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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薛冶儿舞劍分歡 眾夫人題詩邀寵



   詞曰:
    鶯聲未老燕初歸,正好傳杯。魚腸試舞逞雄奇,爭羡蛾眉。
  錦箋覓句漫留題,且共追陪。淺斟細酌樂深閨,情盡和諧。
                     調寄“玉樹后庭花”
  自來時詞,雖是寫怀寄興,然其中原有起承轉合,故人不得草草涂鴉。但今作者,止取体艷句嬌,標新立异而已,原沒甚骨力規則。獨詫天公使有才之女,生在一時,令荒淫之主,志亂心迷,每事令人欲罷不能。再說煬帝与眾臣議論,要開通廣陵河道。退朝回宮,蕭后接住問道:“陛下与眾臣商議的水道何如?”煬帝道:“群臣商酌了半日,再尋不出一條路來,今領旨去查,多分也不能有。”蕭后道:“眾臣既去細查,定還有別路,且待他們來回旨再處,陛下不要思量未來,倒誤了眼前。”煬帝問道:“為何不見李妃子?”蕭后道:“他因念著詩題,恐怕各院到他那里去尋他,曉得了在這里,不好意思。等不及陛下還宮,忙回院去了。”煬帝見說,便道:“正是為什么眾妃子不把詩來進呈?朕与御妻到院中去問他們。”蕭后道:“這也使得。前日綺陰院差人來,說院中花柳十分可人,請妾去賞玩,因兩日不得閒,故沒有去。今日天气甚好,陛下何不同到那里去一樂?”煬帝笑道:“御妻倒會排遣。”蕭后道:“妾婦人家,只好是這樣排遣,比不得陛下東尋西趁,要十分快樂。”煬帝道:“御妻恁說,朕就不去,在這里与御妻促膝談心何如?”蕭后微哂道:“妾是戲言,陛下怎么認起真來,難道宵來剛沐恩波,今晚又思多露,奢望若此?”一頭說,一頭挽著煬帝的手,走出宮來。隨著內相,去喚袁寶儿等,到褲陰院伺候。
  蕭后与煬帝上了寶輦,竟到綺陰院。夏夫人接住。煬帝就問夏夫人道:“昨日眾妃子吟的詩詞,為什么不送來朕覽?”夏夫人見過了蕭后,對煬帝道:“詩是沒有做,見陛下回宮去了,妾等亦遂散歸。”煬帝笑道:“你們好大膽,難道見朕回宮,眾妃子就不奉旨了?”夏夫人笑道:“詩多是做的,交在清修院秦夫人處,他一齊送呈御覽。”又轉對蕭后道:“前日妾望娘娘玉趾降臨,為何直至今日?”蕭后道:“承夫人見邀,滿擬即來游玩,不知為甚緣故,春未去而病先來,覺得身于甚懶,因陛下有興,故此同來。”煬帝与蕭后大家說說笑笑,各處游賞;只見鳥啼花落,日淡風和,春夏之交,光景清幽可愛。正是:
    領略花蹊看不盡,平分風月意何如。
  煬帝賞玩了多時,心下暢快,因對蕭后道:“早是御妻邀來游玩,不然將這樣好風光,都錯過了。”夏夫人忙排上宴來。煬帝飲了數杯,忽問道:“袁寶儿眾人,如何不來?”眾內相听了,慌忙去叫,卻都不在院中。各處去尋,尋了半晌,一個個忙忙亂亂的,走將進來。煬帝見他們舉止失常,便問道:“你這于小妮子,躲在何處,這時候才來,又這般模樣?”眾美人料隱瞞不住,只得齊跪下道:“妾等在仁智院山上,看舞劍耍子,不知万歲与娘娘駕到,有失隨侍,罪該万死。”煬帝道:“是誰舞劍?”寶几道:“是薛冶儿。”煬帝道:“薛冶儿從不曾說他會舞劍,敢是你們說謊?”蕭后道:“謊不謊,有何難見,只叫冶儿來,便知端的。”煬帝點頭,放了眾美人起來,隨叫內相去喚冶儿。不多時,冶儿喚到,怎生打扮?但見:
