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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橫海郡柴進留賓 景陽岡武松打虎


  話說宋江因躲一杯酒,去淨手了,轉出廊下來,□【音“此”,字形左“足”右“此”,踩之意】了火掀柄,引得那漢焦躁,跳將起來就欲要打宋江,柴進赶將出來,偶叫起宋押司,因此露出姓名來。那大漢听得是宋江,跪在地下那里肯起,說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一時冒瀆兄長,望乞恕罪!”宋江扶起那漢,問道:“足下是誰?高姓大名?”柴進指著道:“這人是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已在此間一年了。”宋江道:“江湖上多聞說武二郎名字,不期今日卻在這里相會。多幸!多幸!”柴進道:“偶然豪杰相聚,實是難得。就請同做一席說話。”

  宋江大喜,攜住武松的手,一同到後堂席上,便喚宋清与武松相見。柴進便邀武松坐地。宋江連忙讓他一同在上面坐。武松那里肯坐。謙了半晌,武松坐了第三位。柴進教再整杯盤,來勸三人痛飲。

  宋江在燈下看了武松這表人物,心中歡喜,便問武松道:“二郎因何在此?”武松答道:“小弟在清河縣,因酒後醉了,与本處机密相爭,一時間怒起,只一拳打得那廝昏沉,小弟只道他死了,因此,一逕地逃來投奔大官人處來躲災避難。今已一年有餘。後來打听得那廝卻不曾死,救得活了。今欲正要回鄉去尋哥哥,不想染患瘧疾,不能夠動身回去。卻才正發寒冷,在那廊下向火,被兄長□【左“足”右“此”】了掀柄;吃了那一惊,惊出一身冷汗,敢怕病到好了。”

  宋江听了大喜。當夜飲至三更。酒罷,宋江就留武松在西軒下做一處安歇。次日起來,柴進安排席面,殺羊宰豬,管待宋江,不在話下。

  過了數日,宋江取出些銀兩与武松做衣裳。柴進知道,那里肯要他坏錢;自取出一箱段匹綢絹,門下自有針工,便教做三人的稱体衣裳。

  說話的,柴進因何不喜武松?原來武松初來投奔柴進時,也一般接納管待;次後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剛,庄客有些管顧不到處,他便要下拳打他們;因此,滿庄里庄客沒一個道他好。眾人只是嫌他,都去柴進面前,告訴他許多不是處。柴進雖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卻得宋江每日帶挈他一處,飲酒相陪,武松的前病都不發了。

  相伴宋江住了十數日,武松思鄉,要回清河縣看望哥哥。柴進、宋江兩個都留他再住几時。武松道:“小弟因哥哥多時不通信息,只得要去望他。”宋江道:“實是二郎要去,不敢苦留。如若得閒時,再來相會几時。”武松相謝了宋江。柴進取出些金銀送与武松。武松謝道:“實是多多相扰了大官人!”

  武松縛了包裹,拴了哨棒要行,柴進又治酒食送路。武松穿了一領新衲紅繡襖,戴著個白范陽氈笠儿,背上包裹,提了哨棒,相辭了便行。宋江道:“賢弟少等一等。”回到自己房內,取了些銀兩,赶出到庄門前來,說道:“我送兄弟一程。”宋江和兄弟宋清兩個等武松辭了柴大官人,宋江也道:“大官人,暫別了便來。”

  三個离了柴進東庄,行了五七里路,武松作別道:“尊兄,遠了,請回。柴大官人必然專望。”宋江道:“何妨再送几步。”路上說些閒話,不覺又過了三二里。武松挽住宋江手道:“尊兄不必遠送。嘗言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宋江指著道:“容我再行几步。兀那官道上有個小酒店,我們吃三鍾了作別。”

  三個來到酒店里,宋江上首坐了;武松倚了哨棒,下席坐了;宋清橫頭坐定;便叫酒保打酒來,且買些盤饌果品菜蔬之類,都搬來擺在桌上。三人飲了几杯,看看紅日半西,武松便道:“天色將晚;哥哥不棄武二時,就此受武二四拜,拜為義兄。”

