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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不賢婦逆姑毆婿 護短母吃腳遭拳


  兩曲春山帶劍,一灣秋水藏槍。不是孫權阿妹,無非閔損親娘。
  浪說鳳逑鸞配,空成蝶戀蜂狂。怒則龐涓孫臏,喜時梁鴻孟光。
  若使嫻于姆訓,庶几不墜夫綱。無那有人護短,致教更不賢良。

  再說薛素姐自到狄家,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覺就是兩月。這六十日里邊,不是打罵漢子,就是忤逆公婆。這狄賓梁夫婦,一則為獨儿獨婦,百事含忍;二則恐人笑話,打了牙只往肚里咽;又虧不盡那姑子李白云預先說了那前生的來歷,所以絕不怨天尤人,甘心忍受。
  狄賓梁家的覓漢李九強,叫他往倉房里量出稻子來晒,因他久在家中做活,凡事都也托他,不甚防備;況那一年得了楊春那二十兩銀子買了地,靠了大樹,絕不沾霜,耕芸鋤种,俱是狄家的力量,打來的糧食,春放秋收,利中有利,成了個覓漢中的富家。既然富足,也就該生禮義出來,誰知這樣小人,越有越貪,抵熟盜生是其素性。量稻子的時候,乘狄賓梁不在跟前,便多量了兩袋,寄在房客賣私鹽的陳柳家中。這陳柳若是個好人,拒絕了他,不与他寄放;其次,全全的交還与他;再其次,你便留他一半也可。誰知這陳柳比李九強更狠十倍,更貪几分!李九強量完了稻子,鎖了倉門,交還了匙鑰,走到陳柳家,取那寄放的稻子。陳柳說:“李哥,你來做甚?”李九強說:“我來抗那稻子了。”陳柳說:“抗甚么稻子?你多昝買了稻池打出稻子來了?”李九強說:“我沒有稻池,這是主人家支与我的工糧。”陳柳說:“你的工糧不在你家罷,寄在我家做甚?你休要弄的來歷不明,犯出來,帶累我住不成房子,稻子我收著哩,我去問聲狄大叔,看該与你不。”李九強說:“陳柳子,你就不見人了?這能值几個錢,就昧了心?”陳柳說:“我怎么昧心?我只問聲狄大叔,他說該与你,我就与你去了。我待要你的哩!”李九強說:“菄C杭子的腔!罷!你問甚么問,你可倒那布袋還我。”陳柳說:“我又沒替狄大叔抗糧食,布袋怎么到俺家里?我就有布袋,也只交給狄大叔,也沒有給你的。”李九強說:“罷呀怎么!你就使鐵箍子箍著頭?”
  李九強敢怒而不敢言,怀著一肚皮仇气去了。陳柳也便沒有顏面,另尋了別家的房子,搬開去了。李九強時刻圖謀報仇,不得其便。陳柳雖然大賣私鹽,誰知這久慣鹽徒都与這巡鹽的民壯結成一伙,四時八節都与那巡役納貢稱臣,所以任憑那鹽徒四處橫行,壅阻鹽法。阻一日,繡江縣的典史因鹽院按臨省城,考察了回來,一條腿歪跨在那馬上,到了狄家客店歇住,下了馬,要吃了飯去,一瘸一瘸的往里走,走到正房坐下。狄賓梁知是本縣父母,流水殺雞備飯,撥了李九強、狄周在那里服事。听見手下人凄凄插插的說:“典史因拿私鹽不夠起數,蒙鹽院戒飭了十板,甚是沒有好气。”
  李九強打听得陳柳這一日夜間正買了許多私鹽藏在家里,尚未曾出去發脫,要得乘机報复,服事中間,說道:“小人聞的四爺因私鹽起數不夠,受了屈回來。這繡江縣要別的沒有,若要私鹽,休說每月止要四起,就是每月要四十起也是有的。只這明水地方拿的,還用不盡哩。”典史說:“我著實問他們要,他們只說因巡緝的嚴緊,私鹽不敢入境。昨日考察,被鹽院戒飭了十板。”李九強說:“小人听見人說道是四爺不教人拿,任人販賣。”典史說:“你看我是風是傻?我一個巡鹽官,我倒教別拿賣私鹽的?”