    穿一件淡紅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條搞素裙儿,如盈盈
  秋水截成。青云交紹頭上髻,松盤百縷;碧月充作耳邊璫,斜挂一
  雙。寶釧低(身單)鸞鸞飛,繡帶輕飄金鳳舞。梨花高削兩肩,楊柳
  橫拖雙黛。毫無塵俗,恍疑天上掌書仙;別有風情,自是人間豪俠女。
  煬帝見了薛冶儿,便說道:“你這小妮子,既曉得舞劍,如何不舞与朕看,卻在背后賣弄?”冶儿答道:“舞劍原非韻事,被眾美人逼勒不過,偶然耍子,有何妙處,敢在万歲与娘娘面前獻丑?”煬帝笑道:“美人舞劍,乃是美觀,如何反說不韻?賜他一杯酒,舞一回与朕看。”冶儿不敢推辭,飲了酒,取了兩口寶劍,走到階下,也不攬衣,也不挽袖,便輕輕的舞將起來。初時一來往,還裊裊婷婷,就如蜻蜓點水,燕子穿花,逞弄那些美人的姿態;后漸漸舞得緊了,便看不見來蹤去跡。兩口寶劍,寒森森的就像兩條白龍,在上下盤旋。再舞到妙處時,劍也看不見,人也看不見,只見冷气颼颼,寒光閃閃,一團白雪,在階前亂滾。煬帝与蕭后看了,喜得眉歡眼笑,拍手稱好。
  冶儿舞了半晌,忽然就地一滾,直滾到東南角上。煬帝疑惑,在席上直站起來看。只听得翻天的一聲響,碗大的一株棗樹,砍將下來,惊得內監与眾美人都避進院。冶儿將身一閃,徐徐收住寶劍,恍如雪堆銷盡,現出一個美人來的模樣,輕輕的走到檐前,將雙劍放下,气也不喘,面也不紅,發絲一根也不散亂,階前并無半點塵埃飛起。望他走來,仍舊衣裳楚楚,笑容可掬。煬帝不覺拍桌歎賞道:“奇哉冶儿!直令人愛死!”就叫冶儿近身,用手在他身上一摸,卻又香溫玉軟,柔媚可怜,就像連劍也拿不動的。心下十分歡愛,因對蕭后道:“冶儿美人姿容,英雄伎倆,非有仙骨,不能到此,若非今日,朕又几乎錯過。”蕭后道:“如今也未遲,真個我見猶怜。”煬帝見說,就大笑起來。正是:
    能臻化境真難測,伎到精時妙入神。
    試看玉人渾脫舞,梨花滿院不揚塵。
  煬帝歸到席上,蕭后道:“今日之樂,比往日更覺快暢,皆夏夫人之惠也。”夏夫人道:“妾有何功,幸賴冶儿舞劍,庶不寂寞耳。陛下与娘娘該進一巨觴,冶儿亦當以酒酬之。”煬帝笑道:“難道主人到不飲?”夏夫人答道:“妾自然奉陪。”正要斟酒,只見宮娥進來報道:“眾位夫人進院來了。”夏夫人見說,忙起身出去接了進來。十六院夫人,一位也不少,上前見過了煬帝与蕭后。夏夫人与眾位夫人敘過了禮,叫左右重整杯盤,入席坐定。煬帝笑道:“你們這時候才來見朕,不怕主司責罰么?先罰三杯一個,然后把詩來呈。”謝夫人道:“主司今日卻輪不到陛下了,還該讓娘娘,陛下只好做個副主考。”煬帝道:“這是什么緣故?”狄夫人道:“吾輩女門生,自然該娘娘收入宮牆,陛下理直回避,始免嫌疑。”蕭后道:“易經葩經,各服一經,還是陛下善于作養人材。”煬帝亦笑道:“御妻久著關睢雅化,深得詩經之旨。”蕭后笑道:“不比陛下一味春秋。”引得眾夫人美人,都大笑起來。
  秦夫人在宮奴手里,取詩稿一本呈上。煬帝揭開第一頁來看,見上寫“仁智院臣妾姜桂,恭呈御覽”,下邊一個小小方印“月仙氏”。煬帝看了,笑對姜夫人道:“論來還該序齒詮次,你的年紀最小,為甚把你列為首唱?”姜夫人答道:“昨日因楊夫人、周夫人說先完的先錄,不必拘泥。妾是腹中空虛,無可思索,故此僭越。比不得眾夫人們,肚子里有物,要細細推敲揣摩。”話未說完,秦夫人對著姜夫人道:“我們被你說也罷了,怎么獨嘲笑起沙夫人來?”姜夫人道:“妾何嘗嘲笑沙夫人?”