  宋江大喜。武松納頭拜了四拜。宋江叫宋清身邊取出一錠十兩銀子送与武松。武松那里肯受,說道:“哥哥客中自用盤費。”宋江道:“賢弟,不必多慮。你若推卻,我便不認你做兄弟。”武松只得拜受了,收放纏袋里。宋江取些碎銀子還了酒錢,武松拿了哨棒,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

  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行不到五里路頭,只見柴大官人騎著馬,背後牽著兩匹空馬來接。宋江見了大喜,一同上馬回庄上來。下了馬,請入後堂飲酒。宋江弟兄兩個自此只在柴大官人庄上。

  話分兩頭。只說武松自与宋江分別之後,當晚投客店歇了;次日早,起來打火吃了飯,還了房錢,拴束包裹,提了哨棒,便走上路;尋思道:“江湖上只聞說及時雨宋公明,果然不虛!結識得這般弟兄,也不枉了!”

  武松在路上行了几日,來到陽谷限地面。此去离縣治還遠。當日晌午時分,走得肚中饑渴望見前面有一個酒店,挑著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著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

  武松入到里面坐下,把哨棒倚了,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吃。”只見店主人把三只碗,一雙箸,一碟熱菜,放在武松面前,滿滿篩一碗酒來。武松拿起碗一飲而盡,叫道:“這酒好生有气力!主人家,有飽肚的,買些吃酒。”酒家道:“只有熟牛肉。”武松道:“好的切二三斤來吃酒。”

  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盤子,將來放在武松面前;隨即再篩一碗酒。武松吃了道:“好酒!”又篩下一碗。

  恰好吃了三碗酒,再也不來篩。武松敲著桌子,叫道:“主人家,怎的不來篩酒?”酒家道:“客官,要肉便添來。”武松道:“我也要酒,也再切些肉來。”酒家道:“肉便切來添与客官吃,酒卻不添了。”武松道:“卻又作怪!”便問主人家道:“你如何不肯賣酒与我吃?”酒家道:“客官,你須見我門前招旗上面明明寫道:‘三碗不過岡’。”武松道:“怎地喚作‘三碗不過岡’?”酒家道:“俺家的酒雖是村酒,卻比老酒的滋味;但凡客人,來我店中吃了三碗的,便醉了,過不得前面的山岡去:因此喚作‘三碗不過岡’。若是過往客人到此,只吃三碗,便不再問。”武松笑道:“原來恁地;我卻吃了三碗,如何不醉?”酒家道:“我這酒,叫做‘透瓶香’;又喚作‘出門倒’:初入口時,醇濃好吃,少刻時便倒。”武松道:“休要胡說!沒地不還你錢!再篩三碗來我吃!”

  酒家見武松全然不動,又篩三碗。武松吃道:“端的好酒!主人家,我吃一碗還你一碗酒錢,只顧篩來。”酒家道:“客官,休只管要飲。這酒端的要醉倒人,沒藥醫!”武松道:“休得胡鳥說!便是你使蒙汗藥在里面,我也有鼻子!”

  店家被他發話不過,一連又篩了三碗。武松道:“肉便再把二斤來吃。”酒家又切了二斤熟牛肉,再篩了三碗酒。

  武松吃得口滑,只顧要吃;去身邊取出些碎銀子,叫道:“主人家,你且來看我銀子!還你酒肉錢夠麼?”酒家看了道:“有餘,還有些貼錢与你。”武松道:“不要你貼錢,只將酒來篩。”酒家道:“客官,你要吃酒時,還有五六碗酒哩!只怕你吃不得了。”武松道:“就有五六碗多時,你盡數篩將來。”酒家道:“你這條長漢儻或醉倒了時,怎扶得你住!”武松答道:“要你扶的,不算好漢!”

