柿子金”。《趙飛燕外傳》:“帝窺趙昭儀浴,多寀金餅,以賜侍儿私婢。”殆此類也。一枚重四兩余,乃古之一斤也。色有紫艷,非他金可比。以刃切之,柔甚于鉛;雖大塊,亦可刀切,其中皆虛軟。以石磨之,則霏霏成屑。小說謂麟趾褭恊,乃婁敬所為藥金,方家謂之“婁金”,和藥最良。《漢書注》亦云:“异于他金。”余在漢東一歲凡數家得之。有一窖數十餅者,余亦買得一餅。
  舊俗正月望夜迎廁神,謂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時皆可召。余少時見小儿輩等閒則召之,以為嬉笑。親戚間曾有召之而不肯去者,兩見有此,自后遂不敢召。景祐中,太常博士王綸家因迎紫姑,有神降其閨女,自稱上帝后宮諸女,能文章,頗清麗,今謂之《女仙集》,行于世。其書有數体,甚有筆力,然皆非世間篆隸。其名有藻牋篆、茁金篆十余名。綸与先君有舊,余与其子弟游,親見其筆跡。其家亦時見其形,但自腰以上見之,乃好女子;其下常為云气所擁。善鼓箏,音調凄婉,听者忘倦。嘗謂其女曰:“能乘云与我游乎?”女子許之。乃自其庭中涌白云如蒸,女子踐之,云不能載。神曰:“汝履下有穢土,可去履而登。”女子乃襪而登,如履繒絮,冉冉至屋復下。曰:“汝未可往,更期异日。”后女子嫁,其神乃不至,其家了無禍福。為之記傳者甚詳。此余目見者,粗志于此。近歲迎紫姑者极多,大率多能文章歌詩,有极工者。余屢見之,多自稱蓬萊謫仙。醫卜無所不能,棋与國手為敵。然其靈异顯著,無如王綸家者。
  世有奇疾者。呂縉叔以知制誥知穎州。忽得疾,但縮小,臨終公如小儿。古人不曾有此疾,終無人識。有松滋令姜愚,無他疾,忽不識字。數年方稍稍復舊。又有一人家妾,視直物皆曲,弓弦界尺之類,視之皆如鉤,醫僧奉真親見之。江南逆旅中一老婦,啖物不知飽。徐德占過逆旅,老婦愬以饑,其子恥之,對德占以蒸餅啖之,盡一竹簣,約百餅,猶稱饑不已;日飯一石米,隨即痢之,饑復如故。京兆醴泉主簿蔡繩,余友人也,亦得饑疾,每饑立須啖物,稍遲則頓仆悶絕。怀中常置餅餌,雖對貴官,遇饑亦便齕啖。繩有美行,博學有文,為時聞人,終以此不幸。無人識其疾,每為之哀傷。
  嘉祐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于天長縣陂澤中,后轉入甓社湖,又后乃在新開湖中,凡十余處,居民行人常常見之。余友人書齋在湖上,一夜忽見其珠,甚近。初微開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橫一金線。俄頃忽張殼,其大如半席,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爛然不可正視。十余里間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處但見天赤如野火;倏然遠去,其行如飛;浮于波中,杳杳如日。古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類月,熒熒有芒焰,殆類日光。崔伯易嘗為《明珠賦》。伯易,高郵人,蓋常見之。近歲不復出,不知所往。樊良鎮正當珠往來處,行人至此,往往維船數宵以待現,名其亭為“玩珠”。
  登州巨嵎山,下臨大海。其山有時震動,山之大石皆頹入海中。如此已五十余年,土人皆以為常,莫知何謂。
