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絳娘与崔護的桃花緣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首崔護寫的“題都城南庄”詩流傳甚廣,至今仍有不少人能朗朗吟誦。然而知詩者并非盡知這首詩中還隱藏著一個動人的愛情故事。故事中飽含著才子佳人的純真之情,情節曲折神奇,人們稱之為“桃花緣”。
  崔護是唐德宗貞年間博陵縣的一位書生,出身于書香世家,天資純良,才情俊逸,性情清高孤傲,平日埋頭寒窗,极少与人交往,既使偶而偷閒出游,也喜歡獨來獨往。
  這一年的清明時節,正逢一個難得的晴朗天气,屋外桃紅柳綠、蝶舞蜂飛、清風微拂、春意襲人。午后春日暖照,苦讀了一上午的崔護深為春的气息所感染,決心去郊外好好体味一下春的盛情。于是放下書本,興致勃勃地獨自步行出城。一路上楊柳花飛、鶯燕啁鳴、暖陽和風、瑞气宜人。苦讀不知春已濃的他頓覺心身清爽。一路漫行,看不盡的紅花綠草,春山春水,他恣意享受著大自然賜予人類的禮物,渾然不知道路的遠近。
  不知不覺离城已遠,他忽然覺得有些腿酸口渴,尋思著找一處鄉野農家歇歇腳、討些水喝,以便日落之前赶回城去。這里已是僻野,農家住得极為零落,他舉目四眺,望見不遠山坳處,一片桃花掩映中露出一角茅屋,于是加快腳步朝山坳走去。臨近山腳,在遠處能望見的茅屋這時反而全部被桃樹遮住,眼前只有一片蔚然的桃林:桃花灼灼,綴滿枝椏,微風吹來,清香繞人,讓人疑是誤入了桃花源中。沿著桃林間的曲徑往里走,在一小片空隙中有一竹篱圍成的小院,院落簡朴雅洁。院中住著茅屋三楹,全用竹板茅草搭成,簡陋卻整齊异常。崔護心想:“何方高人,隱居在如此別致的地方。”
  走近柴門,他叩門高呼道:“小生踏春路過,想求些水喝!”一邊叫門,他一邊猜想,出來開門的必然是一位白發美髯、竹杖芒鞋、相貌清奇、談吐風雅的老翁。吱呀一聲,房門敞開,不料走出的卻是一位妙齡少女。
  少女布衣淡汝,眉目中卻透出一股清雅脫俗的气韻,使崔護甚感惊訝。他再次說明來意,少女明眸凝視,覺得來者并無惡意,就殷勤地將他引入草堂落坐,自往廚下張羅茶水。崔護打量著四周,只見室內窗明几淨,一塵不染,靠牆放著一排書架,架上置滿詩書,桌上筆硯羅列,牆壁正中懸挂著一副對聯,聯文是:“几多柳絮風翻雪,無數桃花水浸霞。”語句雅致,情趣不俗,絕不同于一般鄉野農家的風格。臨窗的書桌上正擱著一幀墨漬未干的詩箋,上面寫著一首“詠梅”五言絕句;

       素艷明寒雪,清香任曉風;
       可怜渾似我,零落此山中。

  詩句一定是這里的主人所書,似乎是在借梅花來感歎自己的坎坷身世,竟是這樣充滿著蕭索与無奈。到底是何等人物隱居在這里?又是何等心情与遭際而衍出如此無奈的文字呢?一連串的問號浮起在崔護腦際,使得他對這桃花環繞的茅舍以及茅舍的主人大感興趣,一心想要探個究竟。
  這時,少女托著茶盤從廚房中出來,她落落大方地走向崔護,見對方正凝視著牆上的對聯似乎在品味,她會心地嫣然一笑,輕輕地喚一聲:“相公,請用茶。”崔護從思索中轉過神來,見少女正向自己走來,粉白透紅的臉上秋波盈盈,不施脂粉的打扮,素淨的布衣,更加襯托出少女的純真和靈秀,宛如一朵春風中的桃花,向人們展示著生命的風采。一時間,崔護竟然有些看得發怔,少女似乎察覺了他的心意,迅即垂下眼帘,一份嬌羞把她點綴得更加動人,崔護不由得心旌搖曳,險些儿難以自恃。
  但畢竟是飽讀詩書,通情識禮的書生,崔護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不致于在少女面前失態。他禮貌地接過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茶水,故作鎮定地表明自己的姓氏和鄉里,接著又十分客气地叩問少女的姓氏及家人。少女似乎不愿多提這些,只是淡淡地說:“小字絳娘,隨父親蟄居在此。”并不提及姓氏和家世,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崔護自然也就不便多問了。
