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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司寇執法 人民受惠


  從嚴冬過來者方知春天的溫暖,久病初愈者方知健康的幸福,度過漫漫長夜者方知光明的偉大,初出洞穴者方知天地的遼闊。魯國長期受齊晉的欺凌与脅迫,一旦挺起胸來,昂起頭來,怎能不心花怒放!夾谷會盟,孔子斥齊君臣,斬齊樂工,不費一兵一卒收复了久已失去的國土,震惊諸侯,怎能不令人欣喜若狂!
  夜,一年三百六十五個夜,人們早已司空見慣。夜,是黑暗的標志,污穢的象征,丑類的聚會。然而,公元前500年盛夏魯都這個夜晚卻不同凡響,這是個胜利之夜,揚眉吐气之夜,燃燒著光明之夜,狂歡之夜。全城居民,潮水般地涌上大街小巷,鼓樂喧天,歡聲雷動,燈籠火把映紅了天空,遠遠望去,宛如一條火龍在翻騰,在滾舞。狂熱的人群載歌載舞,使曲阜的每條街道都變成了歡騰的河流,整個曲阜城則是盛滿了歡歌笑語的海洋。無違和無加陪著亓官氏夾雜在歡樂的人群中,她們像這河流里的浪花一樣在起伏,在流淌,亓官氏沉浸在這歡騰的熱流中,她感到溫暖,感到甜蜜和幸福,她仿佛第一次看清了丈夫的心胸和面容,認識了人生的意義……
  魯宮內正在大擺國宴,文武大臣濟濟一堂,共慶共賀。魯定公、季桓子走了進來,廳堂內頓時鴉雀無聲。魯定公站在首席位置上,用目光掃視著整個大廳,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執事官南宮敬叔趨前奏道:“請奏韶樂!”
  魯定公點點頭,南宮敬叔高喊道:“奏韶樂!”
  樂工們奏起优美悅耳的韶樂。突然,魯定公一揮手,樂聲戛然而止。魯定公問左右:“大司寇安在?”
  季桓子茫然地搖搖頭。南宮敬叔說:“啟稟國君,夫子身体不适,令弟子向國君致歉。”
  “噢?”魯定公吃了一惊。
  “請奏韶樂!”南宮敬叔再次奏曰。
  魯定公微微地點了點頭。樂師們奏起了韶樂,舞女們從宮廷兩側出來,翩翩起舞。
  魯定公舉起了酒杯,似有心事。眾大臣也都舉起了酒杯,大廳里充滿了慶賀聲、談笑聲。漸漸的,魯定公的心事溶進了酒杯中,隨著蒸騰的熱汗冒走,他陶醉在歡樂之中。
  孔宅前廳,從魯宮中不斷傳來陣陣悠揚的樂聲,街上的火龍把廳內映得亮如白晝。孔門弟子有的坐著,有的立于窗前,看著外面的熱鬧場面,議論著夫子的功德。
  “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失地,夫子真偉人也!”
  “嗯,老師呢?”
  “對了,老師為何不赴國宴?”
  正說著,從后堂傳來了和悅的琴聲。
  后堂之內,孔子正在操琴,琴聲時而輕悠,如潺潺流水,時而激越,似万馬奔騰……他把自己的全部心愿和理想都傾注在這五弦琴上。
  公元前499年,孔子五十三歲。
  夾谷會盟的胜利大大提高了孔子的威望,加上孔子以禮律己,對上恭敬,對事認真,更博得魯定公和季桓子的贊賞和信任。魯定公欲將齊歸還魯國的土地封給孔子,他說:“此次會盟,賴卿事前有備,臨事秉禮力爭,威震壇坫,使寡人化險為夷,那齊侯竟被嚇得歸田修好,實出寡人意料。今寡人將齊所歸之地賜卿為祿田,卿勿推辭。”
  孔子說:“人臣相君會盟,不為強權所屈,乃應盡之職,無所謂功,更談不到賜田封地。國君今天把國土封給微臣,明天又封給他人,試想,國君有多少國土可封呢?當今之魯國,公室衰微,朝政旁落,弊全在分封!”
