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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陳道子草創猿臂寨 云天彪征討清真山


  卻說永清不見麗卿的下落,十分著急,位叫查問。少刻,麗腳跟隨的那些女兵,隨著尉遲大娘都回來,一個不少。都說道:“大軍混戰之際,姑娘追一員賊將,往正北上去。姑娘的馬快,婢子們赶不上,只好先回。”永清叫苦道:“怎地只是孩子气,万一失陷了怎好?待我親去尋他。”真祥麟道:“將軍不可輕動,待小將去尋。”祥麟請了令箭,帶了百十騎人馬,并同尉遲大娘那几個女頭目,往他去的那條路上追去尋覓。永清又請万年也帶些人,分頭去尋。
  原來麗卿在林子邊混戰之時,被他看見了石秀,挺槍驟馬直奔過去。石秀見了大惊,帶著傷那敢迎敵,撥馬加鞭,落荒逃命。麗卿那里肯舍,很命追赶。幸虧石秀也騎的是千里名馬,那匹穿云電一時還追不上。正是:前面的飛云掣電,后面的猛弩离弦。一霎時追了二十多里,看看漸隔得近了,麗卿便放箭射去,卻還射不到。面前已是一座大岭阻住,石秀順著大路縱馬上山。麗卿見他奔入樹林,也飛馬追上山來,那匹棗騮竄山跳澗,如履平地,有甚追不得。麗卿扑到林子里,那石秀几個灣轉不見了。
  麗卿見林子那面路雜,沒處尋查,盤過山岭,看那面岭下一片平陽,有几處人煙。麗卿想:“這廝莫非走那里去,我已到此,索性再去尋一轉。真尋不得,便饒了他。”遂縱馬下山,順那平陽路張望。忽見左側山腳邊來了一個大漢,騎著匹點子高頭馬,紫禁面皮,額邊几根虎須,戴一頂万字頭巾,穿一領醬色戰袍,系一條玄色戰裙。隨著四五個伴當,都跨口腰刀,挑著些行李。一個伴當掮著一口潑風九環大砍刀,都走到路口。那大漢見了麗卿,兜住了馬,只顧看他。麗卿往前行,那大漢隨在后面亦跟上來,不落眼的從頭至腳細看。麗卿回頭道:“兀那漢子,有些傻角,不走你的路,只管看我做甚!”那大漢道:“咦,我自己生了眼睛,你敢不許我看!怕人看,不要拋頭露面。”麗卿大怒道:“你這廝到我手里討野火么?活得不耐煩,便上來領槍。”那大漢哈哈大笑道:“多少了得女郎都見過,稀罕你這雌儿。”麗卿大怒,挺槍便取那大漢。那大漢忙搶那口大砍刀架住。兩人就那空闊所在,并了四十多合,兩邊毫無破綻。麗卿道:“你這廝好刀法!”那大漢叫道:“且住,有話問你。”各收了兵器。麗卿道:“快說!”那大漢道:“兀那紅姑娘,你莫非當真是東京陳提轄的令愛陳麗卿小姐么?”麗卿道:“除了我,更有那個是他!”那大漢听了呵呵大笑,滾鞍下馬道:“姑娘,你何不早說,想殺我也。”撤了大刀,在草地上扑翻虎軀便拜。麗卿恐有暗算,逼住槍向道:“好漢高姓大名?何處識得奴家父女來?”那大漢拜罷,立起身道:“姑娘自不認識我,我也只爭得几日不會得姑娘。我便是江南風云庄上的風會是也。”麗卿叫聲:“阿也!原來是風二伯伯。”忙跳下馬,插了槍,折花枝的拜倒。風會忙回拜了。麗卿道:“适才侄女沖撞二伯伯。二伯伯卻從那里來?”風會道:“從家鄉來。方才恕小人無禮。姑娘何故一人到此?”麗卿道:“我那云龍兄弟可好?云祖公安否?”風會道:“都好。云龍同我往他老子任上去,從此經過。他在后面那人家處修刀鞘就來,是我先行一步。”麗卿大喜,道:“他在那里?”風會指著一處人家道:“他在那向,好道就來也。”麗卿道:“我們何不迎上去。”風會道:“何用性急。”叫一個伴當道:“你去看看云官人。為何還不來。見他可說東京陳小姐在此。”
