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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鬧面館袁猷討私債 封游船魏璧逞官威


  話說魏璧帶著小腸,夾著衣包,拎著水煙口袋,离了公館,走頭巷街轉灣向東,出了小東門,到了多子街,進了金元面館。走進后廳,早有跑堂的招呼,魏璧遂揀了正中一張大八仙桌坐下,小廝另在前一進堂里桌上坐下,將衣包、水煙口袋放在桌上。那跑堂的走近魏璧席前,請叫了一聲少爺,用抹布擦干淨了桌子,泡了一蓋碗茶來,問道:“少爺,今日几位尊容老爺?”魏璧道:“今日一共五位老爺。”跑堂的就擺了五雙牙箸,十多張席紙,八九個小彩碟子,站在旁邊伺候。
  一刻工夫,賈銘、袁猷兩人走進,彼此見禮人坐。尚未坐定,陸書已到,魏璧們三人与陸書招呼禮畢,大眾人坐。跑堂的又泡了三蓋碗茶來。賈銘們向袁猷道:“昨日多扰,謝謝!”袁猷道:“簡慢,簡慢。”正在吃茶,袁猷忽然看見一人走到樓上去了。袁猷立起身來,向著賈銘、陸書、魏璧道:“三位仁兄,小弟暫違,樓上一走。立刻就來奉陪。說著就到樓上去了。去末多刻,這听得樓上拍桌敲台,又听得袁猷的聲音与人喊吵。賈銘听得,赶忙上樓,看見袁猷与那人正在吵鬧。賈銘認得是熟人,他是監運司里收支房書辦,姓鄭名煥,宇貫之。賈銘与鄭煥彼此招呼,便入席坐下。賈銘問袁猷為著何事,袁猷道:“去歲腊月鄭大老爺愛厚我,托我代他借了三十兩銀子,九扣三分錢,原允今年三月歸還,那知到期非但銀子不還,連人都藏躲,疾滑溜哄。我三番五次跑到他府上請安,他家這盛管隨口答應,又說昨日在那個外室小奶奶那里佐的,又說是在那個堂名里吃花酒未曾回來。為找他尊駕,不知起了多少早,少睡多少覺,東跑西找,猶如訕獐,鞋子都跑坏丁,找不著他尊駕。那銀主日逐向我吵鬧,說我脫騙他的銀子。好容易幸喜今日巧意會見,鄭大老爺,同他要銀子,他還同頑蛋。老實些說,今日有銀子便罷,若沒有銀子,我同鄭大老爺一同到縣門首去打滾龍挑,挑縣門首屆班的朋友,看我中人犯法不犯法!”袁猷說畢,鄭煥道:“賈大哥,听我告訴你,我同袁大哥相好,共財帛已非一次。去腊承他的情,代我借了二十兩銀子,原約今年二月歸趙,奈因我有件公事,尚未就手,所以耽遲到今。累袁老大跑了几回,未曾會見,怪不得袁老大今日生气。如今還要懇情,耽到節下,本利一齊歸趙。”袁猷道:“鄭大老爺,不是我太肉,任憑怎樣,今日總不得過閘。”賈銘道:“袁兄弟,你同鄭大哥當日是好上起,還要你代他耽几日,叫他上緊設法歸楚就是了。何必為這几兩銀子說閒話呢?”袁猷道;“賈大哥,你不曉得兄弟這苦衷,這個銀主是個變种,梁封脾气。你借他的銀子,約定二個月,到了三個月零一天,就還了他的銀子,心中總不舒服。我是不怕弟兄們議笑,因為事代他經經手,落個中資,貼補茶水。他是一彈打個鵲儿,整不認破。如今被鄭大者爺這筆銀子打住嘴,連我都叫不晌了。今日要說是回日期,斷不能行,除非別處騰挪。鄭大老爺若是能吃點苦,才能過閘。”鄭煥道:“听憑大兄怎樣說,怎樣好。”