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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新婚之床


  ●結婚后一個月,她發現自己怀了孕,接著又發現自己准備一生托付的丈夫是個粗俗的男人。
  ●卡西米爾屬于那類自私而又淫蕩的男人,希望溫文爾雅的妻子在床上突然一下子變成欲火高漲、行為放浪的情婦。

  新的生活是從諾昂開始的。婚禮結束,經過短時間的拜親訪友和迎來送往之后,一對新人便与奧洛爾的同父异母哥哥伊包利特一起,奔赴諾昂。在那里,他們受到了德沙爾特——他一直管理著那儿的一切——的熱情迎接。
  与一個男人生活在一起,确切地講,奧洛爾對婚姻生活的實質并沒有太多的心理准備。以前她所接受的教育,來自她的奶奶,來自修道院,以及來自書本上的,從未告訴她這方面的知識。換句話說,她比普通的女人——做了新娘之后——心里上的束縛更多一些。她希望從婚姻中獲得理想中的幸福。可是,与成了自己丈夫的男人一起睡在新婚之床上,享受魚水之歡時,她那丰富的情感成為審視兩性生活的第三雙眼睛,反到使她無法進入角色,找到自己真正需要的東西。因而,她的感受是十分奇怪的,究竟如何她也不很清楚,或許是失望?
  在她對自己的婚姻生活做出判斷之前,十分快地,她發現自己怀了孕。這不過是結婚后一個月的事。像其他的結婚后馬上怀孕的新娘一樣,奧洛爾心滿意足。女人成為母親的天性在她的身上表現得毫無二致。
  得知妻子怀了孕,卡西米爾對奧洛爾溫柔体貼,關怀備至。因為奧洛爾的胃口一下子變得特別大,卡西米爾千方百計地張落到處買東西,滿足她的心愿。同時,他還不忘開一些粗俗質朴的玩笑,逗她開心。
  由于怀孕后精神不太好,奧洛爾放棄了她一直熱衷的讀書和其他精神生活。
  冬季下雪的時候,卡西米爾出去打獵——他愛好打獵,并且是個好獵手——奧洛爾則一邊想象著、期待著子宮中胎儿的初次蠕動,一邊開始為孩子做衣服。她以前沒做過針線活,第一次干這活時,她興致高昂,滿腔熱情,而且她發現縫制衣服其實挺容易的,另外剪刀和針線在她的手中可以發揮她的創造力,這是她尤為熱衷的。
  此后,在她怀孕的很大一部分時間,干針線活成為她打發時光的一种消遣,成為一种精神生活的替代。有六個星期,按照德沙爾特的吩咐,她一直躺在床上。人們把她的床用松樹枝和綠布裝飾起來,讓她感覺是躺在叢林中,自得其樂。
  即將分娩的前夕,奧洛爾和丈夫一同去了巴黎。他們在旅館租了一套帶家具的客房。
  1823年6月底,奧洛爾非常順利地生產。這是個男嬰儿,胖胖的,活潑可愛。夫妻二人決定給他用奧洛爾父親的名字,于是這個嬰儿名為莫里斯·杜德望。
  奧洛爾愛自己的儿子愛得發狂。她決定親自給他哺乳,她的母親索菲贊同她這樣做,并鼓勵她。
  這位岳母与女婿的關系,因為种种原因十分不睦。她對女婿怨言极多。卡西米爾則認為岳母是個不知羞恥、沒有道德的女人,不讓她与奧洛爾接近。對此,索菲講:“他這樣做毫無道理。他有什么理由把我扔在一邊?如果不是我生養了他儿子的母親,他大概不能給自己生個媳婦吧。”
  嬰儿出生后,諾昂的生活發生了改變。德沙爾特年歲太大了,管理諾昂的產業已經力不從心,于是在奧洛爾怀孕期間提出退休,把這個位子讓給了卡西米爾。
  以前,在這位老家庭教師的管理下,家里的年收入在一万五千法郎之內。在這筆錢里,奧洛爾每年打算給母親三千法郎,同時還要支付几位老仆的養老金,剩下的錢做日常開銷。
  卡西米爾接管之后,熱情极高,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了全面變動。家庭改變了過去的習慣作法,花園面貌一新,仆人們更守規矩且惡習減少,房間布置得整洁大方,小徑兩邊的草拔得干干淨淨,路修得平平整整,枯死的樹技推起來燒掉。卡西米爾還把腿腳不靈便,肮髒不堪的几條老狗殺掉,几匹跑不動路的老馬也賣掉了。總之,一切都變了樣。這一切,把卡西米爾忙活得不可開交。