  魯定公听了,感歎再三。事后背著孔子于龜陰建了一座城池,命名為“謝城”,以志魯人永遠記住孔子,感謝他在夾谷會盟中為魯國立下的不朽功勳。直到工程竣工,魯定公才告知孔子,擺宴慶賀。
  宰中都一年,孔子總結出了一條很重要的經驗,那就是深入實際,調查研究,才能制訂出切實可行的政策与措施,才能贏得胜利,達到目的。如果只蹲在署衙中想當然,閉門造車,發號施令,難免因出不合轍而傾覆。所以,做大司寇以后,孔子常帶領弟子和司寇府的工作人員微服出訪,觀民風,察民情,訪民之疾苦。
  仲春一日,孔子帶領顏回、子貢、伯牛等几個弟子下鄉查訪一件民事訟案。他們師徒一行正在曲阜城里行走,越過中心大街向北,行不多時,見前邊街道兩旁,家家張燈,戶戶結彩,腳下紅毯舖地,空中彩柬飄飛。街上行人熙來攘往,俱都衣冠楚楚,喜气盈盈。車輛尾隨,擔挑相銜,絲纏緞裹,耀眼生輝,令人目眩,忽然鑼聲震耳,鼓樂喧天。迎面來了一隊儀仗,只見彩旗獵獵,傘扇凜凜,金瓜錚明,斧鉞瓦亮,黃鐙朝天,排列兩行,款款前行。儀仗隊的后邊是龐大的樂隊,鐘鼓絲竹,八音俱全;吹拉彈唱,十技盡獻。樂隊后邊是兩輛駟乘裝飾豪華的車轎,車轎的前后左右俱是披紅挂彩的妖男冶女,簇擁而前。顏回告訴夫子,這是慎潰氏的儿子在娶親。孔子師徒像在万花筒中前進,只看得眾弟子眼花繚亂,卻气得孔夫子臉發黃,額發青,眼發脹,頭發懵,手腳冰涼。孔夫子何以如此气憤呢?因為魯國是周公封地,素來人心思古,民風淳厚,孔子常引以為驕傲。可是眼下竟有人奢侈腐化到如此地步。奢侈惡習最足以消耗民眾資財,變為窮困,弱者成為游民,流為乞丐,強者結党為盜,遺害無窮。此風不煞,長此以往,勢必盜賊蜂起,國弱民窮,不攻而自破。最使孔子气惱的還是慎潰氏儿子娶親竟僭用太子結婚的儀仗,真是無法無天!這正屬于他司寇執法所應管轄的范圍之內,因此暗暗決定嚴懲慎潰氏,以儆效尤,煞住這股僭禮奢侈的邪風,以倡節儉和禮制。
  孔子師徒一行來到吳村東北的一個山鎮,這是他們這次出訪的目的地。他們扮成城里下鄉收購山貨的商賈,找了一幢民房住下。鎮上有一個淳于氏,仗著与季孫氏有一點串門子親,便橫行鄉里,魚肉百姓。這里山高皇帝遠,上邊素來無人過問,地方官吏又不敢過問,淳于氏便任意妄為,肆無忌憚。孔子做了大司寇后,此方百姓听說他為官清廉,愛民如子,便紛紛聯名越級上訴到司寇府,希望大司寇能為民除害。
  城里的商人進山收購土特產,走東家,串西家,接触各式各樣的人,特別是多接触些婆婆媽媽,她們心直口快,無所不講,所以很快就掌握了淳于氏驕橫不法,欺男霸女的大量罪行。
  一天中午,孔子師徒正在圍桌進餐,忽听街上有一位老女人悲慘的哭聲,就跟當年經過泰山時所聞到的哭聲一樣令人撕肝裂膽。哭聲中還夾雜著眾多的議論聲和咒罵聲。他們哪里還顧得上吃飯,顏回、子路等便跑到街上去探個究竟。原來鎮子上有一位名叫紅云的姑娘,從小死去了父親,母子相依為命,苦度時光。淳于氏見紅云長得俊俏絕倫,便欲霸占為妾。紅云被逼無奈便投河而死,所以她母親才哭得如此傷情。就在紅云死后的第三天夜里,她六十歲的母親哭瞎了雙眼,也懸梁自盡了。
  一天深夜,孔子被一陣嗚嗚的哭聲惊醒,側耳細听,這是一個青年男子粗重的哀號。他披衣坐起,听了一會,哭聲越來越悲,越來越慘,痛不欲生。他輕輕推醒子路,二人循聲尋去,來到一家屋檐下,見一青年男子正悲愴欲絕。借著朦朧的月光,孔子張眼認出這正是今天結婚的那個青年,門上的“囍”字正散發著淡淡的墨香。新婚之夜,洞房花燭,正該高興才是,這位青年為何要哭呢?原來淳于氏見他的新娘長得漂亮,便派家丁來搶了去。在這個深山小鎮里,這樣的事,已經沿襲多年了,誰家的新娘長得美貌,必須先供淳于氏享用,或希罕夠了歸還,或霸占終身。
  子路听了這位可怜青年的哭訴,牙咬得咯崩崩的響,若不是隨夫子化裝私訪,有重任在身,他早提著長劍闖入淳于宅,將這個惡貫滿盈的畜生碎尸万段!
