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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百鈴關盟友談心 監軍府元帥賠禮


  詞曰:
  
  蜉蝣寄跡似虛花,渺富厚,薄籠紗。軒冕巍峨,裝點貴人家。記得初逢坡土下,曾几日,歷金階。雁行攜手已堪夸,漫多嗟,夕陽斜。聊把窮通,得失等泥沙。愿篤金蘭相培植,深臭味,胜榮華。
                          右調《江神子》

  話說鄭恩正把韓通打得高興,忽見軍士把他抓住了要綁,心頭火發,罵聲:“驢球入的,韓通的幫手么?誰敢拿著樂子?”話未說完,早把拳頭送過,照那御林軍的腦袋只一下,不覺打倒在地,噴漿流血。眾軍大喊道:“不好了,這黑漢力大凶狠,打坏人了!”遂一齊上前動手。鄭恩見眾人都來,也不懼怕,發開了兩個拳頭往四下亂打,口里罵道:“驢球入的,你們都上前來,叫你一個個都死。”眾軍士見拿他不住,只得四面圍住,不敢近身,一齊亂嚷道:“黑大漢少要蠻強,我等奉的是王爺令旨,只因有人告你行凶,打坏了韓元帥,故此前來拿你。你今不服拘喚,反把御林軍打傷,王爺知道,只怕你的性命就難保了。”鄭恩生成粗魯,只曉賣香油的本事,一葫蘆半斤,兩葫蘆一斤,怎知國家的王法,官長的規模?開言罵道:“甚么的黃爺黑爺,叫那驢球入的來,待樂子問他。”這里正在相鬧,那邊匡胤又不來問,只道這些人是韓通手下的兵丁,見鄭恩將其打倒,倒也歡喜。及至听得軍士說是王爺的御林軍,方才暗自思忖:“聞得禪州來了一位柴殿下,莫非就是他的軍校不成?況是人多勢眾,放了他罷。”遂把手一松,韓通得空爬起身來,往人叢里一鑽,飛跑的去了。鄭恩看見,便叫:“二哥,這韓通驢球入的跑了去了。”匡胤道:“三弟,罷了,他如今比不得前番了,手下現掌著十万兵馬,還有將佐甚多,他的權重,俺們勢孤,你又把他御林軍打坏,這禍不小。趁今人少,我們走罷;若再遲延,韓通調了人馬來,我們寡不敵眾,設或被他拿住,卻不弱了走闖之名?”鄭恩道:“二哥說得有理。”
  二人正要舉步,卻好柴榮的轎子已到,御林軍兩邊排開。柴榮轎內看見是匡胤,心下已是歡喜,即忙分付住轎,緩步出來,伸手扯住了匡胤,叫一聲:“二弟,因甚在此粗魯?”匡胤回頭一看,見是柴榮,慌忙見禮。滿面堆笑,說道:“小弟聞說禪州來了一位王子,不想就是兄長,今日幸遇,誠天遣也。望恕小弟不恭之罪。”那鄭恩見了柴榮這般威赫,便大叫道:“柴大哥久違了。你只會推車販傘,怎么倒做了王子呢?哈哈,樂子快活哩。”匡胤連忙止住道:“三弟,莫要多言。”鄭恩道:“二哥,柴大哥做了王子,樂子就是王弟了,怎不叫咱快活?”那柴榮想著前日之情,拋棄不顧,今日相見,雖然怪在心頭,卻又不好說出。遂分付左右備馬過來,且對匡胤道:“請賢弟到愚兄衙內,敘談久闊之情。”鄭恩見柴榮不理他,便扯住了袍子,說道:“大哥,你且慢去。韓通的小驢球入的,把樂子的一尾鮮魚搶了去,大哥与咱討了來,樂子要喝酒的。”柴榮一肚子沒好气,不便發泄出來,又听他說話,一時未知其情,只說道:“三弟原來還是這等要吃鮮魚,愚兄的衙內怕道沒有?”說罷,上轎先行。匡胤取了神煞棍棒,复了鸞帶,系在腰中,鄭恩取了酸棗棍,各自上馬,同了柴榮王駕而行。
  那韓天祿滿望隨駕到來,拿賊申冤,方才了愿;誰知柴榮下轎,執著手,口口聲聲叫是“二弟”,那里還敢上前分辯?抽身回去。那些軍士只是暗暗念佛,說:“夠了,方才若是動手,這會儿膀子上早套了索子了。看那打倒的這名軍士,橫臥在地,到了此時,那里去講論?”只得不顧死活,抬起來往外就走。那韓通雖又吃這大虧,見仇人是柴王好友,明知白被他打,這仇斷難复的了;不但不能复仇,兼且要去賠禮。但是驟然去認個不是,心中又覺不服;欲待不去,恐他倚仗王子勢頭,尋非論是,又覺難當,況手下兵將見了,成何体面?躊躇半晌,無計可施,只得要去走一遭。忙退進帥府,洗了臉,換了冠帶,分付手下備馬伺候,往監軍府去。手下人答應了,整備不提。
