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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爹,您別開玩笑了,好不好?”李承曄難以置信地大吼,那張剛毅的俊臉上醞釀著即將爆發的怒火。
  他頂著烈日,千里迢迢地赶回京城,原以為他父親是有什么大事要跟他當面商量,沒想到竟然是這种荒謬絕倫的事情。
  “承曄,如果你愿意平心靜气地想一想,你會發覺這個主意不錯。”李震貴為親王,他的脾气和修養自然比他儿子好上太多了。
  “我不需要一個‘保母’。”李承曄的口气极為輕蔑。“我自有辦法保護我自己。”
  李震那布滿皺紋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承曄,你太大惊小怪了,請一個護衛保護你,并不表示父王不相信你有保護自己的能力,而是暗算你的殺手愈來愈囂張,父王只是想圖一份安心罷了。”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即使李承曄的身手不錯,但也無法時時刻刻防范殺手的偷襲,況且那些江湖人物武功高強、詭計多端,難保他們不會使出下三流的手段來對付李承曄,所以,他才會請一個江湖人物來保護李承曄的安全。
  “是誰告訴您的?”李承曄不悅地擰起劍眉,他明明交代都護府的人要保密,這事怎么還會傳到他父王的耳中呢?
  “除了弘諭會每個月寫信問候父王外,還有誰會那么貼心啊?”李震對義子的孝順,簡直滿意得不得了。
  李承曄撇了撇唇。“那個叛徒!”
  周弘諭不但是他多年的同袍戰友,更是他的好兄弟,兩人從十來歲開始,就一起在外頭征戰,所以,他們的感情簡直比親兄弟還好。
  “弘諭是擔心情況會惡化下去,你別怪他。”李震完全是站在義子那一邊。
  “回去以后,我非拆了他的骨頭不可。”李承曄悻悻然地低哼一聲,他當然知道周弘諭是為了他好,但是,不報复回去他怎么對得起自己呢?
  若不是那家伙多管閒事,他也不會遭到他父親的設計,莫名其妙被安插了一個保鏢在身邊。
  李震眉頭深鎖地歎息一聲。“唉!就算弘諭不說,父王也察覺事態的嚴重,前几天有人潛進文儿的房里,幸好奶娘睡得不沉,見到房里有人影走動,連忙抱著文儿從密道逃開,才不至于釀出不幸。”
  “可惡!文儿沒事吧?”李承曄低咒出聲,對方竟然連他的孩子都不放過,真是太卑劣了。
  “文儿受了一點惊嚇,到現在還躺在床榻上發燒呢!”講到孫儿,李震是一臉的心疼。
  “這小子的身体怎么愈來愈差了?”李承曄的神情則比李震多了一絲無奈与不解。“我記得他小時候挺健康的,他一扯開嗓門,整個王府都听得到他的哭聲,怎么現在反而三天兩頭躺在病榻上?”
  “唉!大概是沒有娘的照顧,你又長期不在他身邊的緣故吧!”李震尋遍各地的名醫,一直查不出文儿有什么毛病,便把他的体弱多病全歸因于他是因難產生下的孩子。“你待會儿有空就過去看看文儿吧!”
  “我知道了。”李承曄冷靜下來以后,若有所思地眯起暴戾的黑眸。“那個保鏢什么會過來?”
  如果那家伙能夠通過他的考驗,他會同意留下他,但不是留在自己身邊礙手礙腳,而是讓他負責保護文儿的安全。
  “明日。”
   
         ☆        ☆        ☆
   
  三天后。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婆在門房的帶領下,進入了王府那富麗堂皇的大廳。
  “呃……你是!”李震見到對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一副老態龍鐘的模樣,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
  “我是‘玲瓏閣’的人。”老婆婆慢吞吞地發出沙啞的聲音。
  李震惊訝地多望了她几眼。“貴閣主沒有向你說明這次的任務嗎?”不然,怎么會派一個年紀比他大的人來王府?
  他特地請人拜托“玲瓏閣”优先處理他的案子,無非是信任“玲瓏閣”的能力,誰知道她們竟然擺了一個大烏龍。
  唉!他怎么跟儿子交代啊?
