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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周新泉自己也沒有想到在學習了威廉給他的材料四個月之后,他說服客人租賃汽車的本領大大提高。來買汽車的顧客,經他一說,多一半改為租賃,以至使他獲得Lease Machine(租賃机器)的稱號。威廉自然對這個搖錢樹更加賞識,在他的极力推荐之下,周新泉終于被提拔成了銷售經理,此時正好是他來這個公司工作一年整。
  在這個銷售員獨立談判的公司里面,銷售經理的工作相對較輕松。在周新泉所管轄的小組中有六個銷售員,這六個人如果遇到難纏的客人不能完成交易時,他才出馬談判。
  按照大衛陳的建議,周新泉讓威廉花錢在本地的華文報紙上登了車行的大廣告,廣告的下方還印有周新泉的半身頭像,下面寫著:請指名找華人業務經理Jimmy周。
  這還不算,周新泉通過朋友聯絡上本地的某個華語電視台,車行給了電視台二百五十塊錢,電台的主播兼導演兼記者兼台長兼老板就采訪了他。周新泉在電視里把自己賣的車种吹噓了一番,把其他車种貶低一番,弄得其他車行的華人迪勒十分生气,紛紛也花錢買被電視采訪權。一時間本地的華語電視台被這种似是而非的有償采訪所充斥。人們打開電視,就發現一個個神頭鬼臉的車迪勒,面對鏡頭夸夸其談,使本來就已經很糟的華語電視更濫得慘不忍睹。
  凡是來找周新泉的中國人,他都熱情握手寒暄,然后轉給他手下的華人銷售員。一點一點,他的名气在這里越來越大,車也賣得也更加容易了。
  除了再也不用叫客人之外,提升的另一個直接好處就是使用汽車不用花錢了,按照這個車行的規定,銷售經理級別的人可以從公司的二手車當中選一輛車自己上下班使用,總經理和老板則是選用公司的新車。周新泉給自己挑了一輛馬力強大的雪福萊Camaro 228型跑車,轟轟隆隆地開著上下班。
  當上經理之后周新泉的第二個變化是社交活動多了。下了班以后,車行老板經常邀請經理級別的人一起去吃飯。除此之外就是威廉拉著周新泉去酒吧喝酒。有的時候威廉喝多了,周新果便開車把他送回家。
  周新泉的這种生活卻和羅妮發生了沖突。最近周新泉發現每到快下班時羅妮就打電話催著他回家,而且給他做好晚飯,有時甚至是中國餐。周新泉現在就不喜歡跟她弄得像一家于一樣,雖說有君子協定在先,但他還是怕弄假成真。羅妮越是這樣,周新泉就越發不愿意回家,以至后來他跟她做完愛之后就馬上分手。
  周新泉這樣羅妮就盯得更緊,她開始是拐彎抹角地打听他跟威廉出去干什么,接著就給周新泉臉色看。周新泉生气了,就說:“我并沒有請你來當太太,我出去跟誰干什么你管得著嗎?”
  羅妮回答得也十分干脆:“我是跟你上床睡覺的女人,你在外面搞什么鬼我當然要知道!”
  周新泉覺得她說的也有几分道理,就說:“我是跟威廉出去,又沒有找其他女人。”
  “你要是出去找女人倒好了,怕的就是跟男人弄什么事情。”
  “這個臭女人,真不講道理。”周新泉用中文低聲地罵。
  “什么?臭女人?你們中國人都這樣子,自己干臭事,卻罵對方是奧女人!”羅妮吼了起來,顯然她從她父親罵她母親的話中學會了這個中文詞匯,“你也有資格罵我是臭女人?你為了多弄几個客人就勾引我跟你上床,你口口聲聲說跟我是假結婚,日后反正不要我,可你卻跟我真上床,還說什么給我辦身份不收我的錢,你這個偽君子!”
  周新泉終于拍案而起:“我現在就跟你解除這個假結婚的混賬關系,你滾回墨西哥去吧!滾蛋!”
  “走就走,你嚇唬誰!”羅妮不含糊地把自己的移民申請文件往周新泉面前一丟,回到房間卷起自己的東西就往外面走,“我再也不想到美國來見你!”
  她狠狠地摔門离去。
  周新泉正是火冒三丈的時候,見她自動走了感到十分痛快。他哈哈大笑,打開一瓶啤酒開怀暢飲,他現在擺脫了羅妮十分快活,他覺得需要好好慶祝一番。
  周新泉正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忽然听到電話鈴聲。他拿起來,是鄰居的一個老太太打來的電話:“你是維羅妮卡的先生嗎?”
  “你是誰?”周新泉警覺地問。
  “我是住在你們對門的漢森太太。”
  “我……不是她丈夫!”周新泉又來了气,這個羅妮居然敢對自己的鄰居說是他的太太!
  “周先生,我听見你們吵了架,你的太太現在正站在大街上哭,現在天已經很晚了,你必須讓她回家,而且不許再罵她,否則我會向警察舉報家庭暴力!”漢森老太太狠狠地把電話話筒摔下。
  周新泉都快要气瘋了,現在真的是啞巴吃黃連,一旦老太太打了電話,從法律上說自己必輸無疑。警察會用手銬子把他帶走,然后還會送他到政府舉辦的反家庭暴力學習班上一個月的課程……
  他气急敗坏地沖出屋子,走到站在路邊抽噎的羅妮面前:“你不是要走么?為什么還賴在這里不走?”
