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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武偽將棄暗投明 范真人將机就計

  卻說那舒須虎武貴,怀了投降之念。一日對梅富春等道:“我本好人家儿女,只為事出無奈,做此勾當。然此心亦嘗想見天日,這里豈可了我終身。”又一日,對陳龍等道:“倘有机會,我便棄暗投明,哥哥等肯扶助我么?”陳龍等恐其意還有假,不十分把實話說明。但道:“若大王有用我等的所在,赴湯蹈火,亦所不辭。”自此,武貴只与陳龍等日夜飲酒作樂。若郜長彪來說攻打官兵事体,只推有病。郜長彪原是一勇之夫,并不疑惑。自從第二遭敗回,并無人替他忠謀善計,也不思想与官兵決什么胜負。官兵這里,亦因此安閒養銳。陶元帥日逐与湛翌王等諸將,談論兵机,籌畫計策,只著賈參將標下舊員蔣奇、張吉、施達、朱正等嚴守各營各汛。那時正是七月初旬,天气還熱,陶公整酒,邀請湛翌王等几個親將,在中軍乘涼夜飲。只見范云侶、卜道人兩個,一齊起身說道:“元帥不宜只管飲酒,今夜必主賊人劫寨,可作速整備。”陶公听了,又傳令各營,用心提防。一面著千總班惠,領小船二十號,健兵二百名,往湖面上直泊孤山左近,打探回話。
  且說賊首郜長彪,連日請武貴議事,被武貴推病不睬,心中好不悶悶。這日正是初九,又叫人到武貴營中,請他商議攻打官兵。武貴始初沉吟,忽計上心來,便假意對來人道:“你去回复大王,說我收拾就來。”剛等那人去了,便請陳龍、梅富春等上坐了,說道:“哥哥等俱有意功名否?”陳龍等佯答道:“龍等蒙大王不殺,已屬過分,又承推心置腹,手足相待,此恩此德,何日忘之。愿終身隨侍大王,共圖謀王定霸,同享富貴,龍等之幸也。若說別項功名,只恐如今世人狡猾,我雖竭盡忠膽,一旦兔死狗烹,人將仇我,悔之晚矣。望大王思之。”這几句話,分明是套他意思,看怎么回答,便將机就計。只見那武貴,雙眉倒豎,兩眼圓睜,正色厲聲的道:“我看哥哥一貌堂堂,胸中富有才略,將來直上青云,攀龍附驥,不意如此議論,乃碌碌庸夫之所不為,豈所望于哥等哉。”陳龍等便齊聲應道:“末將等久有此意,誠恐大王不決耳。苟有舉動,敢不力效犬馬,以報万一。”武貴便歡喜道:“足見哥等忠義,便促椅對膝,將适間郜長彪差人來請同議進兵,不如乘此机會,殺卻那廝,以為進見陶元帥之功。即哥等所負前愆,亦可贖矣。但急忙不能下手,必須如此如此,方為万全。”陳龍等道:“足見大王高義。”即時一齊到郜長彪寨中。郜長彪道:“前日被他們兩次羞恥,怎生弄個計儿,報复前仇,殺他片甲無存,便乘勢攻打各路,奪了饒建等處,立定腳頭。然后渡江,以圖大舉。倘天命歸我,那時你亦不失封侯之位。故此,連日請你商議,你又害病不來,我心中好不納悶。今幸你病好,正好商量哩。你意下還是怎么?”武貴道:“大哥之言,正合吾意。官兵見我們連日不去攻打,彼志已怠。今夜不須全寨人馬,只用二千精勇,大哥便領前隊一千,戰船一百,奮勇直入。弟領后隊一千,戰船一百,四下策應。趁此月明如晝,分付手下,俱要全副披挂,精利器械,一更飽飯,二更起行,三更直抵官兵大寨。只可向前,不可退后,違令者斬。只此一番,管教殺盡他們便了。”郜長彪听罷,大喜不迭。亂叫的道:“好計也,好計也。”陳龍道:“大王一面收拾起營,一面先撥几個弟兄,到官兵近處,打听消息,好做手腳。”郜長彪道:“此計越發妙了。便差你去走遭。”正是:

  無謀賊首矜奇算,有勇將軍得計時。
  始信猖狂籌畫短,空勞鹵莽抗王師。

  陳龍領命,正中下怀。便帶同來的二十余人,小船四只,棹出孤山港,趁著西南風,一帆將到。只看見前頭亦有几號小船,搖櫓操棹而來。你道是誰?卻是千總班惠,探听賊情的。看見前面船來,不知好歹,便一箭飛來。陳龍躲過,大叫道:“來船不可放箭,我乃湖口將官陳龍也。”班千總听見道:“既是陳老爺,此來為何?”陳龍又叫道:“賊人中我們之計,今夜要來劫寨,先教我打听,我特來報知。”一邊說話,兩船相近。班千總道:“如此難為老兄了。”陳龍道:“他們如此如此,然多虧武貴之力,老兄可速回去,通知元帥軍師等,必要如法策應,不可有誤。小弟亦便回去,好相幫行事。”班千總曉得了備細,回到營中,即刻報知陶公等。陳千總亦回到孤山,賊眾已開船揚帆而來。他便先見了武貴,道了遇見班千總之事。武貴道:“多謝老天,事必濟矣。”陳龍又到郜長彪那里,佯報道:“官兵并無整備,亦無動靜,今番正中我們之計。”郜長彪大喜,只顧催船前進。陶公這里,分付署總鎮湛國瑛、參將賈龍、游擊蔡大能、守備施國仁等,一同如此如此,自己便同兩個軍師眾將,在軍中主持。將近三更天气,望見賊船將近。先一隊三百余人上岸,直殺入前營。見營中并無動靜,曉得中計。急退走時,后面炮聲震天,卻被千總龍士彪、趙仁兩路伏兵殺出,賊眾大亂。郜長彪看見前隊有失,便踊躍上岸來救。后面武貴、陳龍、梅富春、張桂、項山、盧三義、朱瑞、秋文部兵二百,一齊發作,喊道:“從我者生,不從我者死。”武貴部下的,俱齊聲應道:“愿從大王。”便放火燒著郜長彪部下船只,又上岸抄出右路,投官兵營內來。賈龍等棄馬上船,抄出左邊,截住郜長彪歸路。郜長彪看見船上火起,正心慌時,又見右路中沖出一彪人馬,旗上大書都督府湛,乃是湛國瑛,一千救應游兵,接住廝殺。正酣斗間,湛總府馬失前蹄,一交跌下,被賊縛去。武貴、陳龍看見,急回身救應。郜長彪見反了武貴,知勢頭不好,便繞岸而走。正是:

  籠中飛鳥釜中魚,卷甲拋盔器械虛。
  漫說奸雄強似虎,今朝弄得命如雞。

  誰知他命該未絕,頃刻變了東北大風,燒剩賊船,直刮攏來。賈龍等只好救護自己船只人馬,那里還有工夫追殺。故此郜長彪竟一溜煙上了小船,逃回寨去。那時眾嘍羅綁了湛翌王解來,郜長彪喝叫上了囚車,等捉得叛將武貴,并陶杞等,一齊斬首。
  也不及細說湛翌王被陷之苦。再說賈龍等,因回風反火,亂燒過來,不敢截殺,只顧救滅自己船上的火,賊已去遠了。檢點各路游伏諸將,不曾折損一個,只有湛翌王被賊擒去。陶公心里十分著惱,即傳令收兵,与范卜二軍師,商議救之之策。恰好梅富春、陳龍一班,領了武貴來見。陶公先謝了他義助之德,便問及郜長彪捉了湛翌王去,如何救得回來。武貴道:“湛將軍此去,只怕即為所害。若留而不殺,便有計救他了。”陶公慌忙問其故,武貴道:“必先煩一位到彼寨中,探听湛將軍消息。若端然在彼,便通信与他得知,使其放心。元帥這里,盡起水師,連夜直抵孤山。他必盡起營中精銳,來拒天兵。武貴當少效犬馬,報元帥不殺之恩。帶領本部人馬,抄到前山,乘虛搗其巢穴,叫他首尾不能相顧。再設左右二翼,防其奔突。此計若行,不但救得湛將軍性命,即可力擒此賊。元帥亦可免南顧之憂矣。伏惟元帥上裁。”陶公大喜道:“將軍之言,正合愚意。非深嫻兵法者,那能有此妙算。諸葛再生,孫吳复起,亦不是過也。但深入虎穴,恐難其人。”范云侶便于袖中打了一卦道:“湛先生此去無害,因他還有几日災厄,難星一退,賊亦可平。即不報知,諒亦不害。但恐我軍到時,彼陡起不良,把他難為為慮耳。貧道自去走遭,庶為妥貼。”陶公道:“若仙翁去時,极為妥當。只是老夫軍中,早晚乏人商議,如何是好。”云侶道:“元帥左右,自有卜師兄、賈、蔡諸將軍商議大事,貧道此去,諒亦就回。只須元帥撥一二人同去,臨期可以保得湛先生万全。”陶公道:“只是重勞仙長不當。”便置酒款待范翁、武貴及同去將員朱海、馮彩,一齊入席。云侶道:“蔡將軍英勇,乞同貧道一行。”又賞了隨行的兵校二十余人。云侶別了陶公,收拾停當,俱扮做客商模樣,先拘刷貨船三只,裝滿糧食在內,便順風揚帆,望湖內而去。有詩贊云侶云:

  扁舟直入虎狼軍,白■仙翁气誼殷。
  管取良朋保無恙,干戈叢里策奇勳。

  陶公又差馬報人,下公文到饒州建昌、九江、臨江各處,調撥水師,盡赴湖口听調。
  再說郜長彪敗回,又怕官兵連夜來攻他。去了武貴部下一千精勇嘍羅,兵微將寡,急難支持,便著實提防。大小各港,盡著人守把。差細作四下遍貼募兵榜示,廣販糧米,以充軍食。又偽加了楚王之號,拔破傘鬼徐洪、青水雞傅大用、獨腳蟹楊勇、活七煞馬清四個為四路元帥。山上大興工作,蓋起王殿。當下范云侶等三只貨船,漾入湖心,早被一起賊人拿住。見是滿載糧米,便問你們那里客商,不要害怕,這貨不必載往別處,可送到我寨里,待我報与大王,將銀子平買你的便了。”范云侶等道:“我等情愿將一半助大寨公用,余乞見還,救我們性命罷。”眾賊道:“且到元帥那邊,听候裁奪。”催船行動。云侶將机就計,假哭假笑,一霎時到了山寨,將船彎住,同賊眾去見了郜長彪,哭道:“小的們千鄉万里,將血本覓些蠅頭,養贍父母妻子,望大王開天地之心,得放還鄉,生死銜感。其船中所有,愿一半貢入大王,其余發還,以救殘喘。”那郜長彪便大喝道:“你敢是沒有耳朵的么,目今山寨缺少錢糧,正在各處販糴,你這些少糧米,還想放回么。就是你們一二十人,亦正好編入隊伍。若道一聲不肯,立刻叫你做刀下之鬼。”便叫刀斧手伺候。云侶道:“若不發還貨物,即使生放我等,亦難活命,不如求大王收用為走卒罷。”郜長彪歡喜,叫賞了酒飯,分付道:“左部隊伍內,前日廝殺時傷了几人,如今你去充補了罷。”云侶等便應喏而去。
  且說湛翌王陷入賊營,上了囚車,押入山后空廟之內,著几個閒散嘍羅看守。一日一餐,饑渴難熬。心中又苦又惱,不知怎生可以脫得此難。猛又想起范道人皂囊,還有一個未開。因前言甚驗,不敢輕易。他又道即日就有用處,今日正在极急難之時,即向腰間取出拆看,亦寫著十數個楷字道:

  火來怪至,貧道謹謹護持。

  翌王看了想道:“依這看來,雖有災禍,諒亦不妨。但是陶公那里,能作速救我。”不說湛生受苦之事,再表范云侶等,被郜長彪撥入隊伍,便暗自歡喜道:“郜長彪果是一勇之夫,若稍有見識,我等便不能入腳在寨中了。只不知老湛在那里受累哩?”又過一日,范翁在寨中無事,一齊到山上各處游玩,實是体探湛翌王安身何處。走到山后,遠遠看見一所古廟,云侶道:“到那廟里去玩玩,有何不可。”到得里邊,只見有几個嘍羅在內。見云侶等走來,便問:“你們是那里,來此做什么?”云侶告以如此如此,嘍羅道:“這便難為你們了。”老范一頭說,一頭走進里面,早見得一件東西,乃是一輛囚車。再細看時,湛翌王端然在內。翌王見了云侶,心知緣故,只做不知。云侶也只眼送翌王,兩下俱各心照,怎奈耳目甚多,不能交接半句言語。云侶心生一計,對那些嘍羅道:“大哥,這里可有處買酒么?”嘍羅道:“望西南上轉過山嘴,便有酒店,也是我們人開的舖子。”云侶又道:“大哥不瞞你說,我們來了這几日,酒味也沒有得嘗,且是心里納悶,若果有處買,還有几錢碎銀子在此,斗膽敢煩大哥替我走遭,再弄些下酒的來,就同大哥們暢飲一回。”眾嘍羅道:“素無相識,怎好叨扰。”云侶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這卻何妨。”眾人便歡喜滿面,漸漸与云侶親熱。范老便乘空問囚車的緣故,眾人道:“老哥有所不知,這是与官兵廝殺拿來的將官。”又一個道:“拿得一個折了千個,如今官兵勢大,我們死活不知怎樣哩。”又一個道:“那將官說來也可怜,不如做些好事,把他松放些,何苦做此死冤家。”云侶道:“是。”要知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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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校對,尹小林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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