  李九強說:“四爺,你要肯拿,這眼皮子底下就有一個賣私鹽的都把勢哩。只是四爺你不敢拿他。”典史說:“他既賣私鹽,我怎么不敢拿他?只怕他是連春元家,深宅大院的,我不好進去翻的。除了他家,憑他甚么富豪,我不怕他。如今被火燒著自己的身子,還顧的人哩。你說,是甚么人?我叫人拿去。李九強說:“差人拿不將他來,差人都合他是一個人,誰肯拿他?四爺,你肯自己去堵住門子,一拿一個著。”典史說:“這要翻出鹽來才是真哩。”李九強說:“你看四爺。要翻不出鹽來,這事還好哩!”
  典史說:“咱就去,回來吃飯。”騎上馬,跟了許多人,叫了地方鄉約,李九強引了路,一直奔到陳柳門口。差人堵住門,典史領人進去,何消仔細搜簡,兩只大瓮、兩個席簍,還有兩條布袋、大缸、小瓶,盡都是滿的私鹽。
  典史叫鄉約地方取了抬秤將鹽逐一秤過,記了數,貼了封皮,把陳柳上了鎖,帶了地方鄉約,說他通同容隱,要具文呈堂轉申鹽院。這伙人慌了手腳,打點彌縫:兩個鄉約每人送了四兩銀子,地方送了二兩銀子,磕了一頓頭,做了個開手,放得去了;詐了陳柳二十兩銀,量責了十板,也放了開去。
  陳柳知是李九強害他,糾合了地方鄉約,一齊都与李九強為仇。李九強自知寡不敵眾,將几畝地仍照了原价賣与別人,把些糧食俱赶集賣了;腰里扁著銀子,拿著火种,領了老婆,起了三更,走到陳柳門上,房上放上火,領著婆子一溜煙走了。陳柳房上火乘風勢,燒了個精光。眾人都疑心是李九強放的,又見李九強走了,這事再無別說;繡江縣遞了狀,坐名告了李九強,出票拘人。幸得狄賓梁為人甚好,鄉庄人都敬服他,又且儿子是個秀才,沒人敢說他是李九強的主人,向他瑣碎;然也不免牽著葛條,草也有些動彈。
  薛教授听有此事,特來狄家看望,狄賓梁讓過了茶,薛教授往后邊看素姐,狄賓梁教人定菜暖酒,要留薛教授吃飯。狄周媳婦領了人在廚房料理,妝了一碗白煮雞,還待等煎出藕來,兩道齊上。及至妝完了藕,那碗里的雞少了一半,极得狄周媳婦只是暴跳,說道:“這可是誰吃了這半碗?滿眼看著,這是件擋戧的東西,這可怎么處?再沒見人來,就只是小玉蘭來走了一遭,沒的就是他?”狄周媳婦正咕噥著,不料素姐正從廚房窗下走過,听見說是小玉蘭偷了雞吃,素姐扯脖子帶臉通紅的把小玉蘭叫到房中,把衣裳剝脫了個精光,拿著根鞭子,象打春牛的一般,齊頭子的鞭打,打的個小玉蘭殺狼地動的叫喚。
  狄婆子說:“薛親家外頭坐著,家里把丫頭打的喬聲怪气的叫喚,甚么道理?”叫狄周媳婦:“你到后頭看看。有甚么不是,已是打了這一頓,饒了他罷。”狄周媳婦走到跟前,問說:“怎么來?大嫂你這們生气?”素姐說:“怎么來!不長進,不爭气,帶了這們偷饞抹嘴的丫頭來,叫賊淫婦私窠子們扶聲顙气的!我一頓打殺他,叫他合私窠子們對了!”狄周媳婦說:“大嫂,你好沒要緊!廚屋里盛就了一碗雞,我只回了回頭就不見了半碗。我說:‘再沒人來,只有小玉蘭來走了一遭,沒的就是他?’我就只多嘴了這句,誰還說第二句來?娘說叫你饒了他罷哩。”
