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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忠烈題詩郭安喪命 開封奉旨趙虎喬妝


  且說何太監听了一怔,說:“奴婢瞧都堂為人行事,卻是极好的,而且待你老人家不錯,怎么這樣恨他呢?想來都堂是他跟的人不好,把你老人家鬧寒了心咧。”郭安道:“你小人家不懂得圣人的道理。圣人說:“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害了我的叔叔,就如父母一般,我若不報此仇,豈不被人恥笑呢?我久怀此心,未得其便。如今他既用人參作酒,這是天賜其便。”
  何太監暗暗想道:“敢則是与都堂原有仇隙。怨不得他每每的如有所思呢。但不知如何害法?我且問明白了,再作道理。”便道:“他用人參,乃是補气養神的,你老人家怎么倒說天賜其便呢?”郭安道:“我且問你,我待你如何?”常喜道:“你老人家是最疼愛我的,真是吃虱子落不下大腿,不亞如父子一般,誰不知道呢?”郭安道:“既如此,我這一宗事也不瞞你。你若能幫我辦成了,我便另眼看待于你。咱們就認為義父子,你心下如何呢?”
  何太監听了,暗忖道:“我若不應允,必与別人商議。那時不但我不能知道,反叫他記了我的仇了。”便連忙跪下,道:“你老人家若不憎嫌,儿子与爹爹磕頭。”郭安見他如此,真是樂得了不得。連忙扶起來,道:“好孩子,真令人可疼。往后必要提拔于你。只是此事須要嚴密,千万不可泄漏。”何太監道:“那是自然,何用你老人家吩咐呢。但不知用儿子作甚么?”郭安道:“我有個漫毒散的方子,也是當初老太爺在日,与尤奶奶商議的,沒有用著。我卻記下這個方子。此乃最忌的是人參。若吃此藥,誤用人參,猶如火上澆油,不出七天,必要命盡無常。這都是“八反”里頭的。如今將此藥放在酒里請他來吃。他若吃了,回去再一喝人參酒,毒气相攻,雖然不能七日身亡,大約他有年紀的人了,也就不能多延時日。──又不露痕跡。你說好不好?”何太監說:“此事卻用儿子甚么呢?”郭安道:“你小人家又不明白了。你想想,跟都堂的那一個不是鬼靈精儿似的。若請他吃酒,用兩壺斟酒,將來有個好歹,他們必疑惑是酒里有了毒了。那還了得么?如今只用一把壺斟酒。這可就用著你了。”何太監道:“一個壺里,怎么能裝兩樣酒呢?這可悶殺人咧。”郭安道:“原是呀,為甚么必得用你呢?你進屋里去,在博古閣子上,把那把洋鏨金的銀酒壺拿來。”
  何常喜果然拿來,在燈下一看,見此壺比平常酒壺略粗些,底儿上卻有兩個窟窿。打開蓋一瞧,見里面中間卻有一層隔膜圓桶儿。看了半天,卻不明白。郭安道:“你瞧不明白,我告訴你罷。這是人家送我的頑意儿。若要灌人的酒,叫他醉了,就用著這個了。此壺名叫“轉心壺”。待我試給你看。”將方才喝的茶還有半碗,揭開蓋,灌入左邊。又叫常喜舀了半碗涼水,順著右邊灌入。將蓋蓋好,遞与何常喜,叫他斟。常喜接過,斟了半天,也斟不出來。郭安哈哈大笑,道:“傻孩子,你拿來罷。別嘔我了。待我斟給你看。”常喜遞過壺去。郭安接來,道:“我先斟一杯水。”將壺一低,果然斟出水來。又道:“我再斟一杯茶。”將壺一低,果然斟茶來。
  常喜看了納悶,道:“這是甚么緣故呢?好老爺子,你老細細告訴孩儿罷。”郭安笑道:“你執著壺靶。用手托住壺底。要斟左邊,你將右邊窟窿堵住;要斟右邊,將左邊窟窿堵住;再沒有斟不出來的。千万要記明白了。你可知道了?”何太監道:“話雖如此說,難道這壺嘴儿他也不過味么?”郭安道:“燈下難瞧。你明日細細看來,這壺嘴里面也是有隔舌的,不過燈下斟酒,再也看不出來。不然,如何人家不犯疑呢?”一個壺里吃酒還有兩樣么?那里知道真是兩樣呢。這也是能人巧制,想出這蹊蹺法子來。──且不要說這些。我就寫個帖儿,你此時就請去。明日是十五,約他在此賞月。他若果來,你可抱定酒壺,千万記了左右窟窿,好歹別斟錯了。那可不是頑的。”何常喜答應,拿了帖子,便奔都堂這邊來了。
  剛過太湖石畔,只見柳蔭中驀然出來一人,手中鋼刀一晃,光華奪目。又听那人說道:“你要嚷,就是一刀。”何常喜嚇得哆嗦作一團。那人悄悄道:“俺將你捆縛好了,放在太湖石畔柳樹之下。若明日將你交到三法司或開封府,你可要直言伸訴。倘若隱瞞,我明晚割你的首級。”何太監連連答應,束手就縛。那人一提,將他放在太湖石畔柳蔭之下。又叫他張口,填了一塊棉絮。執著明晃晃的刀,竟奔郭安屋中而來。