  浦采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不疾不徐地向他保證。“王爺請放心,老身的身体還算硬朗,保衛一個年輕小伙子不成問題。”
  她習慣以老婆婆的姿態出現在外人面前,一來是為了保護自己,不讓其他人記住她真實的樣子;二來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困扰,畢竟,她是個未出嫁的姑娘家,實在不适合在一個陌生男人旁邊跟前跟后的,所以,她才會做老太婆的打扮。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李震不置可否地捻著長須,在不确定她是否有足夠的能耐之前,他只好姑且信之了。
  浦采玉不以為忤地笑了笑,然后溫吞地問:“王爺,能不能把那位年輕人叫出來見一下面?”
  這時——
  “那該死的護衛到底來了沒有啊?”只見李承曄粗著不悅的嗓門,大咧咧地跨進大廳。
  為了等待那個据說是身手不凡的護衛,他已經晾在王府里三天了,但是,那個兩天前就應該出現的人竟然到現在連個鬼影都沒看到,簡直是耍著他玩嘛!
  浦采玉眨了眨清亮的眸子,不會吧?這個人怎么無緣無故罵起人來啊?她好像沒有惹到他耶,
  “承曄。”李震暗示地清了清喉嚨,朝他皺起了灰白的眉毛。“這位就是‘玲瓏閣’派來的人。”
  李承曄猛然煞住腳步,難以置信地瞪著她。“天殺的!你是個女人!”而是還是個老女人。
  “玲瓏閣”內全是女人,難道他不知道嗎?浦采玉緩緩抬起頭,以一种慢得气死人的語調對他說教。“小伙子,別瞧不起老人家,否則,日后吃虧的人是你自己。”
  李承曄聞言,气得咬牙切齒,干脆把丑話說在前頭。“老婆婆,你要應付的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殺手,你行嗎?”
  浦采玉想了一下,然后輕輕頷首。“應該是沒有問題。”
  她不敢說自己的武功有多厲害,但她已經是“玲瓏閣”中最高竿的,所以,每回遇到這种護衛的工作都是交由她來擔任,而她也從來沒有搞砸過。
  這老人家的嘴可真是硬呀!
  “老婆婆,我看你還是回去給你儿子養好了,你年紀都那么一大把了,根本用不著在外頭奔波。”李承曄非常排斥用一個行將就木的老太婆來當護衛,他的言辭當然也就愈來愈不客气。
  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此事傳到不知情的人耳中,害他們笑掉了大牙——想他一個頂天立地、忠貞愛國的男子漢,竟然得仰仗一個老女人來保護,這教他以后拿什么臉來見人啊?
  “謝謝你的關心。”浦采玉不愛与人爭辯,逕自將他的話解釋為自己希望的意思。
  李承曄再次咬了咬牙,臉色變得极為難看。“別說我沒警告你,老人家,你要是因此而枉送性命,可別怨我們。”
  這個愛逞強的老太婆真是惹人厭,如果到時候變成他在保護她,他一定用力將她踢回她的老家。
  浦采玉好脾气地揚起嘴角。“這樣子好了,我們比划几招,若是無法讓你滿意,老身立即掉頭就走。”總得讓對方心服口服,她才方便執行任務啊!
  “好!”李承曄長嘯一聲,掄起一記猛烈的掌風劈向她。
  浦采玉不退反進,以一种詭异的身法輕靈地閃過他的掌風,然后手腕一翻,迅如閃電地扣住他的頸項。
  “你!”李承曄瞪大了一雙粗獷的大眼,不是難堪,而是混雜了惊愕与佩服。“我竟然無法從你的手中走完一招!”他苦練多年的武功到哪里去了?他雖然已經被封為大都護,极少有机會動武,但是,他可從來未曾擱下每日的練功,他怎么會輸得這么難看呢?