  “你讓我背著這些行車走到墨西哥嗎?”羅妮吼道。
  “好,好,我給你叫出租車。”他把自己的兜里所有的現金都掏出來,“這些你也都拿著,別說我虧待你……”
  羅妮奪過錢劈頭摔到他臉上:“Fuck you!你渾蛋!你以為我是馬路上不值錢的婊子嗎?你給我這几塊錢在打發我?誰要你這几個臭錢!
  她這一頓臭罵周新泉反倒冷靜了,他知道自己做得過分了。于是他半天沒有說話,等羅妮罵累了,他拿起地上的行李說:“你跟我回去吧。”
  說完自己走向他們的房子。羅妮原地站立了片刻,然后默默地跟著他走回去。進到房子里以后,羅妮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几巴掌,周新泉沒有還手反倒摟住了她。羅妮委屈地痛哭起來,周新泉連連道歉并且安慰她。
  周新泉雖然跟羅妮言歸干好,但是心里卻仍然耿耿于怀,他總覺得自己是被這個女人給制服了。這一次沖突的進步是羅妮不再明面干涉他晚上出去,但是周新泉卻仍然從她的臉色上感到這個女人給自己的壓力。
  和威廉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向他訴苦:“活見鬼,這一切都是你鬧出來的,要不是你出了假結婚的鬼主意,我今天能夠受這個罪嗎?”
  “怎么能夠怨我?人家對你實心實意的,你能見死不救嗎?”威廉還偏偏愛說周新泉最不喜歡听的話,“別人假結婚,是從頭到尾都假,辦個手續就完,各回各的家。所以移民局用你爸爸的生日,她媽媽的結婚紀念之類的問題一盤問,就可能露餡。你們兩個倒好,就是盤問你屁股上有几個痞子,她也講不錯,這叫他媽的假結婚?”
  周新泉被他問得張口結舌,一种逆反心理迫使他有些變態。一天他對威廉說:“咱們去看脫衣表演吧?”
  威廉更是一個花花公子,兩個人于是在洛杉磯附近的一個脫衣舞廳里面喝酒鬼混了半夜。這還不算,威廉又帶著他開車來到了好萊塢的落日大道上:“我們找兩個女人玩一回真的怎么樣?”
  周新泉拍手叫好,他想到羅妮說自己不是街頭妓女,那他這次就找一個街頭妓女,看她怎么說?
  他們的車子在落日大道上貼著馬路沿超低速慢行。不一會儿,就听到有人拍車頂子,一個穿著超短裙的女郎扒在他半開的車窗上對著周新集笑:“哎,寶貝儿,想快活一下嗎?”
  周新泉感到窘迫,他轉過頭看威廉。
  威廉問:“你覺得她怎么樣?”
  “不知道。”女郎的臉都快貼到了周新泉的臉上,他不知道該怎么說好。威廉扶著方向盤,端詳了對方一陣子,女郎還對著他做了兩個挑逗姿勢。威廉停住車:“我要她。”
  女郎拉開后座門坐了進來,然后就不停地跟威廉調笑。沒有開多遠,又一個穿著差不多的妓女站在街頭。威廉問:“這個黑的行嗎?”
  周新泉雖然有些興奮但是又很后悔,可現在沒有理由退縮,他就不再認真:“行呵。”
  于是他們又帶上黑人姑娘。威廉開著車子來到一家小汽車旅館。這种旅館看起來跟普通旅館并沒有任何不同,只是它的主要客人都是這條街上找妓女的客人。所以這种旅館有特別的收費方法,不是計天數而是計小時。威廉看起來絕對輕車熟路,一切都給辦理得順順當當,兩個人各個擁著一個女人進屋。
  這是周新泉有生以來最無聊,最乏味的一次性行為。事情沒有完他就感到自己和那個女人的机械運動索然無味,他后悔极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回到家里,看到羅妮熟睡在自己的床上感到羞愧無比。
  在這段期間,周新泉和羅妮的關系已經降到了冰點,兩個人在房間里相遇只是禮貌性地打聲招呼,然后就各做各的事情。羅妮不再管也不關心周新泉晚上外出的事情,而且她也開始晚上外出。周新泉也不過問。兩個人此時倒完全像是假結婚辦身份的一對了。
  威廉和周新泉常去的一家酒吧叫Spinners,這是本地一個較為有名的酒吧,這里匯集了各种族裔的顧客,帶著典型的美國色彩。酒吧到處都是電視机,放著拉斯維加斯賭場的拳擊、賽馬和其他可以用來作賭盤的体育節目。許多人就是到這里一邊喝酒聊天一邊參加賭局,威廉就是其中之一。他為了賭專門買了一套移動電話,在這用電話下賭注。周新泉不喜歡賭,他來這里的樂趣是看威廉輸錢。當然有時不湊巧威廉居然也贏錢,那也沒有關系,周新泉就讓他請客。
  威廉雖然是個歐洲裔美國人,但是他對中國的各种占星術。風水、八卦和算命等國粹卻十分喜好,而且崇拜得五体投地。這一點令周新泉惊歎不已,也令威廉對周新泉頗為瞧不起,他這樣挖苦周新泉:“看看你這個中國人,不去賭博,不看黃歷、不買彩券,還開一輛雪福萊,你簡直不配當中國人。”
  周新泉也不含糊,他反唇相譏:“你倒是配當一個中國人,給關公磕頭,求他保佑你贏錢。結果輸得一塌糊涂。”
  “那是他昨天太忙了,沒有顧的上我的小買賣。”威廉居然還有理論。
  “不是他太忙,而是他力不從心。從他住的中國城到這里有三十多英里地,他跑來一趟容易么?赤兔馬日行千里,用現在觀點一算不過每小時四十多華里,折合英里不過十三英里的時速!這种极速別說上高速公路,就是城里的大馬路都不行。你看看你的對手們,都是開一百八十九匹馬力的新型BMW!虧你還是車行的總經理,你讓關老爺坐著沒有冷气、沒有音響、沒有防鎖死剎車、沒有安全气袋,只有一匹馬力的交通工具跟他們今,不是拿老爺子要么?”