  然而,這些煥然一新的變化使得奧洛爾情緒上有一种失落感。當她看不到守在壁爐邊的老狗,到處都是干干淨淨的,再也看不到雜草叢生、僻靜幽暗的角落——那些地方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許多少儿時嬉戲的影子——她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迷惘的痛苦和憂郁。她是諾昂的女主人,這個地方是屬于她的,而此時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有什么東西仿佛被別人一勞永逸的拿去了,而她則沒有發言權,她感覺被人忘記了。
  奧洛爾是個多愁善感的女人。怀著孩子的時候,做母親的憧憬改變了她固守的生活方式,她樂得如此。而這時,她又開始像以前一樣,拿起書來,從中尋找心靈上的慰藉。當然,這只是一种表相。她絕對不會因為庄園的變化產生那么大的倦悒。問題的實質出在卡西米爾身上,是他使她產生了失望。
  奧洛爾婚后發現,她曾經深愛的、准備一生托付給他的男人,原來是個粗俗的、沒有志向的、熱衷于雞毛蒜皮之事的小气鬼。她試圖讓卡西米爾讀讀書,可是他對此覺得索然無味,一拿起書來就打瞌睡,經常是讓書從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非常可笑又大煞風景。她想与他談論文學和哲學,可他對提及的人物根本就不熟悉,或者一無所知。每當她向他描繪自己在這些方面的感想,敘說自己极為激動時,他便晃晃膀子,對她進行諷刺和挖苦。她還試圖引起他對音樂方面的興趣,可卡西米爾一听到鋼琴聲便溜之大吉。能讓卡西米爾感興趣的事情就是驅狗赶兔的打獵,或者是參加縱酒尋歡的聚會,再就是奢談地方上的政治之事。
  他終日在外,我可以說几乎看不著他的蹤影了。我曾經把他當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可現在他早已厭倦對于崇高愛情的熱烈的向往之情。他為人忠厚、溫順,只是不再提到愛情的字眼了。他的來信越來越稀疏,而且根据我對他字里行間的意思的理解,他的話說得要么越來越激烈,要么就越來越冷漠。他的激情不再需要熱烈的情誼和親密無間的魚雁往來來維系,而是需要另外一种東西來滋養。他曾經立下誓言,也曾經為了我而恪守過他的承諾,若是沒有這一點,我或許早就同他一刀兩斷了。但是他并沒有對我做過保證,約束自己不去別的地方尋歡作樂。我覺得我在他的眼里已經變成了一种可怕的羈絆,或者只不過是他聊以自慰的玩物罷了。
  從奧洛爾上面的自白里,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她對卡西米爾的認識,或者說當時她對夫妻關系的失望。雖然她客气地談及了卡西米爾的為人,但与其說這是在贊揚卡西米爾,不如說這是在講她所談及的內容是客觀的,不偏不倚的。
  對于維系夫妻關系,某些情況下良好的性生活較理智和情感更容易一些。這种自然的行為不像后者需要更多的學識和修養。可是,在這方面他們也不是那么和諧。
  奧洛爾感到失望。她讀書挺多,渴望精神上的愛情,并早有心理准備,而肉体上的結合卻知之不多,婚后也得不到滿足。對于女人,獲得性愛的快樂涉及許多因素,她需要被人愛,也需要對那個男人的認可和愛慕。
  可是,卡西米爾屬于那類自私而又淫蕩的男人,希望溫文爾雅的妻子在床上突然一下子變成欲火高漲、行為放浪的情婦。
  這怎么可能呢?簡直是在做夢。
  “婚姻只是在結婚之前才貴心悅目,”奧洛爾心道。她在做姑娘的時候,做的都是高雅的、美妙的愛情夢。她不能容忍自己跌落到如此粗俗的趣味當中。
  婚姻之床是個嚴酷的、實實在在的決斗場所,它最終給奧洛爾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個輸光了的賭徒。
  對于卡西米爾這個平庸透頂的男人,愛情不過是獲取一個女人与自已結婚的手段,就那么回事。結婚之前,他就与別的女人有染,得到了男女肉体關系的体驗和經驗。他希望在妻子身上也得到快意的感覺,就像他毫不費力地從其他女人那里得到的快感一樣。同時他希望奧洛爾也同他一樣會輕易地獲得滿足。