  這天曲阜城里赶集,司寇府前圍著許多人,吵吵嚷嚷。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太太在哭哭啼啼,手里牽著一個十几歲的男孩,大約是她的孫子或外孫。祖孫二人俱都面黃肌瘦,三根青筋挑著個頭。身上衣衫襤褸,樣子十分可怜。一個黑大漢手里拽著一個粗短胖的衣領,非要揍他個鼻青臉腫不可。圍觀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像無數堵牆,把個司寇府圍得水泄不通。看熱鬧的人眾口一詞,都在給那個黑大漢加鋼,要他好好教訓教訓這個粗短胖,只嚇得那粗短胖渾身顫抖,面色蜡黃。原憲說說這個,勸勸那個,顧東顧不了西,春景天竟熱得滿頭大汗。正當原憲左右為難,無法平息這場糾紛的當儿,有人高喊:“大司寇回府來了!”原憲急忙抬頭望去,果然是夫子帶領子路等几個弟子正急匆匆地向這邊赶來。夫子的突然歸來,像神明從天而降,解了原憲的圍,救了他的駕,他急忙向人群高喊:“眾位莫吵,大司寇歸來了!”眾人七言八語地說:“這一下可好了!”“請孔夫子評理!”“請大司寇發落!”
  孔子登上了府前的台級,掃視眾人一眼,眾人即刻鴉雀無聲。孔子首先讓那位要動武的黑大漢講,再讓那位滿面淚水的老婦人訴,也准那個粗短胖辯。
  原來這位粗短胖是沈猶氏,專靠販羊騙人為生。他賤价將瘦羊買回家去,用鹽水拌草料飼喂。羊吃了食鹽口渴,便大量飲水。沈猶氏將這肚子鼓脹的羊赶上市,外行人認為是膘肥体重,爭相購買,沈猶氏則高价出售。這樣,一只羊一夜之間便可增重十多斤,沈猶氏豈會不發財!然而,買主回家,不出三五天,羊必死。沈猶氏的這一招,坑害了許多善良的窮苦人。
  這位老婦人家住在昌平鄉,早年死去了丈夫,去年獨生子又死于戰場,孤苦無依,過繼族人的晚生為孫,生活十分艱難。他們祖孫二人省吃儉用,積攢了几個錢,于集上買了沈猶氏一只羊,欲讓孫子在野坡中放大,繁殖小羊,換些零花錢,以資燈油炭火。可是將羊牽回家去,它不吃不喝,第二天便死了。剖腹一看,滿胃腸全是鹽水,便來找沈猶氏算賬。這沈猶氏竟万般抵賴,他說,成交時羊活蹦亂跳,回家去死了,賣主豈能再管!只气得老婦人悲憤落淚。這位黑大漢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者,他先給了沈猶氏兩個耳光,然后拉他來司寇府說理。在場的觀眾又七言八語地說了一大堆沈猶氏販羊行詐的事實。沈猶氏見自己成了眾矢之的,抵賴恐皮肉吃苦,便一一供認不諱。
  孔子先詢問這位黑大漢說:“壯士,依汝之見,此案該如何發落?”
  黑大漢回答說:“先重責四十,然后從軍發配,令其永不得販羊!”