  “你個渾蛋,老子這些天輸錢就是你這個喪門星給咒的。”威廉感到理屈詞窮。
  “這不是給你念咒,這是事實。關老爺只會玩青龍堰月刀,哪能比美國人使的沖鋒……”
  威廉突然推了他一把,兩眼緊盯著柜台:“現在好像要出事。”
  周新泉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見三個身上穿著很普通,長得也很不起眼的亞裔青年走到酒吧收銀台附近喝酒,其中有一個人還向這里張望了一下,讓周新泉覺得有些眼熟,仿佛曾經是他接待過的客人。
  “出什么事呵?”周新泉不解地問。
  “好像他們要搶劫這里的收銀台。”威廉看著他們神情變得緊張。
  周新泉一惊,但是卻看不出他們的任何破綻,他側過身子,注意觀察那個眼熟的青年,他猛然想起來,這不就是那個自稱喬治周,曾經把他騙到黑胡同里面,要搶他汽車的幫會分子么?他出了一身冷汗,但是卻緊張得什么也說不出來。
  威廉已經十分确定自己的判斷,他略一思索,迅速拿起桌子上的移動電話,按下911號碼然后發送。電話接通之后,他對著話筒說了一聲“核桃市,Spinners”之后把電話留在桌子上,拉起周新泉就走。周新泉明白他是向警察報了警。現在他們必須迅速离開,一旦劫匪開始行動,他們就出不去了。而且一旦警察出現,所有在酒吧里的人都要成為人質。
  “動作快一點,但是別顯得惊慌。”威廉輕聲說道,他不愧曾經是LAPD(洛杉磯警察局)的偵探。
  兩個人把錢丟在桌子上匆匆向外走去。威廉動作沉穩,樣子從容,但是步伐卻很快。周新泉卻有些手忙腳亂,又不敢顯出慌張。酒吧大廳很大,周新泉很快就落到了后面。
  轉眼之間威廉已經走出了酒吧,但是就在周新泉也要開門的時候,卻見門口附近的位子上坐著羅妮!周新泉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与此同時羅妮也看見了他。
  羅妮端著酒杯用一种挑戰的眼光看周新泉。周新泉走向她低聲地:“跟我走!”
  “為什么?”羅妮理直气壯地問。她的聲音引起鄰近的人轉過頭來。直到這個時候,周新泉才發現羅妮旁邊還坐著一個男人——就是過去周新泉曾為其吃醋的那個男同事。周新泉恍然明白,羅妮并沒有放棄和自己的沖突,現在她是找了一個男友到這里來向自己示威。
  然而現在周新泉顧不上跟羅妮慪气,他樣子很嚴肅地低聲說:“馬上跟我出去,离開這里。”
  羅妮全然誤解了周新泉的意思,她大眼睛瞪起來:“憑什么?這是公共場所,你可以來,我為什么就不可以來。”
  周新泉現在是心急如焚,他不知道怎么說好:“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你也太不尊重別人,你有事情找我也要看一下我有沒有事情呵?”羅妮憋了多少天的火气,今天總算找到一個發泄和報复的机會。倒是她身邊的小伙子顯得厚道的樣子,勸說她跟周新泉好好講話,不要吵鬧。
  周新泉心中猶豫,他內心已經十分恐懼,但是他不能把羅妮丟在這里,他伸手去拉羅妮。羅妮奮力掙脫。這是那個小伙子終于急了,上前和周新泉揪扯起來。
  就在門口一陣亂的時候,收銀台前已經出事了。一個劫匪假裝醉酒,突然越過酒吧台掏出手槍。与此同時另外兩個匪徒也亮出了武器,其中一個人沖到了酒吧的門口,大聲喊道:“誰也不許動。”
  收銀員在他們用槍的逼迫下交出了銀箱的鑰匙。今天是周末,前一陣子這里的客人很多,許多現金還來不及收起來。劫匪們拿出已經准備好的袋子,把現金往里面裝。另一個劫匪用槍指著酒吧里面的客人,命令他們把自己的錢包丟在桌子上。
  然而他們的事情還沒有辦完,酒吧外面已經響起了警笛聲音。三個劫匪轉頭一看,外面警燈閃耀,遠處還不斷有警車向這里開來。這從天而降的警車使三個劫匪一陣子惊慌。然而為首的喬治很快鎮定下來,他讓兩個同伙把所有的人質都赶到酒吧台的跟前趴下不許動。
  這個時候警察已經開始在外面喊話,命令他們放棄抵抗,出來自首。兩個匪徒都看著喬治。喬治沒有說話,突然他發現了桌子上的移動電話。他拿了起來問了一聲,馬上明白了。他大聲喊:“這是誰的電話?”
  自然沒有人回答。他轉身揪起來酒吧服務員:“是誰坐在這張桌子上的?”
  酒吧服務員看看周新泉。喬治把周新泉從地上揪起來:“這是你的電話?”