  士人宋述家有一珠,大如雞卵,微紺色,瑩徹如水。手持之映空而觀,則末底一點凝翠,其上色漸淺;若回轉,則翠處常在下,不知何物,或謂之“滴翠珠”。佛書:“西域有‘琉璃珠’,投之水中,雖深皆可見,如人仰望虛空月形。”疑此近之。
  登州海中,時有云气,如宮室、台觀、城堞、人物、車馬、冠蓋,歷歷可見,謂之“海市”。或日“蛟蜃之气所為”,疑不然也。歐陽文忠曾出使河朔,過高唐縣,驛舍中夜有鬼神自空中過,車馬人畜之聲一一可辨,其說甚詳,此不具紀。問本處父老,云:“二十年前嘗晝過縣,亦歷歷見人物。”土人亦謂之“海市,”与登州所見大略相類也。
  近歲延州永宁關大河岸崩,入地數十尺,土下得竹筍一林,凡數百莖,根榦相連,悉化為石。适有中人過,亦取數莖去,云欲進呈。延郡素無竹,此入在數十尺土下,不知其何代物。無乃曠古以前,地卑气濕而宜竹耶?婺州金華山有松石,又如核桃、蘆根、蛇蟹之類,皆有成石者;然皆其地本有之物,不足深怪。此深地中所無,又非本土所有之物,特可异耳。
  治平中,澤州人家穿井,土中見一物,蜿蜿如龍蛇。大畏之,不敢角,久之,見其不動,試摸之,乃石也。村民無知,遂碎之,時程伯純為晉城令,求得一段,鱗甲皆如生物。蓋蛇蜃所化,如石蟹之類。
  隨州醫蔡士宁常寶一息石,云:“數十年前得于一道人。”其色紫光,如辰州丹砂;极光瑩,如映人;搜和藥劑;有纏紐之紋;重如金錫。其上有兩三竅,以細篾剔之,出赤屑如丹妙。病心狂熱者,服麻子許即定。其斤兩歲息。士宁不能名,忽以歸余。或云“昔人所練丹藥也。”形色既异,又能滋息,必非凡物,當求識者辨之。
  隨州大洪山作人李遙,殺人亡命。逾年,至秭歸,因出市,見鬻柱杖者,等閒以數十錢買之。是時秭歸适又有邑民為人所殺,求賊甚急。民之子見遙所操杖,識之,曰:“此吾父杖也。”遂以告官司。執遙驗之,果邑民之杖也,榜掠備至。遙實買杖,而鬻仗者已不見,卒未有以自明。有司詰其行止來歷,勢不可隱,乃通隨州,而大洪殺人之罪遂敗。卒不知鬻杖者何人。市人千万,而遙适值之,因緣及其隱匿,此亦事之可怪者。
  至和中,交趾獻麟,如牛而大,通身皆大麟,首有一角。考之記傳,与麟不類,當時有謂之山犀者。然犀不言有麟,莫知其的。回詔欲謂之麟,則慮夷獠見欺;不謂之麟,則未有以質之;止謂之“异獸”,最為慎重有体。今以余觀之,殆天祿也。按《漢書》:“靈帝中平三年,鑄天祿、蝦𡸜于平門外。”注云:“天祿,獸名。今鄧州南陽縣北《宗資碑》旁兩獸,鐫其膊,一曰天祿,一曰辟邪。”元丰中,余過鄧境,聞此石獸尚在,使人墨其所刻天祿、辟邪字觀之,似緣似隸。其獸有角鬣,大鱗如手掌。南丰曾阜為南陽令,題宗資碑陰云:“二獸膜之所刻獨在,制作精巧,高七八尺,尾鬣皆鱗甲,莫知何象而名此也。”今詳其形,甚類交趾所獻异獸,知其必天祿也。
  錢塘有聞人紹者,常寶一劍。以十大釘陷柱中,揮劍一削,十釘皆截,隱如秤衡,而劍鑞無纖跡。用力屈之如鉤,縱之鏗然有聲,復直如弦。關中种諤亦畜一劍,可以屈置盒中,縱之復直。張景陽《七命》論劍曰:“若其靈寶,則舒屈無方。”蓋自古有此一類,非常鐵能為也。
  嘉祐中,伯兄為衛尉丞,吳僧持一寶鑒來云:“齋戒照之,當見前途吉凶。”伯兄如其言,乃以水濡其鑒,鑒不甚明,仿佛見如人衣緋衣而坐。是時伯兄為京寺丞,衣綠,無緣遽有緋衣。不數月,英宗即位,覃恩賜緋。后數年,僧至京師,蔡景繁時為御史,嘗照之,見已著貂蟬,甚自喜。不數日,攝官奉祠,遂假蟬冕。景繁終于承議郎,乃知鑒之所卜,唯知近事耳。
