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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奸相逼婚 怨女离魂


  詩曰:
  
  姻緣本是訂三生,水(失刀)何能去強成。
  美意殷勤轉惡意,奸權一味任縱橫。

  宣爺自代儿子在裴府定了這門親,又是柯老為媒,也知裴爺用意,便力勸儿子念書。宣公子此刻心內一塊石頭落將下來,也想大登科后小登科,遂下帷攻苦,用心發奮。他平時本是個飽學秀才,胸羅二酉,功惜三余,略加工夫點綴,越發文思大進。那年正當大比之期,應歸他本省鄉試。奈因路途遙遠,宣爺不放心打發他一人前去,遂在京中代他拔例納粟,追赴本京鄉試。到了場期,宣生進去,本是平昔拔深,文不加點,頭場三篇,一揮而就,繳卷出場,將文字謄寫出來,呈与乃尊一看,宣爺見他字字珠璣,句句錦繡,心中大喜。那二場三場宣生越發容易,早早完了。三場事畢,在家候榜。到了放榜日期,宣登鰲中了亞元,就有報子報到府中。宣爺夫婦俱是大喜,賞了報錢而去。宣生免不得去吃鹿鳴宴、謁房師、拜同年、吃喜筵,忙忙碌碌一個多月,又去用會試工夫。光陰易過,瞬息間就是次年春闈,正總裁點了裴爺,副總裁點了柯爺。一個鐵面無私,一個拘執不徇人情。雖奸相蔣文富要代儿子通關節,也無從穿插,所以禮闈肅清。宣生會試三場自不必說,好似探囊取物。直到揭曉,又中了徑魁第八名。報到宣府,宣爺夫婦歡喜自不必說。宣生去謁座師:一是裴爺,彼此甚是喜歡;一是柯岳丈,彼此相見,俱有羞慚之色。這些閒話不消細述。
  單言殿試日期,天子臨軒,考選新進士。選來選去,選出三鼎甲。那榜眼、探花不用交代他出跡,只訴狀元中了宣登鰲。天子見狀元生得才貌雙全。龍心大悅,敕賜游街三日,好不榮耀。此刻宣府、裴府、柯府人等無不歡喜,只有柯老漸有些慎悔起來。當初若不將寶珠逼死,允了這頭親事,豈不得一個狀元女婿?今日白送与老裴受享。忽又轉一念道:“宣家小畜生坑死我家女儿,做此敗行之事,怎么反中起狀元來?這也是我的眼瞎,卻不該取中他的進士。”此刻柯老心中猶錯怪宣生,這且不表。
  只言宣狀元游街已畢,回朝覆旨,當殿授為翰林院修撰之職,少不得赴瓊林宴,回府祀祖,拜父母,又去拜裴爺、柯爺。家內擺下喜筵,開鑼演戲,款待賓客,好不熱鬧。忙了三五日,再去拜九卿六部,謁見閣相,別處拜見不用細講。
  只言奸相蔣文富,因想儿子年已不小,也指望他功名成就,好繼一脈書香。又知儿子學問平常,仗著自己武藝,未必得中,見天子春闈點了裴、柯二公做了主裁,欲代儿子通個關節,面托二公。無奈二公毫不徇情。奸相深恨裴、柯二人,欲待報仇,又無從下手,只得隱忍在心。心中正在納悶,忽見堂官進來稟道:“啟相爺,今有新科狀元宣登鰲稟見太師,未得鈞旨,不敢擅入。”蔣相听說,點一點頭,即命堂官代他相迎。常官領命迎進宣狀元。狀元見了蔣相,尊聲:“老太師在上,容新進學生宣登鰲拜見。”說著,拜將下去。蔣相見狀元行禮,因他是天子門生,也將身站起,立在一旁,只叫:“殿元公行常禮罷。”受了兩禮,即命常官拉住,吩咐看坐。狀元道:“老太師在上,學生理當侍立听教。”蔣相道:“未免有几句話儿談談,哪有不坐之理?堂官看坐。”堂官答應,在左邊一旁擺下椅子,狀元向前告坐。坐定,堂官送茶。茶畢,蔣相道:“殿元公少年英發,名魁天下,他年必為國家棟梁。”狀元連稱“不敢”,道:“新進小子,樗棟庸材,僥幸以得功名。倘有不到之處,仍望老太師指教。”蔣相笑道:“殿元公未免過謙了。”又談了些別的閒話,狀元公起身告辭,蔣相命堂官送他出相府而去。
  蔣相見狀元生得才貌超群,語言出眾,頗有招他為婿之意。因想:女儿年已十六,小字連城,尚待字閨中,不若招新科狀元為婿,以了我老來一椿心事。且住!當面不好言婚,不若叫門生鞏通政到來,托他將媒,他還會說話,善為撮合。想定主意,即叫人到書房去請鞏通政。通政下朝無事,每日在相府書房陪著蔣公子談嫖經。今一見相爺來叫他說話,起身如飛,出了書房,赶至中堂。見了蔣相,早已卑躬折節,笑臉相陪。尊聲:“老太師在上,門生鞏固請安。”向前打了一個千儿。蔣相吩咐坐下,通政告坐。坐定又道:“老太師呼喚門生,有何吩咐?”蔣相道:“只因老夫有一愛女連城,年已十六,尚在擇婿,并無一個可意儿郎。老夫見新科狀元宣登鰲才貌雙全,倒与吾女是一對佳偶。今煩賢契前去為媒,事成必當重謝。”通政連稱不敢,道:“這宣殿元,莫非宣侍讀的令郎么?”蔣相道:“然也。”通政道:“既是老太師吩咐,門生理當效勞。”蔣相道:“老夫在此專候佳音。”通政起身告別蔣相,到了門口上轎,一直往宣府而來。
