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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錯里錯二美求婚 誤中誤終藏醋意


  詞曰:
  自惜容光頻對鏡,不識相思,已解□梅詠。錯認才郎猶未聘,胡盧欲把婚姻訂。 謎語津津未一允,香靨凝羞,似听將軍令。可笑紅顏多薄命,誰知兩人同病。
  ——右調《蝶戀花》

  若素到秦蕙卿書房,見擺列古玩名器,錦衾繡褥,十分富麗。少頃茶來。一個大丫環,体態輕盈,年可十七八,托八色果點擺在桌上。把若素細看時,蕙卿袖子一曳,丫環會意,走出門外。又探頭向若素一笑,進去。蕙卿陪若素吃茶。若素道:“适才是尊婢么?好個女子。兄可曾娶否?”蕙卿道:“尚未。方才是家舅母使女,名玉菱。”若素笑道:“可知兄兩下喁喁,大受用了。”蕙卿道:“兄自多情,小弟其實冰清玉潤。”若素道:“如此光景,清字也難說。”兩個笑了一番。點心畢,若素要逗出吟詩原故,問道:“兄既未娶,難禁寂聊,必有吟詠,敢請教一二。”蕙卿歎道:“弟誓不作詩了。”若素急問其故,答云:“先母早逝,遺弟兄妹二人,朝夕琢磨,頗知詞賦。先父曾做嘉湖道,指望与愚弟妹各擇佳偶。不意隨父來京复命,家嚴病故。今權寓母舅處。四月間有客來,寓帶兩首詩,在外邊稱道。弟聞知,借來与舍妹一看,舍妹道:‘這樣才子,我若嫁得就夠了。’弟問這客人,說是鹿邑秀才胡楚卿作的,年紀十八,尚未有室。遂差人往鹿邑訪他,說往遂平去了。舍妹深恨無緣,不胜怨慕,弟所以不敢作詩,恐增舍妹之憾。明日再要遣人去訪問。”若素暗想道:我考中胡楚卿,兩首詩以為終身可訂,后因父親之事,付于風馬。原來,有名才子,天下的佳人都思要配他。若楚卿被別人占了先手,我倒落空了。滿肚過不得起來。恰好蕙卿遞過楚卿的詩,若素心緒如麻,略一過目,就說道:“這個人,兄不必尋他。他已与舍妹聯姻了。這詩就是家父考中的。”蕙卿听了,半晌無言。又歎道:“我空費許多心,又被高才捷足者占先。”若素又想:一時說了考試,倘他妹子才貌拔萃,也選起詩來。楚卿蹤跡未定,又來考中,豈不是更費周折?且試他一試。遂說道:“令妹大才,不識詠雪之句可以略窺否。”蕙卿道:“只恐巴辭,不堪污目。”若素必要看,蕙卿從拜匣里檢出一幅花箋道:“這就是舍妹和題。”接看時:

  ◇花魂(韻不拘)
  自怜薄命畫樓東,一點幽情欲暗通。
  愛月有時隨瘦影,羞人著意隱芳叢。
  低回欲絕黃昏雨,冷落愁經檻外風。
  若個怀春誰是主?好生無著只朦朧。
  ◇鳥夢
  歷遍花堤又柳堤,憩尋芳樹暮云低。
  神童蝶花探香遠,境与鸞孤覓偶齊。
  華表梳翎餐檜露,漁磯卸跡啄花泥。
  南枝一覺東風醒,愛惜春光漫漫啼。

  若素讀完,贊道:“好詩好詩,如子規聲里獨立黃昏,凄清嗚咽,不堪多讀。”蕙卿道:“兄与令妹佳作,亦肯見教否?”若素思量:我若不与他看,他只認妹子高才,要私去爭楚卿,也未可知。但他說是妹子的詩,我難道也說妹子的?遂道:“舍妹詩,不記得,弟俚句污耳何如?”蕙卿喜道:“甚妙。兄吟,待弟取花箋錄出,好細細領教。”若素詠《花魂》道:

  冰霜守遍歷青陽,無限芳心托倩裝。
  梁苑熹微親輦蹕,午橋依約襲衣裳。
  空慚露挹何郎粉,誰解風生賀女香?
  最是清明春老后,精神脈脈似青娘。
  ◇鳥夢
  偃息長林夜月低,酣然神往遍東西。
  斜通嵐徑全無礙,直入云屏似有蹊。
  花外忽惊紅雨濕,巢邊猶訝綠蔭迷。
  回翔几擇丘隅止,不道依然素底栖。

