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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陳秀英遇人不淑 袁巧云遠适難逢



  話說挹香在秀英家知了巧云亦有從良之說,到了明日,即往巧云家來。甫入門,見里邊十分忙碌,挹香想道:“莫非巧云妹吉朝在邇了么?”想著進去,恰逢巧云。巧云便說道:“金挹香,你為何此時才來?我已命侍儿去請你了,你可曾遇著?”挹香道:“沒有。我在秀英妹處聞得說你已訂百年之好,所以特來問你可有此事否?”巧云道:“确有其事。現在明晨就是吉期,是以命侍儿來邀君一別。”挹香道:“何其匆迫若此?”巧云道:“他是一個在京授職的官儿,姓顧名淵。因奉公過此,遇著了我,也是有緣,竟肯為我拊膺。明日吉期之后,停一兩月就要進京的。”挹香道:“如此說來,你竟要到京中了。但是干里迢迢,一人候門海洋深,只怕与你今生沒有見面之日的了。”說著二人淚下。巧云道:“事已如斯,孽緣已盡,君其保重,毋念葑菲,我也心中安慰。”挹香道:“雖然如此,你可知敘了几年,頃刻分离,天南地北,能不教人腸斷耶?但不知那人何處人氏,官為何職?”巧云道:“那人乃是嘉定人,現為戶部郎中。”挹香道:“這也罷了。”說著身邊解下一塊翡翠佩儿,贈与巧云道:“我也別無可贈,這小小佩儿乃我之心愛,寸心聊表,望妹妹收納。”巧云接著稱謝,自已也至箱中取了一件頂上粉色的珊瑚表墜儿,一個珍珠繡成的球儿,二方素練,二個晶章,贈与挹香,乃道:“些些微物,聊表寸心。”挹香含淚接了。又說了一回,挹香道:“妹妹自已保重,明日我也不來了。”說著与巧云作了四個揖,洒淚而別。
  初二日,陳秀英家裝束新人,也是忙忙碌碌。挹香一早便到他家,見秀英裝束一新。挹香暗暗嗟歎道:“如此美人,也算何公有福。”便說道:“妹妹,你如今去了,須要孝順姑嫜,無違夫子。諸般事情,須要見机而作。倘若何公确是有情之輩,便中可寄我一音,使我亦可稍慰。”秀英含淚答應。俄而轎子臨門,挹香對秀英道:“妹妹保重。愿妹妹從此琴耽瑟好,和睦百年。我金挹香也不忍看你上轎了。”說著,即辭以出,苦得秀英涔涔淚下。吾且住表。
  再說挹香自与二美別后,更加寂寞了,幸有家中五美頻頻解勸,与之吟持排悶,飲酒消愁,心中也稍安慰。一日,新來了一個梳頭侍婢,挹香無意中問道:“近年來服役過何等人家?”侍儿答道:“曾服役過閶門何宅,与一位新娶來的奶奶梳頭。”挹香听了“何宅”二字,忽然想著秀英,便道:“這家何宅可是開緞庄的么?”侍儿道:“一些不錯。”挹香又問道:“那位少奶奶可是前月初二日新娶的?”侍儿點頭道:“正是?”挹香道:“既然是的,你可看得出他夫婦中和睦不和睦?”侍儿道:“老爺不要去問他了。這個姓何的卻是十分慳吝,就是那位小姐到來未滿二月,已被他吵鬧了三次。小姐時常淚汪汪不樂。”挹香道:“有這等事?”便歎道:“紅顏薄命,誠然不差的。我原對他說不要誤擇匪人,日后終身無靠。如今受其欺侮,如何,如何!”頃刻間滿心不悅。搔首躊躇良久,便對侍儿道:“你明天只說去看望他,你替我寄封信去。”侍儿唯唯听命。挹香便与愛卿說了,就在梅花館修了一封書,一到明早,便命新來侍儿遞去不表。
  且說陳秀英自從于歸何氏之后,誰知那何公都是一味假惺惺的相待,及到了家中,便換了一副主人的行為,秀英稍有一些不是,便是翻面無情,所以他日夕難安。回想挹香之多情,竟有天壤之隔,終日暗中流淚,抑郁時形。那日正在怀念挹香,恰好侍婢到來,將一番言語告知秀英,又將信儿呈上。秀英又悲又喜,即啟函視之,見上寫:
  憶自蘭閨話別,月又雙圓;回思綺閣分离,人偏獨去。故里之梅花何在,院宇深沉;芳樓之燕子言歸,帘櫳寂寞。果得百年諧好,雖居二室何嗟;而奈何鴛牒初修,龜占未吉。侍婢來,知芳卿伉儷無緣,姻婭有誤。誰能遣此,未免增悲。昔日名花有主,輾轉愁予;此時明月無情,關心惜爾。尚祈就淺就深,勿效終風之暴;還卜宜家宜室,同賡燕好之詩。后會無期,強投雁帛,諸祈自愛,肅候雙安。臨穎神馳,淚痕無數。弟企真再拜。
  秀英看了,不覺凄然淚下,也即答以書云:
  伏以鐘天地之秀气,偉矣儒生;抱閨閣之痴情,傷哉幼女。攜云握雨,名士情多;躪玉蹂香,紅顏命薄。自違雅范,時切深忱。奈妾也實命不猶,比目竟成反目;遇人不淑,有情遽爾無情。清夜捫心,絞綃時濕;臨風寄意,螺黛難舒。乃得手書來見,一番情話,悲思真誠;三复斯篇,良言懇切。妾也何人,知遇得此?君真情者,棖触偏深。蒙囑諄諄,自當唯唯。臨池戀戀,未盡依依。泐此申酬,伏希丙照。