秦夫人道:“你說肚子里有物,不是打趣他么?”姜夫人道:“妾實不知,望沙夫人恕罪。”蕭后听說,忙問道:“依眾夫人說來,可是沙夫人恭喜了,這也是九廟之靈,陛下之福。”煬帝口也不開,覷著沙夫人注目的看。只見沙夫人桃花臉上,兩朵紅云,登時現將出來,垂頭無言。煬帝看見光景,有些廝像,問下首梁夫人道:“妃子是誠實人,實對朕說,沙妃子的喜,是真是耍?”梁夫人在桌底下伸出三個指來,低低的答道:“三個月了。”煬帝見說,大喜道:“妙极,妙极!快取熱酒來,待朕飲三大杯,御妻也飲三杯。”楊夫人道:“此皆娘娘德化所致,使妾等普沾恩澤也。三杯豈足以報娘娘万一,陛下何功,卻要吃起三大觴來?”煬帝笑道:“雖然朕沒有大功,亦曾少效微勞。”惹得眾人都大笑起來。煬帝把手亂指道:“你們眾妃子,一概都吃三杯。”又笑對沙夫人道:“妃子只飲一杯罷。”賈夫人道:“一回儿就是陛下徇私了。剛才說妾們一概吃三杯,為何沙夫人反只要吃一杯?”江夫人道:“少刻,詩詞若是陛下看得不公,還要求娘娘磨勘。”煬帝一頭笑飲,看姜夫人的詩,卻是一首絕句:
    六宮清畫斗云鬟,誰把君王肯放閒?
    舞罷霓裳歌一闋,不知天上与人間。
  煬帝看罷笑道:“姜妃子從不曾見他吟詠,虧他倒扯得來,竟不出丑。”又看下去,上寫“影紋院臣妾謝初萼”,下邊圖印“天然氏”。也是絕句一首:
    晚妝零落一枝花,又听鑾輿出翠華。
    忙里新翻清夜曲,背人偷撥紫琵琶。
  煬帝對謝夫人道:“別人詩中的興比,不過是借題寓意,你卻是典實。那一夜朕在清修院歇,隔垣听得謝妃子的琵琶,真個彈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令人听之忘寐。今此詩竟如寫自己的畫圖。”蕭后道:“有此妙技,少刻定要請教。”煬帝又看下去,見上寫“翠華院臣妾花舒霞”,圖印上“字伴鴻”,是一首詞,煬帝遂朗吟云:
  桐窗扶醉夢和諧,惱亂心怀,沒甚心怀。拉來花下賭金釵,懶坐瑤階,又上瑤階。銀河對面似天涯,不是云霾,即是風霾。鵲橋有處已安排,道是君乖,還是奴乖。(調寄“一前梅”)
  煬帝念完,蕭后問道:“這是誰的?倒做得有趣。”煬帝道:“是花妃子的。”蕭后笑道:“只怕今夜花夫人乖不去了。”煬帝道:“詞句鮮妍嫵媚,深得麗人情致。”花夫人道:“胡謅塞責,有甚情致?蒙陛下過譽。”樊夫人道:“花夫人過謙,陛下可要罰他一杯?”煬帝點點頭儿,又看下去,寫著“和明院臣妾江濤”,印章是“惊波氏”,卻是絕句二首:
    夢斷揚州三月春,五橋東畔草如茵。
    君王若問依家里,記得瓊花是比鄰。 其二:
    曉妝螺黛費安排,惊听鸚哥報午牌。
    約略君王今夜事,悄挨花底下弓鞋。
  煬帝念完,說道:“二詩做得情真妍麗,但覺鄉思之念切耳。”蕭后叫宮人取大杯:“奉陛下三巨觴。”煬帝道:“御妻為甚要罰起朕來?”蕭后道:“陛下論詩不明,故此要罰。”煬帝道:“御妻說有何不明?”蕭后道:“妾說來,陛下自然心服。你們眾夫人都來看。”眾夫人見說,齊到蕭后身邊來。蕭后指著江夫人的詩說道:“這兩首詩,是興比之体。前一首,是江夫人借家鄉之意,切念君心,其實非念家鄉,隱念君心也。第二首,文義是總歸題旨,明寫重念君心,非念家鄉也,為何反說思鄉之念太切,豈不是論詩不明?”煬帝哈哈大笑道:“朕豈不知,因御妻与眾妃子多在這里,難道獨贊江妃子的詩意念朕,眾妃子獨不念朕耶!看詩者,只好以意逆志耳!”周夫人道:“虧得娘娘明敏,道破了作者詩意,像妾們只好被陛下掩飾過了。”煬帝道:“朕將一杯轉奉与御妻,以見磨勘的切當;再一杯寄与周妃子,以酬其幫襯,朕自吃一杯。”周夫人笑道:“總是多嘴的不好,難道江夫人倒不要吃?”蕭后道:“陛下這三杯,是要奉的,妾們大家再陪一杯,乃是至公。”于是各人斟酒而飲。煬帝吃了酒,看后邊去,見上寫著“文安院臣妾狄玄蕊”,印章“字亭珍”。是一首詞,調寄“巫山一段云。
