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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來北京看病



  我們正在湖南演出的時候,突然接到家里的電報,說母親要來北京看病,這對于我和劉曉慶來說,是出乎意料的。我們匆匆忙忙地結束了在湖南的事情,赶回了北京。臨上飛机的那天下午,劉曉慶還特意去買了一些當地的特產。

  對于母親到京,我的心里七上八下。

  因為,孩子這個時候已經被雅氓接走了,能揣摩得出,我儿子离開以后,母親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前面我已經說過了,我的儿子從剛生下來六個月就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對于母親來說,就好像重新帶大了一個孩子。我慢慢才理解了為什么和小孩子呆久了會有難舍難分的感覺,我們小的時候,母親把我們交給姥姥,等母親忙完了工作。我們已經長大成人了;等我們成了父母,又因為忙,把孩子交給了母親,許多人是在孫輩的身上傾注著母親的熱愛和關怀。父母离休在家,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可愛的小孫子了。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分開了又怎能不傷心呢?
  我真的不知怎樣來補償對母親的內疚。
  對于劉曉慶來說,她的壓力比我還要大。因為,她不僅要證實她在老人面前曾經答應對我好的許諾,還要在母親面前當一個好儿媳。這個“好儿媳”是中國的傳統文化賦予中國婦女的一個束縛,也是很多女人心中的夢想。可能在她們還在孩提時代就明白了一個道理,她們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的標志,就是成為一個好媳婦。劉曉慶年輕的時候,也做過這樣的夢。

  母親的到來,意味著一個平時表現并不出色的學生要面對一個嚴格的考官。盡管劉曉慶已經生活了二十多年,也曾經做過別人的媳婦,但是,在生活上的能力我卻不敢恭維。這次考試,她只有得到一個好的分數,才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我。所以,可以想像得到,劉曉慶當時的壓力有多么大,她一定要實現那個美麗的女儿夢給我看看,也給她自己看。

  真的,看看劉曉慶的過去和現在,很難認為她會是一個好媳婦。在她自己寫的自傳里,有這樣一個情節,就是我曾經在离婚的法庭上說過,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媳婦。

  我為什么會說出這樣的后,就是因為她當年曾經做到過,而且做得很好。

  過了很多年以后,她做好媳婦的夢已經不可能實現了,因為她不再需要用做一個好媳婦的行為來證明自己的价值了。她可能有了更大的目標。但是,所有的中國人,所有的中國女人都知道,做一個好媳婦有多么難,同時,又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情!

  劉曉慶很孝順,這一點也是我這么多年來很尊敬她的地方。她對她父母的尊重确實令很多人感動,很多人都應該向她學習這一點,“孝女”這個詞對她來說是當之無愧的!
  可是,她能否做一個好媳婦呢?當時.我真的為她捏了一把汗。

  從母親的腳踏上北京土地的那一刻起,劉曉慶的臉就像一朵綻開的花,再也沒有凋零過。她一直笑著,拉著母親的手,那种感覺就好像我是一個不會來事儿的笨女婿一樣。
  不知為什么,她那么合媽媽的意,她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有說不完的活,看著她們在一起時的火熱勁儿.我覺得自己真是幸福极了。

  我毫不怀疑,她對媽媽的好是發自內心的,她很欽佩我的媽媽。因為我的母親培養了六個孩子,而且這六個孩子都是那樣的有出息,那樣的成功。作為女人,她深知這种成就的偉大,深知為了這种偉大付出的一切是多難得,正是媽媽的成就,使劉曉慶對于這樣一個有知識的女人為一個家庭做出的犧牲而感到由衷的佩服。

  媽媽年輕的時候很漂亮,即使現在老了,依然風韻猶存。媽媽的個于很高,眼睛大大的,她的五官是那樣的殼美,在任何女人面前,她都是出類拔萃的…
  當兩個杰出的女人湊在一起的時候,也可能就會產生一种“心有靈犀”的感覺。媽媽對劉曉慶看得很准,也看得很透。劉曉慶對媽媽的好電完全是發自內心的。

  有人也許會問,你的母親既然看人那么准,那么,她對后來的事情,為什么沒有看到?
  咳!誰又是先知先覺呢?再說,當年的劉曉慶和現在的劉曉慶宛若兩人,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世界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更別說小小的人了。我所說的是當年的那個劉曉慶,那個活潑的善解人意的劉曉慶。

  完全出乎我意料的是,回到家以后,劉曉慶表現出一個完美的家庭主婦的模樣來,端茶倒水,還親自下廚房做飯菜。
  她的這种舉動對我來說是太陌生了,因為我知道劉曉慶實際的生活能力,她連煮面條都可以把鍋煮糊,可是,在媽媽面前。她卻表現得這樣能干。

  也許是因為她急于得到未來婆婆的承認吧!可是,我的媽媽從來都沒有做過她的婆婆,那是因為,在我的母親离開這個世界之前,我并沒有正式和劉曉慶登記結婚,當母親能夠听劉曉慶叫一聲媽媽的時候,她已經离開了這個世界。
  盡管我們之間的關系沒有得到法律的認可,但劉曉慶依然像一個媳婦,不,像一個女儿一樣對待媽媽。

  我和媽媽在屋里聊天,心卻不住地往外面飄,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劉曉慶居然下廚房了!

