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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回 濟顛僧具帖召朝臣 韓毓英進宮捉好党


  話說楊魁在刑部衙門西廳,正然對趙公胜談到擒拿賽云飛一段,忽听外面人聲嘈雜,一小兵飛奔前來說道:“啟稟大帥,外面圣駕已進了城了。王將軍遣小人來稟報,請大帥去接駕呢。”趙公胜听畢,分忖兵卒將燈球點起。正然躊躇賽云飛、胡成沒人看管,忽見王虎飛奔而至,到了趙公胜前稟道:“圣駕去此不遠,請大帥赶緊去接駕罷。”趙公胜道:“來得正好,階下兩個俘虜,煩將軍且看一著。”王虎道:“領命。”當下小兵打上燈球,趙公胜、楊魁、韓毓英一同出了衙門。向北走不多遠,搭眼見前面四排對子馬,四十名小校,打著燈球,后面兩頂便轎,纏了一塊黃綾,太子轎前雷鳴扶著,皇上轎前陳亮扶著。趙公胜心中不覺凄慘:往日皇上御駕出來何等威武,何等鄭重,今日乃如此景象!心中想著徐天化,恨不得立時將他碎尸万段,方息心頭之恨。一面想著,見圣駕已經切近,趙公胜等忙在街旁跪下道:“臣趙公胜迎接万歲圣駕、千歲圣駕!”楊魁道:“臣楊魁叩接万歲圣駕、千歲圣駕!”韓毓英說:“臣韓毓英跪接万歲圣駕、千歲圣駕!”皇上在轎內說道:“各位賢卿均已辛苦,免禮罷。”三人候著轎過,方才站起,搭眼見寇楨騎馬而至,大眾皆招呼一聲,寇楨連忙下馬,便同趙公胜等跟著圣駕,進了刑部衙門,就在西廳設了御座,一眾又行了君臣禮。皇上道:“各事俟朕回朝,再行奏聞罷。但此時天已微明,必須趁此時進宮,最為合當,方足令這班奸賊,如迅雷不及掩耳。”趙公胜道:“臣已議定。”便把著楊魁、韓毓英先進午門開城的話,說了一遍。皇上道:“此計甚善,就此赶緊去罷。”趙公胜當即一面分付二人進城,一面就把才來的那些護駕兵校,揀了六十名,并將賽云飛、胡成一同帶著,預備起駕。又照會王虎道:“今早且慢開城,你同李龍從速將兵卒傳齊,以防不測。”王虎領命前往。至于刑部衙門,見寇尚書果然隨駕生還,一個個歡天喜地,自不必說。
  卻說午門這位守城的門廳,本是一個三等侍衛,姓趙名宜。這一趙家本不知何處的出跡,他開口閉口總說皇上是他的本家,所以人就代他起一個綽號,叫做麻木鬼。可笑他當了二十多年侍衛,一級都不曾升得上去,反轉降了一個午門的門廳。有一年頭,訛傳金人某時某日來犯京城,一眾侍衛,逃了一個干干淨淨,獨他無家無室,沒處逃走。時在二月天气,他就坐在保和殿廊沿上晒個太陽。恰巧皇上因京師戒嚴,滿腹憂慮,輕衣便服,跑到外面來,看看情形。豈知六部九卿,各處辦公的地方,人影都沒一個,好生歎息。一直走到保和殿,但見這位趙侍衛坐在階下晒太陽,皇上近前故意的問道:“你是何人?怎樣這呆法呢,大眾皆走了,你因何不走?”他把眼睛對著皇上翻一翻,忽然悟會,暗道:這人到好像是個皇上。因說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我走什么?”皇上因他這兩句話,不覺肅然起敬,又說道:“你是好的,你姓什么?叫什么?”那知他一听皇上稱贊他好,不由的狂起來了,又說道:“我姓趙,單名叫一個宜字,我同當今皇上,要算五百年前是一家。照常敘起班輩來,我還是他的祖宗,也未可料。但是我家這位昏君的本家,他一本百家姓,覺得一個個的他皆重用,獨把我這本宗祖宗,看不起來。忙到今日,還是做了一個三等侍衛。”皇上初听他的言語,心里倒想提拔他,后來見他瘋不瘋、顛不顛的,本家長,本家短,罵了一頓,也不好同他為難,只得置之不問。但是他一個好好的机會,就被個本家鬧掉了。