  素姐不听便罷,听了越發狠打起來,手里打著丫頭,口里罵著道:“賊多嘴的淫婦!賊瞎眼的淫婦!你挽起那眼上的扶毛仔細看看,我的丫頭是偷嘴的?賊多管閒事的淫婦!賊扯臭扶淡的淫婦!我打打丫頭你也管著?”只管打罵不止。狄周媳婦說:“你打的那成?越扶越醉的使性子往前來了。”那丫頭越發怪叫。
  老狄婆子自家走到跟前,說道:“素姐,你休這等的。丫頭就有不是,已是打這一頓了。我說饒了罷,你越發打的狠了。你二位爹都在外頭坐著,是圖好听么?”素姐雙眉直豎,兩眼圓睜,說道:“你沒的扯那臭淡!丫頭縱著他偷饞抹嘴,沒的是好么?忒也‘曹州兵備’,管的恁寬!打殺了,我替他償命!沒的累著你那腿哩!”老婆子道:“素姐,你醉了么?我是你婆婆呀。你是對你婆說的話么?”素姐說:“我認的你是婆婆,我沒說甚么;我要不認你是婆婆,我可還有三句話哩!”狄婆子折身回去,一邊說道:“前生!前生!這是我半輩子積泊的!”素姐說:“你前生前生,我待不見你后世后世的哩!”依舊把那丫頭毒打不止。
  狄婆子說:“狄周,你到前頭對薛大爺說:大嫂把小玉蘭丫頭待中打死呀,俺娘說不下他來,請薛大爺進去說聲哩。”薛教授道:“我從頭里听見人叫喚,原來是他打丫頭。”看著狄希陳道:“姐夫,你到后頭說聲,叫他別要打了。”狄希陳都都磨磨,蹭前退后,那里敢進去!狄賓梁笑道:“仗賴親家進去看看罷。他也不敢去惹他。”
  薛教授到了后邊,素姐還把那丫頭三敲六問的打哩。薛教授見那丫頭打的渾身是血,只有一口油气。薛教授連聲喝住,素姐甚么是依!薛教授自己拉那丫頭起來,那丫頭的手腳都是捆縛住的。薛教授一邊去拉,素姐一邊還打,把薛教授的身上還稍帶了兩下。薛教授怒道:“這們沒家教!公婆在上,丈夫在下,自家的老子在傍,如此放肆!”望著狄周道:“管家,煩你把這丫頭送到我家去,已是打的不中了。是為怎么來?”狄周媳婦走到跟前,說道:“俺爹叫留薛大爺吃飯,我妝了一碗雞,回頭少了一半。我說:‘再沒人來,就只小玉蘭來了一遭,沒的就是他?’就只這一句,要第二句話,也敢說個誓。”把那狄婆子怎樣來勸,素姐怎樣打罵,告訴了個詳細。
  薛教授通紅了臉說道:“素姐,你休這等的!這們不省事不賢惠,是替娘老子妝門面么?”素姐說:“嫁出去的女,賣出去的地,不干你事!脫不了一個丫頭,你又將的去了!剛才要不是你敦著□、雌著嘴吃,怎么得少了雞,起這們禍?”薛教授說:“這有甚么禍?”長吁了兩口气,往外走了。到了廳房,狄賓梁留他再坐,他也沒肯坐下,送出大門去了。
  狄賓梁合狄希陳俱回到后頭。狄賓梁說:“孩子不知好歹,理他做甚么?叫薛親家悶悶渴渴的,留他不住,去了。”狄婆子說:“一個丫頭,打了一二千鞭子,風了的一般!媳婦子說,罵媳婦子;婆婆說,罵婆婆。薛親家悶悶渴渴的,是他閨女雌答的;咱怎么的來,他惱咱?”