  我听到廚房里的水龍頭在嘩嘩地響——她在洗菜,也听見她打開冰箱的門拿東西,听見了她擦火柴的聲音。

  我和媽媽談著家里的人,談著我們家鄉的事情,心里卻在惦念著廚房里的情況。

  突然,我听到里面發出“當嘟”一聲,是筷子掉到地上了?我連忙一邊笑著和母親說著活,一邊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我一進廚房,鍋里的油正開著,鏟于卻掉在了地上,我的小蘭婦劉曉慶正在那里一只手握著另一只手發呆。

  原來,沒有經驗的劉曉慶把油鍋燒著,鏟于放在鍋沿儿上,就去洗菜。鍋底下的火苗正好舔著鏟子把,當她回過身再去拿鍋鏟的時候,那鏟子已經燒得非常熱了,結果也自然可想而知了。
  我赶忙過去把火閉了,看看她的手,她的食指上清晰地印著鍋鏟的印子。抬起頭,我發現她的眼里充滿了淚水,嘴緊緊地閉著,一聲不出。我心疼地拿著她的手,在水龍頭下面小心翼翼地沖著。
  一滴晶瑩的淚終于奪眶而出,她沖我一笑,把手從我的手里抽了出去,對我說:“你去陪媽說話吧!說完轉身又去洗菜。

  “還是我來吧。

  她一邊洗菜,一邊回過頭,“你快去吧!
  劉曉慶知道我們北方人的習慣——男人不下廚房,雖然她并不贊成,但她也希望讓媽媽知道我找了一個特別能干的媳婦。

  “你別著急,洗完菜再點火都來得及!我小聲在她的耳邊指導著。

  她突然轉過身來抱住我,眼里淚花閃閃的,那樣子真的讓人心疼。我輕聲地叮囑了她几句,她又轉回身去了。
  看著她的手燙成那個樣子,看著她一邊流淚,一邊還沖我不好意思地笑著的神態,我的心都酥軟了,真的想馬上接過她手時的活計。可是,我也能夠理解她想在媽媽面前表現一下的心情。所以當然要配合她把這一切做好,讓媽媽知道她是一個好媳婦。也幫劉曉慶圓了她那做女孩時就有的夢想。
  “怎么了?
  我一回頭,媽媽已站在了門口。
  也許是明察秋毫的母親早就從心神不定的儿子的神態里發現了事情的溪蹺,媽媽也赶了過來。

  “是不是燙手了?
  劉曉慶轉過身,連忙沖媽媽搖著頭,可是她又下意諷地把那只燙傷的手舉了起來。
  “喲,媽媽心疼地看著劉曉慶燙傷的手。
  其實,我那善良的母親并不在乎她的儿媳是否能夠給她做一桌丰盛的飯菜,只要孩子們有這樣的心就足夠了。

  媽媽不容分說,拉著劉曉慶就往屋里走,回頭說:“他會,讓他去做吧!咱娘儿倆拉拉家常。”

  媽媽真是解了大圍,雖說我希望幫著劉曉慶把戲演好,可是她究竟會做出什么樣的飯菜。我的心里也沒數。搞不好,她是不是又會把洗衣粉當咸鹽擱到菜里?或者再做出什么別的花樣來?我部無法想像。總之,這場婆婆考儿熄的戲總算是有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從那以后,媽媽也知道了劉曉慶根本不會做飯,所以每次到了做飯的時候。總是把劉曉慶從菜板邊拉開。劉曉慶也很自覺。總是把菜洗好了放在那里,等著我來下廚。
  她一直在為自己不能做出可口的飯菜而歉疚著,也常常想補償些什么。媽媽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她總是把我們從湖南帶回來的那些銀耳在頭天晚上用水發好,然后把泡過的蓮子拿出來,人顆一顆地挑著,第二天一早,睡慣了懶覺的她總是一大早就悄悄地爬起來,偷偷地為母親做蓮子銀耳羹,當媽媽起床的時候,她已經把媽媽的早餐端到了媽媽的面前。

  雖然媽媽沒有說,但是我知道她老人家是滿意的,媽媽那顆曾良的心很容易得到滿足。
  可是,即使劉曉慶這么殷勤地孝順著,也不能減輕老人心中的傷痛。每當我們三個人坐在那儿談起我的儿子的時候,媽媽總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總是以淚洗面,劉曉慶也拉著媽媽的手,陪著她一起流淚。有許多天的晚上,都是這樣的場面。
  這傍晚的談話,就像一層細霧,讓那些本應該很甜蜜的夜晚,蒙上了淡淡的憂愁。雖然我和劉曉慶住在另一個房間里,但我深知媽媽會度過怎樣一個個不眠的夜晚。為了擺脫我心中的憂傷,劉曉慶總是用万般柔情和我聊著我們的未來。

