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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賀氏女戲叔書齋


  卻說余謙拿了椅子,攔住賀氏的房門坐下,口中大叫道:“我看你奸夫往那里走!”那個王倫正与賀氏二人歡樂之時,不防外邊大叫,聞得聲音是余謙,二人不由不惊顫起來,故而連床帳都搖動了,所以響亮。那二門外“噯呀”者,是賀世賴也,先見余謙走來轉去,只說他酒醉顛狂之狀,不料他听見房內有人。忽听余謙大叫道:“奸夫那里走!”料道被他知道了,腿腳一軟,往后邊倒跌在門檻上,險些把腿跌斷了,所以“曖呀”一聲。顧不得疼痛,爬將起來,自想道:“今日禍事不小!料王倫同妹子并自己的性命必不能活。想王倫被余謙攔住房門,必不能出來。我今在此無有拘禁,還不逃走,等待何時?倘若余謙那廝再聲叫起來,合家都知,那時欲走而不能。”正欲舉步要走,忽听鼾聲如雷,又將腳步停住了,細細听來,竟是余謙熟睡之聲。心中還怕他是假睡,悄悄的走近前來,相离數步之遠,從地上順手抬起一塊小磚頭,輕輕望余謙打去,竟打在余謙左腿,余謙毫不動彈。賀世賴知他是真睡,遂大著膽走向窗邊,用手輕輕一彈。王倫、賀氏正在惊顫之間,听得熟睡之聲,不見余謙言語。賀氏极有机謀,正打算王倫出房之計,忽聞窗外輕彈之聲,知是哥哥指點出路。賀氏一想:是個法了。那窗子乃是兩扇活的,用搭鉤搭著。即站起身來,將鏡架儿端在一邊,把搭鉤下了,輕輕將窗子開了,王倫連忙跨窗跳出。王倫出窗之后,賀氏照前關好,仍把鏡架端上,點起銀燈,脫衣蒙被而臥。心中發恨道:“余謙,余謙,你這個天殺的!坐在房門口不去,等我那個丑夫回來,看你有何話說!”正是:畫虎不成反為犬,害人反落害自身。
  不言賀氏在房自恨。且說王倫出得窗外,早有賀世賴接著,道:“速走!速走!”一直奔到大門,連忙將自己人役喚齊,分付任府門上人道:“天已夜暮,不胜酒力,你家爺亦醉了,現在席上熟睡。等他醒來,就說我們去了,明日再來陪罪吧!”說畢,上轎去了。正是:打開玉籠飛彩鳳,掙斷金鎖走蛟龍。
  且說余謙心內有事,那里能安然長睡。睡了一個時辰,將眼一睜,自罵道:“好殺才,在此做何事,反倒大意睡覺了!”抬頭一看,自窗格縫里射出燈光,自己海道:“不好了!方才睡著之時,那奸夫已經逃走了。我只在此呆坐什么?倘若任大爺進來,道我夤夜在他房門口何為?那時反為不美。”即將椅子端在一邊,邁步走上前廳,見任、駱二人仍在睡覺。又走至大門,轎子已不在了。問門上人,門上人回道:“方才王、賀二位爺乘轎去了。”余謙听得,又回至廳上,將任、駱二人喚醒。任正千道:“王賢弟去了么?”余謙含怒回道:“他東西都受用足了,為什么不去!”任正千道:“去了罷。天已夜深了,駱賢弟也回房安歇吧!”駱宏勳道:“生平未飲過分,今日之醉,客都散了,還不曉得!以后當戒。”說罷,余謙手執燭台引路,二人隨后而行。行到任正千房門口,將手一拱,駱宏勳同了余謙往后邊去了。任正千進得房來,回身將門關閉,見賀氏蒙被而睡,說道:“你睡了么?”賀氏做出方才睡醒的神情,口中含糊應道:“睡了這半日了。”任正千脫完衣巾,也自睡了。賀氏見他毫無動作,知他不曉,方才放心,不提。
  且說余謙手執燭台,進得臥房,朝桌上一放,其聲刮耳。心中有气,未免重些、駱宏勳看了余謙一眼,也就罷了。余謙又斟了一杯茶,端到駱宏勳面前,將杯朝桌上一擱,道:“大爺吃茶!”險些儿將茶杯擱碎。駱宏勳又望了余謙一眼,又罷了。余謙怒沖沖的說道:“大爺,以后酒也少吃一杯才好!”駱宏勳聞得此言,正像父叔教子侄一般的聲口,不覺大怒,喝道:“好狗才!看看自己醉的什么樣子?反來勸我。”余謙道:“大爺吃酒誤事,小人吃酒不誤事。”駱宏勳怒道:“你說我誤了何事?”余謙道:“大爺問小的,小的就直說。大爺同任大爺方才吃醉睡去,賀世賴這個忘八烏龜与妹子牽馬。王倫同賀氏他兩個人搗得好不熱鬧。”駱宏勳聞得此言,大喝道:“好畜生,你在那里吃了騷酒?在我面前胡說,還不睡去!”余謙被駱宏勳大罵了一陣,只落得忍气吞聲,口內唧唧噥噥的:“我就是胡說!以后那怕他弄得翻江倒海,干我甚事!因他与大爺相厚,我不得不稟。我就不管。我且睡我的去。”正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家屋上霜。于是在那邊床上睡去了。駱宏勳雖口中禁止余謙,而心中自忖道:“余謙乃忠誠之人,從不說謊。細想起來,真有此事。王倫不辭回去,其情可疑。王、賀終非好人,有与無不必管他,只禁止余謙不許聲張,恐傷任大哥的臉面,慢慢勸他絕交王、賀二人便了。”亦解帶寬衣而睡,不提。
