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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高怀德智取天井 趙匡胤力戰高平


  詩曰:
  
  少年膽气凌云,共許驍雄出群。
  匹馬城南挑戰,單刀薊北從軍。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于解紛。
  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國論勳。
                     右錄張說《破陣樂詞》

  話說周世宗因北漢結連契丹,舉兵入寇,廷議御駕親征,點兵選將,擇日出師,前隊先鋒高怀德引領本部精兵,直抵天井關下寨。這天井關乃是北漢邊邑。世宗因劉崇攻困潞州,且不去救,反領大兵,只從天井頭而進,此便是圍魏救趙之策也。當時探子報進關去。守關將乃是總兵官李彥能、慣使長槍,有万夫不當之勇。劉崇見他驍勇。撥他前來,鎮守這個要緊去處。這日听了此報,心中大怒、點兵出關。高怀德見關上有兵出來,便結陣以待。只見北軍隊里沖出一將,驟至陣前。高怀德抬眼一看、只見那將生得相貌凶惡,体段猙獰,戴虎頭盔,披金鎖甲,坐下青鬃馬,手執熟鋼槍。怀德高聲問道:“來將何名?”彥能答道:“吾乃北漢主駕下,鎮守天井關總兵李彥能便是。汝主既占中原,奪漢天下,便當知止,為何興兵至此?欲尋死耶?”怀德道:“四海一家,吳越一統。汝北漢不來降順,反敢侵犯天朝。今天子發兵問罪,汝等快快獻關,可免一死;不然,打破城池。玉石俱碎,那時悔之晚矣。”李彥能听了大怒,也不回言,拍馬挺槍直刺。怀德舉槍相迎。二將來往奔馳,大戰有二十回合。高怀德槍法如神,名聞天下的,李彥能那里抵敵得過?复又支持了几合,殺得大敗而逃。后面匡胤大軍又到,便与怀德一齊掩殺。李彥能引得殘兵,披靡逃進關城,堅閉不出。
  匡胤分兵攻打,一連圍了十余日,城不能下。怀德獻計道:“大井關城郭堅固,難以力攻,當用智取。小將領兵二千,埋伏關旁,乘机進去。君可將兵馬退离關下,詐言出澤而去。約定三日,重來攻打,此關唾手可得。”匡胤大喜道:“先鋒此計甚妙,速可行之。”怀德領兵埋伏去訖。匡胤即時下令,告知諸將,將兵馬緩緩而退。
  李彥能在關上看見周兵盡皆退去,不知何故,令人出城打听虛實。回報周兵果然退去,彥能方才放心,喚下守城軍士將息,縱民出城樵采。第三日,忽報周兵又到。彥能慌令百姓火速進城。那百姓心惊膽破,各不相顧,如山海一般的混進城去。軍士將關門堅閉。彥能親自上城,分兵監守。只見趙匡胤与史彥超來到關前,大罵道:“汝等鼠賊,若不獻關,打破之時,寸草不留!”言罷,揮兵攻打。李彥能急令軍士打下矢石,周兵方退。時至三更,忽報關后火起。彥能領兵親自來救。驀地里左邊閃出一將,火光中見的白袍白馬,執手長槍,大叫:“賊將休走!”手起一槍,刺彥能于馬下。刺彥能者,乃高怀德也。原來高怀德進此計策,假作退兵,自己伏兵于關旁,料著百姓畢竟出城樵采,就在這百姓進城,聞了兵到,慌亂之際,將軍士一齊混進了城,此時也不能盤詰,就好于中做事,便可取關。當時怀德令軍士斬關落鎖,放匡胤人馬進來。匡胤傳下號令:“凡軍士不許騷扰民間,如違斬首。”因又出榜安民,救滅余火。百姓歡悅。
  匡胤一心不負高行周遺托,巴不得怀德建功,好圖榮顯,當下記了怀德取關頭功,准備候駕。平明,世宗駕至,請將迎接進關,各各朝賀。匡胤极稱:“怀德智勇兼全,乃能兵不血刃,首拔堅城,主上之福也。”世宗大喜,大加褒美,賞賚甚丰。怀德謝恩而退。有詩為證:
  
  恩怨雖云要從明,有時亦可用和均。
  不是世宗能釋怨,怎來怀德報功勳?

