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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公差大鬧煙花院 契友私探死囚牢


  話說吳耕雨因同吳珍借錢,吳珍既未借給,反在桂林面前說了許多狂話,桂林又不瞞藏,逐細告知。吳耕雨因此含恨在心,欲思算計吳珍泄忿。
  卻好事有湊巧,适值上憲行文各屬,查拿吸食鴉片之人。揚州府江、甘兩縣皆差了許多衙役在揚城四處搜拿,也不知有多少殷實富戶遭差扰害。甘泉縣里有個差役,名叫包光,与吳耕雨素昔交好,吳耕雨因要算計吳珍,知他每日晚間總要到強大家桂林房里過癮.遂找著包光,向他說道;“兄弟有個盒子送与哥哥吃吃。”包光道:“甚么事?”吳耕雨道:“揚關差人吳珍家里有數千兩銀子家資,每天晚間總在強大家過癮,你帶几個伙計,約莫二更時分闖進強大家,到桂林房里,將吳珍同煙槍煙具獲住,人賊俱獲,不怕他跑到那里!我在他家別的相公房里坐著,等你們聲張起來,我假裝不知,岔出來做攔停。他怕打官事,至菲也要弄他几百銀子。大哥,你同我怎么分法?”包光道:“大行大例攔錢是二八,如今我同你三七分。但是一件,你可拿得穩呢?”吳珍道:“瓮中捉鱉,拿不穩也不來同你說了。”兩人商議明白,約定今晚辦事。吳耕雨又向包光道:“你可曉得桂林房間在那里?”包光道:“強大家我去過几次,在那里吃過几台花酒,那桂林的房就在廳后堂屋,東首那個房間,可是与不是?”吳耕雨道:“真正不錯,晚間再會罷!”
  辭別包光回家,吃過晚飯就到強大家內。其時桂林時里有一起客坐在那里打茶圍,吳耕雨就在桂林對過雙林房里坐下。桂林听得吳耕雨來了,又送了一盒子鴉片煙与吳耕雨,在雙林床上開燈過癮。過了一刻,桂林房里那起客方才去了。事有湊巧,恰好吳珍隨后來到,就坐在桂林房里開了燈,在那里過癮。到了二更多時分,包光糾約了合手的伙計項光、胃光,又另外帶了四五個伙計,在酒館里吃了晚飯,點了兩三條火把,來到強大家里。強大在正廳前迎著,請叫過眾人。包光悄悄問道:“關上吳珍可曾來呢?”強大道:“來了,現在桂相公房里,老爹找他說話嗎?”包光道:“你不要送信把他。”遂關照那些伙計坐在前面,包光同著顧光,胥光走到后面桂林房門首,提起門帘,三人進了房來。
  吳珍正在桂林床上開著燈,与桂林對面睡著,對槍吸煙。吳珍听得房外腳步聲響,又見門帘揭開,有人走進房來,疑惑是熟人到此來找尋他的,赶忙立起身來。桂林也就站起來,看見是包光們,赶忙迎著請叫了一聲:“三位干老子請坐。”包光遂走到桂林床邊,向著吳珍將手一拱道:“請坐。”就在床邊坐下。項光、督光在兩旁椅子上坐了,老媽赶忙進房獻茶、裝水煙。包光向吳珍道:“尊姓是吳?”吳珍道:“不敢,賤姓是吳。還未請教三位尊姓?”包光道:“我姓包,叫包光。”指著那二人道:“他叫項光,他叫督光。”又指著燈盤道:“吳大兄,你請過癮。”遂在煙燈旁睡下。吳珍這認他是要吃煙,向項光、督光道:“請過來吃煙。”二人道:“我們不會,老實些罷。”吳珍遂睡下去,打了一口煙,安好在槍上,將槍遞与包光。接在手內,并未向燈上去嗅,道;“足下,有多大的癮?”吳珍道:“現在戒煙,還剩了几口了。”包光道:“無事不敢惊動,我們是甘泉縣里皂班,敝上人打發我們過來奉請。”吳珍听了,詫异道:“小弟不知有何人告犯?為首何事?藉光將票子与我看看。”包光道:“現在并沒人告犯,是奉旨查拿,人贓現獲,還要甚么票子看呢!”