  然而牆上的聯句、桌上的詩句、以及眼前的人物,這一切所透露出來的,都強烈地暗示著這茅舍的主人,必有一番不凡的來歷。崔護的心目中形成了一團迷霧,但既然人家不愿多談,他也就只好擱在一邊了。兩人在屋中靜默了一會儿,崔護將話題轉到景物上.他大贊此地景色宜人,猶同仙境,是游春不可多得的好地方。少女只是听他高談闊論,含笑頷首似是贊同,卻并不說話。說到春天,崔護詩情大發,又對古今著名的游春詩詞品評了一番,最后說道:“花開堪摘直須摘,莫待無花空折枝”。說完,他意味深長地望著絳娘,等著她的反應。靈慧的絳娘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在春意盎然的季節,面對著這樣一位風華正茂、气宇軒昂、又才情逼人的少年郎,又怎不叫她情竇初開的心中春意蕩漾呢?但知書識禮的少女怎敢在一個陌生男子面前敞開自己的心扉,她坐在那里含羞不語,兩片紅霞染上了面頰,偶爾用含情脈脈的目光向崔護一瞥,一碰到崔護的目光就迅速地收回。更加羞怯地望定自己的腳尖,益顯出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來。面對少女的無措,崔護也不知如何是好,飽讀圣賢書的他不可能做出更熱烈、更輕浮的舉動來。平時极少接触女孩的崔護自然不甚明白少女的心思,見少女長久不語,還以為自己得罪了她。于是暗暗警惕著自己,不知不覺便在言語上有了一些收斂。
  那時講究“男女授受不親”,一對未婚男女能夠端茶遞水,獨處一室,已屬破格之舉。在鄉村僻野尚且說得過去,若在城里則是大逆不道的了。兩顆年輕而摯熱的心,在春日午后的暖陽中激蕩著,彼此都被對方深深吸引著,然而“發乎情,止乎禮”,兩個飽受禮節教育的年輕人并沒有再進一步的越軌行為。眼看著太陽已經偏入西邊的山坳,崔護只好起身,懇切地道謝后,戀戀不舍地向少女辭別。少女把他送出院門,倚在柴扉上默默地目送著崔護漸漸走遠。崔護也不時地回過頭來張望,只見桃花一般的少女,映著門前艷麗的桃花,一同在春風中搖蕩,心中暗歎:真是一副絕妙的春景圖啊!但少女眼中無限的眷戀他卻已看不清楚了。
  春日里一次偶然的相遇,在崔護和絳娘心中都激起了圈圈愛的漣漪。然而,男女之情,對男性來說是生活中的一些點綴,在女性卻是生命的全部。自從崔護离開以后,絳娘對他一直念念不忘,翩翩少年郎的影子日日夜夜盤桓在她腦海中,讓她朝思暮想、魂牽夢縈,但這一切她又不能對任何人提起。而崔護回到家中,隨即就埋頭于繁重的功課中,日夜苦讀,心思不复他顧;尋春巧遇絳娘一事只能暫擱腦后不敢再去撩起,以免心猿意馬而荒廢了學業。
  時光如流,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晴日,崔護望著城中綻開的桃花不由地触景生情,回憶起去年春天的城南舊事,感情的烈焰在他心中升騰,在無法壓抑的沖動中,崔護抱著興奮急切的心情,一路快行來到城外尋找往日的舊夢。一路上花開如舊,瑞气依然宜人,但這一些景物都已喚不起崔護的興致,他心中只有那片燦燦的桃花中的伊人。尋尋覓覓,終于讓他找到了去年那幢茅舍,但見一切如故,好象那一次春日艷遇就是發生在昨天。走近院落,里面寂靜無聲。他隔著竹篱高呼道:“小生踏春路過,想求些水喝!”他重复著去年的語言,期盼著去年的那幕再次上演。
  許久都不見少女出來開門,他喚了几聲:“絳娘!絳娘!”除了些許微弱的回音外,并無應答之聲。再定睛一看,茅舍門上靜靜地挂著一把銅鎖,宣告著主人已不在此。頓時,崔護覺得如一瓢冷水澆頭,火熱的心涼了大半。推開柴門,枯坐在院中桃花樹下.繽紛的花瓣落了他一衣襟,仍不見少女歸來。又是夕陽西斜的時候了,他訕訕地從窗欞中取出筆墨,悵然地在房門上寫下七絕一首,這就是開頭提到的那首“題都城南庄”。
  題罷,他仍覺意猶未盡,沉吟兩遍,想改第三句為“人面只今何處去?”轉念又想,一首七言絕句中用兩個“今”字,不甚妥當,于是仍依原句。再看詩中兩次提到“桃花”一詞,卻并不嫌重复,反而更突出了主題,渲染了气氛。
  崔護城南訪舊,沒能見到絳娘,回家后心里一直放不下來,腦子里不斷地問:伊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呢?——掃墓?探親?郊游?甚至是出嫁了?他想來想去,絳娘的倩影時常縈繞在心頭。這樣一來,他根本無法用心讀書,甚至連茶飯也難以下咽。于是,數日之后,他再度往城南尋訪。
  這次,他熟練地找到了茅舍,尚未走近,遠遠地就听到茅舍中傳出了陣陣蒼老的哭聲,崔護心中一緊,連忙加快腳步赶到茅舍前高聲詢問究竟。
  片刻之后,一位白發蒼蒼的老漢,顫顫巍巍地走了出來,淚眼模糊中,上下打量著崔護問道:“你是崔護吧?”