  狄希陳都抹了會子,蹭到房里,素姐說:“我只說你急心疼跌折了腿進不來了,你也還知道有屋子頂么?那老沒廉恥的來雌嘴,我叫你留他吃飯來?平白的賴我的丫頭偷嘴吃!”狄希陳說:“你怎么就是沒廉恥的來雌嘴?明日巧妹妹過了門,咱爹就別去看看,也是雌嘴吃哩?媳婦子又沒丁著丫頭吃了雞,不過是說了一聲。這有甚么大事,嚷得這們等的?”素姐說:“放你家那狗屁!你那沒根基、沒后跟的老婆生的,沒有廉恥!象俺好人家儿女害羞,不叫人說偷嘴!”狄希陳說:“你睜開眼看看!誰是沒根基、沒后跟的老婆生的?我見那姓龍的撒拉著半片鞋,歪拉著兩只蹄膀,倒是沒后跟的哩!只怕俺丈母的根基我知不道,要是說那姓龍的根基,笑吊大牙罷了!”素姐說:“姓龍的怎么?強起你媽十万八倍子!你媽只好拿著几個臭錢降人罷了!”狄希陳說:“那么俺娘就不拿著一個錢,那姓龍的替俺娘端馬子、做奴才,還不要他,嫌他低搭哩!”素姐說:“那么,你媽替姓龍的舐□!”狄希陳說:“你達替俺那奴才舐□!你媽替俺那奴才老婆舐扶!”
  素姐跑上前把狄希陳臉上兜臉兩耳拐子,丟丟秀秀的個美人,誰知那手就合木頭一般,打的那狄希陳半邊臉就似那猴□一般通紅,發面饃饃一般眱聽礡C狄希陳著了极,撈了那打玉蘭的鞭子待去打他,倒沒打的他成,被他奪在手內,一把手采倒在地,使□坐著頭,從上往下鞭打。狄希陳一片聲叫爹叫娘的:“來救人!”
  兩個賽罵的時節,狄賓梁兩口子句句听的真切,气的老狄婆子篩糠抖戰。狄賓梁只說:“理他做甚么?你忘了那李姑子的話了么?”狄婆子說:“這气怎么受?李姑子說小陳哥是他冤仇,沒的咱也是他的冤仇么?”狄賓梁說:“看你糊突呀!咱是小陳哥的娘老子,咱儿是他的冤仇,咱也就是他的冤仇了。這是天意叫受他的。你听我說,休合他一般見識。”
  狄婆子只得忍耐,后來听的狄希陳叫爹娘救人,狄婆子跑進房去,素姐正坐著狄希陳的頭,鷹拿寒雀,鞭子象雨點似的往下亂打。狄婆子把素姐推了個骨碌,奪過鞭子,劈頭劈臉摔了几下子,他就手之舞之的照著。狄婆子也象他騎著狄希陳的一般使屁股坐著頭,打了四五十鞭子,打的那素姐口里七十三八十四無般不罵。狄賓梁只是叫他婆子妝聾。
  到了后晌,狄希陳也沒敢往屋里去睡,在他娘的外間里睡了。到了二更天气,狄賓梁從睡夢中被一人推醒,說道:“快起去看火!”狄賓梁睜開眼,看見窗戶通紅,來開房門,門是鎖的,百推晃不開,只得開了后牆吊窗,走到前邊,只見窗前門前都豎著秫秸點著,火待著不著的趕洁A知是素姐因狄婆子打了他,又恨打的狄希陳不曾快暢,所以放火燒害。
  狄賓梁連夜差狄周去請薛教授來看。薛教授說:“他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我沒有這們個閨女!我沒有臉去看!我從此以后,我家里也不許他進門。”狄周回了話。狄賓梁長吁了兩口气,看著人搬秫秸、潑水,亂轟著也沒睡覺。