  吳珍听了,才曉得是因為鴉片煙,正欲向包光們講說,這見房外走進一個人來,向著眾人拱手招呼。眾人請他人坐,那人道:“因晚飯后無事,到這里來頑頑。坐在對過房里,适才听見弟兄們冕此,又听說為的公事。我們這吳大哥是個朋友,小弟既在這里,听見這事不能不過來問問。諸凡百事,小弟要想要臉推情,但小弟是個外行,不請公事,不知弟兄們可有個商議?”包光道:“這吳大兄,我們也久慕他是個朋友,這要對得住我們,就把几個坏門戶几條腿相与朋友,也可以送得來。”那人道:“弟兄們請坐一刻,我同吳大哥到對過房里談句話,再過來奉申,不知弟兄們可放心呢?”包光道:“這有何妨,請過去談就是了。
  那人拉著吳珍就走。吳珍早已看見那人是吳耕雨,心中明白,知道他因為借錢不遂,糾約這些人來,欲想嚇詐銀錢,恨不沓碗涼水將他吞在肚里,所以任他在房里与包光們講說,總未招呼睬他。此刻拉到雙林房中坐下,吳耕雨道:“宗兄,非是小弟造次多言,我看這事必須趁早撕護,說不得破費几兩銀子,省得到了縣門首,那就懊悔遲了!”吳珍冷笑道;“我該應造化,碰見你出來調停。你酌量叫我出多少錢就是了?”吳耕雨道:“小弟与兄并無深交,今日偶遇,冒昧多事,宗兄必須說個尺寸,小弟才好向他們說呢。”吳珍道:“我雖在揚關當差,那有司里事絲毫不懂,据他們說也不過是個海巡查,拿的簽票也無我的姓名。如今算我悔气,送他們二十千錢,拜托你去說就是了。”吳耕雨道:“宗兄,且請稍坐。”遂起身到了桂林房里,向包光們道:“諸位哥哥,小弟有句話,諸位不要見怪。适才同吳老大談了半會,他說有個菲敬,吃酒不醉,吃飯不飽,送你們眾位二十千文。小弟是清水攔停,并不沾光,諸位可否賞個臉罷?”督光道:“輕人輕己,二十千錢還不彀把小伙計呢!”包光道:“若論公事,派個流罪,就是納贖也要花上千的銀子。如今既是你大哥出來為好,這要他識便宜,至菲送我們五百銀子。不然,連桂林、強大帶到門首去,看他們要費多少銀子?還要問罪!叫他自己划算划算就是了。
  吳耕雨又到雙林房里,向吳珍道:“他們的話你可曾听見?”吳珍道:“我又不聾,如何不听見?像這樣捉風捕影的事,要几百銀子,若是我打死人,做凶首,還不知要多少銀子呢!不瞞你說,看我身上穿得華麗,不過是几件騙衣,關上門戶,是個總名。我如今說是沒錢,人也不信,我若稍有家資,也不做這關花子交易了。既是朋友找到兄弟,說不得我沒錢,我送四十千錢,大眾弟兄買個飲食吃吃罷。若再不行,這好听他們辦罷,該應命里要問罪,也是逃不脫的。”吳耕雨道:“宗兄,你說他們無簽無票,說真就真,說假就假。你不趁此時商議,弄到門首去,你再要花錢那就難了。”吳珍道:“不是我太夯,實是拆措不出。你向他們說去,倘若不依,只好跟他們到門首去罷。”
  吳耕雨又到桂林房里,向眾人道:“吳珍只肯出四十千錢,多一文不得。”包光們听了大怒道:“叫他留著添補舖監罷!”忙喊伙計到后面來,身邊取出鐵繩,到雙林房里先將吳珍鎖起,又拿了一條鐵繩將強大鎖了,說他窩留吳珍在家吸食禁煙。又要將桂林鎖起,帶著同走,嚇得桂林哭哭啼啼道;“吳老爺,你坑死我了!我几百里出來,出乖露丑吃相飯,家里多少人靠我養活。我同你相好,你自己問心,我得了你甚么大錢大鈔?今日被你帶累我拋頭露面的受罪,你心下何忍!你如今說不得沒錢,加增點錢,請諸位于老子做點好事罷!”吳珍恐怕帶累桂林,又托吳耕雨添他們二十千錢。包光們仍是不依。
