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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藥石無功挹香舊地府 塵緣未斷月老賜仙丹



  話說挹香被鬼卒扯了行走了一回,遠遠望見宮殿巍然,及至近前,見一座牌坊,上寫“生死關頭”四個大字。
  行至殿上,見居中端坐一位垂旒王者,兩旁馬面牛頭,果然威靈顯赫。鬼卒帶了挹香上殿繳差道:“長洲金挹香勾到了。”那王者便怒道:“為何逾限而至?”吩咐階下看杖伺侯。挹香見鬼卒要受責了,曾許為說情的,連忙趨步上前,打了一恭道:“因我家事未了,是我叫他等了几天,以致逾期而至。伏望不要責他。”冥君見挹香一介儒流,謙謙有禮,便問道:“你是常州府金益鄉么?”挹香又打一拱道:“我乃蘇州府長洲縣金挹香,非常州府金益鄉也。”
  冥君听了,便喚鬼卒問道:“金益鄉你從那里勾來的?”鬼卒稟道:“奉差往蘇州長洲縣,查明土地,然后勾來的。”冥君拍案大怒道:“叫你常州府去勾金益鄉,為何往長洲縣勾了這金挹香來?”鬼卒听了,嚇得面如土色,叩頭如搗蒜一般,伏地哀求。
  冥君便命判官細查生死簿。不一時來回复道,“金挹香乃月老祠金童,因為与玉女思凡,故上帝怒謫下界,壽元尚久”。冥君又問道:“如此可能還陽的了。”判官奏道:“人死一天,脾肺已潰,不能還陽的了。”冥君听了,十分大怒,命便將二鬼卒重責一百板,革去差役,罰入地獄。复修成一札,另差兩個鬼卒,送挹香到月老祠去,候吳大仙定奪。
  挹香至此方知被鬼卒誤勾,便拜別了冥君,隨了鬼卒而行。心里想道:“我被鬼卒誤勾至此,如今送我到吳大仙處,不知可能重回故里再見父母妻孥的了?”主
  一面想,一面隨了鬼卒而行,早到奈何橋畔。挹香望見,訝道:“陽世傳說奈何橋峻險非凡,至此方知不謬。”便問道:“我們可要橋上走的?”鬼卒道:“凶男惡婦方走此橋。我們另有路走。”挹香道:“如此,待我去看。”便同鬼卒往橋邊一望,只見下邊血浪滔滔,許多婦女在著河中隨波逐浪的求救。挹香看了倒有些不忍,便問道:“陰間為什么用此极刑?”鬼卒道:“這是他自作自受,你也不要去怜他。”挹香道:“這些婦人犯著何罪,至受此苦?”鬼卒道:“有的忤逆翁姑,有的欺凌夫婿,有的桑間濮上触怒神祗,有的以污穢之物褻瀆三光,死后多要入此池中受苦。”挹香听了這一番話,十分嗟歎,也不要看了,又隨鬼卒而行。
  至一頂仙橋,卻是十分開闊,見居中一亭,有許多人在那邊。挹香近前一看,見眾人擁著一個女子,在那里洗剝衣服,頃刻身上剝得赤條條一無所有。挹香見了,忽然大怒道,“陰間如此無禮的,為何好端端將人家女子剝得如此地位?”鬼卒道:“此名剝衣亭。凡婦人陽間不孝父母,都要剝下衣服,令他改頭換面,去為畜類。”鬼卒一面說時,見那女子扒在地上,一鬼將一張羔羊皮替他披上,俄頃人頭畜体,啼哭哀哀。又一鬼將一個鐵鑄羊面印子往那女子面上一印,只听得几聲羊叫,面目已非。挹香看了嗟歎了一回,怪他陽間為什么如此行為,以致陰司受苦。
  俄而,又至六道輪回之所。見也有的紫袍紗帽,也有的甲胄戎裝,又有全身縞素的婦人。挹香看罷,不覺凄然淚下,想道:“我家中五位美人,可怜他寡鵠孤鸞,形單影只,与他們無异。”又見許多鰥獨之人孑孑無依,許多黃口小儿呱呱啼泣。挹香歎道:“鰥寡孤獨,怪不得文王發政施仁,而先以窮民為急務也。”又見一處聚虎豹豬羊,一處聚黿鼉蚊龍,又一處都是雞鵝鳥雀,又一處卻是蚊蚋蚓蠅,胎濕卵化布滿其中。
  挹香看罷,十分警畏。鬼卒道:“不要看了,且去請了吳大仙定奪,或往陽間,或居陰府,依舊要由此經過的,再來游玩罷。”說著扯了挹香,一路而行。
  也不知走了許多崎嶇險路,過了許多峻岭荒山,方到一個所在,清涼悅目,异草名花,非是塵沙拂面、慘雨凄風之境了。挹香諦視之,覺似曾經過一般,又隨之行不數里,見屋舍儼然,近前視之,卻像一所廟宇的式子。挹香入廟,見匾上書“有女如云”四個大字,驀然惊訝道:“我記得陽間曾經夢游此境,為什么如今又到這里來了?”問道:“這可是月老祠么?”鬼卒點頭稱是。
  正說間,忽見一個垂髫童子出來,對挹香一看,便說道:“故人無恙,可還認識五年前的童子否?”挹香連忙一揖道:“久闊多年,時深企念,有什么不認得?如今我被鬼卒誤勾,冥君以我陽壽未終,不能回陽,所以特來此地,求院主裁奪的。”說罷,叫鬼卒將冥君信札呈与童子。童于道:”今日幸院主在著,你們等一等,待我去通報。”挹香大喜,欲往几處去看看美人,恐遭院主呵責,不敢擅自行動。主
  未片刻,童子出道:“院主傳見。”挹香即隨童子行過了許多仙境,覺都認識的。直至走了一回,方才不熟。不一時又至一個所在,上書“清虛中院”。童子導之入,挹香側目而視,見中間坐著一位老者,童顏鶴發,道貌清奇。兩旁立著許多使者,甚是威赫。挹香便兢兢上前道:“弟子金挹香叩見。”說著便雙膝跪下,又說道,“金某幼采芹香,得邀鶚荐。在家侍奉椿萱,怡顏繞膝。不料昨日被鬼卒誤勾,冥君因我陽壽未終,送我至此。欲求院主裁奪,恩放我金某還陽,家庭重敘,恩德難忘。”院主听罷,命使者冊上查來。頃刻間冊子查明,呈与院主。院主便問道:“你家中共有几人?”挹香心中想道:“你也不必查了,你的冊子我五年前早已偷覷,‘三十六宮春一色,愛卿卿愛最相怜。’背都背得出了。”便答道:“弟子家有二親,一妻四妾,正室鈕氏。”
  院主又問道:“余外認識几人?”挹香道,“本來有三十六人認識。如今娶了四位,又分別了一位,現剩三十一個人了。”
  院主听了道:“不錯。你本是我座下的金童,因与玉女思凡,故謫向凡間,尚有數十年塵緣未盡。雖則凡胎已潰,我當賜汝仙丹,尚可回世。”
  挹香听了,十分歡喜,便口稱舊主,拜謝下一番。院主便命僮儿往丹爐中取了一顆“梅花起死返魂丹”。与挹香吃了。囑道:“凡事正身立德,日后好重登仙界。不要作福行驕,致遭地獄之苦。只此數言,牢牢記著。你可同鬼卒仙童一同去罷。”