  閒話休提。這位趙門廳,十六夜間,被劉香妙的悶香悶了一個斗死半活,到得十七雞啼才醒轉過來。他例行雞啼開城,讓大眾朝臣進來,到朝房候著上朝,算是逐日慣的。豈知這日喚了一個門軍,走到午門一看,但見城門大開,鎖鑰落在地下。這一吃惊非同小可,深愁禁城有了盜賊,這就耽任不起。及到后來,听說皇上逃走,換了新君,他反轉才把心來放下。到得晚間,來了一位太監,對他說道:“趙門廳儿,咱家奉新君儿的面諭的旨意儿,叫你明日早晨儿不要開午門。新君龍体儿很有點不自在,是不坐朝的,你曉得嗎?咱家儿回旨去了。”趙宜听了這句話,直喜得兩只眼睛合著縫似的說道:“我趙宜當這差使,真個三百六十日,沒一日五更天頭在枕頭上,今日要算新君特別的恩典,讓我睡個早覺了。可惜我只得寡人一個,上無父母,中無妻室,下無儿女;假使有個家眷,遇到婚喪大事,我那金字銜牌上,到添得一對恩賞看午門睡早覺的銜牌呢。”這日宮中內亂,沒一個不憂慮,獨他逍遙自在,到了晚來,將午門閉起,吃了一壺酒,睡他的太平党去了。
  所以五更時分,韓毓英、楊魁二人奉了趙公胜的命令,跑到午門,楊魁道:“小姐請在城外,待在下先進城去。如沒動靜,將鎖鑰開好,我就裝狗叫三聲,小姐就去從速接駕。俟圣駕已到城邊,隨即開城一擁而入,免得開早了城,若有惊覺,反為不美。若是我進城事不順手,我就裝狗叫一聲,就請小姐進城,硬行斬關落鎖便了。”二人商議妥當,楊魁一縱身上了城樓,做了一個倒卷珠帘的樣子,頭朝下腳朝上,向門廳里面一看:但見黑漆漆的,連守城門軍士一個都沒有,心中大喜。一個貓儿落地,躥身便進了城瓮,用了一個解鎖法,將鎖落下,又將門閂抽脫,便做狗叫的叫了三聲。韓毓英在城外听得清楚,忙飛步直奔刑部衙門送信。那知走不上一箭路,見圣駕已經到來,前面寇幀、趙公胜步行,后面就是對子馬,再后便是六十名兵卒,護著兩乘便轎,末了就是陳亮、雷鳴,押著胡成、賽云飛,款款段段,直向午門進發。韓毓英也不向御駕前稟說,就對寇幀、趙公胜說了底細。趙公胜便向后招呼了一聲“快走”,轉眼工夫到了午門。韓毓英便兩手把城門一推,一聲吆喝,圣駕進了午門,過了御道街,直到大內的正門,并無一人知覺。
  寇楨分付道:“一切執役听著,請圣駕直入正大光明殿坐朝。”趙公胜道:“寇大人分付他們不濟事,他們皆不曾到過內庭,還是我們上前引路罷。”寇幀道:“使得。”就此二人在前,將圣駕領到正大光明殿。一聲吆喝,看見里面跑出四個值殿的侍衛,連衣服也不曾著得齊全,被褥還舖在寶座旁邊,兩手挖著眼屎,摸不著頭腦,那驢子樣子似的,心里想道:是兩個什么麻木鬼,怎么把兩頂小轎子打到殿子上來了?正然呆想,只見轎內走出二人,直一嚇,真個是魂不附体。嚇得不知去卷被褥好,不知去穿衣裳的好,又不知去接駕是好。只見他們殿上殿下的亂竄,反轉寇楨說道:“你們不要懼怕,圣上才得回鑾,絕不加罪你們,你們赶緊把殿上物件撤去。”四人這才有了主意,忙將被褥,你一卷他一卷,搬了向殿外檐下一摜;忙把衣裳整了一整,走上殿來。見皇上已升了寶座,太子坐在一旁,東邊站了寇楨,西邊站了趙公胜、楊魁、陳亮、雷鳴。皇上搭眼見韓毓英羞羞縮縮的,兩邊班中似乎不應女子入班的樣子,皇上早知其意,就賜他在下手旁邊錦墩上坐下。
  皇上降旨道:“值殿侍衛安在?”只見四人跪下應道:“侍衛等在此見駕。”皇上道:“代我把催朝鐘敲起。”侍衛說了一聲:“領旨。”扒起來把個催朝鐘,“當當的”敲得怪響。侍衛暗想道:朝房里鬼也沒一個,把鐘敲破了,也是無用。可也奇怪,那知鐘才敲了不上一刻,直見外面九卿四相,八大朝臣,靴聲橐橐的,慌慌張張的,皆跑上殿來。看官,你道這些人怎樣曉得來上朝的?不但這個鐘聲听不到各處衙門府第里面,就是听得見,也不得如此神速。內中有個原故。十七日太后散朝之后,各人散回,一個個私下議論道:“怕的新君這個帝位,總篡不穩當。”到得晚來,听慈宁宮傳出旨來,說明日暫停早朝一日。這個旨意一下,最快樂是各衙門府第管門的家人,以為明日有一天早覺睡睡。那知才到黎明,各家就听外面扑通扑通的敲門,嘴里京腔京調的喊個不住。