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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蒙天放很詫异現代人的內功已是“千里傳育”。這真是不可思議的躍進。
  電梯的鐵閘拉開了,他無意識地四顧,見到一個美艷的女郎進去了。閘拉上,不多久,閘又拉開了,這回,里頭竟跑出一個又胖又丑的老婦來。他駭然。
  朱莉莉罵完了,用力扔下听筒。
  待她走了几步,蒙天放充滿好奇地拎起。
  “喂?接到哪儿去?喂?”
  里頭竟有個男人聲音。他用力一扔,滿目詫异,掣劍在手,反手一劈,整具電話一劈為二。
  “哎呀!你闖禍啦。快逃!”
  她扯著他,還沒到電梯口,他馬上把她攔阻。想起剛才變异的一幕,怎能由她往魔洞里去,變得老丑怎么辦?
  “別過去!”
  她怕人追來,便匆匆扯著他自樓梯气急敗坏狂奔出去。
  他不能适應:
  “怎么天下變成這個樣儿?”
  總算逃离了醫院。
  這是一條西安風味小吃的食肆。小攤子擺賣著涼粉、太后餅、粉湯羊血、油炸糕、柿面糊偏、羊肉泡漠、臊子面……一個大胖子,禿頭的,把面團放在頭頂上,然后用刀,一下一下把面削成條狀下鍋。
  長久未曾吃過東西的蒙天放,餓极了,正在把烙制的饃掰成小塊,浸在羊肉場中泡食。不覺已吃了十多碗。
  朱莉莉看著他狂吃,有點擔憂:
  “你這么能吃呀?我身邊沒錢呢,剛才在墓里頭拿到的珠寶又被搶了,只剩這塊東西,大概可換點錢。——你不要走,我去換錢,問問路。”
  “你不是要領我回皇陵去嗎?”
  “見到我男朋友再說。”
  她起來認一認方向。他關心地:
  “得了。”她回眸一笑。
  他看得怔住了。這分明是“她”,但又不是“她”。轉眼間變成另外一個人,又堅強又獨立,什么事都有主意,而且——另有“男朋友”。挂在嘴邊兩遍了。
  正思潮起伏,便听見鑼鼓喧囂,循聲望去,便被迷住。他一看,四個同他裝扮差不多的秦代武上扯著他。一個道:
  “開鑼鼓啦,走啦。”
  一個道:
  “秦始皇都不搭架子,龍套倒開小差?快站班去。”
  他乍聞“秦始皇”三個字,便起立。
  半晌,朱莉莉沮喪地回來了。
  她手上那塊白玉,本來就是价格惊人的古物,不過押店的老板欺負她,只肯給她一點現鈔,就打發了。
  她呼咕著回來。虎落平陽被犬欺,四下一看,他又失蹤了!只見亂世的乞丐在位子搶食殘余,哪里還有他的影蹤?
  “天放,蒙天放?”
  他到底到什么地方去呢?
  她開始有點心焦,這個男人毫無理由地信賴她,听她的話,初來文明世界,不知會發生什么意外。
  任朱莉莉多滑頭,她也是好心腸的。
  便遍街巷地找尋。
  突聞草台班起了騷亂。
  會不會是他?
  一一正演出的一台戲,是《荊軻刺秦皇》。扮演荊軻的,在獻呈樊效期首級后,便打開地圖。
  秦皇离了寶座,看地圖:
  “這一國?”
  “燕國。”
  “這是哪一國?”
  “趙國。”
  “這又是哪一國?”
  荊軻圖突匕現,發難了:
  “吮!你這暴君,我恨不得食肉寢皮,為民除害!”
  他抽出匕首,抓著秦皇衣袖,卻刺將下去。袖斷。二人繞柱追逐。
  后台的几個龍套回來了,沒他們的戲。一個個都來根飯后煙。
  蒙天放在台下,見台上的情狀,只覺雖時移世易,潛意識也得維護故主。
  他飛身上了戲台,攔截刺客,加以制服:
  “陛下曾廢六國,統一天下,建万世基業,豈容后代血口噴人?”