  轎到宣府,早有門公入內通報,宣爺整衣出迎。此刻通政已下轎進來。彼此見面,手拉手,相讓到廳。見禮,分賓主坐定。家人送茶。茶畢,宣爺道:“寅兄今日光降寒舍,有何見論?”通政道:“無事不敢輕造貴府。只因蔣太師有一愛女,年已十六,才貌雙全,射屏未得其人。今兄令郎殿元公,倒是一對郎才女貌,堪為配偶。故命小弟到此為媒。兩下門當戶對,寅兄不可錯了這好机會,望乞俯允。”宣爺吃惊道:“若論相府議婚,小弟求之不得。但小儿已聘柯太仆之女,何得停婚再娶?望寅兄婉言回覆太師,容日荊請。”通政笑道:“寅兄不要固執不允,堂堂當朝首相也是難仰扳的。允了親事,還有許多好處。”宣爺听說,把臉一沉道:“小儿履歷載明已聘柯氏,非我說謊。還叫小儿休了柯氏去就相府之親?還叫相府千金來做小儿的二房?至于有好處沒好處,也不能信此挾制于我。其話欠通。”通政被宣爺批駁一番言語,說得滿面通紅,即起身告別。上轎而去。
  到了相府,入內,見了蔣相,便將宣爺不允親的話說了一遍。蔣相大怒道:“老夫好意向他求親,他到拿班做勢起來,有多大的學士,有多大的狀元,敢來抗拒老夫?少不得將這班無知畜生一個個治于死地,方出心頭之气!”說著,只叫:“可惱!可惱!”通政陪笑道:“老太師請息怒。謀事在人,只要門生略施小計,包管入我彀中。”蔣相變怒為喜,道:“賢契計將安出?”通政道:“只要問聲柯太仆可是有女与宣府為婚,若真有此事,別作計較;若無此事,只消老太師發一請帖到那里,說有一壽屏托殿元公一寫,不怕他不敢來。來時只用設席款待,門生假意相陪,將酒把他灌醉,一面硬將他送入小姐房中。等他醒來時好意應承,通知他父母擇口入贅。若倔降時,只說他酒后私入相府,硬闖進閨房,調戲宰相的千金,該當何罪!只消老太師一本奏于當今,看他狀元可坐得穩?只怕他父子總要問罪呢。門生拙見如此,請老太師上裁。”蔣相道:“此計很好。就是這么辦法。”
  即取過宣狀元履歷手本一看,果填的聘妻柯氏。遂打發家人到柯太仆府去問。去了一回,即覆命相爺道:“太仆府中回說,他家只有一位小姐,已死多年,并無宣府聯姻之事。”蔣相听說大喜道:“分明是學乾故意推托,須要用著鞏賢契之計了。”
  即命鞏通政去寫請帖,差了一個堂官到宣府去請狀元。說了來意,宣爺因在前不允他親事,怕他見怪,今見他請儿子寫一副壽屏,再不好推卻,只得打發儿子坐轎,帶了書僮抱琴、醉瑟跟隨,一直往相府門第而來。
  到了府前,下轎入內,自有堂官引路去見蔣相,少不得行廷參之禮,又与通政見禮。坐下,略敘寒溫。狀元請壽屏出來寫。蔣相吩咐:“通政先陪殿元公便飯,然后寫屏。老夫失陪。”說罷起身回后去了。通政邀了狀元到花廳那邊,已擺下現成酒席伺候。狀元与通政推讓一會,坐了上席,通政主席相陪。早有相府家丁上酒上菜。通政有心算計狀元,狀元不知是計,量又有限,被通政左一杯右一杯苦苦相勸,早已吃得薰薰大醉,伏在桌上睡了。外面轎子并跟隨書僮俱吃了酒飯,叫他們先回,說有一夜的壽屏寫呢,次早來接。只剩狀元一人在此,入了牢籠。通政見狀元已醉,一聲吆喝,外邊早跑進几個家人,七手八腳將狀元抬至連城小姐后樓榻上睡倒,并不通知小姐一聲,一哄而散。
  此刻小姐帶著丫環俱在樓下閒坐,直到用過晚膳之后,方命丫環點燈上樓。蔣相見女儿要回樓去,就把這條密計向他說明,叫女儿依計而行。“這是為你終身大事,不可錯過机關。”這位連城小姐雖是奸相女儿,為人卻性气剛烈。今听見乃尊吩咐的一番話,由不得杏眼圓睜,柳眉直豎,道:“爹爹是何言語!女儿乃相府千金,怕少相當親事?人家既有前妻,不肯使女儿為妾,亦是正理,豈有女儿清白聲名被爹爹用美人計坑陷?女儿有何顏面再生在世上!”說罷,把銀牙一咬,用力向階前槐樹下撞去。只听得“(足乞)”(足察)一聲響亮。連城性命好歹,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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