袁猷道:“如今只有一個方法,除非另覓個銀主,借筆銀子,把這桀紂人的銀子還了。不知鄭大老爺意下如何?”鄭煥道:“謹尊台命。”袁猷道:“還有句不懂人事分話,還要另外寫個憑据,讓我好去另尋門路設法。”鄭煥道:“理該如此。”遂喊跑堂的到簡帖帖內買了一張印花八行書,又拿了一個黑墨碟子、一枝舊筆放在桌上。鄭煥正提起筆來要寫,袁猷道:“老兄請緩。我代你算算。”喊跑堂的拿了一面算盤,袁猷取過來向著鄭煥算道:“前借本銀三十兩,已經過了五十天日期,要認他三兩銀子轉頭,莫作三個月,只作兩個月,要把一兩八錢銀子兩個月的利息,現在必得要借五十兩銀子。扣去五兩銀子折頭,四兩五錢銀子三個月的利息,又是一兩五錢銀子中資,一兩五錢銀子价費,又要扣一平一色計銀一兩。清還前借之項,起除淨盡,共去四十八兩三錢,還剩一兩七錢銀子,相應叨光送与兄弟買雙鞋子穿穿罷。”鄭煥道:“這兩把銀子哥哥拿去就是了。”鄭煥遂提起筆來,將八行書寫成。上寫著;
  憑票付曹平關紋銀伍拾兩整,此照。
                某年某月某日立期票人鄭貫之
                       包兌人袁友英

  鄭煥又在自己名字下書了花押,向袁猷道:“袁大哥,還要藉光呢!”袁猷含笑道:“我的名字該派把与老兄,与人家墊箱子底的。”也就畫了押。鄭煥將八行書遞与袁猷,道;“一切費心。”袁猷將八行書接過,道:“适才言語冒昧,小弟實是不知受了那銀主多少气,加之跑了几十天自腿,今日見了哥哥一肚子气,得罪哥哥,望乞恕罪。”鄭煥道:“總是小弟不是,有累哥哥,等銀子清楚后,再為奉謝。”賈銘道.,“總是相好,不必說這些套話了。”袁猷將鄭煥新立的票据收起,約鄭煥明日午后在方來茶館將那前立的三十兩欠票退還。鄭煥忙喊跑堂的來,吩咐下面,賈銘、袁猷同道:“我們在樓底有朋友呢,相應各便罷。”鄭煥見他們不扰,又向賈銘道了謝,說道:“今日不恭,改日再為奉請罷。”
  賈銘、袁猷辭別鄭煥下了樓梯,到了天井內,看見魏璧同著一個家人在廳房檐前說話,魏璧面上似有怒色,那家人諾諾連聲,向外去了。賈銘袁猷复然人坐,魏璧也人了席,道:“早間小弟著家人到小東門馬頭雇只大船,他方才來回我說:是馬頭上人說,是芍藥帶大船要四塊洋錢外汰化。我的家人還了兩塊洋錢,那船家說:兩塊洋錢就想叫船,這好扎只船坐坐罷。他們就爭論起來。船家仗著人眾,就要打我的家人。他所以到這里來回我,此刻叫他回公館取家父名帖,到甘泉縣里去,務必要封小東門馬頭的大船,看他們敢于不應!諸位兄台,你說可惡不可惡!”袁猷道:“這些船家總是喂不飽的狗,到是裝差他們,反伏水龜儿是的。”