  周新泉連連搖頭否認,喬治一拳打到周新泉的臉上。周新泉頓時鼻孔噴血,仰面摔倒在桌子下面。
  “這個狗雜种報了警!”喬治咬牙切齒地罵著,抬起腳狠狠地朝周新泉的腹部踢著。周新泉雙手護著自己的身体在地下痛苦地打著滾。另一個匪徒也气急敗坏地從酒吧台上抄起一個空酒瓶子,向周新泉扑上去。
  “你住手!”羅妮突然哭著從地上躍起抱住了那個匪徒的雙腿。匪徒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羅妮不顧一切地扑到周新泉的身上,痛哭起來。
  那個匪徒沖上來掀起羅妮的頭發,把她的腦袋要往桌子角上撞。喬治揮手攔住了他。他奸笑著把羅妮揪過來,從身后攔住羅妮的脖子,有手掏出一把刀,將利刃壓在她的脖子上,然后對地上的周新泉說:“你出去,告訴警察,讓他們給我讓開路,要不然,她就不要活了。”
  周新泉眼睛里面冒火,但是在另一個匪徒的槍口下面他不敢有任何舉動。
  “你去!”匪徒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腳。周新泉身体晃了一下,但是沒有邁步。
  “你在這里看著干什么?不放心么?”喬治臉上做出令人憎惡的表情,他說著另一只手插進羅妮的衣服里面狠狠地揉搓著。羅妮一邊哭著一邊讓周新泉快走。
  周新泉感到渾身的血管都要爆炸,他不能再看下去,咬著牙向外面走。剛出了大門,威廉帶著兩個警察走了上來。見到威廉,周新泉忍不住跳著腳狂叫了起來:“他們綁架了羅妮!羅妮也在里面……”
  威廉好像跟帶隊的警官藍斯很熟,他們兩個人听了周新泉的匯報,很快就有了對策,但是卻拿不定主意讓誰去告訴劫匪。周新泉自告奮勇回去,想到羅妮他現在心急如焚。藍斯很是遲疑,威廉卻說:“吉米是一個机靈的家伙。”
  藍斯對周新泉說:“你回去告訴他們,我們答應他們的條件,你要照他們說的去做,千万不要反抗。”
  周新泉說:“給我一支槍,我要一支手槍!”
  威廉猛力推了他一下:“吉米,不許胡鬧,你要听指揮,我們保證把羅妮救出來。藍斯警官處理這种問題從來沒有失手過。”
  警官藍斯把一個跟項鏈一樣的微型無線話筒挂到他的脖子上:“你戴著這個,我們就能夠知道里面發生什么事情。”
  真是禍從天降,這里并非治安太坏的地方,惡性案件雖然也時有發生,但是周新泉卻從來沒有覺得災難會落到自己的頭上。周新泉心中帶著怒火和羞惱走回酒吧。
  周新泉發現喬治已經放開了羅妮,舉著槍對著其他的人。他走上前去輕輕把羅妮拉在自己的怀里。
  “警察往后退了。”一個匪徒看著外面說。
  周新泉說:“警察說,如果你們不傷害人質,就放你們走。”
  “好,那就算咱們有緣分,你跟我們走!”
  喬治讓一個匪徒提著錢兜子,自己和另一個匪徒用槍抵著周新泉和羅妮從酒吧的門前走了出來。警車停在遠遠的路口,警察站在警車的旁邊,一動不動。
  匪徒們來到停車場上的一輛小卡車跟前,喬治命令周新泉去開汽車,羅妮坐在他的身邊,一個匪徒用槍在駕駛室里押著他們。喬治自己和拿錢袋的匪徒跳上車斗。喬治用槍在駕駛室后窗指著周新泉:“快開,上路向右轉!”
  周新泉駕駛著汽車上了公路,羅妮坐在了自己的身邊,他稍微感到一些放心。他現在十分后悔當時沒有堅持要一支手槍。現在方向盤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只要一個急轉或者剎車,都可以把車斗里的兩個坏蛋摔出去,剩下駕駛室里的一個人就好對付了。然而現在他的身邊沒有任何可以利用的東西。他看看后視鏡,沒有閃著警燈的警車,但是他已經發現背后有不少車輛不遠不近地跟著,肯定那都是警察的汽車。
  匪徒們并沒有讓車子開上高速公路,他們選擇的都是附近的小路。和上次遭遇喬治一樣,周新泉被命令開著車子轉來轉去,雖然他努力記著道路,但是不久就迷失了方向。不過很快他就听到了頭頂隆隆的直升机引擎聲音,當汽車轉過一個路口時,他發現前方已經被警察封鎖,背后的警車也閃起了警燈,与此同時天上的直升机從頭頂射下來刺眼的光柱。
  “你們現在已經完全被包圍了,立即放下武器!”直升机的擴音喇叭在喊話。
  車里的匪徒有些慌張,他回頭從駕駛室的后窗向后看,卻發現車斗里面空無一人。他的上司和同伙已經跳車跑了,他慌了神,拉開車門跳了出去,跑了兩步,便在刺眼的燈光之下舉起了雙手。
  周新泉緊緊摟住羅妮走下汽車,一場浩劫就這樣過去了。
  就在周新泉愣呆呆的時候,一群記者圍了上來,周新泉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种場面,所以對方問什么他就回答什么,直到威廉和藍斯兩個人過來,讓手下的警察把記者打發走,將他和羅妮送上了警車。
  周新泉懵懵懂懂地問威廉,喬治和那個拿錢袋的匪徒怎么跑了?威廉說估計是汽車開過兩個低矮的小天橋的時候,他們趁机抓住上面的鐵梁,把身子藏在橋板底下,這樣后面的警車和天上的直升飛机才沒有發現。周新泉听了气得臉色發紫,他實在出不了這口惡气:“你說警察什么時候可以把喬治他們抓住?”