  那伴當跑上去,沒多時,只望見那村口一個少年,帶著兩個人,騎匹白馬,緩轡而來。風會道:“他已來也。”只見那件當急跑上去,到馬前回指著說了几句。那云龍把馬加了兩鞭,潑刺刺的赶到面前,飛身下馬,与麗卿相見,滿面笑容道:“姊姊。那陣風儿吹你到這里,伯父安否?”麗卿道:“一言難盡。我爹爹為你的丈人被貪官逼迫不過。愚姊同你分手之后,無一日不記挂你。我的爹爹沒奈何,權去猿臂寨避難。你的爹爹又錯怪了你的丈人。我又沒處得你個信。”風會笑道:“這些事我們都知道了,只請問姑娘何故一人到這里來。”麗卿道:“我憂得你苦。如今我爹爹要奪那青云山用,教玉郎兄弟領兵,昨夜殺敗了那廝們,有一個叫什么拼命三郎,說是我的仇人。我要殺那狗頭,他卻怕我。直追到這里不見了,兄弟可曾看見?是個騎白馬的后生。”云龍道:“卻不曾打眼,想是落荒逃脫了,追也無益。”麗卿道:“造化了這廝,我們回去休。”風會、云龍商量道:“我們就去轉轉。”麗卿大喜,就地上拔起槍,飛身上馬。風會、云龍也都騎了馬,帶了從人,都過岭來,尋路回青云山。風會道:“方才見姑娘這般模樣,又帶著東京口音,也有些疑心,那知果然是你。姑娘真好槍法,怪不得云威相公都佩服。”麗卿道:“二伯伯的大砍刀端的整齊,奴家那里攻得進。”云龍惊道:“二位几時交過手?”麗卿笑道:“我是不認識二伯伯,你又不來,我們好殺得熱鬧。”風會大笑。云龍道:“姊姊方才說什么玉郎兄弟領兵,是那一位?”麗卿道:“便是你那表兄,會寫字的祝玉山。我叫他做兄弟,有時順口叫他玉郎。”云龍、風會都惊訝道:“怎的玉山也到這里?”麗卿道:“來了多日了。”遂把永清的事從頭說了一遍。風會、云龍都感歎不已。“如今我爹爹十分歡喜他,已把奴家許配了他也。你那表兄果然了得。”風會、云龍都稱羡不已。云龍道:“姊姊,你又是我的嫂子。”麗卿大笑。
  三人在馬上說著話,已走了十多里。只見左側擁出一彪人馬來,乃是真祥麟、祝万年尋到。二人見了大喜,祥麟道:“害殺人的姑娘,那里不尋遍,快回去,把你那玉郎急坏了。”万年道:“我們已在青云山寨里。”麗卿笑道:“奴家又不是三四歲的孩子,敢怕吃那個拐騙了去,他卻恁般干著急。既如此說,你們都來相見了,我先回去,叫他放心。”說罷,縱馬加鞭,竟自搶先去了。万年、祥麟、風會、云龍四人相見,各道姓名,方知是一家人。万年与云龍自幼曾會過,此刻也不認識。當時四人大喜,一齊回寨。
  卻說麗卿飛馬跑回青云山,把關的忙去通報,放他上來。永清听得又喜又恨,見了麗卿埋怨道:“姊姊,你是怎地?軍營里勾當,不是這般作耍。你万一犯了軍令,教我怎生擺布?”麗卿繳了令,說道:“不是奴家多事,一者看見了那仇人,放不過他;二者要奪他那匹馬來送你。卻吃那廝走了。”永清道:“可會著真將軍同二哥否?”麗卿道:“都見的。他們同風會二伯伯,云龍兄弟一齊來了。我恐你記挂,先跑回來。”永清惊問:“怎地卻遇見風會、云龍?”麗卿把那項事說了。永清大喜,叫預備迎接。