   時雨山堂潤,卿云水殿幽。花花草草過春秋,何處是瀛洲。
   翠柏承恩遍,朱弦度曲稠。御香深惹薄言愁,天子趁風流。
  煬帝念完,贊道:“好,哀而不傷,樂而不淫,得吟詞正体。”蕭后笑道:“此首別人做不出,更妙在結題,陛下又該飲一大杯。”煬帝道:“該吃,快快斟來。”又看到下邊去,上寫著“秋聲院臣妾印花謹呈御覽”,圖印是“小字南哥”,是七言絕句一首:
    午涼庭院倚微醒,弄水池頭學采苹。
    荷慣恩私疏禮節,夢中猶自喚卿卿。
  煬帝念完道:“妙!文如其人,情致宛然。”蕭后笑道:“再加几個卿字,陛下還要妙哩!”羅夫人亦笑道:“這几聲喚,薛夫人難道不下來遞陛下一杯酒?”薛夫人見說,含著嬌羞,認真要起身來。煬帝見了,忙止住道:“你自坐著,不要睬他。”又看了下去,上寫道“積珍院臣妾樊娟”,印章是“素云氏”,也是絕句一首:
    夢里詩吟雨露恩,那須司馬賦長門。
    溫泉浴罷君王喚,遮莫殘妝枕簟痕。
  煬帝念完,說道:“情深而意淡,深得佳入韻致。”又看下去,上寫道“降陽院臣妾賈素貞謹呈御覽”,下邊圖章“字林云”,是絕句兩首:
    玉質光合不染熏,清香別是异芬芳。
    曾經醉入瀟湘夢,起倚雕欄弄素裙。
   其二:
    相思未解翰何題,一自承恩情也迷。
    記得當年幽夢里,賜環惊起望虹霓。
  煬帝念完,微笑贊道:“不事脂粉,天然妍媚,所謂粗服亂頭俱好。”只見眾夫人格吱吱笑起來。煬帝問道:“眾妃子為甚好笑?”姜夫人道:“妾們笑昨日。”說了就止住口道:“妾不說了,剛才無心搪突了沙夫人,如今何苦又多嘴?”煬帝道:“你不說,罰三巨觥。”花夫人道:“他吃不得,待妾代說了罷。昨日賈夫人做詩,一回儿起了稿,自己看了搖搖頭,團做紙圓儿吃了。如此三四回,吃了三四個紙圓。后見陛下進宮去了,要請周夫人与楊夫人代筆。他兩個不肯,賈夫人气起來道:求人不如求自己,陛下曉得我是初學,好歹放几個屁在上,量陛下不把奴打到贅字號里去。今見陛下贊他的詩,故此妾們好笑。”薛夫人笑道:“虧那几個紙圓儿,方放出好屁來。”煬帝見賈夫人有些溫意,罰了姜夫人、花夫人、薛夫人一杯酒。又展一首來看,“褲陰院臣妾夏綠瑤謹呈御覽”,印章是“瓊瓊氏”,乃是一首詞儿:
    春滿西湖好,月滿前山小。匝地笠歌,接天燈火。君王歸了,
  問酒政何如?不過是催花斗草。辜負黃昏早,懶把眉儿掃。
  心字香燒,誰敢望鸞顛鳳倒。堯舜心腸,時怜卻漢宮人老。
  煬帝念完贊道。“色韻性度,躍躍如紙上出。”蕭后笑道:“不但做得有情有致,且為陛下今宵下一速帖。”夏夫人道:“蒙娘娘降臨,已出万幸,焉敢更有他望?”煬帝又看下去,寫著“迎暉院臣妾羅小玉謹呈御覽”,印章上是“佩聲氏”,是絕句兩首:
    亭西小院燦名花,豈比尋常富貴家。
    染盡上林好風景,瑤琴一曲胜琵琶。 其二:
    別樣新妝懶畫容,玉山頹處兩三峰。