  只說那祿哥躲在一邊,遠遠地看見柴榮相會光景,又備了馬,叫二人同去,不知其故,諒著定有好處,必無疏虞,回轉身,跑回家中報信去了。
  當時弟兄三人到了府前,進的門來,趙、鄭二人下了馬,走上大堂,柴榮也下了轎,三人攜手進了書房,重新敘禮,各各坐下。先是匡胤開言說道:“兄長,小弟自從木鈴關分別以來,終日思兄。無由得見。前日在興隆庄遇見了三弟,作伴奔馳,尋訪兄長,不想今日重逢,弟之愿畢矣。未知兄長別后以來,怎能榮顯至此?誠為可喜。”柴榮道:“二弟,愚兄自拜盟以來,极承賢弟周恤,不意中道分途,天各一方。雖然三弟為伴,無奈不听愚言,自行粗魯,因此過關遺失了賢弟所贈之銀。至沁州下寓,不幸感患重病,危在須臾,幸該不死,暫至輕安。指望身体好了,便要發貨收銀,訪尋賢弟;誰料三弟預將貨物發賣,飽供酒食之歡,花費罄盡。愚兄說了几句,他就使性罵詈,不別而行,拋棄愚兄在飯店之中,所剩一身,難以調養,异鄉病客,舉目無親,閃得我無依無靠,臥床待斃。”說到此處,不覺紛紛下淚,气滿填胸,登時發暈。匡胤大惊,慌忙叫喚,半晌方醒。复又說道:“我病得好苦!欲歸故里,手里無錢;再欲經營,誰肯提拔?因而情急無聊,只得投奔姑丈,權且安身。承他相待如親生無二,故能得至于今。只因漢主無道,欲害藩臣,激變了姑爹,兵至京都,逼去幼主,承襲為君。因姑母尚在禪州,旨命愚兄,委署監軍,兼迎后駕。不期得遇二位賢弟,足遂平生之愿矣。”
  那柴榮告訴了這席說話,把個鄭恩坐立不安,望著匡胤道:“二哥,你是公道人,与樂子評這一評。那時樂子在前拽絆,大哥在后推車,被那驢球入的盜了銀子去,倒任樂了不會照管。他病在店里,樂子費了些須儿銀子,又道樂子吃盡了本錢,樂子若不吃,早已餓死了,怎的能活到今日?二哥,你是公道的人,還是樂子差了甚么?”匡胤道:“三弟,雖你用去錢財,無甚大過。但大哥是長,況又病在店中,你該勤心服侍,保養安全,才是為弟之道;怎么說了你几句,你就拋他在店,自棄前程?你情理有虧,就算你不是了。”鄭恩道:“二哥說得果是,樂子不是,也就罷了。但大哥有病,樂子去請醫生看他,又替他煎藥服侍,送水遞湯,這些事情,難道也是樂子不是么?好的不說,竟把那不好的說起。樂子想著他的心里,如今做了王子,我們患難朋友,都用不著了。二哥,你自在此,樂子便去了。”說罷,怒气沖沖,往外就走。柴榮慌忙扯住道:“三弟,你委實還是這等,愚兄今日喜得相逢,不過訴訴昔日之情,你便這般發怒。常言道:‘錢財如糞土,仁義值千金。’難道為了這些個事,就要絕交不成?可記得黃土坡前,原說‘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誓言還在,那有半途變心之理?便是神明也不佑。三弟不可造次,還當忍耐。”鄭恩听罷,方才說道:“既大哥如此留著,樂子便不去了。”柴榮大喜,即令設宴接風,兄弟三人開怀歡飲。席間,柴榮又說道:“賢弟,自今愚兄叨居王爵,奉旨迎接國母,不期姑母抱病未痊,因此尚未進京。賢弟亦可在此盤桓,候姑母病愈,一同朝京,愚兄當在駕前保舉賢弟才能,不愁不富貴也。”匡胤稱謝。
  正說話間,忽報韓元帥求見。鄭恩听了韓通來見,就說道:“那驢球入的來尋著樂子么?待樂子再去打他。”說罷,往外要走。柴榮道:“賢弟,這使不得,韓通乃是封疆大臣,你身無職分,論禮打他不得。望賢弟看愚兄之面,有甚前情,但當消釋,切不可因他來賠禮服罪,再行粗魯。”匡胤道:“韓通這廝,昔日在大名府橫行無狀,被小弟打了一遍。后來在平陽鎮私抽王稅,欺壓人民,偶意相逢,又被小弟打了一遍。如今在此,既居顯職,不改初心,所以小弟方才又打了他一遍。似這樣的人,打他亦不為過,兄長反為勸阻,卻是何故?”柴榮道:“賢弟,你有所未知。韓通雖多過失,奈是開疆展土之臣,身冒鋒鏑,屢建功勞,上所親愛。賢弟再若辱他,朝廷知道,豈不轉怪于愚兄?他今禮下于人,已是悔過,賢弟何必苛求,過于責備耶?”匡胤即時省悟道:“既大哥相勸,小弟自當曲從。”正是:
  
