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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節卦宮門看帳目 愁峰頂上抖毫毛



  行者拜謝已畢,跳下樓來,又走到一個門前。門額上有個石板,刊著“節卦宮”三個大字。門楹上挂一條紫金繩,懸著一個碧玉雕成的節卦。兩扇門:一扇上畫水紋,一扇上畫河澤。兩旁又有一對云浪箋春聯,其詞云:不出門,不出戶,險地險天。

  為少女,為口舌,節甘節苦。

  行者看罷,便要進去。忽頓住了腳,想想道:“青青世界有這等縛人紅線,不可胡行亂走。等我門前門后看看,打听個消息,尋出老和尚罷了。”轉過牆門東首,有一斜牆,上貼著一張紙頭,上面寫著:節卦宮木匠石匠雜匠工錢總帳:節卦正宮房子大小六十四間。木匠銀万六千兩,石匠銀万八千零一兩,雜匠銀五万四千零六十兩七錢正。

  節之乾宮六十四間。前日小月王一個結義兄弟,三四十歲還不上頭,還不做親,小月王替他討一個妻子,叫做翠繩娘。就在第三宮中做親。結親剛剛一夜,忽然相罵起來。小月王大怒,叫我進去重責五十板。此是眾匠害我。今除眾匠价銀各六倍,替我消悶:木匠只該五万兩,石匠只該四万兩,雜匠只該二十万兩正。

  節之坤宮六十四間。木匠石匠雜匠如前。

  節之泰官白鶴屋四百六間。小月王獨贊芰菏小舍,增眾匠价銀,每人增五百兩。今該木匠銀七百万兩,石匠銀六百六十四兩,雜匠銀二百万八千兩正。

  節之否宮小月王臥室一万五千間穿青屋。小月王要增一個鏡樓,只為近日又增出几個世界:頭風世界分出一個小世界,叫做時文世界;菁萊世界中分出一個紅妝世界;蓮花世界中分出一個焚書世界。其余新分出的小世界又不可胜記。困之困万鏡樓中,藏不下了,只得又在這里再造一所第二万鏡樓台。明日各匠進去起造,皆要用心,不宜唐突,自取罪戾。先還舊价:木匠五百万五千兩,石匠四千万兩。雜匠一百八十万兩八錢五分一厘正。

  行者看得眼倦,后邊還有六十宮,只用一個“怀素看法”,一覽而盡了。

  當時行者看罷,心中害怕,道:“我老孫,天宮也見,蓬島也見,這樣六十四卦宮卻不曾見!六十四卦猶以為少,每卦之中又有六個四卦宮六十四個;六十四卦猶以為少,每一卦之中又有六十四卦。此等所在又不是一處,除了這里,還有十二個哩,真是眼中難遇,夢里奇逢!”登時使個計較,身上拔一把毫毛,放在口中,嚼得粉碎,叫:“變!”變做無數孫行者團團立轉。行者吩咐毫毛行者:“逢著好看處,但定腳看看,即時回報,不許停留。“一班毫毛行者跳的跳,舞的舞,徑往東西南北走了。

  行者方才打發毫毛,自身閒步,忽然步到一個峰頂,叫做愁峰頂。抬頭見一小童子,手中拿著一封書,一頭走,一頭嚷道:“啐!吾家作頭好笑。天大家里事,与你一人什么相干,多生疑惑!又拿什么書札到王四老官處去!別日的小可;今日下晝,陳先生在我飲虹台上搬戲飲酒,為你這樣細事,要我戲文也不看得!”

  行者听得師父在飲虹台上,便轉身尋去;又想一想,道:“万一東走西走,走錯路頭,不如上前問那童儿一聲。”便叫:“小官人!”誰想那小童儿走走話話,也不曾抬頭看見行者,忽然見了行者,七竅流紅,惊踣不醒。行者笑道:“乖乖,你會做假人命哩!且看他手中是何書札。”急取出來。拆開看時,只見兩張黃糙紙,上寫:管十三宮總作頭沈敬南奉字王四老官台下知悉:不肖承台下青目提拔做其作頭,不曾曉得賊頭賊腦,累台下抱悶。況且不肖名頭也要修洁者也;故數年動作而靜然乎?昨日俞作頭忽然見不肖言之,他說六十四卦宮三百篇宮十八章宮闕了物件,共計百余。小月王殿下大怒,明日要差王四老官去逐宮查點。不肖想台下有片慈心者也,雖不囑,也必然照顧耳。猶恐此心不白,蒙冤百年;若得台下善其始終,則感佩而終身者哉!

  眷侍教門生十三宮總作頭沈敬南百拜。王四老官老阿爹老先生大人。

  行者一心要尋師父,看罷之時,抖抖身子,喚轉毫毛。

  一個毫毛行者在山坡下飛趨上山,叫:“大圣,大圣!跑在這里,要我尋了半日!”行者道:“你見些什么來?”毫毛行者道:“我走到一個洞天,見只白鹿說話。”登時又有兩個毫毛行者,揪頭發,扯耳朵,打上山來,對了行者一齊跪下:這個毫毛行者又道那個毫毛行者多吃了一顆碧桃;那個毫毛行者又道這個毫毛行者攀多了一枝梅子。行者大喝一聲,三個毫毛行者一同跳上身來。

  歇歇,又有一班毫毛行者從東北方來:也有說好看;也有說不好看;也有說見一壁上寫著兩行字云:意隨流水行,卻向青山住;因見落花空,方悟春歸去。

  也有說一枝繡球樹,每片葉上立一仙人,手執漁板,高聲獨唱,唱道:還我無物我,還我無我物:虛空作主人,物我皆為客。

  一個毫毛行者說:“一洞天中云色多是回紋錦。”一個毫毛行者說:“一高台多是沉水香造成。”一個毫毛行者說:“一個古莫洞天,閉門不納。”一個毫毛行者說:“綠竹洞天,黑洞洞怕走進去。”行者無心去听,把身一扭,百千万個毫毛行者丁東響一齊跳上身來。

  行者拽腳便走。听得身上毫毛叫:“大圣,不要走!我們還有個朋友未來。”行者方才立定,只見西南上一個毫毛行者沉醉上山;行者問他到那里去來,毫毛行者道:“我走到一個樓邊,樓中一個女子,年方二八,面似桃花;見我在他窗外,一把扯進窗里,并肩坐了,灌得我爛醉如泥。”行者大惱,捏了拳頭,望著毫毛行者亂打亂罵,道:“你這狗才!略略放你走動,便去纏住情妖么?”那毫毛行者哀哀啼哭,也只得跳上身來。當時行者收盡毫毛,走下愁峰。

  【評】收放心,一部大主意卻露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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