  須臾四籌好漢都到大寨,風會、云龍与永清見了,欒廷芳也通了姓名,眾人大喜。風、云二人方識得欒廷芳。當晚就把賀功的酒席与風會、云龍接風。席上永清說到被魏虎臣逼迫,与云龍寫《出師表》的話,云龍洒淚不止,眾人都歎口气。麗卿說起安樂村全家逃難的話,對云龍笑道:“你那個渾家,我從千軍万馬里救出來,你卻怎生謝我?”眾人都大笑。風會說到希真父女离風云庄之后,“我等趁勢蕩滌了冷艷山,我等都因此得了功名,子儀不敢与尊翁敘功。我等官爵,皆出姑娘的威力。”麗卿不會說謙讓的話,只說道:“這算得什么。”眾人歡喜暢飲,至半夜方散。
  永清恐降兵為害,把來四散屯開,將親軍保護中寨。破了青云山,得了糧米七十余万擔,戰馬五千余匹,錢糧器械金銀財帛不計其數。降兵四千余人,有受傷的,都叫去醫治;戰場上逃脫的,轉來都准投降。一面將倉庫封好,一面飛報希真。
  不日希真帶了五百多名壯士,將著犒賞物件到來。永清開關,大排隊伍迎接。希真進寨升廳,慰勞犒賞都畢,退堂与風會、云龍相見,大喜。只見謝德、婁熊都過來參見永清,永清大惊道:“二位將軍為何也在此?”希真道:“你出兵不久,景陽鎮兵變,二位將軍來聚義,那鎮上六千多官兵都歸了我們也。”永清忙問:“怎地兵變?”謝德、婁熊道:“小將們殺了沈安,只說將軍是失陷在猿臂寨,魏虎臣倒被我們蒙過。怎奈魏虎臣那廝刻扣軍糧,一味貪惡,自己置造花園,不管別人饑凍,人人怨恨。后來吃沈明那廝打听出殺他兄弟,他去首告了。那魏虎臣來提我們,吃小將們先得知,索性把沈明那廝也殺了,同了百余人投奔大寨。誰想那魏虎臣捉小將們不得,卻把別個來晦气。眾人大家不服,殺了魏虎臣,一齊反了。那兵馬都監也逃走了。小將們幸蒙收錄。”永清听罷,嗟訝不已。
  陳希真對永清道:“我接到你的文書,說青云山一齊都來,料道你破敵必在早晚,今日卻成功了。那廝們必去梁山求救,万一梁山上當真來,我為此放心不下,所以親到。慧娘甥女說這里有銀礦,我本要帶他同來采看,又好叫他在張家道口相度地脈,起造炮台碉樓。那知這妮子聞得云龍賢侄在此,卻害羞不肯來。劉姨丈務要屈風二哥、云賢侄到彼一敘,賢侄休要推卻。”云龍道:“小侄亦不敢久居,恐家大人記念。既蒙家岳相召,小侄前去拜見,就在那里動身,此處不轉來了。”風會道:“此說甚是。你來走吳家□,取路最便,我在那向客店相等便了。”云龍道:“二伯伯何妨同去。”風會道:“不必,你們翁婿相見,少不得有番談論,不值我在里面鬼混。”眾人都大笑。希真道:“卿儿,你在此沒事,可送了兄弟同去;兄弟起身后,你可同了秀妹妹來。”麗卿道:“爹爹說梁山上那廝們就要來,卻怎地不許孩儿在此?”希真道:“胡說。梁山上來不來未定,便是來,你去了回來盡夠,不叫你落后。”云龍當日拜辭了眾位好漢,帶了几個伴當,同麗卿到猿臂寨去。