  豈曰多相辱,惟恐他不服。
  彼既知過矣,用是當和睦。

  當下柴榮分付傳話官,請韓元帥進府相見。韓通見請,即往里面來,行過大堂,進了二堂,相近書房,左右報知柴榮,柴榮即忙离坐相迎。韓通見匡胤、鄭恩身也不動,心下敢怒而不敢言,望著柴榮深深一拱,口稱:“千歲,臣韓通昏昧,不知趙公子是千歲故交,一時失禮,故而到此請罪,望千歲鼎力。”柴榮滿面堆笑道:“元帥不必過謙,這趙、鄭二位,是孤結義之友,為人仁德,极有義气。今日相見,都屬朋儕,日后同為一殿之臣,彼此多有補益。雖曾屢有小忿,孤當解和,請過來見禮。”韓通听說,舉眼看時,只見鄭恩坐在上面,睜圓虎眼,緊皺神眉,還狠狠的嗔著。欲待不与他賠禮,倘鄭恩粗魯起來,在柴榮面前不好認真,未免再失了体面。無可奈何,只得向前見了匡胤,打一拱說道:“公子,我韓通一時無禮,冒犯虎威,望乞海涵寬宥。”匡胤見他以禮相待,即忙离座,還禮答道:“韓元帥,那已往之事,不必再提。但愿自今以后,改過自新,我等決不相輕。”韓通道:“小將承教了。”遂又走至鄭恩面前,叫聲:“鄭兄,小弟方才多有得罪,乞望寬容。”鄭恩幼年不學,那曉禮文,兼之言語又是不懂,只把那雌雄眼睜著,身也不欠,開言說道:“你今既來賠罪,樂子便不打你了。”說罷,總不理他。韓通羞得滿面通紅。柴榮見鄭恩言語粗俗,覺得沒趣,連忙在旁賠話,曲為粉飾。韓通斜視鄭恩,嘴臉不好,出言又硬,不敢久坐,急忙告辭道:“千歲,今日是三六九的大操,臣還要去操演人馬,不及久陪了。”柴榮也知道他的意思,況有軍務重事,不好強留,即時送出。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机半句多。