  且說王倫、賀世賴二人到家,在書房坐下了,心內還在那里亂跳。說道:“唬殺我也!”賀世賴道:“造化!造化!若非這個匹夫大醉,今日定有性命之憂!”王倫道:“今雖走脫,明日難免一場大鬧,事已敗露,只是我与令妹不能再會了!”賀世賴道:“大勢固然如此,据門下想來,還有一線之路。諒余謙那廝醒來,必先回駱宏勳,后達任正千。駱宏勳乃精細之人,必不肯聲張,恐礙任正千体面。大爺明早差一干辦之人,赴任府門首觀其動靜,若任正千知覺,必有一番光景;倘安然無事,就便請任、駱二人來會飲。駱宏勳知道此事,必推故不來,任正千必自來也。大爺陪他閒談,門下速至舍妹處設計。”
  一宿已過。第二日早晨,王倫差王能前去,分付如此如此。王能奉命奔任府而來。及至任府門首,任府才開大門,見來往出入之人無异于常,知無甚事。王倫的家人走到門前,道聲:“請了!”任家門上說道:“王兄,好早呀!”王能道:“家大爺分付,來請任、駱二位爺,即刻就請過去用早點心,俱已預備了。”任府門上回道:“家爺并駱大爺尚未起來,諒家大爺同駱大爺与王大爺至密新交,無有不去之理。王兄且請先回,待家爺起來,小的稟知便了。”于是王能辭別回家,將此話稟复王倫。王倫聞說無事,滿心歡喜。
  且說任正千日出時方才起身,門上人將王能來請大爺并駱宏勳那邊吃點心之話稟上。任正千知道,即遣人到后面邀駱宏勳同往。駱宏勳叫余謙出來回复,說:“大爺因昨日傷酒,身子不快,請任大爺自去吧!”任正千又親自到駱宏勳的臥室問候,駱宏勳尚在床上未起,以傷酒推之。任正千道:“既如此,愚兄自去了。”又分付家人:“叫廚下調些解酒湯來,与駱大爺解酒。”說過,竟自乘轎奔王府去了。
  來到王府門首,王倫迎接,問道:“駱賢弟因何不來?”任正千道:“因昨日過飲,有些傷酒,此刻尚未起床,叫我轉告賢弟,今日實不能奉召。”王倫道:“弟昨日也是大醉,不覺扶桌而臥;及至醒時,見大哥同駱賢弟亦在睡覺,弟即未敢惊動,就同賀世賴不辭而回。恐大哥醒來見責,將此情對尊府說過,待大哥醒來稟知。不知他們稟過否?”任正千道:“失送之罪,望賢弟包涵!”二人說說行行,已到廳上,分賓主坐下,吃茶閒談。
  賀世賴見任正千獨自來,他早躲在門房之內,待王倫迎他進去,即邁開大步,直奔任正千家內。來到門首,任府門上人知他是主母之兄,不敢攔阻,他一直奔賀氏房來。進得房門,賀氏才起來梳洗。賀氏一見哥哥進來,連忙將烏云挽起,出來埋怨道:“我說不是耍的,你偏要人做,昨日几乎喪命!今日王府會飲,你又來做甚?”賀世賴道:“今日王府會飲,任正千自去,駱宏勳推傷酒未起,此必余謙道知,駱宏勳乃精細之人,不好驟然對任正千說知,故以傷酒推辭。愚兄雖然諒他一時不說,后來自然慢慢的告訴,終久為禍。況且他主仆在此,真是眼中之釘,許多礙事處。愚兄今來無有別事,特与你商酌,稍停駱宏勳起身,觀看無人的時節,溜進他房,以戲言挑之;彼避嫌疑,必不久而辭去也。若得他主仆离此,你与王大爺來往則百無禁忌了。”賀氏一一應諾。又叫道:“哥哥,回去對王大爺就說妹子之言,叫他膽放大些,莫要嚇出病來,令我挂怀。”賀世賴亦答應,告辭回到王府,悄悄將王倫請到一邊,遂將授妹子之計,又將賀氏相勸之言,一一說之,把個王倫喜得心痒難抓。賀世賴來到廳上,向任正千謝過了昨日之宴。王倫分付家人擺上點心,吃畢,就擺早席。這且不提。
  且說駱宏勳自任正千去后,即起身梳洗,細思昨晚之事,心中不快,吃了些點心,連早飯都不吃。余謙吃過早飯,也自出門去了。駱宏勳獨坐書齋,取了一本《列國》觀看,看的是齊襄公兄妹通奸故事。正在那里大怒,只听得腳步之聲,抬頭一看,乃是賀氏大嫂欲來調戲駱宏勳。不知從与不從?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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