  威廉搖搖頭:“根据我的經驗,那兩個人很難抓住。”
  “逮住一個還不怕審問不出來另兩個么?”周新泉不解地問。
  “那個被捕的人可以拒絕開口,法律保障他的權利,除非警察跟那個人做出什么交易。不過据我的經驗看來,他宁可承擔搶劫的罪責,也不會吐出同伙。”
  “警察就不會用警棍讓他開口?”
  “除了我誰會干這种傻事?老于最后還不是被開除了?”威廉苦笑。
  第二天周新泉,准确地說,是吉米周成了地方報紙中的新聞人物。周新泉打開報紙發現自己的彩色大照片登在地方版的頭版,接著還有一篇從頭版轉到后面一個整版的詳細報導。周新泉發現記者不但采訪了他和威廉,而且還采訪了不少當時在酒吧里面的客人。文章詳細敘述了酒吧內外的情況,周新泉窩囊地遭到匪徒毒打的情節寫得十分具体生動,有些細節甚至連周新泉當時也沒有注意到。
  周新泉對這些文章十分惱火,他拿著報紙找威廉發牢騷。威廉十分不解:“這不是說你是個大英雄么?”
  “什么大英雄,整個是窩囊的倒霉蛋!我已經夠倒霉的了,他們干嗎還拿著我當話題取樂?”
  “因為你救了酒吧里的其他人嘛。”
  周新泉覺得自己做得一點也不英雄,自己挨了揍,不但沒有還手,連還嘴都沒敢;自己的女朋友當眾受辱他竟然是看著束手無策;最后又被用槍逼著替匪徒開車……這种事情讓別人看著難道光彩么?他咬牙說:“你下班帶我去買一把手槍。”
  “你干什么?”
  “老子不能咽下這口气,我知道那個為首的在什么地方活動。我要找他算總賬!”
  “這几個人是慣犯,你沒有經過任何訓練,找他們是自己送死。”威廉嚴肅地說。
  “那,你幫助我怎么樣?我發現你過去是一個好偵探。”
  “我是車迪勒,沒有興趣再管那些事情嘍。”忽然他想起了什么,“昨天晚上藍斯一直夸獎你做事沉穩,說你是個當警察的材料。你何不到警察局當個義警?”
  “什么叫義警?”
  “義警就是不掙錢的警察,算你為社區做服務。你得上警察學院學習,畢業以后你跟普通警察一樣,穿警服帶手槍上街巡邏。”
  周新泉想了想自己身穿瀟洒的警服,腰挎手槍的形象,決定在當車迪勒之余當警察。
  美國人概念當中的英雄比中國人的標准低許多。比如在波斯灣戰爭中被俘獲的美國飛行員,都在伊拉克的電視台上承認自己是在侵略,然而這些戰俘回國之后受到了舉國的英雄式的歡迎。從這种標准上說周新泉在匪徒的槍口之下委曲求全,最后使事件沒有發生一個人的傷亡的确屬于英雄行為。
  周新泉自己也沒有料到許多客人到這里來,點名要那個Spinner酒吧里的英雄迪勒接待自己。這种客人當中以白人中的年長者居多,他們見到周新泉都要夸獎一番,表示自己的敬意。對于車子的价錢,他們也表現得十分大方和開通。威廉特別指示周新泉要全程接待這些客人,而且特許給這些客人以較為优惠的价格。事實迫使周新泉必須注重自己的信譽,在交易中他不能對客人說出任何欺騙性的話。
  這种情況又在這里的白人社區當中產生了連鎖效應,更多的人慕名來到這里買汽車。車行老板對周新泉給他帶來的生意更是感謝,專門獎勵他五百美元,并且命名他為本年度最佳雇員(Employee of the Year),還把他的大照片挂在大廳顯眼的地方。有些根本不知道周新泉的人,進了車行看到他的照片和獎牌,也對他產生了好感和信任。
  周新泉發現現在用誠實的方法比欺騙能贏得更多的生意,而他自己又不知不覺地變成了一個誠實的人。這一切都是他過去沒有想到的。
  這場劫難在一夜之間改變了周新泉和羅妮的關系。羅妮在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自己,讓周新泉感動不已,這個墨西哥姑娘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敢恨敢愛的精神。同時他也發現羅妮對自己的感情已經很深而且很真誠,周新泉感到一种很久沒有經歷過的溫暖。他以為自己在感情上是一個失敗者。王錦華的背棄曾經使他喪失在女性面前的自信,對未來的愛情生活更是心灰意懶,羅妮的感情無疑對他是一种安慰。他看著羅妮,覺得這個姑娘實在是很美。
  大衛陳是在事情過去一個星期之后才听說周新泉這段經歷的,他見到周新泉首先批評他冒失不成熟,險些丟了自己的性命:“讓黑幫用槍對著你的腦袋,你以為是拍電影呵?他們一念之差你就完蛋了!我知道你是一個講義气的人,她被移民局抓住,你幫她辦身份已經夠意思了。可是冒生命危險,為一個墨國女人值得嗎?”