  酒家那里肯將酒來篩。武松焦躁,道:“我又不白吃你的!休要飲老爺性發,通教你屋里粉碎!把你這鳥店子倒翻轉來!”酒家道:“這廝醉了,休惹他。”再篩了六碗酒与武松吃了。前後共吃了十八碗,綽了哨棒,立起身來,道:“我卻又不曾醉!”走出門前來,笑道:“卻不說‘三碗不過岡’!”手提哨棒便走。

  酒家赶出來叫道:“客官,那里去?”武松立住了,問道:“叫我做甚麼?我又不少你酒錢,喚我怎地?”酒家叫道:“我是好意;你且回來我家看抄白官司榜文。”武松道:“甚麼榜文?”酒家道:“如今前面景陽岡上有只吊睛白額大虫,晚了出來傷人,坏了三二十條大漢性命。官司如今杖限獵戶擒捉發落。岡子路口都有榜文;可教往來客人結夥成隊,於巳午未三個時辰過岡;其餘寅卯申酉戌亥六個時辰不許過岡。更兼單身客人,務要等伴結夥而過。這早晚正是未末申初時分,我見你走都不問人,枉送了自家性命。不如就我此間歇了,等明日慢慢湊得三二十人,一齊好過岡子。”

  武松听了,笑道:“我是清河縣人氏,這條景陽岡上少也走過了一二十遭,几時見說有大虫,你休說這般鳥話來嚇我!——便有大虫,我也不怕!”酒家道:“我是好意救你,你不信時,進來看官司榜文。”武松道:“你鳥做聲!便真個有虎,老爺也不怕!你留我在家里歇,莫不半夜三更,要謀我財,害我性命,卻把鳥大虫唬嚇我?”酒家道:“你看麼!我是一片好心,反做惡意,倒落得你恁地!你不信我時,請尊便自行!”一面說,一面搖著頭,自進店里去了。

  這武松提了哨棒,大著步,自過景陽岡來。約行了四五里路,來到岡子下,見一大樹,刮去了皮,一片白,上寫兩行字。武松也頗識几字,抬頭看時,上面寫道:“近因景陽岡大虫傷人,但有過往客商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夥成隊過岡,請勿自誤。”

  武松看了笑道:“這是酒家詭詐,惊嚇那等客人,便去那廝家里歇宿。我卻怕甚麼鳥!”橫拖著哨棒,便上岡子來。

  那時已有申牌時分,這輪紅日厭厭地相傍下山。武松乘著酒興,只管走上岡子來。走不到半里多路,見一個敗落的山神廟。行到廟前,見這廟門上貼著一張印信榜文。武松住了腳讀時,上面寫道:

  陽谷縣示:為景陽岡上新有一只大虫傷害人命,見今杖限各鄉里正并

  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可於巳午未三個時辰結伴過

  岡;其餘時分,及單身客人,不許過岡,恐被傷害性命。各宜知悉。

  政和……年……月……日。

  武松讀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欲待轉身再回酒店里來,尋思道:“我回去時須吃他恥笑不是好漢,難以轉去。”存想了一回,說道:“怕甚麼鳥!且只顧上去看怎地!”

  武松正走,看看酒涌上來,便把氈笠儿掀在脊梁上,將哨棒綰在肋下,一步步上那岡子來;回頭看這日色時,漸漸地墜下去了。此時正是十月間天气,日短夜長,容易得晚。武松自言自說道:“那得甚麼大虫!人自怕了,不敢上山。”

  武松走了一直,酒力發作,焦熱起來,一只手提哨棒,一只手把胸膛前袒開,踉踉蹌蹌,直奔過亂樹林來;見一塊光撻撻大青石,把那哨棒倚在一邊,放翻身体,卻待要睡,只見發起一陣狂風。那一陣風過了,只听得亂樹背後扑地一聲響,跳出一只吊睛白額大虫來。武松見了,叫聲“阿呀”,從青石上翻將下來,便拿那條哨棒在手里,閃在青石邊。那大虫又餓,又渴,把兩只爪在地上略按一按,和身望上一扑,從半空里攛將下來。武松被那一惊,酒都作冷汗出了。

  說時遲,那時快;武松見大虫扑來,只一閃,閃在大虫背後。那大虫背後看人最難,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掀將起來。武松只一閃,閃在一邊。大虫見掀他不著,吼一聲,卻似半天里起個霹靂,振得那山岡也動,把這鐵棒也似虎尾倒豎起來只一剪。武松卻又閃在一邊。原來那大虫拿人只是一扑,一掀,一剪;三般捉不著時,气性先自沒了一半。那大虫又剪不著,再吼了一聲,一兜兜將回來。