  觀眾不虞有心,都發出喧嘩之聲。
  蒙天放雖然制服了荊軻,身后秦皇,突持道具重物望他腦后一擊。他中招了,回頭一望,原來是陛下!自己的忠心得不到回報,真是諷刺。
  混亂中,朱莉莉在人叢中大嚷:
  “蒙天放,你給我下來呀!”
  他還沒行動,她已趴到台前,把他扯走。
  二人逃离一塌胡涂的戲棚。
  一路走,她教訓他:
  “做戲是假的!”
  “這個我知道,但不可能歪曲了真相。若無陛下英明,備歷艱辛,天下將分裂哄亂。至于我倆,罪犯欺君…·”
  朱莉莉翻了翻白眼:
  “別淨跟我說古文好不好?我們年齡有差距。唉,幸虧我沒有過去,只有未來。”
  蒙天放反問:
  “你把我帶到何地?”
  “找我男朋友送你回去呀!”她理直气壯:“難道我得成天看守一件三千年的古董嗎?你一天闖一百八十個禍,累死我了!”
  一身破爛的朱莉莉,終于領了她的“負擔”,回到外景地來了。
  又換點了,這是一片樹林,只設有臨時的化妝間、服裝間。
  負責服裝的一見,嘩然:
  “朱莉莉!你這是干嗎?你快賠!進來換衣服,气死人,怎么攪的,這件晚裝我找了一天……”
  一手把她抓進去。
  其他的小角色掩嘴竊笑,故意造:
  “朱莉莉,你好漂亮呀!”
  气得她見到誰就罵誰:
  “笑?我已差點沒命呢,一件衣服算什么?”
  人窮志短,人微言輕。
  若有机會,真的非好好還以顏色不可。
  心中有气,喝罵:
  “白云飛呢?非揪他出來——”
  白云飛在林子里。
  兩個在陵墓中逃生的手下已在等著他。
  “老大,地方找對了,不過——”
  “里頭有活日。”
  他一听:“活口?”
  “是一個奇怪的人,武功很高,會得飛檐走壁,使劍。弟兄們死傷很多,不是他對手。他跟朱莉莉一塊。”
  “我知道,他長得怎么樣?”
  其中一名手下,于那半毀的吉普車后座,掀開一些覆蓋的雜物,白云飛見到一個偶像的頭!
  他吩咐:
  “把頭收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去。”
  “白云飛!”
  身后傳來一聲嬌叱,她正預備飛扑過來找晦气,叉著腰,潑辣地:
  “你為什么中途開溜,不管我死活?”
  怒從心上起,見他走過來,更是惡向服邊生:
  “你心中還有我嗎?我早就看出來,你根本不愛我!你——”
  白云飛什么也不說,也不辯白,只巧施“美男計”,一來便擁緊她,強吻她,不讓她繼續潑辣下去。
  她終于在他怀中軟化了。良久……舔舔紅唇,膩著聲:
  “晤——我提過的,那三千歲的古董——”
  蒙天放已一掌抓到白云飛肩膀上了,掌一翻,他應聲倒地,措手不及。
  蒙天放只怒問:
  “你是什么人?竟敢對我夫人輕薄無禮,冬儿,你過來!”
  “哎呀,你為什么打我男朋友呀?”
  白云飛弄不清楚來人:
  “莉莉,他是你丈夫嗎?”
  “才不!我們剛認識的。”
  蒙天放已一手把她扯到身后:
  “我叫你過來/
  外景隊圍上來了,不知發生什么事。白云飛的手下也嚴陣以待。他輕蔑一笑,盛气凌人地:
  “你是什么東西?”
  “我是始皇帝陛下的郎中令。一豈容你放恣?”
  他的青銅劍也半拔了。
  朱莉莉一見此情此景,又在眾人圍觀的盛況之下,故意大聲地喊:
  “你倆不要‘為我’大打出手了,有事好好地說呀!別打了!”
  心中恨不得兩雄決斗,好讓她榮升英雄掌上一美人。
  蒙天放也傲然:
  “我讓你三招。”
  白云飛末等他說完,拾起鐵鏟朝他腰間鋤去。他几個翻身,來到他身后。白云飛知蒙天放身怀絕技,也不敢懈怠。
  這次決斗,白云飛有個目的,他不知虛實,也沒領教過他身手。到底他是誰?來自陵墓中的古人?
