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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九九數完魔剷盡 三三行滿道歸根


  話表八金剛既送唐僧回國不題。那三層門下,有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六丁六甲、護教伽藍,走向觀音菩薩前啟道:“弟子等向蒙菩薩法旨,暗中保護圣僧,今日圣僧行滿,菩薩繳了佛祖金旨,我等望菩薩准繳法旨。”菩薩亦甚喜道:“准繳,准繳。”又問道:“那唐僧四眾,一路上心行何如?”諸神道:“委實心虔志誠,料不能逃菩薩洞察。但只是唐僧受過之苦,真不可言。他一路上歷過的災愆患難,弟子已謹記在此,這就是他災難的簿子。”菩薩從頭看了一遍。上寫著:“蒙差揭諦皈依旨,謹記唐僧難數清:金蟬遭貶第一難,出胎几殺第二難,滿月拋江第三難,尋親報冤第四難,出城逢虎第五難,落坑折從第六難,雙叉岭上第七難,兩界山頭第八難,陡澗換馬第九難,夜被火燒第十難,失卻袈裟十一難,收降八戒十二難,黃風怪阻十三難,請求靈吉十四難,流沙難渡十五難,收得沙僧十六難,四圣顯化十七難,五庄觀中十八難,難活人參十九難,貶退心猿二十難,黑松林失散二十一難,寶象國捎書二十二難,金鑾殿變虎二十三難,平頂山逢魔二十四難,蓮花洞高懸二十五難,烏雞國救主二十六難,被魔化身二十七難,號山逢怪二十八難,風攝圣僧二十九難,心猿遭害三十難,請圣降妖三十一難,黑河沉沒三十二難,搬運車遲三十三難,大賭輸贏三十四難,祛道興僧三十五難,路逢大水三十六難,身落天河三十七難,魚籃現身三十八難,金山遇怪三十九難,普天神難伏四十難,問佛根源四十一難,吃水遭毒四十二難,西梁國留婚四十三難,琵琶洞受苦四十四難,再貶心猿四十五難,難辨獼猴四十六難,路阻火焰山四十七難,求取芭蕉扇四十八難,收縛魔王四十九難,賽城掃塔五十難,取寶救僧五十一難,棘林吟詠五十二難,小雷音遇難五十三難,諸天神遭困五十四難,稀柿衕穢阻五十五難,朱紫國行醫五十六難,拯救疲癃五十七難,降妖取后五十八難,七情迷沒五十九難,多目遭傷六十難,路阻獅駝六十一難,怪分三色六十二難,城里遇災六十三難,請佛收魔六十四難,比丘救子六十五難,辨認真邪六十六難,松林救怪六十七難,僧房臥病六十八難,無底洞遭困六十九難,滅法國難行七十難,隱霧山遇魔七十一難,鳳仙郡求雨七十二難,失落兵器七十三難,會慶釘鈀七十四難,竹節山遭難七十五難,玄英洞受苦七十六難,赶捉犀牛七十七難,天竺招婚七十八難,銅台府監禁七十九難,凌云渡脫胎八十難,路經十万八千里,圣僧歷難簿分明。”菩薩將難簿目過了一遍,急傳聲道:“佛門中九九歸真,圣僧受過八十難,還少一難,不得完成此數。”即令揭諦,“赶上金剛,還生一難者。”這揭諦得令,飛云一駕向東來。一晝夜赶上八大金剛,附耳低言道:“如此如此,謹遵菩薩法旨,不得違誤。”八金剛聞得此言,刷的把風按下,將他四眾,連馬与經,墜落下地。噫!正是那:九九歸真道行難,堅持篤志立玄關。必須苦練邪魔退,定要修持正法還。莫把經章當容易,圣僧難過許多般。古來妙合參同契,毫發差殊不結丹。
  三藏腳踏了凡地,自覺心惊。八戒呵呵大笑道:“好!好!