  武松見那大虫复翻身回來,雙手輪起哨棒,盡平生气力,只一棒,從半空劈將下來。只听得一聲響,簌簌地,將那樹連枝帶葉劈臉打將下來。定睛看時,一棒劈不著大虫,原來打急了,正打在枯樹上,把那條哨棒折做兩截,只拿得一半在手里。那大虫咆哮,性發起來,翻身又只一扑扑將來。武松又只一跳,卻退了十步遠。那大虫恰好把兩只前爪搭在武松面前。武松將半截棒丟在一邊,兩只手就勢把大虫頂花皮胳嗒地揪住,一按按將下來。那只大虫急要掙扎,被武松盡力气捺定,那里肯放半點儿松寬。

  武松把只腳望大虫面門上、眼睛里只顧亂踢。那大虫咆哮起來,把身底下爬起兩堆黃泥做了一個土坑。武松把大虫嘴直按下黃泥坑里去。那大虫吃武松奈何得沒了些气力。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只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虫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更動彈不得,只剩口里兀自气喘。

  武松放了手來,松樹邊尋那打折的哨棒,拿在手里;只怕大虫不死,把棒橛又打了一回。眼見气都沒了,方才丟了棒,尋思道:“我就地拖得這死大虫下岡子去?……”就血泊里雙手來提時,那里提得動。原來使盡了气力,手腳都蘇軟了。

  武松再來青石上坐了半歇,尋思道:“天色看看黑了,儻或又跳出一只大虫來時,卻怎地斗得他過?且掙扎下岡子去,明早卻來理會。”就石頭邊尋了氈笠儿,轉過亂樹林邊,一步步捱下岡子來。走不到半里多路,只見枯草中又鑽出兩只大虫來。武松道:“阿呀!我今番罷了!”只見那兩只大虫在黑影里直立起來。

  武松定睛看時,卻是兩個人,把虎皮縫作衣裳,緊緊繃在身上,手里各拿著一條五股叉,見了武松,吃一惊道:“你……你……你……吃了□□【“忽聿”二字俱加“反犬”旁】心,豹子膽,獅子腿,膽倒包著身軀!如何敢獨自一個,昏黑將夜,又沒器械,走過岡子來!你……你……你……是人?是鬼?”武松道:“你兩個是甚麼人?”那個人道:“我們是本處獵戶。”武松道:“你們上岭上來做甚麼?”兩個獵戶失惊道:“你兀自不知哩!今景陽岡上有一只极大的大虫,夜夜出來傷人!只我們獵戶也折了七八個,過往客人不記其數,都被這畜生吃了!本縣知縣著落當鄉里正和我們獵戶人等捕捉。那業畜勢大難近,誰敢向前!我們為他,正不知吃了多少限棒,只捉他不得!今夜又該我們兩個捕獵,和十數個鄉夫在此,上上下下放了窩弓藥箭等他,正在這里埋伏,卻見你大剌剌地從岡子上走將下來,我兩個吃了一惊。你卻正是甚人?曾見大虫麼?”武松道:“我是清河縣人氏,姓武,排行第二。卻才岡子上亂樹林邊,正撞見那大虫,被我一頓拳腳打死了。”兩個獵戶听得,痴呆了,說道:“怕沒這話?”武松道:“你不信時,只看我身上兀自有血跡。”兩個道:“怎地打來?”

  武松把那打大虫的本事再說了一遍。兩個獵戶听了,又喜又惊,叫攏那十個鄉夫來。只見這十個鄉夫都拿著鋼叉、踏弩、刀槍,隨即攏來。武松問道:“他們眾人如何不隨你兩個上山?”獵戶道:“便是那畜生利害,他們如何敢上來!”一夥十數個人都在面前。兩個獵戶叫武松把打大虫的事說向眾人。眾人都不肯信。武松道:“你眾人不信時,我和你去看便了。”眾人身邊都有火刀、火石,隨即發出火來,點起五七個火把。眾人都跟著武松一同再上岡子來,看見那大虫做一堆儿死在那里。眾人見了大喜,先叫一個去報知本縣里正并該管上戶。