  周新泉苦笑著沒有辦法向他解釋,他和羅妮來來往往的感情糾葛決非一句話可以說清,也并非外人可以理解的。
  然而大衛陳卻有自己的獨到的見解:“誰都有權利找個漂亮姑娘風流一番,就像我跟莉莉。”
  周新泉心里想,你那個莉莉怎么能夠跟羅妮相比?但是他嘴上沒有說話。
  “可是你看我跟莉莉什么時候認真了?她自認為勾引你一次,以為我知道了會暴跳如雷,其實她在我的眼里算老几?我看你就是沒有搞清那個墨國女人的身份,逢場做戲之后,應當各回各的角色。”
  周新泉對大衛陳的所謂衷言感到逆耳:“你怎么知道我是跟她逢場做戲?”
  大衛陳皺起眉頭:“你不是說要娶她吧?”
  周新泉沒有說話,他自己也不清楚這一點。不過他知道羅妮現在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我真得很喜歡她。”
  大衛陳愣住了,似乎完全沒有料到周新泉的表白。過了片刻他說:“你就真的完全忘記王錦華了么?”
  這回輪到了周新泉奇怪了,他不明白大衛陳何以提到了她。大衛陳是通過自己才認識王錦華的,兩個人根本就不太熟悉。
  “你太太昨天找了蕭汀和我,打听你的情況。她說你遭到綁架,還說知道你受了傷,我看得出來,她還是很關心你的。”
  周新泉發現大衛陳仍然把王錦華當成自己的太太。
  “這……我可是真的沒有想到。”周新泉嘴上這樣說,但是心里并不感到吃惊。如果王錦華發生了什么意外的話,他同樣會關心。不過他會直接打電話給對方,而不是繞著個圈子,找到對方的朋友打听。
  “她已經离開了麥子辰的企業,自己開創了綠宇保健品公司。她對我講了一些你們過去的事情。新泉,你們兩個人之間是有些問題,但是主要的還是互相關心不夠,所以發生了誤會。”
  “誤會?”周新泉笑著搖搖頭,那天晚上兩個人把話說得多么清楚哇。
  看起來大衛陳是帶了目的而來的。他告訴周新泉,王錦華和他分手之后,同麥子辰的關系明顯地疏遠了,而且很快就跟他分道揚鑣:“他們兩個其實……”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夫妻感情的問題絕不僅僅是她是否曾經跟別人上過床。”
  “那也就是說你們是純感情問題,對吧?如果是這樣,兩個人不是也可以向回轉變的么?”
  “我這樣就挺好,干嗎往回轉變?”周新泉笑了。
  “假如她回心轉意了,你是不是考慮?”
  “回心轉意?”周新泉一愣,王錦華如何能夠回心轉意?
  “她承認自己曾經受過麥子辰,但那是她的錯誤。”
  “不,”周新泉沉思著說,“她看上麥子辰不能說是個錯誤。但是想跟他發展關系倒是個失誤。”
  “我記得你是個很寬宏大量的人,怎么對待自己的太太上那么刻薄?”大衛陳顯出有些不高興的樣子,“麥子辰算是什么男人?你這樣評价王錦華的過失,未免殘酷了些。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她現在的心情?不管是誰,都要允許人家犯錯誤。”
  周新泉沒有說話。
  “你們和好吧!”大衛陳說。
  “這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意思?”周新泉問。
  大衛陳笑了:“我看你完全是大小孩儿。如果是我的意思,你就會說不,如果說是她的意思呢?何苦為那种看不見摸不著的面子傷感情呢?”
  “在別人看起來我們爭得毫無意義,但是這是我們過去的生活。”
  大衛陳認識了蕭汀,一下子變了一個人,他的家庭价值觀忽然一下子升到了极點。他居然大包大攬地安排周新泉和王錦華的見面,而且還是采用突然襲擊的辦法。周新泉不知道王錦華是否是被蕭汀騙到這里,但是應大衛陳邀請,參加他生日慶祝的周新泉是來到餐廳里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再次見到王錦華。
  周新泉看到前妻,馬上意識到這是怎么回事,他迅速地掃了大衛陳和蕭汀一眼,然后對著王錦華不自然地笑笑:“別來無恙?”
  王錦華的表情也跟他一樣不自然,不過只是一閃:“听說你現在很好哇。”
  周新泉心中正在遲疑如何回答這個听起來隨便但實際意味深長的問話,机靈的蕭汀卻搶著替周新泉和王錦華融洽气氛:“還提呢,周兄差一點稀里糊涂地把性命搞丟了。”
  王錦華笑笑,她十分懂得掌握适度的火候:“你當了銷售經理,現在是社區的知名人士了。”
  “那可不,你現在上報紙的頻率已經超過了克林頓總統。”蕭汀在沒有話找話。
  “這話是捧我呢還是挖苦我呢?”周新泉問。
  “這也是實話么,”大衛陳說,“你是實實在在地從最佳銷售員到最佳銷售經理走過來的么。”
  “哎,新泉,你就講講你的故事嘛,你是怎么樣取得這种成功的。”蕭汀仍然是在尋找話題。
  王錦華不冷不熱地說:“成功的關鍵是跳槽吧?換一個地方就換一种運气。”
  周新泉一笑:“也許是吧,只不過那不是我跳槽,是被掃地出門。也就是說,被動地接受了一种命運。”
  大衛陳一听這話茬子方向不對,就赶忙打岔:“听說你現在又當了義務警察?”