  薛教授知道他打女婿、放火,在家里惱得動不的。薛夫人說:“你惱他怎么?自家的個孩子,你可怎么樣?著人接回他來,慢慢的說他,你沒的真個就棄了他不成?”薛教授道:“你再休題他,你只當死了他的一般!”薛夫人也沒等的薛教授說肯,使了薛三省媳婦到狄家來接素姐。進來見了老狄婆子,只見一家子都胖唇撅嘴,象那苦主一般。薛三省娘子說要接素姐回去。狄婆子把狄希陳的夾襖一手脫將下來,叫薛三省媳婦:“看看俺那孩子的脊梁!”只見狄希陳脊梁上黃瓜茄子似的,青紅柳綠,打的好不可怜。
  薛三省娘子進去見了素姐,說是接他回去,叫他梳頭,來廚屋里替他舀水。狄周娘子一五一十從頭至尾告訴了詳細,直待素姐梳完了頭,穿完了衣裳,薛三省媳婦問說:“狄大娘,俺姐姐家去哩。吩咐叫姐姐住几日來?”狄婆子說:“我用他做甚么哩?叫他家里只管住著。等他消消气,我去接他,叫他來。”薛三省娘子說:“狄大娘定個日子,好叫姐姐家去,這活絡話怎么住的安穩?咱家姐姐待几日不往俺那頭去哩么?”狄婆子說:“那么,也敢說的嘴響,俺那閨女不似這等!定要似這們樣著,我白日沒工夫,黑夜也使黃泥呼吃了他!”素姐說:“罷呀,我待不見打你那嘴哩!”狄婆子說:“你休數黃道黑的!待去,夾著□快去!”
  素姐拜也不拜,佯長往家去了。進了家門,薛教授屋里坐著,也沒出來理他。薛夫人迎著說道:“你怎么來?你是風是气,還是替娘老子妝門面哩?”素姐說:“我怎么他來?我罵了他兩句沒根基、沒后跟的老婆生的,罷呀怎么!傷著他甚么來?他就把姓龍的長,姓龍的短,提掇了一頓。我又罵了兩句,他拿鞭子打我。我不打他,怕他腥么?”薛夫人說:“你通長紅了眼,也不是中國人了!婆婆是罵得的?女婿是打得的?這都是犯了那凌遲的罪名哩!”素姐說:“狗!破著一身剮,皇帝也對打,沒那燥扶帳!”
  龍氏在旁,气的那臉通紅,說道:“這也怪不的孩子!他姓龍的長,姓龍的短,難說叫那孩子沒點气性?我待不見他那孩子往咱家來哩?我也叫小冬哥提著姓相的罵!”薛夫人說:“這是你賢惠,會教孩子!你那孩子不先罵婆婆,他就提著姓龍的罵來?他饒了沒罵我合他丈人,這就是他省事。”
  龍氏道:“一個孩子知不道好歹,罵句罷了,也許他回口么?誰知不道我是姓龍的?我等小巧姐過了門,我叫小冬哥一日三場提著姓相的罵!他要不依我,也把小巧姐打頓鞭子!”薛夫人說:“好有本事!會教道!只怕我殆了,你打小巧姐!我要不死,你也且打不成哩!”龍氏說:“我不打,叫小冬哥打!”龍氏正在揚子江心打立水,緊溜子里為著人,只見薛教授猛熊一般從屋里跑將出來,也沒言語,照著龍氏臉上兩個釅巴掌,打的象劈竹似的響;腿上兩腳,跺了個趔趄;又在身上踢了頓腳。薛夫人說:“這們些年,你從几時動手動腳的虎拔八的行粗?”薛教授道:“叫我每日心昏,這孩子可是怎么變得這們等的?原來是這奴才把著口教的!你說這不教他害殺人么!要是小素姐罵婆婆打女婿問了凌遲,他在外頭剮,我在家里剮你這奴才!”
