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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回 限窯工妙有奇法 造寶塔又動奸謀


  話說金仁鼎、賈知縣、錢通將罰款備齊,又將田契交了悟真,一同送悟真回廟。那知四肩轎子才到大成廟門口,突然廟門緊閉,一個香火送了一張說帖到錢通面前。錢通一看,忙叫回轎。金仁鼎同賈知縣不知何故,心下憂慮不定。及至到了万秋園,紛紛下轎進里。金仁鼎也候不及入廳歸座,在那進門的時候,就在錢通手內把一張說帖討了過去,打開一望,但見上面寫道是:
  
  哈哈!仇人怕見仇人面,但著長須短發來。二事當添一事改,開明后面善安排。
  一賈知縣硬拷悟真,罪大惡极。非俺和尚出來料理,悟真則將含不白之冤。所罰贓銀四千,已是不傷己肉,是誠從寬發落。如再金代解囊,何以為那班鑽營貪酷不恤人命者警?所賈知縣袖金雖盡,西庄高田、房中女飾拼當亦复得來。切切照行,毋得自誤!
  一金仁鼎矢口詛咒大成廟火燒_須令寫四十三年保單,期內如有失慎等事,須令其照數賠償。抑或奏明皇上,責成該御史保護。夫詛咒雖屬偶然,而堂堂御史,心有不甘;斯落落孤僧,身將難隱。還与金御史商覆為盼。

  一徐焱之請,說俺大成廟將有造塔事,無暇前往。金御史看完,又給賈知縣道:“你看,我就慮到還有枝節。你這件事,還在情理之中,如我不過說了一句妄話,他倒又曉得了。請教這便怎樣好呢?”錢通道:“不必多說。我看這位和尚仿佛金口御言,最妙怎說怎好,不必再尋出蛇足來罷。”金仁鼎想了一想道:“保護一層,万万不可。這座大成廟,單御賜物件還有許多,假如有點風吹草動,我姓金的豈不是充了家?如今只有一法,我里外五万五千銀子已拿出來了。賈兄四千金,既派定自備,我這四千金也不想拿回,就作為是我妄言的罰款。在老姻伯想一想,這樣辦法可好呢?”錢通道:“也還使得。”金仁鼎同錢通商議已定,獨有賈知縣在旁邊歎气,煩惱哼聲不輕。反轉金仁鼎功道:“老姻兄不要煩悶,我想一筆財該應派聚,再也散不掉;該應要散,再也聚不住。我想老相爺生病,著我料理了三天公事,偏偏邱奎把那報效的五万銀子送來。我想起了黑心,全數吞沒,要算是巧不過,歡喜不過了,可料到這筆銀子還是代大成廟修寶塔的。你拿我想一想,也就可以不必煩惱了。”賈知縣道:“我并非為舍不得這點家當煩、只因那筆田一聲要變价,并非易事。惟最女奶奶面前的什物,反轉第一難取。”金仁鼎道:“這也無可如何,并非我不情愿幫忙,無如這和尚皆偏要看中了你的本身,你叫怎么好呢?”賈知縣听完。便吆喝喝的歎了一口怨气,又跌了兩腳,回了衙門。因變賣物件,不是立時辦得來的,只得權且借用了四千庫銀,打成銀票交了錢通,這才把語真送回了廟了卻鐵珊的一段案情。
  濟公這時有了五万四千銀子,便在廟后擇了一片空地,喊了几處瓦木工的大頭目,打了圖樣,造了九層的一座寶塔。那寶塔下面開了一條隧道,可以通江。到了元朝大兵南下,攻破臨安,楊淑妃抱端宗并帝昺躲在塔中三日,因妃弟楊亮節由隧道出江,航海至溫州,會合陳宜中、張世杰奉帝即位,后人因名該塔為潛龍塔。直到明朝成化間,靳監与法工真人通連海寇,借各處大廟為武庫,凶僧為羽翼,這大成廟遂為江海都總通運和尚的賊巢。后該廟及塔同歸于燼。此是后話,順便補充,免得列位看《濟公傳》的,今日走到西湖上訪大成廟之舊址,問潛龍塔之遺跡,杳渺虛無,全無實跡,便疑當日做書的捕風捉影,望空作筆,而疑濟公圣僧之實事為虛构也。閒話休題。