  這里希真与眾人相敘,一面多發細作,打听梁山消息。過了几日,山下報上來道:“關外有兩個大漢,帶著三五十人,斬了狄雷,將首級獻上,要見主帥。”希真同眾人都吃一惊,問那兩個人叫甚名字。嘍囉道:“他有手本在此。”希真取來一看,大喜,原來就是欒廷玉。眾人無不歡喜。希真同眾英雄一齊下山,到了關外,迎接上山,廳上重見了禮。希真看那欒廷玉,方面大耳,五柳長須,八尺以上身材。那個大漢面如鍋底,眼如黃金,須如鐵絲,聲如銅鐘,身長九尺,威風凜凜,眾人卻不認識。希真道:“這位好漢高姓大名?”欒廷玉道:“是小人的結義兄弟,本貫南山鎮上人,姓王,雙名天霸,祖上也是軍官。這位兄弟兩臂有數千斤實力,慣使一支筆撾,重八十斤,江湖上取他一個渾名叫做‘賽存孝’。小人得了廷芳兄弟的信,便邀他同到貴寨聚義,行至半路,遇見狄雷這廝正在那里剪徑,吃小人兩個并了他。方知青云山已是收伏,故而取了他的首級,徑投這里來,望賜收錄,愿執鞭隨鐙,剿滅梁山。”希真大喜道:“得二位英雄光輝小寨,破梁山有何難哉!”王天霸道:“陳將軍用小人時,万死不辭。”万年、永清來參拜欒廷玉,廷玉跪在塵埃,痛哭不止。万年、永清道:“師伯何故如此?”廷玉道:“尊府闔家性命都害在延玉手里,有甚面目敢見賢弟。但愿仗眾位英雄威福,報盡了冤仇,便隨令先見了地下。”說罷,號哭失聲。眾人再三勸解,無不陪眼淚。希真道:“仁兄雖是忠義,但必要如此小見,竟是婦人之仁了。自古英雄豪杰,誰無失算之處,祝舍親在九泉,斷不怨悵仁兄。”万年、永清都道:“何嘗是師伯錯,休要這般引咎。”眾人又再三說,廷玉方才收淚立起。希真吩咐辦酒筵接風慶賀,叫大小頭目都來參拜了。希真又吩咐道:“狄雷也是一寨之主,那顆首級不要暴露他,以禮埋葬了。”眾人無不稱贊希真仁德。
  次日風會一定要行,眾人挽留不住,只得祖餞相送。希真又修了一封書与云天彪,交与風會。風會謝了眾人,辭別了,帶著伴當,到吳家□等待云龍。
  卻說麗卿同云龍到了猿臂寨,劉廣接上山去相見了。劉廣見女婿這一表人物,怎不歡喜,當時引到后堂,云龍參拜了丈母。劉廣的夫人見了,甚是歡喜,對劉麒的娘子道:“慚愧,不弱于祝永清。”麗卿暗笑。當時問候都畢,仍出堂來。劉廣辦酒筵款待,自不必說。住了几日,云龍再三告辭,劉廣只得備了些禮物相送。自己送到山下,又叫兩個儿子代造一程,麗卿亦要送一程,四人同行。云龍私下問麗卿道:“你那表妹到底怎樣一個?”麗卿大笑道:“不用記挂,比我好得多哩!他玲瓏剔透的心肝,那似我這般愚笨。可惜我恐姨夫要見怪,不然,我該硬抱了他出來与你看了,好放心。”云龍大笑。天色將晚,劉麒道:“前面已是界外了,妹丈一路保重。”當時叫從人將帶來的酒席擺下。四人席地而坐,都把了盞,大家起身洒淚而別。云龍星夜赶到吳家□,与風會取齊,一同到青州去。慢表。
  卻說劉麒等三人回猿臂寨,已是二更天气,麗卿便催慧娘動身同到青云山。慧娘道:“姊姊赶甚死急,明日也來得及。”麗卿笑道:“你那人已去了,還怕撞著那個?”慧娘道:“怎地姊姊只管這般風風失失,我也有些行頭要收拾起。不過去相度地脈,有甚緊急軍務,大姨夫又沒有限期与你。”麗卿笑道:“你那知我的喉急,万一梁山上那廝們已到,爹爹同他們廝殺,卻吃別個搶了頭功去。”慧娘笑道:“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同你賭:梁山上如果敢來,我輸与你。安穩睡覺去,明日早行!”