  龍氏喬聲怪气的哭叫,薛夫人道:“你不說你不省事,不會教道孩子,自己惹的,還怨人打哩?自己悔不殺么!”龍氏走到自己房里閂上門,一邊哭,一邊罵說:“賊老強人割的!賊老強人吃的!你那昝不打我,我生儿長女的你打我!我過你家那扶日子!賊天殺的!怎么得天爺有眼,死那老砍頭的,我要吊眼淚,滴了雙眼!從今以后,再休指望我替你做活!我拋你家的米,撒你家的面!我要不豁鄧的你七零八落的,我也不是龍家的丫頭!”薛教授又從屋里出來。待去跺門,薛夫人雙手拉住,說道:“你好合他一般見識?”又說:“姓龍的,我勸你是好,別教人拍面皮面,才是會為人的。惹的人打開了手,只怕收救不住,那巴掌合腳已是揭不下來了。再尋第二頓不好看相。”龍氏方才見經識經,漸漸的收了法術。
  素姐在家住了數日,薛教授話也不合他說句,冷臉墩打著他。只是薛夫人早起后晌,行起坐臥,再三教訓,無般不勸。那被人換了心的异類,就對著牛彈琴的一般,他曉的甚么“宮商角徵羽”的?他娘說的口干舌澀,他耳朵里一點也沒進去。一連住了半月,狄家也沒人說來接他。
  薛夫人看了個吉日,備了兩架食盒,自己送素姐上門,見了狄婆子,千賠禮,万服罪,倒也教狄婆子無可無不可的。教素姐与他婆婆磕頭,他扭扎鬼的,甚么是肯磕。狄婆子道:“親家,你沒的淘气哩!他知道甚么叫是婆婆,通是個野物!”
  薛夫人見他強頭別項的,只得說道:“罷!罷!你往屋里去罷。你爹已是冷透了心,兩個大些的兄弟恨的你牙頂儿疼,你要只是這們等的不改,我也只好從今日賣斷這路罷了!”
  薛夫人吃過茶,說了几句閒話,就要起身,狄婆子再三苦留,薛夫人說:“親家將心比心,我有甚么顏面坐著扰親家?就是親家寬洪大量不計較,我就沒個羞恥么?”狄婆子說:“親家說那里話!沒的為孩子們淘气,咱老妯娌們斷了往來罷?”薛夫人道:“我白日后晌的教道了這半月,實指望他較好些了,誰知他還這們強。沒的說,只是難為親家,求親家擔待罷了!”
  狄婆子叫出巧姐來見薛夫人,留了拜錢,巧姐又從頭謝了。薛夫人又請狄希陳相見,回說往書房去了。薛夫人別了回去。狄婆子將那送的兩架盒子一點也沒收,全全的回還了去。送盒的人再三苦讓,狄婆子道:“看我這們好媳婦儿,有臉吃他那東西?”來人只得將盒子抬回去了。從此素姐也通不出房,婆婆也絕不到他房里。
  小玉蘭打的成了創,渾身流濃搭水,動不的,還在薛家養活著。端茶掇飯,都是狄周媳婦伏事。薛三省、薛三槐兩個的媳婦,薛教授都禁止了,不許來看他;凡遇節令,也通不著人接他回去。狄希陳輕則被罵,重則惹打,渾身上不是緋紅,臉彈子就是扭紫。狄賓梁夫婦空只替他害疼,他本人甘心忍受。那薛如卞、薛如兼与狄希陳只是同窗來往,因素姐悍惡不良,從不往后邊看他姐姐。致的人人看如臭屎,他卻恬不在意,忤逆不賢,日甚一日,后來還有許多事故,且听逐段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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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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