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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羞于張嘴言錢; 文學作品更是不能与金錢相提并論。 試問,那些大師級的作品,如雨果的《悲慘世界》、塞万提斯的《堂吉訶德》、托爾斯泰的《戰爭与和平》、曹雪芹的《紅樓夢》、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魯迅的《阿Q正傳》、巴金的《家》等等、等等,哪一篇可以用金錢來論其价值?它們一代又一代地在影響著整個人類,成為人類精神寶庫中,無法估价的最珍貴的一筆財富! 也算是搞了近二十年的創作,拉拉雜雜也算是寫了一些文章。不過,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文章值多少錢。七十年代初期,作品發表后除了給你寄一張樣報,是沒有稿費的。那時我并沒有覺得自己的文章分文不值。后來,恢复了稿酬制,每當一篇文章或一部書稿發表后,總能收到一筆稿費,我也沒有覺得自己的文章就值這么些錢。 真正把自己的文章与錢聯系在一起,那是這几年的事。 一個偶然的机會接触了希望工程,然后便与這個被稱為是"扶貧工程"、"愛心工程"、"關系到民族的前途和命運的工程"結下了不解之緣。几年間,我走了二十一個省(區)的六十几個貧困縣。采訪、結識了几百名貧困地區的失學儿童和山村教師,先后寫出了長篇報告文學《希望工程紀實》、《中國山村教師》、《中國貧困警示錄》。有人把這几部作品稱作"反貧困系列"。 那是春節過后的第九天,在蒙蒙細雨中,我來到廣西平果縣新安鄉的湯那屯。正是新學期開學的第二天,村里的小學一百二十九名學生,來報名的只有八十人,交了學費的不到一半。 一二十元的學雜費、書本費,對于這個至今仍不通車、仍不通電,人均收入還不到一百四十元、人均糧食僅只有一百四十公斤的窮山村的村民們來說,卻像山一般的沉重。 我問村小的王尚松校長:"你這一百二十九名學生,估計最后要流失掉多少?" "好好再做做工作,恐怕還要有二三十名來不了,主要是女生。" "為什么?" "村民們重男輕女,覺得女孩子將來反正是人家的人,念不念書無所謂。" 我忽然萌生一個念頭,見見几位已經流失的女學生。屯子不大,不一會儿,王校長便讓人喊來了五位。 梁紅亮、王笑榮、王雪蓮、農英明、王美愛,五個女孩子站在我的面前,帶著農村孩子的羞澀。她們中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才十一歲。早春二月,她們沒有一人穿毛衣或絨衣,都只穿著薄薄的單衣。 問她們到過縣城沒有,她們都搖頭; 問她們坐過汽車沒有,她們也搖頭; 問她們現在在家都干什么,她們有的回答放牛,有的回答打豬草,有的回答幫助父母看管弟弟妹妹。 我問她們現在最想的是什么,五位孩子几乎异口同聲地回答:"想讀書!" 后來,我又到了太行山、大別山和西北的黃土高原。長期在大都市生活的我,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在貧困山區,到處可以遇到失學儿童,當他們用一雙雙饑渴的目光盯視著你時,你會覺得自己的心靈在發顫…… 這次采訪,便有了后來的那部長篇報告文學《希望工程紀實》。文中,我以《五個少女的灰色故事》為題,專門為湯那屯五位失學女孩寫了一節。 《希望工程紀實》在《當代》雜志發表后,引起了一些反響。全國的許多報刊作了選載或連載。 一年后,在全國的"希望工程園丁獎"授獎大會上,我意外的遇到湯那小學的王校長。他拉住我的手,興奮地告訴我,許多人看了我寫的那篇文章后,主動与湯那屯聯系,向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廣州一家企業的職工,匯來了一筆款,承擔包括梁紅亮等五位女孩在內的全部失學和在校學生的學雜費和書本費。順德縣一位叫龍萍孫的退休老人,自費到湯那屯考察。后由他奔走串聯,籌集善款五万八千元。香港同胞李佘少鴻女士慷慨解囊,捐款人民幣九万元…… 一年來,湯那屯共收到海內外各界捐款二十万元。這些善款使偏僻、貧困的湯那屯,有了破天荒的四個第一:建起了第一座教學樓;修了第一條通往鄉里的公路;架起了第一條高壓電線;屯里的适齡儿童入學率第一回實現百分之百。 王校長盛情邀請我再到湯那屯看看,他說:"現在的湯那同你上次看到的大不一樣了。鄉親們說:希望工程使湯那獲得了第二次解放!鄉親們老念叨你,他們是絕對忘不了你這位部隊作家的。"