  若素見蕙卿筆走龍蛇,纖指凝玉,暗想:可惜我有了楚卿,此生秀媚,誠佳士也。蕙卿寫完,再讀一遍,贊道:“擇誦瑤章,視舍妹之作,不啻天淵,見笑多矣。”童子擺上酒肴,若素告退。蕙卿道:“天涯得吾兄,緣契三生,不須過遜。”兩個坐下同飲。蕙卿問道:“尊大人還挂多少錢糧?”若素道:“尚有三千五百兩。”蕙卿道:“有一句話,不識兄肯俞否。弟為舍妹擇婿,想世間才貌,孰有過于兄者。适間尊使說尚未婚聘。先父頗遺下些家私,仰攀足下,做一個藤蘿附木如何?”若素心內好笑道:我是雌儿,你要做甚么?因答道:“雖感錯愛,但家父在獄,不暇及此。”蕙卿道:“聘儀一些不要,情愿与舍妹多備裝奩。”點上燈來,童子喚采綠,出去与宋媽媽等飲酒,俱是盛饌。若素道:“固承厚誼,但不告父母,非人子之道。待弟入京,對雙親致意。倘家嚴見允,自當領复。”蕙卿道:“尊大人事,不必挂念。弟先贈五百金,俟兄回過尊親,只取一物為信,三千兩之數,到小弟這邊來取,竟做舍妹裝資。吾兄不必固辭。明日,弟另有主意。”晚飯吃完,只見大丫環玉菱抱出一副錦被,床上薰起香來,似留宿的意思。若素謝別起身,蕙卿道:“這邊僻雅,兄就此宿歇罷。”若素那里肯?采綠恐露机關,推著背就走。蕙卿喚玉菱留著,玉菱即笑嘻嘻扯住。若素道:“小弟素愛獨睡,恐不便于兄。”蕙卿道:“難道一世獨睡不成?”玉菱目視蕙卿,笑道:“俺家相公是要俺伴著睡的。”蕙卿把眼一瞧道:“胡說。”看官,你道外人跟前怎講這話?原來是他自己与蕙卿兩個取笑。蕙卿道:“弟原宿內室,這里不過是閒時睡的。這位尊使一發把舖蓋取過來,隔壁一間睡就是了。”若素方才放心。采綠同宋媽媽取行李過來,做一處舖著。童子道:“你兩個怎么一同睡?”宋媽媽道:“他是我的儿子。”采綠几乎笑倒,勉強忍住。故意道:“倘夜間要小便,不曾問主人取個夜壺。”童子道:“只有一個,是我家相公要用。不然,我到小姐房里取個水馬子來,又好備著你家相公大解。”宋媽媽道:“我有隨身小便的在此,將就合用罷。”若素听得,肚里暗笑。少頃,玉菱送臉水進來。若素一雙手在盆里洗著,那玉菱不轉睛的看。若素道:“你伴自家相公去睡罷。”玉菱又笑起來。蕙卿道:“甚么規矩?你愛沈相公,今夜就伴沈相公睡。”玉菱沒趣,飛也跑去了。蕙卿道:“本當奉陪,恐小弟穢体,不敢褻兄,明早奉候罷。”若素道:“斗膽下榻了。”采綠閂上房門,各去安睡。
  明日起來,天色已晴。蕙卿苦留不住,遂設一盛饌。采綠等另是一桌。用過起身。蕙卿著童子托出銀五百兩,對若素道:“兄去意甚速,不敢久羈。昨晚進去對舍妹說,甚喜。”他道:令妹考中胡楚卿的詩,昨日兄做的兩首,也就算舍妹考中了兄。這銀子是舍妹贈兄一程之費。若蒙尊大人見允,缺少銀兩,都在弟身上。但要兄隨意留下一物。”若素不受。蕙卿又道:“舍妹也料兄不受。又想兄是風流才子,就親事不諧,在難中也該相濟。但兄決不比無情的,后來恝然別娶。”遂把銀子將他行李中亂塞。若素見了,無奈可施,他道:也罷,我贈他明珠一顆,譬如兌他的,消釋這五百兩罷了。遂于胸前錦袋內,取出明珠一顆,遞与蕙卿道:“無物相留,聊以此為紀。”蕙卿接來一看,嘖嘖笑道:“兄何欺我?此珠价值千金,輕留于此,是念頭丟下了。”遞還若素。看見包內一個藍寶石魚,蕙卿把手ㄎ出一看,喜道:“此物足矣。”若素道:“這使不得,是一朋友寄在弟處的。”蕙卿道:“朋友寄的更妙,正要兄來取。”若素道:“有個緣故,這是一個才子,与楚卿不相上下的,也要聘一個佳人。弟一時取笑留他,他就要聘舍妹。但舍妹已許楚卿,不可誤他大事,正要寄還他。今兄若留此物,后日他有話說,弟何以為情?”蕙卿道:“弟已明白,兄必欲將此物聘個心上人,不肯向別處念頭。望兄与尊夫人說明,到弟處兌銀,去完了欽件,早早畢姻。那時,或還盛友,或去另聘,也憑心便了。”遂轉身,將石魚付与童子,道:“你送進去与小姐,說是沈相公的聘物。”若素見了,無可奈何,只得拜別。
  看官,你道為何?原來若素初時,不過孩子气,要換喜新的魚。后見喜新說了兩番話,又見了夜讀有怀詩,心上就有這個念頭。后來考詩,考來考去,沒見有中意的,一發想到喜新身上,望他來考中。無奈他不來。及至考中楚卿,又念喜新情重,不忍辜負他,要將石魚寄還。但是,女流那里遇著他?時刻慊慊于心。這等心事,對別人講不得。當時,蕙卿送至中門,道:“禮應送出,但弟有誓,舍妹親事不妥,不出中門。得罪了。”又叮嚀采綠道:“若老爺事妥當,你可催相公早來。”若素拱別出來,上了車儿。李茂笑道:“比老爺當初擇婿更認真些,誰知做夢。”若素道:“可惜他一片孝心,在父母面上,替妹子竭力捐金。真是難得。”
  明日,到了章義門外。若素是病起的人,是日風沙大,路上受寒,在店上住了一夜,覺得身子不快。對李茂道:“性命要緊,安歇一日,膽早進京罷。”李茂道:“此間店又僻靜,路又不多,不如今日待我先進去,探個消息,赶出京門,明早同小姐進去罷。”若素道:“這也有理。”李茂去不多時,又來對若素道:“小姐,胡相公中了。方才出門,見賣《鄉試錄》,特買一張在此。這鹿邑胡璋,中第七名,豈不是他?”若素看名下注:“聘沈氏”。問李茂道:“尚未行聘,怎么就注沈氏?”李茂道:“老爺考中了他,就注在上面。”若素點頭,李茂去了。若素宿在店中,按下漫題。
  未知衾儿嫁与子剛何如,再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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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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