  三司使宅,本印經院,熙宁中,更造三司宅。處薛師政經始,宅成,日官周琮曰:“此宅前河,后直太社,不利居者。”始自元厚之,自拜日入居之。不久,厚之謫去,而曾子宣繼之。子宣亦謫去,子厚居之。子厚又逐,而余為三司使,亦以罪去。李奉世繼為之,而奉世又謫。皆不緣三司職事,悉以他坐褫削。奉世去,發厚卿主計,而三司官廢,宅毀為官寺,厚卿亦不終任。
  《岭表异物志》記鱷魚甚詳。余少時到閩中,時王舉直知潮州,釣得一鱷,其大如船,畫以為圖,而自序其下。大体其形如鼉,但喙長等其身,牙如鋸齒。有黃、蒼二色,或時有白者。尾有三鉤,极銛利,遇鹿豕即以尾戟之以食。生卵甚多,或為魚,或為鼉、黿其為鱷者不過一二。土人設鉤于大豕之身,筏而流之水中,鱷尾而食之,則為所斃。
  嘉祐中,海州漁人獲一物,魚身而首如虎,亦作虎文;有兩短足在肩,指爪皆虎也;長八、九尺。視人輒淚下。舁至郡中,數日方死。有父老云:“昔年曾見之,謂之‘海蠻師’。”然書傳小說未嘗載。
  邕州交寇之后,城壘方完,有定水精舍泥佛,輒自動搖,晝夜不息,如此逾月。時新經兵亂,人情甚懼。有司不敢隱,具以上聞,遂有詔令,置道場禳謝,動亦不己。時劉初知邕州,惡其惑眾,乃舁像投江中。至今亦無他异。
  洛中地內多宿藏,凡置第宅未經掘者,例出掘錢。張文孝左丞始以數千緡買洛大第,价已定,又求掘錢甚多,文孝必欲得之。累增至千余緡方售,人皆以為妄費。及營建廬舍,土中得一石匣,不甚大,而刻鏤精妙,皆為花鳥异形,頂有篆字二十余,書法古怪,無人能讀。發匣,得共金數百兩。鬻之,金价正如買第之直,斸掘錢亦在其數,不差一錢。觀其窾識文畫,皆非近古所有。數已前定,則雖欲無妄費,安可得也?
  熙宁九年,恩州武成縣有旋風自東南來,望之插天如羊角,大木盡拔。俄頃旋風卷入云霄中。既而漸近,乃經縣城,官舍民居略盡。悉卷入云中。縣令儿女奴婢,卷去復墜地,死傷者數人。民間死傷亡失者,不可胜計。縣城悉為丘墟,遂移今縣。
  宋次道《春明退朝錄》言:“天圣中,青州盛冬濃霜,屋瓦皆成面花之狀。”此事五代時已嘗有之,余亦自兩見如此。慶歷中,京師集禧觀渠中,冰紋皆成花果林木。元丰末,余到秀州,人家屋瓦上冰亦成花。每瓦一枝,正如畫家所為折枝,有大花似牡丹、芍藥者。細藥如海棠、萱草輩者,皆有枝葉,無毫發不具,气象生下,雖巧筆不能為。以紙搨之,無异石刻。
  熙宁中,河州雨雹,大者如雞卵,小者如蓮芡,悉如人蓮芡,悉如人頭,耳目口鼻皆具,無异鐫刻。次年,王師平河州,蕃戎授首者甚眾,豈克胜之符豫告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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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轉自:獵書人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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