  先前包光們初來的時候,三子見來勢不好,恐其有事,就赶忙去請瘓嘉福。此刻來了,听見強大已被鎖起,遂到了桂林房里。包光們見他來了,彼此招呼人坐。庚嘉福問了細底,到雙林房里悄悄將吳珍再三開導,勸吳珍加添錢文,買靜求安。吳珍道:“承你四老爹的情,為的是我,勸我添他們几文。非是我太肉麻,實是并無拆措,允多了沒處設法。”庚嘉福道:“我因為好,伯你吃苦,你既說是并無拆措,我也不好深勸。但累及貴相知同強大怎么好呢?”吳珍向庚嘉福附耳道;“我是因為吳耕雨向我借錢未遂,糾約他們來,想嚇詐分廝。冤有頭,債有主,強大桂林同差人并無仇隙,你四老爹代他兩人多少允几個錢,我到堂時不扳著他兩人,就可以不帶他們去了。”庚嘉福道:“好,你這話說得降气!我同他們說去。”又到桂林房里,向包光們道:“适才向這姓吳的說了半會,据他說實是拆措不出。你們諸位能于方便,就照吳耕兄說的那句話,推點情罷!你們若是實不能行,他說這好直著膀子穿衣服,叫你們公事公辦,他情愿一人隨著你們帶去打官事。如今我同諸位想要個臉,這強大、桂林兩人盡個情,可以不把他們帶去罷?”包光道:“你四老爹所談,理當總要遵命。無如吳珍看不起我們,不把個色樣他看看,他何肯善眉善眼的頑錢!你莫見怪,他連你總關在門外,你不必管他。若說這強大、桂林你四老爹怎么說,怎么好,只要對得住我們就是了。”庚嘉福向強大、桂林道:“你們放明白些,做個主人,我代你兩人賴他諸位的情。”強大道:“你老人家曉得我的事,請你轉懇他們諸位老爹做點好事罷!”桂林道:“庚干老子,你老人家睡是常到這里,卻不曉得干女儿的苦處,我在這里做的捆帳,到一季,捆价總是家里拿去不必說了,我家婆同我丈夫除拿捆价之外,一年來此几回,他們一到也不曉得我在這里有多少私防。那一回不是吵著鬧著,非要十千就是八吊,還要買這樣那樣盤纏禮物,住在這里的房、飯錢,零用錢。前日來了,告訴我說是家里被水淹了,要收拾房子,要買糧食吃,七七八八,又弄了十几吊,方才回去。我沒有錢,借的是陳干老子的十千錢,九相加一,三個月一轉。我身上又沒有好客,自己每日又要帶花,又要零用,又有兩曰倒頭煙。”又向廢嘉福附耳道:“這吳耕雨冤家,一年到頭不知要栽培他多少!如今累下几十千錢債務,衣服是一季抵一季,總穿不周全。此刻又弄出這件事來,干老于,怎樣好呢?”說著哭著。庚嘉福道:“閻王頤不得鬼瘦,此刻你說沒錢,人也不相信。弄到縣門首去,弄了丑,還要頑錢。依我說,顧不得你沒錢,只好允下來再設法。”桂林道:“拜托干老子,望省儉里允罷。窮干女儿沒得孝敬,只好多磕几個頭罷!”廢嘉福道:“你這呆娃子,我難道還拿你兩個人的錢送盒儿呢?”遂向包光們代他兩人告苦講難,再三再四,說定了共是六十千錢,此刻先把四十千錢,等吳珍若是問罪,到解府時再找二十千;若不問罪,到一月后交代。