  當時的她沒有細想過為什么一個孩子會給几個人帶來這么撕心裂肺的悲傷,她雄心勃勃地發誓,一定要為我生一個健壯的孩子。雖然每每提起“我和她的孩子不是我唯一的孩子”這一點,她都會表現得有一點不滿,但是她仍然希望能有一個既像我又像她的小女儿。反正我已經有了一個儿子,再要的小孩是男是女都無所謂。
  我一直覺得,女人只有當了母親以后才真正偉大,我也一直認為,我和劉曉慶的孩子會改變她,也能改變我。

  從我母親對孫子的感情,我又想到了養育我們長大的姥姥。
  由于當年我們是隨軍家屬,家里總是隨著部隊的調動跑來跑去,所以不得已,姥姥現在被孤零零地埋在了另一個地方,因為姥姥去世的時候我們都還小,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姥姥的墳在哪里。如今,我的母親也去世了,就是說,不會再有人知道姥姥埋在哪里了,也再沒有人會在清明節的細雨中,為她燒几張紙,獻一束花了。她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化成了一堆黃土。可就是化成了這堆黃土的姥姥曾經那樣呵護過我們,照顧過我們。我們是一個一個地在姥姥的怀抱中晃大的,還有什么樣的愛能比這一輩輩歲于爺孫之間的愛更永久更濃烈的呢?還有什么樣的感情能高于這种感情呢?
  所以,我把這些想法告訴給劉曉慶,使她產生了濃烈的想當一個好母親的愿望。甚至在那些不眠夜里,我們還一起想像著她做母親會是什么樣子。說著說著,我們就會不約而同地笑了。

  當時我媽媽到北京看病,确實惊動了很多的人,就連我十分敬重的老厂長汪洋也曾經派車讓劉曉慶陪我母親去醫院看病。
  那個年代,醫院對我來說太生疏了,我几乎從來沒有去過。所以,看病的時候,几乎總是劉曉慶在跑,挂號、交錢、找醫生,她不停地低著頭(怕有人認出她未)在大廳里跑來跑去。
  我們在積水潭醫院托關系請了最好的醫生。如今,我依然很佩服這個醫生,在當時,母親的病已經很重了,大夫很不客气地對母親說:“你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話,也就几年了。

  她當時說了一個數字,后來,母親去世時我們一算,果然大致如此。

  媽媽听了醫生的話,禁不住流下了眼淚。

  記得,當劉曉慶看到媽媽眼里流出淚水的時候,她緊緊地抓住了我,用手搖晃著我。

  當時的我真是一個傻蛋,一個蠢貨,一個不可救藥的笨瓜。我可能寫出浪漫的詩篇,卻找不出任何安慰母親的話來。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是該斥責那個不懂禮貌的醫生,還是講几句讓媽媽寬心的話?也可能我兩者都想做,卻又什么也沒有做出來。
  劉曉慶走了過去,拿出一條手絹,為母親拭去了臉上的眼淚,說了許多許多,就像一個女儿安慰她最愛的媽媽一樣。

  二

  走廊衛的光線并不很亮快到中午了,忙碌的醫院也漸漸靜了下來。

  劉曉慶和媽媽就站在那里,手拉著手。劉曉慶的嘴里一直在說著什么,說了許久許久,最后,還是她攙著媽媽走了出來。而我,就像一個木頭人一樣在旁邊木訥地跟著,沒有一句活,也沒有任何表示。
  也許是醫生的活震碎了我的心?
  我一直發自內心地否認著這句話,以為正嫁人們說的那樣,听醫生的活就別活了。
  中國人有時就是這樣愚昧,這樣自欺欺人,從來不懂得愛惜自己。我的父輩們有一句話,叫做“小車不倒只管推”。這句話,也像一個巨大的陰影,一直籠罩著我們這一代,我們也不懂得愛惜自己,我們也同樣是,只要還有一口气,就掙扎著于。其實,這不過是匹夫壯志之勇。

  “小車不倒只管推”?其實,把小車停下來,加加油,也許小車能跑得更快,更遠呢?

  媽媽走了,帶著沉重的心理負擔,也帶著滿意的微笑,坐著火車遠去了。我的心,我的思緒,我對母親的祝福,也伴著遠去的列車一同走了。可是,粗心大意的我,根本沒有把醫生那句話當回事。

  我和劉曉慶一同走出了車站。

  又是一片燦爛的陽光,又是那未知的明天。我想去爭取更大的成就,爭取更大的輝煌來給我的母親,給風風雨雨陪我走過這么多坎坷的愛人,給我那天真爛漫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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