  到了次日,慧娘叫侍女們帶了隨身行頭起身,飛樓、青獅無用處,不必帶著。劉廣愛惜女儿,不許他騎頭口,備了一乘飛轎与他坐了,點了百余名嘍囉護送。那几個轎夫該晦气,麗卿嫌他們走得慢,直罵了一路。到了青云山,麗卿、慧娘同進山寨。慧娘与眾頭領都見了,希真便叫慧娘去探看銀苗。慧娘道:“白晝有日光映耀,看不清楚,須得夜靜。何不先去看筑城的地基?”希真甚喜,便留眾將守寨,同慧娘帶了親隨壯士,連日下山相看地利。那山南原有一座空城,向駐一員捕盜巡檢,城內面開方五六里。后因移置別處,空城仍在。慧娘對希真道:“這座城卻也起得還好,就修理了,不必去改造他。卻用不著四門,東門把來塞了,西門、南門外面都做了子城。”用馬鞭指著道:“這北門外起造兩帶土闉,接連著青云山腳,做個關防。”二人又進城去看一轉,只見那城門的門扇都無了,城里的衰草撞著馬腹,一個人都不見,一間房屋都沒有。只有一座演武廳,也大半倒塌了,面前好似一個教場。照牆外邊又有一座破廟,有識得的說道是座關王廟。后面還有個城隍殿。
  二人看了出來,縱馬往南去。一路上慧娘叫侍女們捧著羅經,擎著標竿,他忽然騎馬,忽然步行,東邊去張,西邊去望,指指划划的說道:某處好造炮台,某處好起碉樓,某處好掘壕塹,某處好設立燉煌。但說來的言語,希真無不合意,無不佩服。一連兩三日,把那周圍的形勢都看了,仍回青云山寨。
  眾英雄都動問形勢的話,慧娘只是鎖著柳眉,低頭不語。希真道:“甥女沉吟什么,莫非為那張家道口?”慧娘道:“正是。甥女看這局勢,只有正北上的虎門最險要,兩山來龍逼緊當中一條路,靠著艾山,真象虎爪踞地一般。那里起造兩座炮台,只消千余人把守,任他數十万雄兵,也攻打不入。那蘆川一帶接連猿臂寨,多設立燉煌碉樓,也把守得。只是那張家道口,亙連十余里,平坦坦一個生根的所在都沒有。梁山泊若全伙往這里掩來,休說把守,便是逃避,急切也沒處躲。只有筑一帶磚城,設立壕溝,直抵魏河,方是上策。這個功程又浩大,一年半載不得了。梁山上豈肯等我筑好了城方來!”希真大笑道:“賢甥女不必耽憂,老夫早有安排了。只就那張家道口,居中起一座高台,要十二丈高低,上面蓋造一座鐘樓,把我祭煉的那口五千四百斤九陽鐘,運上去挂了。那怕宋江那廝們都來,他要走這條路,捉得他一個不剩。”眾人都請問其故,希真道:“你等不知,我祭煉那口神鐘,正為今日之用。那口鐘上的符菉寶菉都包藏先天純陽元氣,善能收攝有情的精神。一聲撞動,方圓九里之內,但是飛走活物,都如醉如痴,動撣不得。直待一個周時方能甦醒,卻不傷性命。那怕你悶了耳朵,都不濟事。只要太陰元精秘字鎮住泥丸宮,便無妨害。我已制下几千頂巾儿,与自己的人戴了,看守此鐘。那怕梁山的兵馬利害,除非他不走這條路,但來時個個上當。本師張真人時常吩咐我說:都菉大法,不到危急時不宜輕用,到得人力不繼之時用了,方不犯天律。正是謂此。”眾人听了,都各駭异。
  不日,那往梁山探軍情的細作都回來道:“宋江已知青云山破了,因聞云總管引青州兵攻打清真山,十分緊急,老种經略相公不日又要來征討,宋江卻不敢來救這里。”希真道:“我也料那廝們未必敢來,但不可不防備他走冷著,各處仍要嚴密把守。”當晚慧娘要去看銀苗,希真恐他辛苦,叫他早睡。