  “我現在周末上警察學院。”
  “當那個干什么?上次你還沒有過夠癮呵?哎,我是說服不了你了。”大衛陳轉頭看看王錦華和蕭汀,“你們誰能勸勸他?”
  王錦華神情自然地說:“你要當警察,可一定要小心。”
  這只能看成是一种善意的忠告,于是周新泉點點頭,不再說話。大衛陳和蕭汀兩個人互相看看,知道這是思想捉摸不定的一對人,就暫時沒有再挑起什么話頭,不過有一點似乎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他們互相的敵意已經大大軟化。大家默默地吃飯,偶爾他們簡單地談論一下飯菜。
  這是一家卡啦OK餐廳,他們四個人在一個小單間里面。蕭汀和大衛陳的目的就是讓他們在輕松的气氛當中緩和關系。然而周新泉和王錦華卻都沒有心情去唱,只有大衛陳和蕭汀兩個人輪流拿起話筒過癮。后來蕭汀硬拉著周新泉唱歌。周新泉又拉起來大衛陳一起唱。最后輪到了王錦華,王錦華因為覺得自己嗓子不好,所以平時絕不唱歌。現在蕭汀見她堅持,就說:“好吧,那我替你唱一首歌。”
  蕭汀不愧是經過專業訓練的歌手,她唱了一首難度相當高的美國流行歌曲,Wendy Moten的成名曲Come In Out of TheRain。這是周新泉過去經常听到的一支歌,他自己也非常喜歡這歌曲的旋律,然而他卻從來沒有認真琢磨過歌詞的內容。直到今天他才注意到歌詞的含義:
    You said you believed that we'd
    Find love together happily.
    After all the wrong I'ye done,
    You feel that I'm still the one,
    To give you loving to,
    So bring it home to you.
    …
    Some people spend lifetime looking for love.
    And l had love right here all the time.
    Why did I try deny it.
    Deep inside I just couldn't fight it.
    You turned my life around.
    The love I lost is found.
    So let the rain come down.
  蕭汀不但音色十分好,而且還充滿了感情,這就讓周新泉和王錦華有所触動,顯然蕭汀選唱這首歌是怀有用意的。歌曲的內容是一個曾經背离過自己情人的姑娘在向自己的戀人表達痛海和重新尋求愛情的愿望。
  周新泉轉眼看看王錦華,發現對方也正在看著自己。兩個人的目光接触了一下便很快分開,盡管如此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神當中看出對兩個人過去的留戀。周新泉想,其實她也很可怜。王錦華想的會像歌詞唱得那樣嗎?至少他很難想像這种動人的語言會從現在的這個女強人嘴里說出。他不清楚如果王錦華真的做出這樣的表達,自己會不會馬上接納她。
  四個人當中兩個人說說笑笑,兩個人在想心事,時間一晃竟然到了深夜,但是靜靜地坐著也算一种無聲的表述,周新泉想如果自己打算和王錦華恢复關系,現在也許就是主動表示的時候。他們分手的時候,周新泉仍然拿不定主意。他看到蕭汀近乎公然地向他暗示,讓他對王錦華說些什么,他想了一下說:“祝你的公司生意興隆。”
  王錦華矜持地笑笑:“也祝你事業成功。”
  周新泉向陳蕭二人招了一下手,准備上自己的車,突然他听到王錦華在身后喊了他一聲:“新泉……”
  所有的人都轉回頭。王錦華走近周新泉:“你當了警察要机靈一點,在馬路上執勤時要特別小心。”
  周新泉點點頭:“謝謝你。”
  周新泉發現王錦華又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當中。今天晚上從他和王錦華目光的第一次短暫接触中,他感到她特有的,也是久違的溫柔。拋開,如果能夠拋開過去的傷痛,自己應當在她的心里占有一定地位。那么自己的心是否也能夠給王錦華留有一席之地呢?他開始把羅妮和自己的前妻放在同一個天平上比較。其實他完全明白假如沒有羅妮,自己也未必能夠下決心和王錦華重歸于好,可是王錦華的出現好像成了自己決定應否和羅妮發展進一步關系的參照物。
  周新泉雖然看出來王錦華是在回心轉意,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個女人第二天上午會主動給自己打電話,他在公司接到她的電話的時候甚至有些局促。他愣了一下才听清楚确實王錦華約他見面談一談。
  “好。”他只回答了一個字。王錦華講了約會的時間地點之后,周新泉仍然回答她一個“好”字。但是放下電話心中卻不能平靜,現在他需要認真地考慮和王錦華的關系了。到今天為止周新泉仍然覺得自己不能原諒前妻過去的事情,但是反過來他也不得不承認,王錦華并不是一個坏女人。而且,也許像大衛陳所說的,她并沒有給他造成任何實際傷害,但他卻無法遏止內心的憤恨。
  大衛陳對此的解釋是這种恨正是由于愛,在男女之間,愛和恨本來就是同時存在不能分開的。蕭汀對周新泉的批評是太愛面子了,他跟王錦華的矛盾的產生都是因為男人的那种面子,其實退一步想想,兩個人并沒有真正的沖突,都是雙方自尊心過強所致。