  “承讓了。”浦采玉收回她那布滿皺紋与斑點的手,滄桑的老臉上沒有任何的驕矜与得意。
  她自幼在練武方面就有天分,也十分感興趣,加上她師父的傾囊相授,她打贏他并不奇怪。
  李震忍不住贊賞得鼓起掌來。“本王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厲害的身手,果然姜是老得辣!”
  看來對方果真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幸好他剛才沒有太無禮,對她有所冒犯,不然,他們就錯失了一個真正的高手了。
  “王爺,過獎了。”浦采玉平靜地瞄了李承曄一眼,然后不著痕跡地退開一步,她自認為這個偽裝非常完美,但是,為了避免被他看出破綻,她還是距离他遠一點比較好。
  等到李承曄平复心中的惊奇后,忍不住另眼相看地仔細打量她一番,然后面無表情地道:“是我看走了眼,老婆婆,請你多包含。”他不是那种沒有度量的男人,對方的本事值得他說一聲抱歉。
  “嗯!”
   
         ☆        ☆        ☆
   
  在一間典雅的客房稍作梳洗后,浦采玉被下人帶往一處精巧的院落。
  “浦婆婆,能不能走快一點?”阿順滿頭大汗地催促她,他本來以為帶路是再簡單不過的差事了,沒想到竟然艱巨得教人冷汗直流。
  “噢!”浦采玉漫不經心地回應一聲,一雙清澈的眸子流連在院子前方的小花圃上,花圃中种植著各种美麗的奇花异草。
  “浦婆婆,小王爺還在屋里等你呢!”阿順抹了抹臉上的汗水,恨不得立即拉著她走,但是,顧慮到她的年紀老邁,且身分特殊,他只好勉強按捺下心中的焦急,等待她自個儿前進。
  這些色彩鮮艷的花朵怎么看起來這么眼熟啊?浦采玉望著那罕見的花卉,不由得陷入沉思中。
  “浦婆婆,你究竟要看多久啊?”見到她還有閒情逸致欣賞花朵,阿順忍不住哀嚎了出來。
  浦采玉回過神來,干癟的嘴唇朝他露出一抹充滿歉意的微笑,然后跟隨他繼續向前邁進。
  阿愿帶領她進入寢房后,便恭敬地离去了。
  至于浦采玉,她一進門,立刻聞到一股异香扑鼻而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名躺在床上的小男孩。
  他的模樣好小、好虛弱……
  “你總算來了!”李承曄轉過魁偉的身軀,不滿地瞪著她。她雖然年紀大了一點,但是,她真的有必要走得那么慢嗎?她分明是在考驗他的耐心嘛!
  浦采玉察覺到他的怒气,于是緩緩向他致歉。“讓你久等了。”不過,她的眼眸始終沒有离開床上的小男孩。
  “這是小儿李雋文。”李承曄見到她心不在焉,只好隱含著怒意為她介紹。“浦婆婆,今后你就擔任文儿的貼身護衛吧!”
  這是喚她來的目的,相信她應該可以胜任才對。
  浦采玉不置可否地揚起雪白的眉毛,然后在床沿坐下來,好奇地問:“文儿的身体似乎很差?”她傾身翻開文儿的眼瞼,果然瞧見里面的血絲已經變成灰色了。
  “沒錯!他這兩年老是生病,身子骨也愈來愈差。”李承曄那烏黑深沉的瞳眸中,隱約閃著心疼的光芒。
  即使浦采玉刻意放柔了動作,不過,仍然吵醒了只有六歲大的文儿。
  文儿一睜開雙眼,看見自己最崇拜的父親就站在眼前,不禁高興得喊了出來。“爹……”
  “別起來。”李承曄上前按住他小小的身体。“文儿,大夫說你要躺在床上多休息。”
  文儿听話地躺回床上,一副開心不已的雀躍模樣——若不是他爹的要求,他一定會興奮地在床榻上又叫又跳。
  “文儿,這位是浦婆婆。”李承曄以三言兩語簡單地介紹浦采玉。“以后你要乖乖听浦婆婆的話,知道嗎?”