  次日到夜分,希真吩咐多點火把,照耀著一同下山,直到青云山東南山腳銀苗之處,看了一轉,指點了表記回寨。慧娘估來,約有五百余万兩白銀,靠里面還有石青不少,可以采掘鼓鑄青銅。眾人都大喜。慧娘又把那起造炮台碉樓的圖形繪出,呈与希真。希真看了甚喜,便依他的法儿:蘆川一帶建立碉樓二十余處,燉煌接連不斷;虎門設立一座虎爪關,關旁起兩座炮台;正西上先起造那九陽鐘樓,一字儿造了四座炮台,八座碉樓,面前都掘了深壕。就采辦木料,燒磚運土,叫祝万年監工起造。叫劉慧娘做開銀礦的監督,慧娘道:“開銀礦的弊端最多,甥女不善查察,求另派精明強干之人。”希真道:“也說得是。”便教真祥麟去替出范成龍來做銀礦監督。希真又吩咐道:“冬令將到,天寒地凍,須要并工赶辦。”祝万年、范成龍領命。又教欒廷玉、王天霸統領鐵騎,周圍巡查,防有官兵沖突;遇有散亡失業流民,便招撫入寨耕种。
  不日,范成龍來報:“銀礦內石青下面,又掘出白堊無數。部下頭目侯達,系南昌窯戶出身。他說識得此堊,可燒磁器,棄掉可惜。特來稟知。”希真使喚侯達來問。侯達稟道:“小人祖籍南昌,世代慣燒磁器,小人也深曉得火法,因見此地自堊,不讓于定窯細泥,若燒起未,定得好器皿。”希真道:“果如此,也是本寨出產,各處銷售,可以添助軍餉。”就重賞侯達,派做磁窯總局頭目,侯達領命謝了。侯達又舉荐同鄉數十人,都是窯戶中塑坯、挂油、上彩等工匠,希真就都派作董事,教侯達管領。范成龍將銀兩、銅斤煎出,陸續存庫;祝万年督領夫役,晝夜兼工,建造各處碉樓炮台,修理新柳城池,俱草創完備。只有張家道口的鐘樓要緊,已刻日告竣。希真將那口九陽神鐘,由蘆川運到張家道口鐘樓上,依那選定吉日古時懸挂。到了那日,希真率領眾頭領同到鐘樓懸鐘,宰太牢致祭。那鐘上披挂五色彩緞。鼓樂吹打,眾頭領依次行禮祭畢,三聲炮響,眾軍吶喊,用力拽起那口鐘,端端正正懸在正中,盤好了千斤鐵索。眾人無不喝彩。希真對眾人道:“我用此鐘,原是一時應急之事,磚城仍是要用。只是今年天寒地凍,夫役勞苦,斷不可再興工了,只好開春動手也。”
  希真又于青云山頂,建蓋一座万歲亭,供奉大宋皇帝牌位,朔望率領眾頭領朝賀。凡議大事,必到万歲亭上。山寨中又添了欒廷玉、欒廷芳、王天霸、祝万年、祝永清、謝德、婁熊七籌好漢,連前共是十七位頭領。永清私下稟希真道:“謝德、婁熊二人,擅敢率眾造反,殺死官長。這等人心胸叵測,泰山用他,須要留意。”希真道:“賢婿之言甚當。但我只安放二人于身邊,听候調遣,恩威并濟,不付他重權,諒他也不能為害。”希真遂命謝德、婁熊在帳前听用。請劉廣、苟桓鎮守猿臂寨。倉庫錢糧盡屯在猿臂寨內,听候支用,著范成龍掌管。劉麒把守虎爪關,統理炮台事務,在猿臂寨北山下寨;真祥麟仍就鎮守燉煌,增添軍馬,在猿臂寨南山下寨:兩枝兵馬都做劉廣的輔翼,彼此呼應相通。苟英專管九陽鐘樓,鎮守張家道口,屯積下千万條麻繩,准備捉賊。劉麟統領水軍,在蘆川下寨,兼理河岸一帶碉樓。