  對老漢知道自己的名姓,崔護有些訝异,他點頭稱:“晚生是崔護。”老漢一听,悲從中來,哭著說:“你殺了我的女儿啊!”崔護惊詫莫名,急忙詢問:“敢請老丈說明原委!”
  老漢涕淚橫流,硬咽地述說道:“愛女絳娘,年方十八,知書達禮,待字閨中,自從去年清明見了你,日夜牽腸挂肚,只說你若有情,必定再度來訪。她等過了一天又一天,春去秋來,總不見你的蹤影,她朝思暮想,恍然若失。時過一年,本已將絕望,前几天到親戚家小住,歸來見到門上你所題的詩,痛恨自己錯失良机,以為今生不能再見到你,因此不食不語,愁腸百結,這然一病不起。我已老了,只有這個女儿相依為命,之所以遲遲不嫁,是想找一佳婿,好讓我們父女有所依靠。現在絳娘卻先我而去了,難道不是你殺了她嗎?”
  听了這番哭訴,崔護仿佛橫遭雷擊,一時被震得不知所以。萍水相逢,痴心女子竟用情如此之深,怎不讓崔護心痛欲碎呢!他嗚咽道:“去年路經貴宅,口渴求飲,承蒙小姐賜茶,日前再來尋訪不遇,悵然題詩而返,不料竟意出這樣的變故,絳娘若死,晚生也不愿偷生了!”他邊說邊奔入內室,抱住斷气不久的絳娘聲嘶力竭地呼喊:“絳娘慢走一步,崔護隨你而來呀!”
  崔護一邊搖晃著絳娘,一邊大聲哭喊,淚水流滿了絳娘的面龐。也許是他的精誠感動了蒼天,也許是他的真情喚醒了絳娘的心,總之,這時絳娘竟然悠悠地蘇醒過來。一開始是呼出一絲綿綿的鼻息,接著雙目微啟,然后唇角微動,似乎認出了崔護,自己把臉深深埋進崔護的怀里。老漢見了惊喜万分,急忙備好姜湯米漿,慢慢給絳娘灌下。就這樣,多情的絳娘居然從黃泉路上又走了回來。
  隨后,崔護回家把情況稟明父母,父母十分体諒他們的一片真情,于是依禮行聘,擇一吉日將絳娘娶進門來。絳娘的父親也經崔家予以妥善的安置,得以頤養天年。但這父女始終不愿表明自己的姓氏和身世,留下一個難解之謎。也許老漢曾經在朝中為官,因故獲罪,于是隱姓埋名,蟄居博陵城南,既然他有所顧忌,崔護一家也就知趣地不去探究。
  崔護娶了絳娘這么一位情深意厚、賢淑美慧的嬌妻,心中自是美不胜收。絳娘殷勤執家、孝順公婆、和睦親鄰,夜來紅袖添香,為夫伴讀,使得崔護心無旁思,專意于功課,學業日益精進。唐德宗貞元十二年,崔護赶會士,獲進士及第,外放為官,仕途一帆風順,官到岭南節度使。在絳娘的佐助下,他為官清正,政績卓著,深受百姓愛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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