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還陸陸續續收到文章中寫到的另外一些失學儿童的來信。他們告訴我,一些讀者從我的作品中了解到他們的境況后,紛紛向他們奉獻了愛心,使他們得以重返校園。 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一位專門負責處理捐贈者來信的老同志告訴我,不少捐贈者是因為讀了我的報告文學,才了解了希望工程,才決定給希望工程捐款的。 突然,我發現我在掙錢,我用我的作品在掙錢,我用我的作品在為貧困地區的失學儿童在掙錢! 這是一個何等激動人心的發現--我顯得特別的興奮!我默默在心中盤算著:解決一名失學儿童小學五年的學雜費、書本費需要二百元人民幣(注:現在已提高到四百元人民幣)。如果一百個讀者各資助一名失學儿童,便是兩万元;如果有一万個讀者各資助一名失學儿童,便是二百万元……。不,我不必太貪心,只要有十個讀者各資助一名失學儿童,足矣。十名失學儿童重返校園,便意味著十名農村孩子,將可能擺脫愚昧,將可能改變他們一生的命運…… 我從來沒有如此強烈的渴望--渴望自己的這部報告文學能被更多的報刊選用,能有更多的讀者看到它,能有更多的看到它的讀者能為失學儿童奉獻愛心……說起來讓人見笑,那段時間,我特別愿意主動贈書,特別愿意主動向那些手中掌有大權的或腰包裝著大款的人士贈書,我期待著他們看完書后能對窮孩子們有所表示。果不其然,凡是收到書的十有八九都動了心。 所以,我又創作了長篇報告文學《中國山村教師》。無獨有偶,我在書中寫到的貧困地區的一些山村教師,陸陸續續給我來信,我們也受到了資助,資助他們的都是他們不相識的看了我這部作品的讀者…… 戴修亭,山東冠縣閻庄一位默默無聞的民辦教師。我去采訪時,他已經病故了--他是累死在講台上的。這位与武訓同鄉、教了三十年民辦的老教師,一輩子最大的愿望是期盼著能轉為公辦。可是由于名額有限,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到了都沒有轉成。臨終前,他向組織提出的惟一要求,是讓他的女儿繼承他的清貧的事業,在村小繼續當民辦教師…… 我沒有想到我的這篇報告文學,能給九泉之下的戴修亭先生,帶來他生前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榮耀:有關部門授予他模范教師的光榮稱號,并追認他為中共党員。這篇文章還給戴修亭的家屬和鄉親們帶來了實惠:一些單位為村里修了路蓋了新校舍,幫助清還戴修亭生前欠下的債;一些熱心的讀者資助村里的失學儿童重返校園。 書中寫到的另外一些山村教師,也受到資助。廣州的几位退休教師,從我這里要到地址后,不僅給貧困地區的教師以資金、物質上的支援,同時還向他們傳授教學經驗。 那些日子,讀那些來自貧困山區受到資助的教師的來信,成為我最為愉快的事情。湖南湘西一位老教師在來信中寫到:"……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不認識的城里人寄來的錢,它幫我解了燃眉之急。給臥床的老伴抓來了藥,還幫兩個交不起學費的娃儿代交了學費……更重要的,它對我是一种鼓勵,鼓勵我繼續為山區教育貢獻自己的力量!" 那些日子,我的心情頗好,常帶著几分得意,覺得自己為貧困地區的教師們在掙錢呢。不過,同時又有些許遺憾,要是這本書的印數再多一些,看到的人更多一些,有更多的熱心讀者資助、關怀山村教師,那該多好! 一名作家,當把自己的創作与窮人、普通人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時候,他生命的軌跡肯定是要發生變化的。我也在發生變化嗎?反正這些年來,我對關于貧困的話題特別的敏感,對于扶貧、脫貧有聯系的事情特別的感興趣。前些日子,某出版社征集《中國作家3000言》,我鄭重地寫下這樣一句話:"作家的眼光應始終關注世界上占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人。" 不要奢望每位作家都能成為人類寶庫中的一筆財富。 我不存奢望。我的作品能讓貧困地區的一些失學儿童重返校園;能使山村教師獲得些許資助;能為解決天下窮人的溫飽問題,多多少少起點作用,我便謝天謝地,心滿意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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