  孔子又問一位青年,那青年回答說:“將其腹中灌進十斤鹽水,令其活活脹死,為那些屈死的羊伸冤報仇!”
  青年的主意引起了一陣哄笑,人群中有許多人在高聲叫好。
  孔子又問一位老漢,老漢說:“沈猶氏圖財而行不義,著實可惡。然類似情形,不乏其人,竟成惡俗,故而應重教誨,以改社會風化。依老朽之愚見,可令其退回羊錢,并罰重款以責其過,通告全國以彰其咎,誨其同類。”
  孔子听了老漢的一番議論,十分高興,國家有如此深明大義的百姓,何患不治!于是當机立斷地宣布說:“就依老丈之言,沈猶氏退回羊錢,罰款五千,以責其過,通告全國,以彰其咎,若有再犯者,加倍懲處。”
  一件販羊行騙的案件就這樣三下五除二地明斷了,在場百姓,無不贊歎。及至通告全國,詭詐商販無不收斂,魯國漸漸形成了公買公賣的良好社會風習。
  孔子帶領几個弟子在逛店舖,串集市,了解行情,有時也買几件東西。
  司寇府,孔子在与各界人士促膝暢談,大家談得很興奮,很熱烈,很投机。
  孔子頭戴章甫,身著縫掖,帶領几個弟子在鄉間漫游,親切地与百姓交談。
  監獄中,孔子在視察牢房,在提審罪犯。
  經過歷時數月的大規模的社會調查,孔子基本上控制了魯國公安司法的全部情況,為擬定治理措施提供了依据。
  曲阜城內有一個公慎氏,原是書香子弟,但他生性懦弱。娶妻漆氏,生得十分美貌,但作風不規,結婚前就与人私通,結婚后仍与原姘頭來往甚密,并又勾搭上了新的淫夫,彼此朝舖夜蓋,丑聲四聞。公慎氏竟不敢過問,更不必說管教。
  整頓社會治安,只要嚴肅法紀,認真對待,是不難奏效的,或教,或罰,或關,或殺,如商人行詐騙人,懲處了一個沈猶氏,并且規定上几條,公諸于世,問題大体上就解決了。最使孔子感到棘手的還是慎潰氏、淳于氏和公慎氏,前兩個与季孫氏有盤根錯節的關系,后一個妻子与人私通,自己心甘情愿,正所謂民不告,官不咎,但卻嚴重地影響了社會風化。
  在商討這三個問題的懲處辦法時,不少弟子主張不必過于認真,睜著一只眼,閉著一只眼算了。子路說:“由勸夫子還是不管為好。”
  “不管,奢侈之風何煞?節儉之俗怎倡?”孔子說,“對違禮之舉置若罔聞,豈是君子所為?丘身為司寇,豈不失職?”
  宰予說:“听說這慎潰氏与季孫氏過從甚密,只恐牽耳而動腮也。”
  孔子說:“無論如何,此風斷不可長!”
  話雖然這樣說,但具体處理起來,孔子還是審慎以行。他曾為此兩次專訪季桓子。第一次季桓子正在一個人獨斟獨酌地喝悶酒,見孔子來訪,熱情地招呼就坐,請孔子陪他飲酒消愁。孔子向季桓子介紹了連月來調查所得及今后的打算,季桓了听了很是高興,連連稱贊,頻頻舉杯,似乎在自我陶醉,是他這位伯樂才發現了孔子這匹千里馬。他不僅夸孔子執法有方,而且在不絕口地贊賞孔子的才干。孔子說:“只有兩案令丘為難,他們一為巨商,一為富豪,且在朝中俱有些根基。”
  季桓子說:“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況巨商富豪乎?”
  孔子說:“有一淳于氏,家中頗有些田產,仗著朝中有靠山,便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民怨沸騰。”
  季桓子說:“執法如山,不管其根基多粗,靠山多牢,俱應以法治罪。”
  點出了淳于氏的名字,季桓子毫無反應,而是一板正經地要孔子“以法治罪”。但孔子仍不放心,又試探著問:“不知冢宰可認識這位淳于氏?”