  正在閒談,見吳珍方才匆匆來到,与眾人見禮人坐。跑堂的又泡了一蓋碗茶來。賈銘道:“穎士兄到底有几口煙?不能起早。”吳珍道:“小弟因諸公今日有約,恐其起遲昨晚便多吃了几口煙,未曾睡覺。那知今日黎明,舍親家老太太去世,到舍報喪,弟因今日要賠諸公,不能候鹼,故而先到那里一拜,急忙赶到這里來,那知來遲,累等,望諸位哥哥恕罪。”袁猷道:“不必談了,我們腹中已經饑餓,快些下面罷。”魏璧赶忙吩咐跑堂的燙一斤高梁酒,點了四個熱炒,下五個一錢二分的面,外面爺們桌上總下六分。那跑堂的問了各人愛吃甚么澆頭,辦面去了。少停,將高梁燙了上來,擺了五個小酒盅,又用好湯燙了一碗干絲,陸續將熱炒碟子捧上。然后將面捧在各人面前。眾人吃著酒,將面用畢,揩過手臉,正在品著閒談,這見先在這里回話的那家人同著一人頭帶紅纓帽,身穿藍布袍,足下元布靴,手拿黑油單紙扇,一同走到廳上。那家人走近魏璧身旁,指著那人道;“他是甘泉縣里差人,小的回到公館,拿了者爺的名帖,到了甘泉縣里,會見門上說了。他那里立即發了封條,叫這差人同著小的到了小東門馬頭,已將富春游大船封備,現成伺候少爺。”魏璧听了點點頭。那差人迎上來,請叫了一聲少爺。魏璧向著那個差人道:“有勞你明日到公館,有個榮敬奉酬。吩咐那家人陪他前廳吃面。那差人同那家人往前面吃面去了。賈銘道:“如今船已弄定,定道今日就是我們五人坐在船上,甚是寂寞無味。我們何不將吳大哥的貴相知請出去頑頑。”吳珍道:“他又不會手口,把個啞叭帶上船去,更是沒趣。小弟聞得天凝門外藏經院進玉樓新來了一個相公,名叫月香,色技兼优。我們何不將他喊到船上,瞻仰瞻仰。”眾人道:“如此甚妙!回來船出水關,到天凝門馬頭,一同上岸去喊他就是了。”眾人又談了些閒話,魏璧吩咐小腸將前后桌子面錢總寫過帳,邀請眾人出了金元面館,到了小東門外城門首,早有船家在彼招呼。那甘泉縣里差人引著魏璧眾人到了河邊,船家赶著搭了扶手。魏璧邀請眾人登跳上船,進能人坐。跟去的小廝也有站在船頭,亦有偷安躲在船后的。有一個船家向跟魏璧的小廝說道:“二爺,我們裝差不管茶水,回聲少爺可要買茶葉炭下午。”小廝進艙回了,魏璧吩咐把了几百錢与船家,去買茶葉炭下午,又叫請一分大香燭,一挂旺鞭。不多一刻,買齊回船,問了一聲可等客了,魏璧道:“客已到齊,吩咐開船。”那船家答應,即便解纜掣跳。那甘泉縣里差人伺候魏少爺開了船,方才回去。次日自必同船家到公館去領差价、領賞。不必贅敘。
  魏璧在艙內向著眾人道:“諸位哥哥,不是小弟敢于冒昧,昨日既承諸兄慨諾,允結金蘭,請問諸位貴造。”隨叫跟來的小腸,在印花布衣包內取出蘭譜、筆硯、放在桌上,取水將墨磨濃。眾人各道生辰,遂敘次序:賈銘居長,次是吳珍,三是袁猷,陸書与魏璧同庚,生辰比魏璧早兩個月,四是陸書,五是魏璧。次序已定,魏璧提筆將蘭譜書成,就放在船艙里書架之中。吩咐小廝將筆硯收去。那時大船已出了天凝門水關,魏璧吩咐船家到天凝門馬頭將船靠岸,船家搭了跳板,眾人棄舟登岸。上了石坡,走過天宁寺,到了藏經院門首,見有塊白礬石匾嵌在門頭,兩個天藍宇,眾人看是“蘭若”二宇。大眾進內,但見進玉樓的大門開著,他們五人帶齊小廝進內,那里早有底下人招呼,喊了一聲客到,邀請五人上樓。跟去的小廝有人邀在樓下坐了。不知這里可有月香女妓,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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