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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友朋千里隔特致瑤函 姊妹兩情殷齊消塊壘


  詞曰:
  
  車笠曾申夙約,桃花僥幸先芳。良友离居將一載,潦倒何堪滯异鄉,馳書雅誼長。曲意偏多撩撥,惊心推切關防。任彼羅籠疏复密,准擬瞞天一造慌,來蹤費審詳。
                  右調《十拍子》

  話說歐陽生,自江頭与生分袂,一路直進京城。果然才福兼高,遂登二甲第一名,殿試選在翰林。在京諸同年,每人致賀應酬,不得空閒。但仕路往來,虛情者眾,欲求一知心款密者,杏不可得。常念及黃生,殊深春樹暮云之感。前在省城,离嘉興不遠,可以致書通候;今成千里之遙,豈易往來問訊。況黃生日下已离鄉邑,蹤跡無常。何日得与聚首快談,以償夙愿。故歐陽生在京,日挨一日,亦見凄涼冷落,不得快心。但以應酬無暇,且一暫放愁怀。
  又過數時,無如促膝者多,輸心者少,孤單京邸,陪待新交,無人可告語者。又想起“黃玉史与我至交,我幸秘閣翱翔,彼乃伴林掩滯,必當通書安慰,始不至得路忘我至交,以致笑我輕狂舉止。彼時金陵船上,見他神魂不定,全在香奩。雖則江上聯吟,但申勸解,不敢阻當。但去后擔憂,思他不置”。又想:“曾家母子既系逃災,必不可覓,黃生又非親故,何緣再見芳容?吳府門深似海,家法森嚴,豈比鄰家門禁不嚴,尚許漁郎問路!我已代為打算,未必得進侯門。”愈想愈覺放心不下,雖不相干,日日心頭結念。因想:“黃生應是脫展功名,亦未見得。但我与他既系心知好友,必任規勸之勞,定要耑書繼候,勸彼來京,同在一處,方可化彼痴心。以玉史之才而求榜舉,真是拾芥工夫。豈有自登高第而負知己若遺。”主意已定,遂作書一封,欲遣舊仆起程。又以抱恙,欲行不得,只得另遣一人前往。
  正在躊躇之際,又報同年見會,忙出相迎。敘話之間,道欲遣人一到鎮江,順路捎書,甚為妥便。歐陽生見說,喜不自胜,因道:“恰好便途,勿使浮沉致誤,是所切望。”那同年答道:“年兄請自放心,即舉回書報上,自然不至稽遲。”說畢辭去。
  果然,次日家人到寓領書。彼時十分匆遽,又以日內起程,遂立案前相等。歐陽生寫畢,乃當面吩咐道:“此書送与金陵黃公子。黃公子原系嘉興,客寓于吳幹甫老爺家中。到彼借問,不患無人指引。汝會必取回書,自當厚勞。”那家人便領命而去。
  且說黃生月下投書,又被尚書喚去問話,站立許久,乃得回來樓上。夜已深了,遙望隔牆,寂無人影,知必進內,不胜惆悵。推開樓窗,只見月色皎然,愁思交集。想起江頭与歐陽生分手,不覺冬去春來。久候愛月回音,耽誤不至。因想:那夜月色朦朧,心忙手快,莫是擲得太遠,未曾拾著,亦不可知。但包以石塊,地上有聲,豈有不起身來拾之理。恐那人不是云娥,亦非愛月,定為他人拾去,以至音信杳然,深思良久,悟道:“幹甫之女,原与我締就姻盟,只為無緣,不曾婚娶,別議來陳,不知目下适人与否。必須從旁探問,端的自明。”但不便問人,未知始末,惟時常向吳府門前徘徊佇立。
  一日,又在門前窺探,忽見一位管家向生問道:“吳老爺府中有位嘉興黃公子,煩足下進內相傳。”黃生聞說.便道:“長兄欲問家公子,有何事干?”那管家道:“小人奉翰林老爺之命,有書送上。”生道:“汝家老爺想是歐陽名穎?我家公子日內為友人招去未回,貴老爺來書即付小弟代達,足下可于明日來領回書。”那管家遂將書付与黃生,竟自去了。
  生遂回家,想道:“我只為佳人一念,寥落天涯,不得与歐生聚首談心,天衙并轡。江干一別,倏爾春秋,回頭盼望,渺不可期。今覓雙魚遺我,徒令人對景興怀,酸心億舊也。”乃把書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憶阿盟于一水之濱,遠浦微云,孤舟淡月,無時不回首沉思,綴詠美人天各一方之句。不知紅葉前緣,飄流异地,有覓到春津,許我仙郎一渡否也。但事屬千秋,聚离匪偶,足下翩翩年少,遠涉關山,以客寓之凄搶,置佳人于寤寐。倘時艱勢阻,思极怨深,瘦病中誰怜我客愁?佳公子也!欲旋歸把臂,曾如名利糾人,忝中春闈,爾時待罪翰中,無由給歸林下。閒來挑燈听雨,披史搜書,見羊、左、范、張故事,未嘗不掩卷三歎。古人生死一念,肺腑相傾。今急事浮名,不待中原并轡,使乘風破浪之才,遲跡于荒煙蔓草之地。寒潭千尺,可足喻罪之深乎!唯祈京中之事,少酬樓下之思。不辭千里,重訪故友,就業京師,惠然不棄。唯阿盟念之矣。穎再頓。