  世宗駕駐天井關,查盤府庫,養馬三日,旨令前軍高怀德進兵,趙匡胤領中軍繼之。不只一日,兵到怀州。怀州守將張志忠,听報前關已失,周兵來犯怀州,忙与子張信商議道:“我本是中原舊臣,誤被北漢勢脅,不得已而從之。今周主大兵已得天井關,又來侵犯怀州,不若投降,救此一城百姓,爾以為何如?”張信道:“爹爹所見,生民之福也。”于是張志忠即日出關,詣周營中投降。怀德便令往中軍投見匡胤。匡胤大喜,受了降書,飛報世宗。
  世宗駕至怀州,眾將朝見。世宗即封張志忠為本州團練,管理軍民。即令諸將起程。時有指揮使趙晁,与通事合人鄭好謙私相議道:“賊勢甚大,未可輕敵。今陛下就要起程,恐非所利。”鄭好謙竟將趙晁之言奏知世宗。世宗怒道:“何物小丑,出此狂言,敢阻朕師,惑亂軍心耶?”傳旨將趙晁拿下斬首,以警其眾。此時卻值親軍使趙匡胤在側,見世宗要將趙晁斬首,慌忙奏道:“晁之言,忠言也。使群下人人如晁,陛下尚有何忠乎?望陛下宥之。”世宗怒猶不息,令左右放了。有詩為證:
  
  北漢勤兵因伐喪,蚍蜉撼樹不自量。
  旌旗一指兵爭奪,鼠竄狼奔過晉陽。

  世宗自怀州起兵,倍道疾行,不十日,大軍已到澤州,放炮安營。按下不表。
  且說北漢主劉崇見攻潞州不下,收兵屯于高平南岸。又听報周兵奪去二關,兵到澤州,忙与眾將商議。遼將耶律奇獻策道:“周主此來,本為要救潞州,因見大王攻打不下,反奪去二關。今又仗得胜而來,行軍甚急,他將士疲乏,大王可以逸待勞,乘其疲乏,出兵四面攻之,必獲全胜。”劉崇然其言,即与契丹兵分東西對面安營:若有緊急,彼此出兵救應;若胜了周兵,按兵不動。耶律奇領諾而退。
  次日平明,擂鼓三通,劉崇与副樞密王延嗣、先鋒張元暉在巴公原排開陣勢。兩軍對圓,劉崇見周主兵少,心中甚喜。周營中世宗親出,領趙匡胤、史彥超、張永德、鄭恩于正東列開陣勢。劉崇暗想:“如此周兵,易于破敵,不該借契丹之兵,枉費金帛。”心下懊悔不已,對左右道:“我今日与周兵對陣,以決胜負,使契丹見我用兵,令彼心服。”不意楊襄在西營見周兵列陣,行伍整齊,諒是勁敵,即差偏將張威來見劉崇,說道:“周兵雖少,其勢甚銳,大王當量敵而進,不可輕視。”劉崇怒道:“諸公勿言,而阻我軍之气勢,試看我今日會敵決胜,務要拿住周主,与我侄儿報仇。”忽東北風大作,少刻轉作南風,吹得兩邊軍馬張眼不開,立腳不定。軍中司天監李義奏道:“此風正助我軍之勢,主公便可出兵,戰之必胜。”劉崇深信其言,正欲出兵,有樞密王得中叩馬諫道:“風勢如此,未必助我軍威,李義狂言,可斬也!”劉崇叱之道:“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阻我軍心。如敢再言,先斬汝首,然后出兵。”王得中抱慚而退。
  劉崇欲親自出戰,一將上前說道:“待末將先挫周兵一陣。”劉崇觀之,乃先鋒張元暉也。元暉拍馬舞刀,沖至南陣,金鼓震野,吶喊喧天。南營里飛出中軍使樊愛能,挺槍縱馬來迎。兩馬相交,雙器并舉,戰到五十余合,愛能槍法漸亂,招架不住。副將步軍使何徽見樊愛能要敗下來,綽起大斧,沖來助戰。張元暉力戰二將,全無懼怕。北漢陣上元帥白從輝橫刀躍馬,望南陣沖來。樊愛能、何徽抵敵不住,棄戰回馬而走。劉崇見南軍陣勢已亂,親督諸軍沖殺將來,矢如飛蝗,石如雨點。周兵大亂,被傷死者不計其數。世宗見勢已危,只得引兵親冒矢石,上前督戰。劉崇兵馬大進,如泰山壓卵一般沖來,南兵不能抵敵。親軍使趙匡胤見勢頭不利,對諸將道:“主上危急之時,正我等用命之日,諸軍當奮力御敵,國家安危,在此一舉。”當有鄭恩奮然怒道:“我等豈可自愛其力,束手待斃?”遂与高怀德一齊出戰。北將劉顯、劉達來迎。交馬不數合,鄭恩一刀劈死劉顯,怀德一槍把劉達刺死。南軍見二將得胜,复又扎住了陣腳不退。匡胤身先士卒,与張永德領二千騎斬陣而入,無不以一當百。正迎著劉崇,三人兵器并舉,戰上五十余合,永德一槍刺去。正中劉崇左肩,劉崇負痛而逃。匡胤驅兵掩殺,北軍大敗,如風掃落葉,雨打殘花。南軍左翼馬瑀見北兵陣勢搖動,躍馬舞刀,從旁攻入,正遇張元暉,兩馬交鋒,戰上四十余合,元暉力不能支,回馬逃走。馬瑀按住刀,彎弓架箭,一矢正中其馬,那馬負痛直跳起來,把元暉額在地。正遇中軍馬全義殺進,手起刀落,斬元暉為兩段。南陣軍威益盛,聲勢震動山岳。史彥超引數十騎直入漢陣,劉崇將佐不能抵當,只顧逃命。四下里周兵圍殺將來,北軍不能得脫,投降者不計其數。有賦一篇,單道周漢文兵之事云:
  