  “知……知道了。”亢奮的情緒褪去后,文儿的臉色開始發白,同時呼吸也變得十分急促。
  “文儿,你哪里不舒服?”李承曄緊張地擰起濃眉,他從來沒有見過文儿露出這么痛苦的表情。
  浦采玉輕輕拍撫文儿的胸口,像是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般,低柔地安慰他。“文儿,別怕,只要你放松下來就沒事了。”
  文儿那惊慌的眼眸中早已儲滿了淚水,根本無法放松下來。
  浦采玉見狀,干脆點了文儿的昏穴,幫助他平靜下來,少受一點苦。
  “文儿到底是怎么了?”李承曄那張粗獷的俊臉繃得緊緊的,他除了擔憂文儿的突發病情外,更加納悶她這個外人怎么會比他還清楚文儿的狀況。
  “他大概是突然呼吸困難,喘不過气來吧!”浦采玉溫柔地為文儿把脈,然后搖搖頭。“他的情況很不妙。”
  “我去叫人請大夫來。”李承曄大跨步地走向門口。
  等到李承曄的腳快要跨出房門時,浦采玉那遲緩的聲音才響起。“不用了。”
  “為什么?”李承曄驀然停下腳步。
  “因為,老身就可以治療文儿了,不需要煩扰大夫。”語畢,浦采玉平靜地拿起擱在床邊的茶水,起身走到窗前的桌几旁,以手中的茶水澆熄香爐中悶燒的异香。
  李承曄訝异地挑起墨眉,并沒有被她那奇特的舉動給嚇到,只是感到有些不解。“你懂醫術?”
  這位浦婆婆也未免太多才多藝了吧?
  “老身略懂一些。”浦采玉謙和地抿了一下嘴唇,謹慎地道:“其實,不需要懂醫術,老身就能醫治文儿的‘病’了。”她之所以常給人一种慢吞吞的感覺,主要是因為她喜歡深思熟慮后再行事,以減少錯誤的產生,像今天發生在文儿身上的事,她不知在腦中前前后后想了多少遍,才決定揭露出來。
  “怎么說?”李承曄發覺屋里的薰香散去以后,整個人忽然輕松了許多,也不再感到昏昏欲睡。
  浦采玉不再猶豫不決,小心翼翼地問:“小伙子,你對爐里的香料了解多少?”好吧!就告訴他好了,他是文儿的父親,理應有權利知悉此事。
  “毫無所知。”一道凌厲的銳芒從李承曄的眼眸迸射出來。“听浦婆婆的口气,這似乎不是普通的薰香。”
  浦采玉正要點頭之際,正巧听到門外傳來腳步聲,于是停頓了一下。“有人來了,晚一點再說吧!”
  李承曄眯起了眼眸,不太情愿地答應她。“好吧!我一個時辰后會過來找你,希望到時候你把話說清楚。”
  事關文儿,他不得不深入了解,況且,她那欲言又止的神秘態度也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時,一個年輕俊秀的男人走進屋里,只見他一臉興奮地摟住李承曄。“大哥,你總算回來了,小弟都快想死你了。”
  原來,這名男子是李承曄的异母弟弟李承曜。
  李承曄欣喜地拍了拍他的背部。“承曜,一年不見,你的身子結實了許多,看來你長大了不少。”
  他們雖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是,兩人從小感情就好得很,可以說是穿著同一條開襠褲長大的。
  “大哥不也是依然健朗。”李承曜含笑望向屋內唯一的陌生人。“大哥,這位是……”
  “她是爹找來的護衛。”李承曄隨意地瞄了浦采玉一眼,然后搭在李承曜的肩上。“走!上你那儿喝一杯,我們兄弟倆很久沒聚一聚了。”
  “好啊!”李承曜咧嘴一笑,与自己的兄長勾肩搭背地走出去。
  “听說爹派你去泉州辦事,辦得怎么樣了?”
  “快辦完了……”
  徐風吹來,凋零的落葉隨著西風飄舞散落,不過,兩兄弟那友愛親密的交談聲卻為蕭瑟的秋末增添了一絲暖意。
  誰說權貴之家的子女必定會勾心斗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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