  生看了,乃知友人歐陽生上京會試,已經登第,選入翰林,不覺滿心歡喜。慌忙進去,亦書一札,將賣身周家之事,始末—-附知。
  次日,仍到吳府門著站立相等,果然來領回書。生遂將書交付那家人收了,竟辭謝而去不題。
  卻說云娥,自見綠筠說話每含譏刺,雖不便詢問緣由,暗自著惱。一日在軒前,見牆外辛夷盛開,乃對愛月道:“汝可記得駐春園折辛夷故事乎?”語猶未畢,而綠筠小姐忽至,便問云娥道:“姐姐又与愛月在此間,恐是傷春耶?”云娥未及答應,愛月乃道:“人自往而春自來,徒傷何益?”綠筠小姐見愛月如此說,便對云娥道:“小小丫儿,猶能道此,姊妹二人未免有心,何時索解也?”云娥道:“大抵境之順逆不同,心之悲喜亦异。愚姐遠离他鄉,身無終泊,人情莫測,世態炎涼。今日得与賢妹聚首一堂,品題花月,不知此樂可常得与否?”綠筠說道:“閨房中似我姐妹談心,意投心合,每發痴想。欲得一絕世才郎,我姐妹效娥英同堂共事,誠快舉也。但不解姐姐年已及笄,尚未許人,得無四海茫茫,竟無一佳士堪為姐姐匹配乎?”云娥道:“閨中未慣閱人,宇宙不乏名士。若得一才郎,又得一賢妹終身聚首,愚姐愿侍巾櫛矣。”綠筠笑道:“姐妹久已同心,有事何必隱諱。即姐姐意中人豈非才郎,何必求之天下。”云娥聞言:“莫道姐意中無人,縱或有之,妹妹何由得知?”綠筠又笑道:“欲人不知,除是不為。姐姐看燕題詩,登樓贈帕,乃使俊白郎君馳心香閣。兩下痴情,旁人不曉,愚妹先知。”云娥又呆思半晌,愈覺無言,只目送愛月。而愛月亦不胜惊异。綠筠良久又道:“姐妹一心,何所嫌疑,而作此態!”云娥知說話有因,乃說道:“妹妹既有所見,即各言始末,何必作此夢語!”綠筠道:“但說來只恐姐姐傷心莫解也。”不知綠筠小姐說出如何,且待下回分解。正是:
  
  月被云遮天下管,帘因風蕩燕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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