包光們要這四十千錢現把,瘓嘉福允寬二日,包光依允,向庚嘉福道:“情是推你四老爹的,但強大、桂林兩人要你保的,并非我們難頑,恐吳珍到堂供出他兩人來,我們同你老人家要人。”庚嘉福道:“認我認我。”包光方才喊伙計將強大項頸上鐵繩開了,點了火把,將吳珍鎖著,帶了煙具就走。臨行之時,吳珍將吳耕雨痛罵道:“吳耕雨,我与你無仇無隙,你因借錢未遂,糾約人來捉我。我到了堂,斷不饒你!”吳耕雨只裝未曾听見,悄悄走了。包光們將吳珍帶到縣前,寫了稟帖,繳了煙具,伺候育府升堂審訊。
  再說袁猷今日因在親戚家拜壽,吃了晚酒才到強大家里,雙林就將果珍的事告知。袁猷听了,跌足道:“吳二哥好不見亮,這种事是到不得官的。差人在這里的時候,賈老爺、魏老爺可在這里?”雙林道:“若有一個人在這里,倒可以沒有事了。”袁猷道;“獨巧今日我有事,他們又不在這里?合當有事。”赶著离了強大家,到甘泉縣前尋著熟人探信。那人道;“适才官府坐堂,將吳珍打了二十個嘴掌,收了禁了。”袁猷听得,心雖是著急,此刻已將近三更,不能進監去了。又到強大家,將這些話告訴雙林。那桂林听見袁猷是從縣門首回來,赶著來向袁猷道:“姐夫,你在縣門首來,吳老爺的事是怎樣?”袁猷逐一告知。桂林听了大哭,到自己房中去了。袁猷住了一宿,次日清晨,赶忙到甘泉縣衙門頭門里。到了監門首,他因從前曾收過江都縣禁,所有監規他都曉得。找著禁卒,名叫葛愛,袁猷向他道:“我要進去會會吳珍,好代你們眾位潤色。”葛愛見他說話在行,就放袁猷進去。引著過了獄神堂,到了號房前,但見吳珍周身刑具,幌在號房廊糖口,兩邊腮夾紅腫,滿嘴血跡。袁猷見吳珍這般形容光景,好不凄慘。走近前道“吳二哥。”吳珍見是袁猷,不覺淚下道:“兄弟,愚兄只因一點小事未曾酬應,被那砍頭的下此毒手,此仇今生諒亦難報,只好等到來世罷!”袁猷道:“二哥雖說被人暗算,然而也是自己流年月建。且放寬心,好想法出罪要緊。”吳珍道:“禍已臨身,還有甚么法可想!如今收在監里,我又有兩口煙,昨日一夜那里是人過的日子。此刻心細火焚,要像這等光景,不消三五日,我就沒有命了!”袁猷听了,就在腰間葫包內取出几片高麗參,送到吳珍口里,道:“二哥,你本身体不大健壯,加之又有几口煙,昨晚收到這里,又受了刑,又懊惱又沒有煙吃,如何不難過呢!如今先要將刑具松了,另想戒煙的方法,然后徐圖出罪方妙。”吳珍道:“我的小儿年尚幼小,族中的人素与愚兄不睦。我今弄出事來,正趁他們胸怀。親戚也沒有能辦事的,無人出來料理。如今賢弟作与我同胞,費你的心,代我調停料理,倘若要用銀錢,你到我舍下同敝房說,叫他設法拆措就是了。”袁猷答應,辭別了吳珍,向葛愛道:“葛大哥,請到茶館里去談談。”葛愛就同著袁猷出了監門,同到茶館。不知說些甚話,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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