  中午的時候,大衛陳帶著一個叫吳子漳的人來到車行。大衛陳向周新泉介紹,吳是“南加州的大作家”。他還解釋說,吳大作家選中周新泉作為其系列著作,(中華海外精英譜)中卷的人物,現在來采訪他,并說明,一切都是免費的。周新泉早就知道這個吳大作家,他書里面絕大多數的“精英”,都是掏出五百美元作為“出版贊助費”的華人企業老板,因而這里的人們并不把這本書當回事。但是大衛陳畢竟是一片好心推荐自己,并且親自陪著吳前來,他不得不應付一下。
  話題談著,吳大作家就問起了周新泉的家庭,沒有等周新泉遲疑,大衛陳搶著介紹說:“吉米的太太就是綠宇保健品公司的老板。”
  吳子漳听了,肅然起敬,說了一大串夸獎兩個人的話。周新泉狠狠瞪了大衛陳一眼,迅速岔開了話題。雖然如此,他和王錦華的關系,可能已經載入(中華海外精英譜)中。
  今天采訪的插曲,使周新泉產生聯想,他不得不接受一种事實,在其他人眼里,只有王錦華才和他相配。羅妮作為自己的太太,永遠不會在大衛陳和蕭汀心里得到承認。他覺得蕭汀批評得對,自己過去也許真的是太愛面子了,現在應當現實一些。他沒有意識到這种想法本身又是一种愛面子的表現。
  當晚下了班他便去見王錦華。兩個人約會的地點距离周新泉的車行很近,車沒有開几分鐘便到了,這樣周新泉便提前二十分鐘。周新泉先是感覺這樣早顯得過于主動,仿佛急不可待似的。不過今天他是被邀者,早到一些也并不掉价。
  他坐下來開始猜測王錦華將是什么樣子,上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周新泉注意到她曾經顯得不露痕跡地修飾了一番,不過仍然是她來美國之后每天如是的形象。今天他覺得如果對方真的想重修舊好,就應當有一個明顯的變化,總是一副公司總裁的架式。就讓人難以產生熱情了。然而如果她要是刻意打扮,甚至弄得花枝招展,則等于复制她為麥子辰做公關的樣子……周新泉也發現自己是一個不好侍候的主儿。
  正在這個時候,馬路對門一個年輕活潑的姑娘吸引了他的視線。她大大的眼睛遠遠地就顧盼生輝,她穿著一身牛仔裝,剪了一頭樣子時髦的短發,走起路來精神颯爽。周新泉覺得自己對她產生一种愛慕的同時,好像在什么地方見過她。他越看越惊奇,他明明對她十分熟悉,卻想不起這人是誰。直到對方在他目不轉睛的凝神中露出笑容,他才猛然明白,這是王錦華!
  王錦華以這种裝束和姿態出現在他的面前,真的讓周新泉又惊又喜。他迎上前去。
  “咱們干點什么?”王錦華問。
  “咱們干點什么”曾經是過去兩個人在大學期間約會時的口頭語,始創于周新泉。它的意思是和對方商量,約會期間做些什么或者到哪里去玩。在這种情況下他們往往是海闊天空,想出各种各樣的方法讓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光更為有趣。王錦華如此的表現使周新泉完全明白,她在提醒自己他們過去的美好時光,同時提議兩個人從頭開始重溫舊情。
  這的确是十分絕妙的辦法,周新泉想,現在兩個人都用不著再提起任何過去的不愉快,只需把過去美好的經歷重溫一遍。見面之前周新泉曾有的,触痛傷疤的顧慮便煙消云散。周新泉想了一下:“我們去打靶?”
  “好哇,走。”王錦華根本就沒有問他要到哪里去打靶。
  接下來的一個晚上兩個人過得十分愉快,他們在警察學校的靶場里乒乒乓乓地胡亂打了一气,好像是要把兩個人之間的晦气崩走一般。最后兩個人又到餐館去吃飯,在餐館的黑暗角落里面兩個人低聲地講著各自遇到的可笑的事情。他們在晚上十點的時候分手,是王錦華送周新泉到家。兩個人愉快地道別之后,周新泉才忽然奇怪地想到,不知道今天是一場夢,還是過去是一場夢。
  羅妮在家里等著周新泉,她极為敏感,完全知道周新泉見的是誰。她輕聲地問:“她是要跟你和好么?”
  她過去不止一次地听到周新泉說自己恨她。
  周新泉點點頭沒有說話。羅妮就沒有跟進他的臥房。周新泉躺在床上,覺得還是大衛陳講得對,羅妮并不屬于自己的家庭。
  他跟羅妮從一開始不過是抱著兩個人玩一玩的態度,就是羅妮表示出希望跟他發展進一步關系時,他也沒有十分在意。婚姻對于周新泉來說是一個极為嚴肅的事情。王錦華是他著意選擇的伴侶,在認識她之前周新泉曾經和兩個姑娘談情說愛,并且發生了性關系,然而和王錦華,他把兩個人的情愛高潮留給了新婚之夜。兩個人都曾為此自豪。
  和羅妮的認識和交往從開始就帶著几分荒唐色彩,可以說是對自己愛情失敗的一种發泄,如果發展成婚姻關系就更加荒唐。現實生活畢竟和情調浪漫的藝術作品不同,人們看到電影里風流倜儻的公子愛上一個風塵女子并不覺得怪异,但是放在生活當中就會面目全非了。
  現在周新泉在社會上被他人看作“英雄”,不管這好听的名分有多少實在,畢竟讓他在這個社區有了一定的名气。在車行他已經恢复成為“好迪勒”,在個人生活上不是更應該做一個“好人”么?他跟羅妮的關系,完全是過去沉淪墮落的結果。今天他只希望盡快從自己近乎完美形象上,抹去那道陰影。王錦華似乎在幫助他完成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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