  季桓子肯定地回答不認識,且不耐煩地說:“我何以會去窮鄉僻壤結識什么淳于氏呢?”
  聞听此言,孔子心中輕松了許多。他繼續說:“有一巨商富賈,奢侈胜過王室,儿子結婚竟僭用太子結婚的儀仗,不知當管不當管?”
  季桓子義憤填膺地說:“如此僭禮枉法之徒,不管要大司寇何用!”
  孔子說:“丘倒是想認真管上一管,以煞邪風,倡禮制,樹節儉。只是怕有人干預……”
  “如此無法無禮,誰會干預?”季桓子打斷了孔子的話,“但不知這巨商是誰,竟如此膽大包天!”
  孔子說:“并非別人,乃曲阜城內的慎潰氏。”
  “噢,是他呀……”季桓子像泄了气的皮球。
  “莫非冢宰与慎潰氏沾親?”
  “非親。”
  “帶故?”
  “非故。”
  “慎潰氏之子僭用太子儀仗冢宰可曾知曉?”
  季桓子冷笑一聲說:“莫非大司寇在審問斯的官司?此等事情,斯何以得知!”
  “孔丘多有冒犯,望冢宰海涵恕罪!”孔子自知失言,忙賠罪說。
  “待斯勸導慎潰氏,以后多加檢點就是。”季桓子冷冷地說,“斯尚需進宮秉事,恕不奉陪。”說著,便起身要走。孔子只好告辭。
  孔子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但問題并未解決,第三天再次赴季氏府拜訪,季桓子推說身体不适,回絕了。看來要對慎潰氏繩之以法,季桓子是不會袖手不管的。
  宰予听說夫子兩次拜訪季桓子,心中不快,徑直來見孔子。宰予心直口快,又极有辯才,當下便問孔子:“昔者予嘗听夫子言:‘王公不邀,不往見。’今夫子官為司寇不久,而竟屈己求見季氏多次,難道非去不可嗎?”
  孔子說:“是呀,丘确有此言。魯國‘以眾相陵,以兵相暴’之動蕩不安的時局由來久矣,而主管者不予以治理,勢必大亂。危亂之勢在邀聘我,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大的嗎?”
  “危亂之勢在邀聘”,“主管者”應“予以治理”,然而侵犯了權貴們的利益則舉步有礙,投足艱難,這怎能不使孔子感到煩悶和苦惱呢?宦途坎坷呀!……
  子貢得知,來見夫子:“包在學生身上,保證既懲戒了慎潰氏,又不得罪季孫氏,斷乎不讓老師為難。”
  孔子知道子貢机謀善辯,忙問其計。子貢便如此這般地耳語一番,弄得孔子哭笑不得,只好點頭應允了。
  顏回也來獻計,為夫子分擔憂愁。
  一日,公慎氏出門送客,見一群頑皮儿童圍上前來,拍著小手,且跳且唱道:“曲阜城,風气劣,夫懦弱,婦失節,公慎氏,心太邪,妄讀書,當老鱉,欲雪恥,快离絕!”公慎氏听了惱羞成怒,追扑唱歌的儿童,被客人一把拉住,耳語道:“老兄家丑,全城皆知,否則何來此童謠!此謠必是上天點化于你,要你出妻雪恥,以圖飛黃騰達。我与你同屬衣冠中人,妻女不守婦道,顯犯七出之條,應与之离絕,不离,掏盡江河之水,也難雪恥。兄素性懦弱,小弟愿助一臂之力。”
  旬日后,公慎氏果然出妻。
  這場趣劇是顏回導演的。
  公慎氏出妻月余,慎潰氏也离開了魯國。這卻是子貢所為。
  原來,這慎潰氏与子貢家同為曲阜城內的商業世家,彼此情同手足。子貢知道,慎潰氏与季孫氏卻系非親非故,并無盤根錯節的關系。只是季孫氏貪財好色,慎潰氏經商,足跡遍及江南塞北,常不吝錢財,于外地購些珠寶美女贈送于他。特別是那蘇杭美女,歌喉如鶯,舞姿似蝶,金石絲竹,無所不精,枕邊榻上,云雨無度,令季氏神魂悠蕩,故而兩府來往甚密,慎潰氏也就有恃無恐。
  這一天,子貢拜訪慎潰氏,見了面邊施禮邊口稱“老伯”。慎潰氏素知子貢為孔子得意高足,近來又成了大司寇的膀膊,所以格外熱情,倍加殷勤,設盛宴款待。三巡過后,子貢假裝有几分醉意,极神秘地對慎潰氏說:“慎端兩家為世交,親如兄弟,伯父待我視為己出,故賜有一机密,不能相瞞……”
  “賢侄有何机密?”慎潰氏惊疑地探過身去,豎起耳朵听。
  “伯父能為賜保密乎?”子貢欲言又止,故意制造了一种玄妙气氛,“万一事泄,賜命休矣!”