祝万年、王天霸駐扎新柳城。青云山西面最是沖當要路,是全寨咽喉,兵馬俱揀選精壯,教欒廷玉、欒廷芳兄弟二人統領鎮守。陳麗卿仍領前部先鋒,兼領猿臂、青云、新柳三營兵馬都教頭,掌管操演賞罰。恐梁山來攻伐,希真親自帶領祝永清提重兵鎮守青云山,統轄三營頭領,并留劉慧娘亦在青云參贊軍机,兼督全軍工匠。職事分派已定,眾頭領無不凜遵。希真派定各頭領職事之后,連發數十處細作,打探梁山泊的動靜;逐日操演人馬,屯積糧草,准備与梁山泊廝并。按下慢表。
  卻說那日云龍离了猿臂寨,到吳家□會合風會,同投青州。不說那曉行夜宿,一日行過了東泰山,一路听得人說,青州馬陘鎮云總管統領官兵,攻打清真山,將次得胜。風會、云龍探听得是實,云龍對風會道:“我父親既不在青州,我們何不就去軍營里相見?”風會道:“賢侄所說甚是。”便同取路投清真山來。
  且說云天彪自到馬陘鎮接任辦事,軍政一新。凡是魏虎臣屈抑之人,察其實有賢能,盡皆擢用;魏虎臣選拔之人,察其果無才具,盡行斥革。游擊將軍曹松,本是土豪出身,無尺寸之功,只是趨奉魏虎臣,升授今職。天彪見他弓馬平庸,性情乖張,便將他功名詳革。誰知制置使劉彬亦曾受他賄賂,曹松連夜托人去制置使處打點,反將云天彪的詳文批駁下來。天彪差心腹人私查曹松的劣跡。那一日心腹人查著曹松在娼樓賭博,暗地飛報天彪。天彪便親帶兵役,直掩至娼樓,捉住曹松,通詳都省。檢討使賀太平遂將曹松拿問治罪,劉彬也無法奈何。眾人無不稱快,凡受過曹松荼毒的無不頂仰。
  天彪一日因巡查鄉鎮回衙,渡一條溪河。在渡船上望見下流頭溪灘上一條大漢,在那里扳罾取魚。那大漢生得身軀長大,燕頷虎須,眼如曉星。那口大罾并沒有翻山架,大漢只將兩只手扳起放倒,毫不費力。天彪暗暗稱奇,不落眼的看那大漢。那大漢也看了天彪几眼。不多時渡過溪河,天彪回衙,念著那大漢放心不下,暗想道:“左右沒甚公事,且再去看來。”便換了私服,帶了几個伴當,离了本鎮,仍到溪河邊,遠望見那大漢還在那溪邊扳魚。天彪將從人藏在松林內,自己緩步行到大漢背后,遠看不如近睹,果然堂堂一表。
  那大漢卻不知背后有人窺他,連扳了几罾空,忽然自言自語,歎口气道:“莫說去捉那些鳥強盜,魚儿尚且這般難取!”天彪忍不住叫道:“壯士,你好風流自在!”那大漢猛回頭看見天彪,大惊,忙丟了罾,扑翻身便拜道:“小人有失回避,相公恕罪。”天彪上前扶起道:“壯士几時認識云某?”大漢道:“本鎮總管相公,為何不認識。”天彪道:“原來如此。我方才在渡船上,望見足下儀表非俗,料想是位英雄,公事已畢,特來訪你。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為何隱落江湖?”那大漢道:“小人复姓歐陽,名喚壽通,本處人氏。魏總管相公在任時,小人曾充汛地上舖兵,也考過几次錢糧,因無錢財使用,不能得缺。后因傳遞公文錯誤,隊長將小人革役。小人家中吃口又重,無計謀生,因生平深知水性,胡亂在此取魚度日。”天彪听罷歎道:“惜哉!今日我要重用足下,可從我否?”歐陽壽通跪下道:“恩相肯抬舉小人,便是小人知己,小人怎敢不肯。”天彪便招呼從人,替壽通收拾了魚罾,另備匹馬与他騎了,一同回衙。天彪又問壽通道:“我見你膂力非凡,你可學過武藝?”壽通道:“小人幼年曾拜八十万禁軍教頭王升為師,十八件武藝盡皆學會。便是師父的儿子王進,也敬服小人。”天彪甚喜。