    誤言姚魏堪為侶,還讓官花報九重。
  蕭后見煬帝念完,因說道:“二詩才情分量,兼得之矣,陛下以為是否?”煬帝道:“御妻評擬不差。”又看下去,上寫道:“清修院臣妾秦美”,印章是“麗娥氏”,絕句一首:
    宮禁春深雨露饒,万堆紅紫綠千條。
    不知花葉誰裁裹,始信東風胜剪刀。
  煬帝點點頭儿,又看下去,見上寫“明霞院臣妾楊毓”,印章上是“翩翩氏”,也是絕句一首:
    嬌凝囗何分沐恩光,占盡春風別有香。
    自是妾身無狀甚,錯疑花木惱君王。
  煬帝微笑一笑,又看下去,上寫著“晨光院臣妾周含香”,印章“字幼蘭”,是小詞一首,調寄“如夢令”:
  昨夜東風吹透,一樹楊梅開驟,香露水邑金樽,滿祝千秋万壽。非謬
  非謬,共醉太平時候。
  煬帝念完,點几點頭儿,又看下去,上寫著“景明院臣妾梁玉謹呈御覽”,圖記上是“瑩娘氏”,是絕句一首:
    腰肢怯怯怕追歡,鏡里幽情只自看。
    莫說宮闈多媚態,輕羅小袖醉闌于。
  煬帝微笑一笑。蕭后問道:“為甚這几首,陛下只點頭微笑?”煬帝道:“御妻,你不知六宮中,如楊翩翩、周幼蘭、秦麗娥、梁瑩娘、沙雪娥是宮中的詩伯,今竟如臣下應制,并不見出色文字,合著舊曲一句,把往事今朝重題起。”引得眾夫人沒得說,都笑起來。蕭后道:“只要是詩就罷了,陛下不必苛求。”煬帝又看下去,是“寶林院臣妾沙映”,印章是“雪娥氏”,乃五言律詩一首:
    被發入深宮,承恩戰栗中。笑歌花瀲灩,醉舞月朦朧。
    共頌螽斯羽,相忘日在東。千秋長侍從,草木戀春風。
  煬帝看完贊道:“正說難道沒有一首出色的,原來在這里。”蕭后見說,重新又念了一遍,贊道:“果然好,端庄純靜,居然大家。”煬帝又看下去,上寫道“儀鳳院臣妾李小發”,印章上字是“慶儿”,乃絕句一首:
    君王明圣比唐堯,脫珥無煩自早朝。
    閒論關睢多雅化,落紅飛上儲黃袍。
  煬帝看完,笑對李夫人道:“到也虧你。”蕭后故意問李夫人道:“想是昨夜做的?”李夫人道:“昨夜題目也不曉得,今早秦夫人來,一回儿逼勒著亂道几句,殊失陛下命題之意。”煬帝道:“若說閨閣中,要如眾妃子的,急切間亦不易得;如沙妃子的律詩,頗稱佳詠,即如詞臣,亦不過如此。詩已看完,我們痛飲一番罷!”蕭后叫眾夫人奏起樂來。一霎時吹的吹,唱的唱,觥籌交錯,各各盡歡。蕭后對夏夫人道:“承主人之興,酒已過量,要回宮去了。”又對沙夫人道:“夫人玉体,亦不該久坐,還宜先回院去。”沙夫人見說,亦即起身。煬帝欲同蕭后回宮,蕭后忙止住了,對煬帝道:“若論別宵,任憑陛下心中去受用;今夜是妾作主,陛下理該進寶林院安寢,更遣薛冶儿陪駕,一正一副,諒不寂寞,不知眾夫人以為是否?”沙夫人道:“承蒙娘娘厚愛,賤妾斷不敢獨沾恩寵。”眾夫人齊聲道:“娘娘吩咐,使妾等誠服,沙夫人亦不必推辭。”蕭后道:“可与不可,固在陛下,讓与不讓,全在眾夫人。”煬帝笑執著一大杯酒,扯住蕭后道:“御妻且飲一上馬杯。”蕭后笑道:“妾實吃不得了,陛下也要少飲,留些正經。”說完遂登輦回宮。眾夫人也就送煬帝到寶林院,又命薛冶儿,隨了沙夫人進去,各自散歸院內。正是:
    無數名花新點色,一枝獨占上林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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