  挹香連忙叩謝,隨了童子來尋鬼卒。因吃了那粒仙丹,覺得精神強壯,步履輕松,心中快活可以還陽,便問童子道:“此時有什么時候了?”童子道:“將及巳牌。”挹香道:“時候尚早,且去游玩片刻,這里是難得來的。”于是扯了一童一卒,遍歷名山,所見者盡是奇花瑤草,所聞者盡是虎嘯龍吟。
  清游良久,挹香道:“我們可要再到冥間,然后還陽?”鬼卒道:“這是必須要的。你雖奉吳大仙命,必須要轉輪王處稟過,然后好回陽世。”挹香道:“去是不妨,倒是崎嶇難涉。”仙童道:“這倒不消慮得。你合著眼,我來助你。”挹香大喜,遂合了眼,頃刻風濤聲耳邊澎湃,此身飄蕩如飛。俄而聲息,童子道:“如今不妨啟目。”挹香睜眼一看,依舊陰風慘慘,鬼哭神號,仍至黃泉路上了。大喜道:“如此之速,怪不道仙家有趣。”
  行至一個宮殿,見上書“賞善罰惡”四個金字。入門又有一豎額,曰“十殿轉輪王”。兩旁接著一副楹聯道:
  在陰司中惟有惡人受苦,到陽間去做些好事為宜。
  進殿見居中坐著一位冥君,十分嚴肅,判官小鬼站立兩旁。廊下又有楹聯道:

  你來了么惡事几端須直說,
  我秉公者善人此地不輕虧。
  看罷點頭暗記。又見冥君在那里判發投生之案,一件件的批發。又見批到一情案,一男一女都是嬰孩,男者發投杭州沈氏為子,女者發投湖州李氏為女,日后卻有一番情案。那一對嬰孩便謝了恩,兩個人勾了頸儿,一路上喃喃的說話,兩小無猜,居然情种。挹香倒不覺好笑起來。
  見他們去了,冥君案也判完,鬼卒上前稟明還陽之事,冥君批准。鬼卒又同挹香各處游玩不表。
  卻說陽間金宅已弄得哭聲震天,悲呼搶地。連那婢媼丫頭、管家僮仆等都一齊洒淚。蓋金大少爺平日御下有恩,十分循理,如今歿了,無一個下人不惋惜,無一個下人不垂淚。鐵山夫婦与愛卿等更加悲切。到了明日,一樣照長子之禮成喪。頃刻間府縣各官都來祭吊,蓋一榜秋魁,官紳們盡皆敬重。其時孝幃中一妻四妾,嬌滴滴大放悲聲。旁人亦為之凄惋。正所謂。
  万斛愁腸万斛淚,一聲夫主一聲天。
  到了辰牌時候,忽報三十一位美人都來吊祭,愛卿接入孝幃,一同伴尸痛哭。

  要知怎樣還陽,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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