  且說大成廟這一座潛龍塔,高至九層,那里四万多銀子就建得成功的嗎?可怜這一位圣僧,也就煞費苦心。那悟真雖系高明純正,卻一點經紀沒有。下手濟公先想了一個主意,出了一個招帖,集了無數的窯工。就借湖西營空地,起了三座大窯,自家燒那磚瓦。獨有木石兩項,覺到很不容易,只得再候机緣。但那些燒窯的工人卻有一件奇處,每工派做若干磚瓦,都是議定了的。向例工人做事,都不得說什么樣便做到什么樣,不論什么工人,這是通行的大病。不料工人到他這里做工,這些病是一些不得的。那里是揀選均是純正人品或者人人都有善心,因廟中的功德,個個都情愿盡力嗎?不是這樣說法。只因這些工人,一天派做多少的,他沒有數目,明分自己想偷的懶,要想歇手,那知才起了身,就想沒處跑,沒處去耍,那手上閒得難過一般,還是不知不覺那手到了泥里同模子上去了。必須要奔到那個數目,自己才肯歇手。初時還不覺察,到了一月之后,悟真派了一個和尚前來查工,可巧這一月議定派出燒成磚瓦若干的,果然一片不多,一塊不少。再將逐日工帳一查,譬如甲派多少磚坯,乙派多少瓦坯的,卻也一片不多,一塊不少,大眾奇怪不過。內中有兩個手頭快的,心中偏有不服,次日上工,故意的搶手盡上半日把正分的數目做了,故意又加工再做,以為我偏要把數目弄參差了,叫他有多有少,沒得一當。那知這個做了三日,忽害了一天病;那個做了五日,忽生了兩天災。到了月終大數一計,還是一片不多,一塊不少。就此流水的造那磚瓦,圣僧粗粗一算,大約盡九月數目,可以敷用。為最木石兩項,卻還沒處去辦。
  到了中秋佳節,這日廟中因犒賞工人,越分熱鬧不過。濟公吃得酒醉醺醺的,拖了一條草席,睡在月台上面,看個涼月。忽然心里動了一動,忙把靈光一按,不覺哈哈大笑道:“原來如此。”一宿無話。到了次日,濟公忽把悟真叫來分付道:“你代我叫二十名瓦工,限半個月在后園內開一口土井,只要見水為止。四面須用磚頭滾堅固了,井上須要打十五丈高的木架,架上設一鉤竿,要能上能下。不可遲緩。”分付已畢,便尋著那片芭蕉葉子,扭頭刮頸的向外走了。悟真那敢怠慢,連忙喊了工人淘那口井,果然如期淘成。究竟有錢易做事,連上面的木架通身做得齊齊備備。
  悟真一日無事,走到廟外去看湖景。忽見那廟門旁邊貼了一張簇新的黃報,上寫道:“本廟擇于十月初一日寶塔開工。”旁邊又寫道:“并無僧人在外募化。”悟真一看,大為詫异。連忙跑回廟去向執事僧人查點,并無一人曉得。內有一個行腳僧道:“這個報子并不僅僅乎山門口一張,我今日由城里出來,但見城中內外,寺院衙門,巷頭弄尾,都是貼的。”悟真道:“這又奇了。就便地方上人有心作耍,也不派貼這許多。”書記上有一位和尚倒很有點見識,說道:“諸位不必疑三惑四,這一定是老和尚做的事。”當下議論了一陣,以為這時距開工尚遠,也就罷了。不料光陰似箭,日月如梭,篱邊菊罷,岭上梅開。這日已是九月二十九日,這年又是個九月小。那大成廟本皇上敕建的廟宇,听說這廟開工建塔,不但地方上的紳董都要來拍個馬屁,就是皇宮里,上至太后,下至妃嬪,都有一些布施。到了二十九這一天,那外面這家送香儀二十兩的,那家送布施五十金的,還有些鄉戶信佛的人家,米儿、油儿的送進廟來,滔滔不絕。這口只有金相府當為沒這件事,一些布施沒有。但那悟真覺到一點預備沒得,磚瓦還在湖西,匠人一個還不曾請著。況且這樣大工,不是張瓦匠、李作頭喊几個來,你鋸木頭,他搬磚頭、就能算事必須同工頭還要立下包造的合同,還有許多規矩。