  北漢主動一時之妄念,周世宗統十万之貔貅,巴公原連營布陣,澤州城拒險揚能。趙親軍驅胜敵之騎,張永德絕奔逃之路,馬全義斷其潛伏之兵,史彥超受投降之眾。怀德寨旗斬將,鄭恩怒目張眉。二山英雄無不用命,兩翼將佐各施技能。武侯之妙算如何?方叔之元勳猶在。楊襄、耶律喪膽而奔,契丹軍兵縮首不出。一人鼓勇,万夫爭先。進以鼓,退以金,個個揚威;張其弓,布其矢,人人耀武。左沖右突,兵藏神机;前擊后攻,將嚴入陣。此皆立功塞上之豪雄,盡是勒名凌煙之俊杰。

  此一陣反敗為胜,都是趙、鄭、張、高、史、馬之力也。其時西營楊襄望見漢軍已胜,按兵不動;及見周兵轉胜,長驅攻至西營,急与耶律奇領所部兵逃遁。
  那樊受能、何徽被張元暉殺敗,投南而走,于路劫掠輜重,為自保之計;又揚言契丹兵大至,官軍已敗,余眾皆降。世宗聞此消息,遣近臣諭止之。二人不听,反將使者殺之。時世宗會戰,軍行太急,有劉詞部領后軍繼進,正遇著樊、何二人。劉詞問:“車駕何在?”樊愛能道:“契丹兵勢甚盛,吾等皆敗,即日車駕走潞州。公后軍只宜速退,不然,損兵折將,亦是無益。”劉詞大怒道:“君有難,臣當不顧其身而救之,豈言退耶?真狗彘不如也?”遂領兵前進,卻遇北漢兵万余騎阻住去路,兵不能行。天色將晚,南風越猛,劉詞揮兵沖擊,軍士皆鼓勇爭先,砍死漢兵無算,余眾各不能敵,自顧性命,都爬山越岭而逃。忽山坡后閃出趙匡胤來,因追殺北漢劉崇,得胜而回,遇見劉詞,合兵一處追殺,漢兵十亡其九,勢若山崩。二人直追過南平,乃收回人馬,但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棄下輜重器械不可胜計。后人有詠史詩以紀之:
  
