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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裴四郎無儿有子


  話說崔員外因風雨子累贅,無從安放,意欲過繼与裴四郎為子,說之數次,堅執不允,如何是好?只得托親賴友,再向裴四郎說成此事方好。不覺春去秋來不自由,年少青春赶白頭。此時風雨子年已六歲,安放妥然,方可脫身。心中又想道:湖廣几個店業,雖然閉歇,尚有許多賬目,可以討些銀錢度日。不如遠走高飛,免得在親戚人家,被人恥笑。主意已決。
  那日有數人來到裴員外家,說起崔員外困苦,只落孤身一人,撇下六歲小儿,無從托孤寄子:“前年崔兄曾經說過,意欲過繼与裴兄為子,尚未應允。況裴見并無儿女,且崔兄意欲脫身他往,顧戀此子無益。我等想裴兄,莫若將机就計,兩全其美。素知裴兄廣行善事,素積陰功,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好善樂為,莫大陰功,將來福壽綿長,夫婦齊眉,永保長生。望裴兄成全善事,為百年不遇之盛舉。万望金諾,何啻千金,以全我眾之薄面,則有榮光多矣。”裴四郎听罷眾人一番議論,說道:“老夫年將半百,方知四十九年之非,看破世情,不以儿女為望,不求富貴為榮,安分守己,以盡余年。何必被儿女情腸牽制耶?然托妻寄子,自古有之,如若崔兄意欲他往,何妨將此子寄放老夫處代為扶養,待一二年間,与他攻書上學,長大成人之時,崔兄滿可領回,一門完聚,亦屬兩全其善。不知諸兄以為如何?”眾人听罷,說道:“裴兄不必推辭。既然崔兄決意欲將此子過繼与裴兄為子者,則崔兄一心無挂慮,南北任往還也。”裴四郎听到這話,想道:此事不能不允。說道:“既蒙諸兄撮合,又与崔兄交好,老夫只得遵命了。”眾人一齊往前施禮,說了許多套話,然后告辭而去。
  這眾人來到崔員外處,只見一間破屋,煙气直往外噴,數步以外,只覺臭气扑鼻。走到跟前,問屋內為何出煙,崔員外方始出來。垢面蓬頭,不衣不履。見了眾人說道:“小儿出花,尚未走漿貫膿,沒有牛屎,拿些驢屎馬糞熏熏他,不免臭了諸位兄台,有罪!有罪。”然后眾人將裴員外應許之事說了一遍。崔員外連忙謝了眾人,說道:“且待出罷了花,再勞諸位一同送去。”复又頓足道:“天生冤逆儿,(今日方知)引愧入家門。傾家并敗產,偏偏要出花。不盡苦哀哉!”言罷,眾人各自相別而去。
  再說甘員外夫婦二人,想儿子年已十四五,尚未作親,屢屢提媒,皆不如百善之意;每有官宦家,愿結姻盟者,任其自擇,猶不足取。那里有許多才貌的女子与他匹配者?父母為之憂心,暗中又叫媒婆各處察听,總要如儿子的意才好。那日有兩個媒婆,一個叫賈(假)奉承,一個叫許(虛)恭敬,來到甘員外家。直至內堂,見了安人,說道:“張員外,李翰林家有二位千金,天姿國色,絕世佳人,才堪詠絮,貌若傾城,真乃神仙中之美麗者。這兩家親事,天下無雙,不可錯過。不知安人意下如何?”安人听說,心中到也如意。又恐儿子不如意,就對媒婆說道:“且等員外家來商議,改日回信罷。”打發媒婆去了不題。
  再說裴四郎有一個胞兄,老三,自幼在湖廣生理,甚為得意,置了田產房舍,娶了家室,有大船數只,販賣貨物,常往江西。知道四兄弟夫婦二人并無儿女,且江西大荒大亂,不能久居,不如接到湖廣,到也安逸,不失親親之誼。那日,裴三郎裝載一船貨物,來到江西。先到裴四郎家,說道:“此處荒亂,不能久住,要接你夫婦二人避亂湖廣,免受惊慌。待貨物賣完,一同回去。”裴四郎正在為難之際,听他三哥一說,正合心意。二人商議明白。數日之間,貨物賣完,裴三郎接了他夫婦二人,上船望湖廣去了。裴四郎到了湖廣,乃魚米之鄉,比江西風俗高尚,心中樂然。過了十余日,又想起前番崔兄欲將儿子過繼与他,五次三番,堅執不允,又托人說之再再,不得不允。每見人家有儿的,待父母未見所善,有儿不如無儿之樂。看破世情,不以儿女為念。幸得遠离江西,不能送來,落得安然自在,到也罷了。時屆春光晝永,不覺倦態迷离,磕睡沉沉,已入夢鄉。自覺步出庭院,耳邊忽听呼呼呼風響,只見空中跳下一只白虎,火眼金睛,尾巴倒豎,見了四員外,如貓捕鼠。跑之不及,被虎咬住脖頸,不能得脫,自知性命休矣。正在魄散魂消,戰栗不已,大喊大叫,忽然醒來,不覺一場惡夢,嚇了一身冷汗,心中猶覺亂跳,不知吉凶禍福,尚在疑猜。這且不言。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再說崔員外,等儿子出罷了花,打點要將儿子送去。誰知裴四郎被他哥哥接了湖廣去了,已去數日。心中想道:我正要到湖廣討賬,二來將此子帶去,千里迢迢,交付裴兄,則此子得了安身,我也一身輕快,無所挂慮,再作良圖。崔員外想定主意,次日叫了船,帶了儿子,一同上船往湖廣而去。在路行程,已非一日。那日來到湖廣,投飯店住下,然后打听裴四郎的下落。眾人皆不知道。內中有一人說道:“前日听得人說裴三員外到江西接他兄弟,莫非就是裴四郎么?裴三員外在青龍橋邊居住,到那里一問便知。”崔員外与眾人拱手而別,回到飯店,領了風雨子,問到青龍橋。裴三員外家有人傳進話去。裴三員外弟兄二人出來招接。行至客屋,分賓〔主〕坐下,各傾鄉曲。然后叫風雨子過來,与二位員外叩頭,侍立一邊。裴三員外有三只船,內有一只慣走江西,船上無人照應,自己不能脫身,就向崔員外說道:“既然崔兄湖廣有賬,我船上無人照應,就在我船上照應,又不耽誤討賬,兩全其美。且与舍弟莫逆相好,异姓弟兄,如同手足,毫無別意。”崔員外躬身謝過。留了飯,就在裴三郎家住下。裴四郎分付,叫人到飯店將行囊搬來,領了風雨子,往白虎村去了。行走之間,心中暗想道:昨日做了一場惡夢,今日崔金龍偏偏送個儿子來,莫非白虎照命、白虎臨門,(預兆)莫非應在此儿身上?豈非先有養虎傷身,不祥之兆?說与安人知道。安人听說道:“陰陽怕懵懂,未必如此。且看他志向再作道理。”裴四郎与他取名既壽。(受命于天既壽永昌)這且按下不題。
  此時春光明媚,花柳動人。正是花朝扑蝶,游女如云。這日清晨,有几個窗友前來,邀甘百善到文昌閣會文。百善來至后堂,稟過了父母,与窗友一路之上說說笑笑出了城。看見碧桃紅杏,极目芬菲;芳草王孫,游春士女,看不盡春光富貴。不覺大寬眼界,令人怡情至樂。眾人來到文昌閣,會罷了文,各自回家。甘百善吃罷午飯,來到書房,只覺倦眼迷迷,隱几而寐,鼻息悠悠,公然入夢。不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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