一眾家人被他鬧得沒法,嘴里嘰嘰咕咕的罵著,走到外面把門開放,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一位太監,就對家人說道:“管家儿,煩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咱們奉旨來的,皇上已坐了朝,宣他們赶緊上朝去哩。”說畢,手中拿出一個紙條儿,上面一字沒得,單單畫了一把鐵錐、兩只酒壇。各處家人見是太監傳旨,不敢怠慢,皆連忙報到里面,也把接下來的紙條呈上。這一班朝臣,好生詫异:要說真系圣旨,怎么紙條上畫這兩樣物件?要說不是圣旨,怎么又明明是太監來的?因想道:新君自有新章,或者是個暗記,也未可料。俗話道:“但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好在不過跑到午門,就有确信。一個一個的,依舊更衣上朝。內中只有金丞相,曉得這個鐵錐、酒壇,在濟額僧的暗號,怕的皇上趁夜已回鑾了。連忙梳沐著衣,乘了馬赶到午門,早見午門已大敞四開,但是不見黃門官等人。正在疑惑,忽听催朝鐘敲得怪響,又見后面各朝臣皆蜂擁而至,一個個听見鐘聲,也不暇再談閒話,急忙忙皆進朝門。問了一問,知在正大光明殿見駕。心里總疑惑還是新君,那知走到丹墀,朝上一看,一眾的皆吃了一惊,暗道:昨夜就是听說破城,怎么如此不知不覺的就已回鑾了?內有一班稍有忠心的,莫不歡喜,獨是那些余党,就嚇得如同半空中響了霹靂一般,只得俯伏丹墀,高呼已畢,然后歸了班次。皇上見朝臣一個個陸續上朝,心中大喜,暫且按下不提。
  且說徐國舅、徐焱在慈宁宮,到得晚間,接到哈克達告急文書,知周茂陣亡,忙著太監傳旨,著哈克達兼管西門。后來直至半夜,并無消息,以為安然無事,便同太后、五賢王商議了些調兵的方法。但此時內城已破,五將死的死,擒的擒,所以沒得警報入內。徐國舅府里見已破城,就著了家丁送信,豈知午門關閉,那家人喉嚨喊破了,都不中用,只得仍然回頭。所以慈宁宮毫無听見破城消息,徐天化、徐焱也在宮內安然就寢。到得五更向后,徐焱究竟少年有心計的人,睡得慒慒懂懂,直覺得耳朵里听得催朝鐘響個不住,心里一惊,連忙披衣起身。一面整著衣服,一面跑至國舅臥室內,但听徐天化呼聲如雷,窗前風台上點了一支紅燭,一個當夜的太監,坐在旁邊打瞌睡。徐焱也不惊動,走至徐天化榻前,將帳幔揭開,用手推了一推,輕輕的叫了一聲“爹爹”,只見徐天化糊里糊涂的說道:“趙公胜、寇楨既然拿到,候新君發落便了。”徐焱又叫道:“爹爹醒醒,有話講呢。”徐天化又呢呢喃喃的道:“究著推出梟首罷了。”徐焱此時見徐天化呼喚不醒,又听宮外一陣橐橐的走路聲息,也顧不得惊動五賢王、太后,便大聲喊道:“爹爹快醒,大事不好!”徐天化在睡夢之中忽然惊醒,一翻身便坐起問道:“什么大事不好?”徐焱道:“适才听見外面催朝鐘響了好大一會,過后又听得許多走路的聲音,從宮牆外經過,就此便停了鐘聲。”徐天化一听,大惊失色。正欲開言,忽見來了兩個太監,說:“太后同新君遣奴婢來問的,說适才外面催朝鐘忽然亂擊,國舅們可曾听見?”徐焱忙回覆道:“听是听見的,但不知什么原故。”話言未了,又見一太監跑來說道:“稟國舅爺,太后、新君已到外官,立等國舅爺、徐少爺二位諭話。”此時徐天化父子,也不暇梳沐,披了衣裳,戴了帽子,急忙忙到了外宮。只見太后、五賢王已坐在上面,二人正要行禮,忽然外面飛奔的進來三四個太監喊道:“啟稟圣母,大事不好了!万歲爺已經登了正大光明殿,造了一員女將,已經進宮來了!”太監話才說完,只見一員女將,年約十六七歲,頭戴翠墊珠抹勒,身穿玄色夾緊身,白羅束腰,素羅裙,兩鬢插了兩枝白絨粉團,足下弓鞋窄窄約三寸,腰間佩了青鋒劍,手拿繡彎刀,搶步已到了外宮。此時太后、五賢王、徐天化、徐焱,直嚇得面面相覷。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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