  “賢侄但講無妨,老朽定然守口如瓶!”慎潰氏站起身,指指上空說:“老朽指天為誓,若走露半點風聲,愿隨紅日西沉!”
  子貢將身子挪至慎潰氏近前,將口附到他的耳邊,低聲地說:“賜与夫子的關系,老伯是知曉的。昨日夫子從宮中歸來,單与賜言,魯國勢日強,即將与齊交戰,全國征兵攤資。
  老伯富甲天下,听夫子說,需捐十万軍資。”
  慎潰氏一听,臉都嚇白了,生意人愛錢若命呀!他結結巴巴地說:“這,這豈不是要老朽之殘生嗎?縱然是傾家蕩產,也不值十万呀!”
  “賜之所以冒死前來知照,就是為讓伯父早圖良策,以免傾家蕩產。”子貢极為關切地說。
  “有何良策可圖呢?……”慎潰氏抓耳撓腮,熱鍋上的螞蟻似地在客廳內走來走去。突然,他止住了步,頗為興奮地說:“我何不找季冢宰去,看在世代交往的份上,他總可以幫忙,或減,或免……”
  子貢最怕的就是這一招,他也早料到慎潰氏必用這一招,忙擺手制止說:“哎呀,老伯,這可万万使不得!伯父請想,魯國一應大事,哪一樣不由季冢宰所定?万一他認為老伯是在反對其出兵伐齊,怪罪下來,豈不難保身家性命!官場和政界可不同于經商做買賣,既不能討价還价,也無任何情義。再者,如此一來,伯父這豈不是置賜于死地嗎?方才伯父尚指天為誓,怎么能如此無義無信呢?……賜真悔恨不該多管閒事而自蹈死地!……”
  慎潰氏果真被鎮住了,他坐立不安。他知道子貢的机智与權變,极力懇求子貢為他想個万全之策。
  子貢故作沉吟,賣足了關子之后才說:“楚國盛產蚕桑,前天有楚使來說,那里的絲綢跌价,販至吳越出賣,可以日進斗金。商賈云游天下,錢財便是生命,有利可圖之處便是家鄉。老伯何不去做此絲綢買賣,這樣既可避禍,又可贈筆大錢,以慰多年宿愿呢?”
  慎潰氏以為子貢為他出了個好主意,便盛贊子貢的聰明与才智,連連施禮稱謝,并表示以后賺了錢,發了財,定以重金相酬。
  不久,慎潰氏便匆匆收拾細軟,變賣了財產,舉家出走往楚國去了。
  淳于氏罪惡昭彰,民憤難平,現已關押死牢,季桓子下令判死,不日將車裂于市,以教万民。欲處死淳于氏,閔損持反對態度。他認為,夫子剛做大司寇不久便殺人,便處人以极刑,跟他所一貫倡導的“仁政”、“德治”背道而馳。孔子解釋說:“司寇執法,正是該以仁德化民,以刑法治民。單行德惠,只能服柔弱之民,只有德治与法治并行,方能兼服暴烈剛強之輩。治理天下,德与法缺一不可,好比御馬,既要有銜勒,又要有鞭策。”
  經夫子一說,閔損恍然大悟。難怪他當年宰單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施行夫子的“仁政”“德治”,但政績卻并不理想,原來症結在此。
  淳于氏被車裂于市,觀者人山人海,無不拍手稱快。
  孔子并非只講仁德,不講法治。
  自此以后,魯國刑事案件大幅度減少,社會風化大變,逐漸形成了一個民安政清的政治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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