  殺气騰騰覆戰場,同平一戰最堪傷。
  冤魂千古無窮恨,鳥啄余腥下夕陽。

  是夕,世宗宿于野。
  次日,諸將各各奏功。世宗命各營舖內,得樊、何部下馬步諸軍降漢者,盡斬之。潞州守將李筠聞周天子大破漢兵,乃率領眾將接駕進城,朝拜已畢,世宗安慰一番,駐扎潞州,休兵秣馬,宴賞將士。北軍降順万余人,發調淮上屯扎。世宗分遣已定,与匡胤等商議道:“劉崇遁去未遠,誰敢領兵追赶?”匡胤道:“臣愿住。”世宗大喜。匡胤遂与鄭恩、高怀德領兵三千,隨后追來。
  卻說劉崇敗走,与白從輝收集敗殘人馬,只百十騎,晝夜兼行。北兵因高平一敗,膽喪心惊。當時來至一山,軍士饑餓難行,埋鍋造飯,正待舉箸,見塵頭起處,周兵追至,漢兵惊慌無措,棄箸舍食,倉皇奔走,力盡筋酥,苦不可言。匡胤追至二百余里,見劉崇去遠,追之不及,方才收兵回奏。世宗道:“朕意必欲掃滅此賊,然后班師。”
  忽見樊愛能、何徽二人俯伏階前,訴辯其敗兵之罪。世宗遽欲斬之,猶豫未決,謂張永德道:“樊愛能、何徽皆失机之罪,本當斬首;朕以為國家正當多事之秋,將士難得,欲赦其罪,使之立功。卿以為何如?”張永德奏道:“樊、何二人,素無大功,冒參節鉞,望敵先逃,殺使拒命,故騙劉詞,雖万死不足以贖其罪;且陛下欲削平四海,包舉八荒,若不將軍令申明,嚴其賞罰,雖有熊羆之士,億万之兵,安得而用乎?”世宗听奏,點頭稱善,令將樊、何二人綁至軍前,數其罪而責之道:“遇敵先走,布散流言,搶掠財物,故殺使命,止后軍劉詞。汝等非是不能善戰,正欲將朕當為奇貨,賣与劉崇耳。”即令推出斬之。軍校得旨,將樊、何二人轎首,號令諸軍。由是,兵將聞之,各怀恐懼,知朝廷嚴肅,號令維新,不复行姑息之政矣。
  是日,世宗親勞諸將。張永德奏道:“親軍使趙匡胤,智勇過人。忘身為國,陛下當待以不次之賞,使人人自盛也。高平之戰,使諸將皆如樊、何二人,則陛下大勢去矣。”世宗深然其言,即封趙匡胤為殿前都虞候。匡胤謝恩,奏道:“高平一戰,皆諸將之勞,臣有何功,敢獨受其賞?”世宗道:“卿之功,朕念之不忘,卿毋辭焉,朕自有處。”遂又論功次第,以張永德、鄭恩、高怀德、劉詞、馬全義、史彥超等十余人盡封為侯,以董龍、董虎、李通、周霸等加為副軍使。又召趙晁前來,厚加賞賜,以旌忠言。諸將齊呼万歲,謝恩而退。有詩證曰:
  
  出師容易制心難,一念蒼生忱不安。
  敵胜高平請將服,劉崇垂首膽誠寒。

  世宗复召諸將商議,欲乘胜兵下河東,一舉而滅之。軍師王朴奏道:“陛下軍威至此,漢兵已經遠道,天威足以震之矣。當复綏之以德,怀之以恩,蕞爾小邦,自必順命,又何必勤兵遠地,親冒矢石乎?如陛下必欲彰其天討,近日北兵凋零,供給不堪,且待時熟年丰,再圖進取,亦為未晚。望陛下鑒納。”世宗道:“先生之言果善,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朕聞軍易動而難安,乘其大敗而不即平复,使劉崇養成賊勢,复兵入寇,大軍再動難矣。朕意已決,先生且勿言。”王朴見奏不允,默然而退,暗暗歎息。時岳元福、符彥卿亦在隨征,世宗乃召二人道:“汝等乃朝中老將,深知兵法,今可領兵三万北征。至河東城下,耀武揚威,以張聲勢,待朕駕臨,徐定攻取之計。”二將領旨,引兵望前而進。令李筠鎮守潞州,自与趙匡胤、劉詞、王朴等眾,統大軍接應。世宗分撥已定。
  五月,車駕自潞州起程,徑趨晉陽,直欲踹平城邑,方始回軍。有分教:志勵山河,親身于鋒鎬;气橫霄漢,盡力于疆場。正是:
  
  欲將圖籍聯一統,怎許彈丸怀二心?

  畢竟晉陽安危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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