  這里五七個鄉夫自把大虫縛了,抬下岡子來。到得岭下,早有七八十人都哄將起來,先把死大虫抬在前面,將一乘兜轎抬了武松,投本處一個上戶家來。那上戶里正都在庄前迎接。把這大虫扛到草廳上。卻有本鄉上戶,本鄉獵戶,三二十人,都來相探武松。眾人問道:“壯士高姓大名?貴鄉何處?”武松道:“小人是此間鄰郡清河縣人氏。姓武,名松,排行第二。因從滄州回鄉來,昨晚在岡子那邊酒店吃得大醉了,上岡子來,正撞見這畜生。”把那打虎的身分拳腳細說了一遍。眾上戶道:“真乃英雄好漢!”眾獵戶先把野味將來与武松把杯。

  武松因打大虫困乏了,要睡。大戶便叫庄客打并客房,且教武松歇息。到天明,上戶先使人去縣里報知,一面合具虎床,安排端正,迎接縣里去。

  天明,武松起來,洗漱罷,眾多上戶牽一□【字形左“羊”右“空”】羊,挑一擔酒,都在廳前伺候。武松穿了衣裳,整頓巾幘,出到前面,与眾人相見。眾上戶把盞,說道:“被這畜生正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連累獵戶吃了几頓限棒!今日幸得壯士來到,除了這個大害!第一,鄉中人民有福,第二,客侶通行,實出壯士之賜!”武松謝道:“非小子之能,托賴眾長上福蔭。”

  眾人都來作賀。吃了一早晨酒食,抬出大虫,放在虎床上。眾鄉村上戶都把段匹花紅來挂与武松。武松有些行李包裹,寄在庄上。一齊都出庄門前來。

  早有陽谷縣知縣相公使人來接武松。都相見了,叫四個庄客將乘涼轎來抬了武松,把那大虫扛在前面,也挂著花紅段匹,迎到陽谷縣里來。

  那陽谷縣人民听得說一個壯士打死了景陽岡上大虫,迎喝了來,皆出來看,哄動了那個縣治。武松在轎上看時,只見亞肩疊背,鬧鬧攘攘,屯街塞巷,都來看迎大虫。到縣前衙門口,知縣已在廳上專等,武松下了轎。扛著大虫,都到廳前,放在甬道上。

  知縣看了武松這般模樣,又見了這個老大錦毛大虫,心中自忖道:“不是這個漢,怎地打得這個虎!”便喚武松上廳來。

  武松去廳前聲了喏。知縣問道:“你那打虎的壯士,你卻說怎生打了這個大虫?”武松就廳前將打虎的本事說了一遍。廳上廳下眾多人等都惊得呆了。知縣就廳上賜了几杯酒,將出上戶湊的賞賜錢一千貫給与武松,武松稟道:“小人托賴相公的福蔭,偶然僥幸打死了這個大虫,非小人之能,如何敢受賞賜。小人聞知這眾獵戶因這個大虫受了相公的責罰,何不就把這一千貫給散与眾人去用?”知縣道:“既是如此,任從壯士。”

  武松就把這賞錢在廳上散与眾人,——獵戶。知縣見他忠厚仁德,有心要抬舉他,便道:“雖你原是清河縣人氏,与我這陽谷縣只在咫尺。我今日就參你在本縣做個都頭,如何?”武松跪謝道:“若蒙恩相抬舉,小人終身受賜。”

  知縣隨即喚押司立了文案,當日便參武松做了步兵都頭。眾上戶都來与武松作慶賀喜,連連吃了三五日酒。武松自心中想道:“我本要回清河縣去看望哥哥,誰想倒來做了陽谷縣都頭。”自此上官見愛,鄉里聞名。

  又過了三二日,那一日,武松走出縣前來閒玩,只听得背後一個人叫聲:“武都頭,你今日發跡了,如何不看覷我則個?”武松回頭來看了,叫聲:“阿呀!你如何卻在這里?”不是武松見了這個人,有分教陽谷縣中,尸橫血染;直教鋼刀響處人頭滾,寶劍揮時熱血流。畢竟叫喚武都頭的正是甚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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