  這里郭安呆等小太監何常喜。忽听腳步聲響,以為是他回來,便問道:“你回來了么?”外面答道:“俺來也。”郭安一抬頭,見一人持利刃,只嚇的嚷了一聲“有賊”,誰知頭已落地。外面巡更太監忽听嚷了一聲,不見動靜,赶來一看,但見郭安已然被人殺死在地。這一惊非同小可,急去回稟了執事太監,不敢耽延,回稟都堂陳公公,立刻派人查驗。又在各處搜尋,于柳蔭之下,救了何常喜,松了綁背,掏出棉絮,容他喘息。問他,他卻不敢說,止于說:“捆我的那個人曾說來,叫我到三法司或開封府方敢直言實說,若說錯了,他明晚還要取我的首級呢。”眾人見他說的話內有因,也不敢追問,便先回稟了都堂。都堂派人好生看守,待明早啟奏便了。
  次日五鼓,天子尚未臨朝。陳公公進內,請了圣安,便將万壽山總管郭安不知被何人殺死,并將小太監何常喜被縛,一切言語,俱各奏明。仁宗聞奏,不由得詫异道:“朕之內苑如何敢有動手行凶之人?此人膽量也就不小呢。”就將何常喜交開封府審訊。陳公公領旨,才待轉身,天子又道:“今乃望日,朕要到忠烈祠拈香,老伴伴隨朕一往。”陳林領旨出來,先傳了將何常喜交開封府的旨意,然后又傳圣上到忠烈祠拈香的旨意。
  掌管忠烈祠太監,知道圣上每逢朔望必要拈香,早已預備。圣上排駕到忠烈祠,只見杆上黃旛飄蕩,兩邊鼓響鐘鳴。圣上來至內殿,陳伴伴緊緊跟隨。正面塑著忠烈寇承御之像,仍是宮妝打扮,卻是站像。兩邊也塑著隨侍的四個配像。天子朝上默祝拈香。雖不下拜,那一番恭敬,也就至誠得很呢。拈香已畢,仰觀金像。惟有陳公公在旁,見塑像面貌如生,不覺滴下淚來。又不敢哭,連忙拭去。誰知圣上早已看見,便不肯注視,反仰面瞧了佛門寶旛。猛回頭,見西山牆山花之內字跡淋漓,心中暗道:“此處卻有何人寫字?”不覺移步近前仰視。老伴伴見圣上仰面看視,心中也自狐疑:“此字是何人寫的呢?”幸喜字体极大,看得真切,卻是一首五言絕句詩。寫的是:“忠烈保君王,哀哉杖下亡。芳名垂不朽,博得一爐香。”詞語雖然粗俗,筆气极其縱橫,而且言簡意深,包括不遺。圣上便問道:“此詩何人所寫?”陳林道:“奴婢不知。待奴婢問來。”轉身將管祠的太監喚來,問此詩的來由。
  這人听了,只嚇得惊疑不止,跪奏道:“奴婢等知道今日十五,圣上必要臨。昨日帶領多人細細撢掃,拂去浮塵,各處留神,并未見有此詩句。如何一夜之間,竟有人擅敢題詩呢?奴婢實系不知。”仁宗猛然醒悟道:“老伴伴,你也不必問了。朕卻明白此事。你看題詩之處,非有出奇的本領之人,再也不能題寫;郭安的死,非有出奇的本領之人,再也不能殺死。据朕想來,題詩的即是殺人的,殺人的就是題詩的。且將首相包卿宣來見朕。”
  不多時,包公來到,參見了圣駕。天子便將題詩殺人的原由,說了一番。包公听了(正因白玉堂鬧了開封府之后,這些日子并無動靜,不想他卻來在禁院來了。)不好言明,只得啟奏:“待臣慢慢訪查。”卻又踏看了一番,并無形跡。便護從圣駕還宮,然后急急乘轎回衙。立刻升堂,將何常喜審問。何太監便將郭安定計如何要謀害陳林,現有轉心壺,還有茶水為證;并將捆他那人如何形相面貌衣服,說的是何言語,一字不敢撒謊,從實訴將出來。包公听了,暫將何太監令人看守,便回轉書房,請了展爺公孫策來,大家商酌一番。二人也說:“此事必是白玉堂所為無疑,須要細細查訪才好。”二人別了包公,來到官廳,又与四義士一同聚議。
  次日包公入朝,將審何常喜的情由奏明,天子聞听,更覺歡喜,稱贊道:“此人雖是暗昧。他卻秉公除奸,行俠作義,卻也是個好人。卿家必須細細訪查。不拘時日,務要將此人拿住,朕要親覽。”包公領旨,到了開封,又傳与眾人。誰不要建立此功,從此后處處留神,人人小心,再也毫無影響。
  不料楞爺趙虎,他又想起當初扮化子訪得一案實在的興頭。如今何不照舊再走一趟呢!因此叫小子又備了行頭。此次卻不隱藏,改扮停當,他就從開封府角門內,大搖大擺的出來。招的眾人無不嘲笑。他卻鼓著腮幫子,當正經事辦,以為是私訪不可褻瀆。其中就有好性儿的跟著他,三三兩兩在背后指指戳戳。后來這三兩個人見跟的人多了,他們卻煞住腳步。別人卻跟著不离左右。趙虎一想:“可恨這些人沒有開過眼,連一個討飯的也沒瞧見過。真是可厭的很咧。”要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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