  到了二十九這日,悟真真個急得要尋死。人家送了香儀等類到來,又不能回他明日我家不開工。有些和尚想滑頭主意,便說道:“方丈,這一件事不必擔憂。好在開工不是滿緣,為最明日神前的陳設,以及客堂各處的布置,中晚的素齋,來客的面酒,是要預備的。至于開工的事,只要三寸長一根木樁,紅紙封一把斧頭,點分香燭,方丈去行一行禮,匠人在地下筑兩筑,木樁定兩定,那就算了。”這一個滑頭和尚說了一股煙的,大眾和尚都贊成他說的話很為有理。但這悟真卻系老實不過,要他做一點滑頭事是不得能彀的,這些閒話,他覺到很不中听。為最他仗意的他的師父,必不得把苦他吃。這日可怜悟真早中晚上了有十几回佛殿,鼓聲鐘聲不絕于耳,頭也不曉得磕掉多少,只求師父大顯神通,保全大局。
  可巧金相府的金榮這個畜生,本是一個奸刁万狀的奴才。前書同九姨的那一回串頭,這人的心術諸位就該認他了。也叫悟真還要擔一次小惊險。這金榮剛剛同一個朋友來到西湖邊一爿茶館里吃茶,卻碰著秦相府的秦鳳,一個三爺手上挾了拜盒,也便到那茶館里吃茶。金榮看見一定是要招呼的了,當下同桌坐下。金榮便伯伯長、叔叔短的問秦風到此何事,秦鳳便將送布施到大成廟的話說了一遍。卻被一個拎茶壺泡茶的在旁邊,但見這泡茶的生來有個脾气,不問什么人說話,他總要插句嘴,綽號人都喊他“岔嘴精”。是年鬧宮之后,徐國舅由殺場上赦回,悶悶不樂,一個人跑到外城茶樓上吃碗閒茶,散一散悶。這時卻然就是這個岔嘴精在那爿茶樓上跑堂,他見徐國舅一人坐在那里會單客,沒人同他說話,他遂站在旁邊陪他談談。初時不過閒文,到了后來,他遂把徐家父子上殺場一段當住一條上好的笑話,對著徐國舅說得有頭有尾,有聲有色;最是說得穿春官袍一段,他還裝出那一种蹩腳形像,把滿堂的茶客引了哄堂大笑。徐國舅本出來消气的,那知反受了一肚皮的气。隨即會了茶帳,心中越想越恨,順便就跑到臨安理問廳里去。總之徐國舅雖然是一個罪臣,他要辦一個茶坊酒肆,自然手到擒拿。當下同那理問廳也不好意思說出實在,單叫他把某茶樓什么樣的一個伙計立時驅逐出境。因此岔嘴精城內沒得容身,就到了西湖邊一爿小茶館里走堂。這日秦風、金榮兩下談心,他的舊病不由的倒又發起來了,抓了一把茶壺撐在旁邊道:“你們諸位來送香儀到廟,可曉得反轉把一個方丈愁煞了嗎?”金榮道:“他愁什么?”忿嘴精道:“你曉得他八門四水關刷報子,不料老方丈出外募化,到今日木頭頭子也不曾有一段家來。明日香客跑得來看著開工,那怎樣開法呢?”秦鳳听了,也不一定介意。但金榮便存了心,連忙會了茶帳,到了相府,對金御史說了底細。
  金御史滿肚子冤抑,正愁沒處報仇,听見金榮這樣說法,不覺心生一計。隨即喊過金祿說道:“你快些到內城戶部巷把周宮爺請來。”這周官爺請教是一個什么人色呢?他同蘇同、張祿都是一流,其人奸詐百出,遇事生波。蘇、張被濟公辦罪,他也恨如切骨。這日告假在家,金御史是曉得的。這時金仁鼎听了金榮的話,滿心要想复仇,就連忙將周宮爺請到,走進一個小房里面,二人交頭接耳,談了許久,一徑送他出外,金仁鼎又道:“如果真辦他一個欺君,將那正位換了別個和尚,老宮爺准備兩擔白沙辦年菜是了。”看官,你曉得兩擔白沙辦年菜這句話,那里認真送兩擔白鹽給他做菜吃嗎?不是這樣說法,這都是他們贓官通賄賂的隱語。白沙就是銀子,兩擔就是兩千。但金仁鼎請這個周太監前來這樣說法,也無非是報大成廟的仇。那知奸謀雖巧終無用,佛法無邊更顯奇。畢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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