  他的希望落空了。奧洛爾同意給他肉体的享樂,但她自己并不能分享這种快樂。當他自己完事之后無憂無慮地呼呼入睡時,她則失望地悄悄落淚——性生活成為對她的一种刑罰。
  慢慢地,卡西米爾覺得她十分冷漠,開始說三道四:“你拒絕我的擁吻,我還覺得你的情感經得起任何考驗呢……”
  夫妻之間感情上出現了裂隙,彼此開始爭吵。這是實質。但是表面上,兩個人仍舊如平常一般,給別人寫信時一起簽名,分隔兩地時像情人一樣通信,而且充滿柔情蜜意。在外人看來,他們是一對深愛的夫妻,美妙的伴侶。
  在卡西米爾給奧洛爾的信中,他這樣寫道:
  我一起床,頭一個念頭便是想到我的小愛人……我把你緊抱在胸前,吻你漂亮的臉蛋,每個臉蛋上吻一百万次,以補償你可愛的眼睛中流出的淚花……
  親愛的人,我不在家你覺得憂傷,我特別感動。請你相信,我非常真誠地分擔你的憂愁。回到家后,我一定對你溫柔体貼,以補償你的愁苦。一定,我的小天使……我善良的小天使,遠离你,我度日如年。再見,親愛的人。我把你,還有那可怜的小寶貝緊緊摟在怀里。

  而奧洛爾給卡西米爾的信是這樣的:
  我善良的小天使,我心愛的人,你不在我身邊,我只能給你寫信,而不能和你交談,而且這還只是分別后的第一天,真叫人惆悵。這一天我覺得多么漫長啊!我是多么的孤寂!我希望你今后不要經常离開我,因為這使我非常難受,我永遠也不能習慣。我不知道今晚我該干什么,因為我哭了,哭得身体疲倦,昏頭昏腦。然而,我的天使,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可能保重身体,也會盡可能讓我親愛的小寶貝健康。可是絕不能讓我經常度過如此這般的白日!直到此刻,我一想到你我分別的時刻,我就忍不住要哭泣。……我希望此時你能回到我的身邊!……晚安,我心愛的人,我親愛的小寶貝儿!我就要躺下,一個人在床上哭泣……
  雖然信寫得柔情蜜意,實際上,兩個人都不愿意,甚至害怕一起呆在諾昂。他們彼此心照不宣,而且出于默契,雙方都避免做出解釋。
  在這种無聊的生活中,奧洛爾心情抑郁。万般無奈之下,她去找了她從前的听忏悔師。
  教土給了她一些忠告,告訴她沉湎于憂郁之中她的靈魂已處在最危險的狀態,希望她能夠恢复快樂和勇气。然而,那位听忏侮師的話并沒有起太大的作用。倒是教士的另一個建議提醒了她,他勸她在少年時呆過的修道院里隱居一段時間。
  奧洛爾渴望一种純粹的信仰,而塵世的生活拒絕把她所希望的東西給她。女修道院的院長嬤嬤同意接收她。
  奧洛爾把自己的想法跟卡西米爾講過之后,他樂得如此。不管怎樣,這樣做使他去了一塊心病,所以他馬上表示贊成。卡西米爾自己不信教,但他也許希望自己不同意的信仰能令妻子平靜,也使自己安宁。
  修道院里的修女們善良慈祥。奧洛爾每日去教堂祈禱,聆听上帝的呼喚。“您有個可愛的孩子,這就是您在這個世界上的幸福所需要的一切。生命是短暫的,”一位善良的嬤嬤勸慰她。
  對修女們來說,生命确實是短暫的。她們生活在一個封閉的、宁靜的、沒人打扰的世界中,修行是她們的生活全部。可是,對于每天都會因情感和熱情的波動造成痛苦和疲倦的人們來說,生命又是何等漫長啊。
  喜愛思考和幻想的奧洛爾听過嬤嬤的話之后,得出了自己的理解和認識,并向嬤嬤吐露了心聲。
  很快地,由于修道院平靜而美妙的生活,奧洛爾的心靈和健康得到了恢复,由此她更希望能在修道院里多居住一段時間。但是天气開始變冷,而修道院里不能保證屋里的溫度,她又是個怕冷的人,況且小莫里斯又生了病,于是她重新回到了家中。
  在短短的兩三年內,一對相親相愛的人從結婚到貌合神高,出人意料地快。這是一次失敗的婚姻,尤其對心高志遠的奧洛爾來說,更是如此。不過或許正是這次不幸的婚姻,產生了后來的喬治·桑,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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