  二人交手,勢均力敵。
  白云飛發覺他的优點在矯捷,只可智取,不可力敵。
  大打出手,情勢不妙,朱莉莉几番欲上前調停,也中了招,終于仆倒地上,慘叫:
  “我要死了!”
  二男方才暫停。
  她生气了。
  “你們有完沒完的?”
  一個眼色,吳導演連忙上前,作好作歹:
  “算了,不打不相識。一場誤會,誤會!”
  白云飛拍去身上灰塵,伸手出來:
  “小姓白,名云飛,先生貴姓?”
  他的手停在半空。
  蒙天放不懂禮儀,只拱手還禮:
  “在下蒙天放。”
  白云飛很有風度地:
  “蒙先生遠道而來,我先安排你倆回旅館去,晚上好為你洗塵。”
  一招手,一輛小汽車駛過來了。
  司机開門讓二人上車。他自己呢,駕了私用的摩托車,開車前,有意無意地睞了她一眼。她稍作思索,竟被迷住。离了小汽車,上了他身旁那座位上。——她到底選擇了他。
  蒙天放見狀,十分無味。
  她這般的滑不溜手,心中竟是沒有他了。來此一趟,所為何事呢?
  不,男人大丈夫,一定得把事情弄清楚,他跟她,難道不留一絲情分?
  他把她拐到什么地方去?莫非是好計?
  一念之下,學著她剛才的手勢,把車門打開,追將出去。
  二人去遠了,只見摩托車飛馳,她的紅衣在掩映。蒙天放妒火中燒,心都焦了。一躍上了樓房、瓦面—…市面上碩大的招牌,他—一跨過,步履如飛。一路地追,半途,見到車影,正欲跳下地面來,但路人抬頭一看,發覺有個穿著胄甲的怪物,吃了一惊,光天化日之下,惹來一陣嘩然。
  地面上,交通也很繁忙,有汽車、馬車、人力車……方站定,車子都慌亂地響號,把他困在中央,進退兩難。路人也蜂擁看熱鬧了,把心一橫,他又躍上屋頂上。
  惟有躍离文明社會,方有立足之處。
  白云飛在摩托車上,回望他身手了得,也不慌不忙,時快時慢地逗他。
  朱莉莉知道他是為吊住她來的,芳心竊喜,大力揮手楊巾,狀至得意。
  白云飛駕著車,便灌迷湯。
  “莉莉,這人對你倒很痴纏呀。”
  “嘻,’他裝作沒什么:“哪里!”
  “看來你的迷場很行。”
  “沒有啦。”
  “你千万不要變心呀!”他故意道,“我想你幫我一個忙,你替我在他身上拿點東西,肯不肯?”
  蒙天放一直地追這摩托車和車上的男女,直至旅館前,要然而止。
  朱莉莉開心得拍掌,因為兩個男人都是英雄,白云飛向他表示佩服:
  “蒙先生,你真不愧是一代高手。”
  他抱拳還禮:
  “不敢當。”
  只沉著應變。
  此時,記者群正包圍著阮夢玲,她擺著美妙的姿勢拍照。朱莉莉瞥到了,靈机一触,為了吸引注意,必得制造緋聞。
  左右一勾二人臂彎,記者們發覺了,忙轉向。初逢此优厚待遇,朱莉莉不免悉力以赴,喜不自胜,笑得真甜蜜。
  鎂光一閃——
  蒙天放從未經歷此等場面,一閃之下,攝魄勾魂,忙机警躍開。不對頭!這是什么?
  朱莉莉才不愿放過大好良机呢,与白云飛仍親熱地挽手合照。
  蒙天放旁觀這西裝筆挺的文明人,与他一度的愛人,有說不上來的合拍,而她,沉醉于虛榮中,更是嬌媚。
  他內心交戰。
  附近的小販見這邊熱鬧,原來是明星,也來兜售。一個,持了一大盤古錢幣來,問問這位戲衣的明星吧:
  “先生,你要買古錢嗎?”