  好!這正是要快得遲。”沙僧道:“好!好!好!因是我們走快了些儿,教我們在此歇歇哩。”大圣道:“俗語云,十日灘頭坐,一日行九灘。”三藏道:“你三個且休斗嘴,認認方向,看這是甚么地方。”沙僧轉頭四望道:“是這里!是這里!師父,你听听水響。”行者道:“水響想是你的祖家了。”八戒道:“他祖家乃流沙河。”沙僧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三藏道:“徒弟啊,仔細看在那岸。”行者縱身跳起,用手搭涼篷仔細看了,下來道:
  “師父,此是通天河西岸。”三藏道:“我記起來了,東岸邊原有個陳家庄。那年到此,虧你救了他儿女,深感我們,要造船相送,幸白黿伏渡。我記得西岸上,四無人煙,這番如何是好?”八戒道:“只說凡人會作弊,原來這佛面前的金剛也會作弊。他奉佛旨,教送我們東回,怎么到此半路上就丟下我們?如今豈不進退兩難!怎生過去!”沙僧道:“二哥休報怨。我的師父已得了道,前在凌云渡已脫了凡胎,今番斷不落水。教師兄同你我都作起攝法,把師父駕過去也。”行者頻頻的暗笑道:“駕不去!”駕不去!”你看他怎么就說個駕不去?若肯使出神通,說破飛升之奧妙,師徒們就一千個河也過去了;只因心里明白,知道唐僧九九之數未完,還該有一難,故羈留于此。師徒們口里紛紛的講,足下徐徐的行,直至水邊,忽听得有人叫道:“唐圣僧,唐圣僧!這里來,這里來!”四眾皆惊。舉頭觀看,四無人跡,又沒舟船,卻是一個大白賴頭黿在岸邊探著頭叫道:“老師父,我等了你這几年,卻才回也?”行者笑道:“老黿,向年累你,今歲又得相逢。”三藏与八戒、沙僧都歡喜不盡。行者道:“老黿,你果有接待之心,可上岸來。”那黿即縱身爬上河來。行者叫把馬牽上他身,八戒還蹲在馬尾之后,唐僧站在馬頸左邊,沙僧站在右邊,行者一腳踏著老黿的項,一腳踏著老黿的頭叫道:
  “老黿,好生走穩著。”那老黿蹬開四足,踏水面如行平地,將他師徒四眾,連馬五口,馱在身上,徑回東岸而來。誠所謂:不二門中法奧玄,諸魔戰退識人天。本來面目今方見,一体原因始得全。秉證三乘隨出入,丹成九轉任周旋。挑包飛杖通休講,幸喜還元遇老黿。老黿馱著他們,□波踏浪,行經多半日,將次天晚,好近東岸,忽然問曰:“老師父,我向年曾央到西方見我佛如來,与我問聲歸著之事,還有多少年壽,果曾問否?”原來那長老自到西天玉真觀沐浴,凌云渡脫胎,步上靈山,專心拜佛及參諸佛菩薩圣僧等眾,意念只在取經,他事一毫不理,所以不曾問得老黿年壽,無言可答,卻又不敢欺,打誑語,沉吟半晌,不曾答應。老黿即知不曾替問,他就將身一幌,忽喇的淬下水去,把他四眾連馬并經,通皆落水。咦!還喜得唐僧脫了胎,成了道,若似前番,已經沉底。又幸白馬是龍,八戒、沙僧會水,行者笑巍巍顯大神通,把唐僧扶駕出水,登彼東岸。只是經包、衣服、鞍轡俱濕了。
  師徒方登岸整理,忽又一陣狂風,天色昏暗,雷煙俱作,走石飛沙。但見那:一陣風,乾坤播蕩;一聲雷,振動山川。一個閃,鑽云飛火;一天霧,大地遮漫。風气呼號,雷聲激烈。閃掣紅綃,霧迷星月。風鼓的塵沙扑面,雷惊的虎豹藏形,閃幌的飛禽叫噪,霧漫的樹木無蹤。那風攪得個通天河波浪翻騰,那雷振得個通天河魚龍喪膽,那閃照得個通天河徹底光明,那霧蓋得個通天河岸崖昏慘。好風!頹山烈石松篁倒。好雷!惊蟄傷人威勢豪。好閃!流天照野金蛇走。好霧!混混漫空蔽九霄。唬得那三藏按住了經包,沙僧壓住了經擔,八戒牽住了白馬,行者卻雙手輪起鐵棒,左右護持。原來那風、霧、雷、閃乃是些陰魔作號,欲奪所取之經,勞攘了一夜,直到天明,卻才止息。長老一身水衣,戰兢兢的道:“悟空,這是怎的起?”行者气呼呼的道:“師父,你不知就里,我等保護你取獲此經,乃是奪天地造化之功,可以与乾坤并久,日月同明,壽享長春,法身不朽,此所以為天地不容,鬼神所忌,欲來暗奪之耳。一則這經是水濕透了,二則是你的正法身壓住,雷不能轟,電不能照,霧不能迷,又是老孫輪著鐵棒,使純陽之性,護持住了,及至天明,陽气又盛,所以不能奪去。”三藏、八戒、沙僧方才省悟,各謝不盡。少頃,太陽高照,卻移經于高崖上,開包晒晾,至今彼處晒經之石尚存。他們又將衣鞋都晒在崖旁,立的立,坐的坐,跳的跳。真個是:一体純陽喜向陽,陰魔不敢逞強梁。須知水胜真經伏,不怕風雷閃霧光。自此清平歸正覺,從今安泰到仙鄉。晒經石上留蹤跡,千古無魔到此方。