  不說韓通辭去下操。且說柴榮走進書房,兄弟三人重新敘飲,彼此各訴心事,共話离情,久闊重逢,開怀暢飲,直飲到:
  
  滴漏銅壺三鼓,席前月影移西。
  果然夜景清涼,欣喜安寢抵足。

  次日天明,三人起來,梳洗已畢,用過早膳。柴榮道:“二位賢弟,今喜姑母病將痊可,愚兄即欲回至禪州。賢弟亦可同行,去見一見,明日進京,好在皇上駕前保奏。”鄭恩道:“大哥,你的姑母是樂子的什么人?”柴榮道:“賢弟,我与你既為异性骨肉,我的姑母就是你的姑母了。”鄭恩道:“既大哥的姑母就是樂子的姑母,這一去見了他,樂子也叫姑娘哩。”柴榮道:“賢弟,只是你今到了禪州,見我姑母,還該斂跡,不要像我們兄弟相處,樂子長,樂子短,有這許多粗俗,總宜小心才好。”鄭恩道:“咱不稱樂子,該稱什么?”柴榮道:“不必多說,只听愚兄稱什么,賢弟照依相稱,定然無誤。”鄭恩道:“是了,是了,樂子依你便了。”當時計議已定。過了一宵。
  次日,柴榮分付執役人員,安排鑾駕執事,整備轎馬。弟兄三人出了書房,上大堂來。鄭恩見了一乘大轎,兩匹駿馬,都在月台下,即叫道:“大哥,這大轎再弄一個与咱。”柴榮道:“敢是賢弟不喜乘馬,要坐轎么?”鄭恩道:“樂子那里耐得性儿坐這悶轎?只為二嫂子要坐,故此要你再弄一個。”柴榮道:“賢弟,你的二嫂今在何處?”匡胤見鄭恩說了出來,不好隱瞞,只得把“在大名府充軍之時,相識的韓素梅极是賢能,小弟因而交納,后因軍滿回家,分离兩載,今在百鈴關重會,同居几日”的話,說了一遍。柴榮分付手下人備了一乘小轎,去接韓素梅。先打發人到禪州,整理住宅。然后兄弟三人,乘轎坐馬,出了百鈴關,往禪州而來。看看將到,只隔著一條大清河界,赶日色未下,進了禪州城。那手下人已端整了王朴的空离后面一所花園,极其寬大,更是幽雅。柴榮下轎,送進了花園,叫聲:“賢弟,今日天已晚了,請自安歇,愚兄不及相陪,明日當來邀請。”匡胤道:“兄長請便。”把手一拱,柴榮上了轎,自進帥府而去。匡胤与鄭恩在廳上坐著,不一時,韓素梅的轎子也到,祿哥也同了來。所有行李等件,都搬進了花園。赤兔馬拴在一間空房喂料。素梅与祿哥在后面住下。匡胤賞賜了轎役,打發出去。又有廚役使喚人進來參見,都是柴榮撥付來伺候的。當時整備晚膳,大家用了。然后各自安寢。
  到了次日清晨,柴榮來至花園,弟兄見禮已畢,柴榮道:“二位賢弟,趁此天早,當与愚兄進帥府參見姑母。”二人應諾,一齊出了花園,轎馬并行,進了帥府,來見柴氏娘娘。有分教:雖撥青云,未許得路;縱登金闕,尚俟請纓。正是:
  
  皇家未際風云會,帥府先盟龍虎群。

  畢竟見了柴娘娘有甚說話,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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