  小販一手一大把,攤開給他看。賤賣,一點也不珍惜。他被其中一枚吸引住了。
  一拍起,是當年的“半兩錢”。
  反复細看,只覺連這古錢也淪落了。
  朱莉莉把頭伸進來:
  “晤,假的。”
  蒙天放道:
  “不,是真的!”
  小販強調:“真的!地里給挖出來,很值錢!”
  “嘿!”她笑:“我這件也是地里給挖出來,他才值錢呢!”
  把他一手推進旅館去,神秘地:
  “來,我送你好禮物。”
  送的是什么禮物呢?
  朱莉莉在廁所的外面,不住催促:
  “喂,好了沒有,快出來!”
  大力地拍打著木門。
  門開了,乍一亮相,她整個呆住——
  蒙天放穿上她的“禮物”:一套洋裝,三件頭。是格子呢絨的。
  他還戴了白手套,不過垮垮的,手握一根“木棍”,他以為是現代的防身武器,像握劍的姿態,一本正經地亮相了。心想:怎么衣服越來越复雜?好不容易才全盤弄到身上來。——當然,褲子上的拉鏈還沒有給拉上。
  朱莉莉笑得彎了腰,夸張地大叫:
  “哈哈哈!你這是‘文明根’,不是創!來,我幫你穿好。”
  “颶”的一下把拉鏈拉上來,一點雜念都沒有。搶過了“文明棍”,示范著。蒙天放給一番整頓,改頭換面,果然報登樣。她上下左右地端詳。
  “給我轉個圈圈!”
  為博紅顏一笑,他照做了。
  一室溫馨的气氛。
  她笑:
  “你要到現代來,當個文明人,看來跟我倒蠻登對的。不過——”
  長發仍然很土气。她上前把他的長發放下來,小心地梳理。
  回心一想,其實白云飛托她要他几根頭發的。便審視梳齒上究竟有沒有。沒有呀。
  悄悄地、不若拔下一兩根去交差。
  剛伸手要拔,他回過頭來:
  “你干什么?”
  她有點不好意思:
  “——我,我要几根頭發。”
  蒙天放听了,頭發?對了,她漸漸地回复“冬儿”身分了。憶起那回幽會,二人不是燒發成灰,混于水中共喝么?她還盟誓:
  “這就可以白頭到老,矢志不渝!”
  他不假思索地、自行拔下几根。她接過,臉上閃過一絲反應:“得手了!”
  乘此良机,正好追認前塵,蒙天放忽爾也記得那絲履:
  “你的鞋。”
  遞与朱莉莉,她是否認出了?
  但,這狡猾的女孩已得“獵物”,如何有心思勾留。見這殘破的鞋子,奇怪地拍起一瞧,一邊捂著鼻子。末了還扔過一旁,沒任何惊喜的反應。
  他看住她的一舉一動,心往下一沉。
  她竟道:
  “你要過新生活,就得徹底一點。拖泥帶水的,還是一個古人!”
  他悲哀:
  “我們本來就是古人。”
  朱莉莉見惹得他難過,心也怯了,忙上前解圍:
  “好了、好了,古人也得把肚子填飽的。”
  怎么跟眼前這個人,交往得微妙而單純?
  但為著把頭發交給白云飛,當下忙把他領到餐廳去。
  一生沒穿過洋裝的蒙天放,渾身不自在地隨著彩蝶般的朱莉莉,飛到情敵那桌上去。
  白云飛一見:
  “咦,蒙先生,你穿起洋裝,頂帥的,很摩登.”
  “客气、客气。”他還禮:“蒙某初到…債年代,諸多包涵、指教。”
  突見桌上燃了蜡燭,眾皆享用燭光晚餐,他很奇怪:
  “何以這里不用文明的‘發光蛋’,反而燃起油火來?”
  朱莉莉很淑女地回答:
  “這是情調。”
  他怀疑了:
  “回到古代就是‘情調’?”
  傳者拿來三份餐單。
  “請問几位要點什么菜?”
  她只含情脈脈地望著白云飛:
  “就跟白先生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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