  他四眾檢看經本,一一晒晾,早見几個打魚人,來過河邊,抬頭看見,內有認得的道:“老師父可是前年過此河往西天取經的?”八戒道:“正是,正是,你是那里人?怎么認得我們?”漁人道:“我們是陳家庄上人。”八戒道:“陳家庄离此有多遠?”漁人道:“過此沖南有二十里,就是也。”八戒道:“師父,我們把經搬到陳家庄上晒去。他那里有住坐,又有得吃,就教他家与我們漿漿衣服,卻不是好?”三藏道:“不去罷,在此晒干了,就收拾找路回也。”那几個漁人行過南沖,恰遇著陳澄,叫道:“二老官,前年在你家替祭儿子的師父回來了。”陳澄道:“你在那里看見?”漁人回指道:“都在那石上晒經哩。”陳澄隨帶了几個佃戶,走過沖來望見,跑近前跪下道:“老爺取經回來,功成行滿,怎么不到舍下,卻在這里盤弄?快請,快請到舍。”行者道:“等晒干了經,和你去。”陳澄又問道:“老爺的經典、衣物,如何濕了?”三藏道:“昔年虧白黿馱渡河西,今年又蒙他馱渡河東。已將近岸,被他問昔年托問佛祖壽年之事,我本未曾問得,他遂淬在水內,故此濕了。”又將前后事細說了一遍。那陳澄拜請甚懇,三藏無已,遂收拾經卷。不期石上把佛本行經沾住了几卷,遂將經尾沾破了,所以至今本行經不全,晒經石上猶有字跡。
  三藏懊悔道:“是我們怠慢了,不曾看顧得!”行者笑道:“不在此!不在此!蓋天地不全,這經原是全全的,今沾破了,乃是應不全之奧妙也,豈人力所能与耶!”師徒們果收拾畢,同陳澄赴庄。
  那庄上人家,一個傳十,十個傳百,百個傳千,若老若幼,都來接看。陳清聞說,就擺香案在門前迎迓,又命鼓樂吹打。少頃到了迎入,陳清領合家人眷俱出來拜見,拜謝昔日救女儿之恩,隨命看茶擺齋。三藏自受了佛祖的仙品仙肴,又脫了凡胎成佛,全不思凡間之食。二老苦勸,沒奈何,略見他意。孫大圣自來不吃煙火食,也道:“彀了。”沙僧也不甚吃,八戒也不似前番,就放下碗。行者道:“呆子也不吃了?”八戒道:“不知怎么,脾胃一時就弱了。”遂此收了齋筵,卻又問取經之事。三藏又將先至玉真觀沐浴,凌云渡脫胎,及至雷音寺參如來,蒙珍樓賜宴,寶閣傳經,始被二尊者索人事未遂,故傳無字之經,后复拜告如來,始得授一藏之數,并白黿淬水,陰魔暗奪之事,細細陳了一遍,就欲拜別。那二老舉家,如何肯放,且道:“向蒙救拔儿女,深恩莫報,已創建一座院宇,名曰救生寺,專侍奉香火不絕。”又喚出原替祭之儿女陳關保、一秤金叩謝,复請至寺觀看。三藏卻又將經包儿收在他家堂前,与他念了一卷《寶常經》。后至寺中,只見陳家又設饌在此。還不曾坐下,又一起來請;還不曾舉箸,又一起來請,絡繹不絕,爭不上手。三藏俱不敢辭,略略見意。只見那座寺果蓋得齊整:山門紅粉膩,多賴施主功。一座樓台從此立,兩廊房宇自今興。朱紅隔扇,七寶玲瓏。香气飄云漢,清光滿太空。几株嫩柏還澆水,數干喬松未結叢。活水迎前,通天迭迭翻波浪;高崖倚后,山脈重重接地龍。三藏看畢,才上高樓,樓上果裝塑著他四眾之象。八戒看見,扯著行者道:“兄長的相儿甚象。”沙僧道:“二哥,你的又象得緊。只是師父的又忒俊了些儿。”三藏道:“卻好!卻好!”遂下樓來,下面前殿后廊,還有擺齋的候請。行者卻問:“向日大王廟儿如何了?”眾老道:“那廟當年拆了。老爺,這寺自建立之后,年年成熟,歲歲丰登,卻是老爺之福庇。”行者笑道:“此天賜耳,与我們何与!但只我們自今去后,保你這一庄上人家,子孫繁衍,六畜安生,年年風調雨順,歲歲雨順風調。”眾等卻叩頭拜謝。只見那前前后后,更有獻果獻齋的,無限人家。八戒笑道:“我的蹭蹬!那時節吃得,卻沒人家連請十請;今日吃不得,卻一家不了,又是一家。”饒他气滿,略動手又吃過八九盤素食;縱然胃傷,又吃了二三十個饅頭,已皆盡飽又有人來相邀,三藏道:“弟子何能,感蒙至愛!望今夕暫停,明早再領。”
  時已深夜,三藏守定真經,不敢暫离,就于樓下打坐看守。
  將及三更,三藏悄悄的叫道:“悟空,這里人家,識得我們道成事完了。自古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恐為久淹,失了大事。”行者道:“師父說得有理,我們趁此深夜,人皆熟睡,寂寂的去了罷。”八戒卻也知覺,沙僧盡自分明,白馬也能會意。遂此起了身,輕輕的抬上馱垛,挑著擔,從廡廊馱出。到于山門,只見門上有鎖。行者又使個解鎖法,開了二門、大門,找路望東而去。只听得半空中有八大金剛叫道:“逃走的,跟我來!”那長老聞得香風蕩蕩,起在空中。這正是:丹成識得本來面,体健如如拜主人。畢竟不知怎生見那唐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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