  次日,天彪點軍下教場,將歐陽壽通比較考試,果然武藝出眾。天彪便當廳參授歐陽壽通為領軍提轄,先与記名,遇缺即補,留在身邊。天彪賞罰嚴明,大都如此,所以人人都畏服他。天彪又于公余無事之時,与標下軍官開講《春秋大論》,不問賢愚無不感動。天彪講到那剴切之處,多有听了流淚不止的。不到數月,馬陘鎮上軍民知禮,盜賊無蹤。
  那一日接到經略使种師道密札,調他發本部兵馬夾攻梁山。天彪領了札諭,便与兵馬都監傅玉商議起兵,一面移請青州知府應付糧草。那些官兵的婦女老小,聞得云總管要用兵,都赶緊把丈夫儿子的冬衣做起,准備干糧,只等候調發。那青州太守魯紹和,与云天彪最稱莫逆,同日接到种經略的密札,教他應付云天彪的糧草。當時魯太守到馬陘鎮犒軍,与天彪祖餞。席間,魯紹和問道:“梁山泊勢焰鴟張,總管只帶八千人馬,愿聞進攻之策。”天彪道:“兵無定法,因敵制變,預先卻怎說得。”紹和道:“請問大意,先進那路?”天彪微笑道:“弟有愚見,太尊試猜一猜。”紹和道:“若直搗梁山,恐清真山強徒米救,腹背受敵。不如攻清真山,馬元勢危,宋江必來救,反客為主,胜他何如?”天彪大笑道:“太尊真知我肺腑也,愚見正是如此。只是太尊解糧,切不可由萊蕪谷經過,長城岭一帶地勢最險,恐賊兵在彼,斷我糧道。大尊可由高粱屯繞道解來。那里与博山縣的青龍汛相近,即遇賊徒,官兵呼招便到,可保無虞。”魯紹和道:“總管所見极是,下官遵依調度。”不說魯太守回府。
  這里云天彪命傅玉為先鋒,并帶歐陽壽通,提大兵八千,浩浩蕩蕩殺奔清真山來。清真山的為首頭領錦鱗蟒馬元,率領一万多人前來抵敵。可想馬元如何對付得云天彪,交兵不到兩三陣,被天彪殺得大敗虧輸,退入玄武關,死命守住。關上弓弩槍炮,灰瓶金汁,十分利害,天彪連攻十余日,不能取胜。天彪与傅玉商議,傅玉道:“何不用木驢直抵關下,栽埋地雷轟打?”天彪道:“此法雖好,只是關上賊兵甚多,木驢內能藏得几人,万一被他推下千斤石來,徒傷儿郎們的性命。”正在寨中商議,只見轅門官來報:“外面有相公的故鄉朋友風會,同大公子齊到,在營外等候。”天彪大喜,教開門請進。風會与天彪相見,云龍上前請過父親的安,稟知家中祖父、母親都安好。天彪聞知老小平安,甚為放心。風會問及軍事,天彪道:“吾見到此,破清真山必矣。只是這廝們死守玄武關,攻打不入,未有良策。”風會道:“令郎賢侄有條妙計,何不用他?”天彪便問:“龍儿有何計?”那云龍不慌不忙說出那計來,有分教:少年英俊,獻上此日奇謀;大將老成,改作他年胜仗。畢竟不知云龍說出什么計來,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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