  秀英寫好了,遞与侍儿,并囑寄語挹香道:“不必記念,吾當自己保重,你有暇常來為要。”侍儿領命辭出,歸告挹香,又將信儿呈上。挹香看了十分怜惜。吾亦不表。
  過了數日,便到巧云家來,詢及假母道:“巧妹妹可曾動身?”假母道:“定于今夕動身。金公子,你來得正巧,少頃要到這里來的,你還有一面之緣。”挹香听了,又悲又喜,便到巧云之室坐了。看看房中一切陳設如常,寂寞空閨,美人何在,不覺英雄洒淚,無限凄涼。
  坐了良久,見碧霞侍儿進來,笑嘻嘻的對挹香說道:“金公子,我們小姐去了,只怕你清淨得多了。”挹香道:“那得不清淨?”碧霞道:“我來陪你可好?少停小姐要來的,你還可相敘片時。”挹香點頭稱妙。于是挽了碧霞,坐在一只椅內。挹香笑說道:“姐姐今年多少芳齡了?”碧霞答道:“十七歲。”挹香道:“如此妙齡,不知可曾受過茶來?”碧霞听了,紅著臉低了頭道:“沒有。”挹香笑說道:“既未受茶,為何姐姐如此腹大?”碧霞听了,打了挹香一下道:“不要胡說。”挹香見碧霞發急,便道:“我弄錯了。姐姐多穿几件衣服,當姐姐腹大,是我失言。姐姐,為什么不受茶不准腹大,這是何解?究竟腹內是什么東西?”碧霞見他不痴不顛的問著,不覺好笑起來,便說道:“你不要問我,你回府去問你們少奶奶就曉得了。”挹香道:“我曾問過他們,說乃是一股陽气收入腹中,日久積蓄了就要腹大的。姐姐,可是這個講究?”碧霞听了,明知他有意痴顛,又好笑又好慚,只得低頭儿不語。挹香又問道:“姐姐,你可曾收了多少陽气?”碧霞啐了一聲,立起身來,往外一跑。挹香哈哈大笑。
  正在得意之時,恰好巧云轎子回來,挹香仍躲在房中,侯巧云出轎進房,挹香便迎著巧云道:“妹妹你去了二月,教人好不挂念,今日因來詢及歸期,始知晚上啟舟,所以在此守侯。妹妹,你到了顧家,觀其人之動作行為,可像日后有靠的?可是多情之輩?”巧云道:“妹自別君之后,到那顧家,看其一切起居,尚還可靠。至于其人之情,雖不及你,倒也怜惜為怀。定于今日進京,晚上就要動身,所以特至這里一別。就是你不在這里,我也要命人來相請的。”挹香道:“其人既如此,我也放心得下了。但是少頃离別后,迢迢千里,天各一方,西方美人之思,不知要增多少离愁也。”巧云道:“原是。嘗聞古詩云:‘七十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怜虫’我之与君判袂,亦迫于不得已耳。”二人正說得彼此迸淚,無限凄涼,忽假母命侍儿送酒肴至。二人宴敘,席間說不盡許多繾綣,忍不住万种凄涼。酒闌后巧云方上轎而去,挹香又反覆叮嚀道:“巧妹妹,路途保重,諸事當心。与君從此別矣!”說罷洒淚而歸。嗣后終日在家,無情無緒。
  流光一瞬,又是葭灰飛動,一陽复來。鄒拜林來邀挹香北京會試,乃道:“明春又值恩科,我擇于明日束裝,我們依舊同行罷。”挹香笑說道:“林哥哥,我思不去了。
  今既僥幸博了個一榜,余者恐非我才力所及。”拜林道:“你也不必謙遜。我也知你功名心淡漠,高尚得很,既然無意于斯,我也不來勸你了。我現為急于束裝,所以特來辭別,并帶還過青翁算學一書,便時望為付彼。其中籌算勾股開方弧矢以及立表測望,俱已抄過,尚有八線量天愈加精奧,茲因匆匆赴試,不及抄矣。”挹香收藏了,又道:“林哥哥,此去春風得意,折杏歸來,他日錦旋,弟亦有榮施矣。”于是即命治酒于還讀廬中,与拜林餞行。拜林又去辭了挹香父母,恰巧愛卿等俱在省親堂,拜林亦一一告別,复至還讀廬飲酒。二人說說談談,十分得意,直飲到杯盤狼籍,拜林方始歸家。到了明日,挹香又買了許多路菜送至船上。
  事畢,挹香正欲到內庭,忽有人遞一信至。
  未知此信出于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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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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