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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麗容千古奇情


  緊鄰蘇州的松江府,有一處張氏園林,花木扶疏,住在這里的也算是書香門第。男主人早已謝世,留下母女兩人相依為命,那女孩子人如其名,容顏艷麗。更有一奇特的地方,是雙眉入鬢,翠似柳葉。加上幼承庭訓,家學淵源,更顯出她那蘭蕙資質。与其比鄰而居的便是松江的首富李家。
  元世祖至至十六年初春,南宋丞相張世杰兵敗崖山,陸秀夫誓不投降,背著南宋最后一個小皇帝趙柄沉海自盡。蒙古人成為統治全中國的主人。
  開始漢族士大夫出于“夷夏之防”,反對蒙古人入主中原。蒙古人也以高壓手段對抗漢族讀書人,后來元世祖忽必烈為了籠絡人心,采納善言,置招賢館,開經史科,不惜优給廩餼以培養人才。文人無行,本固堅守信義而過著凄惶日子的知識分子,拋棄了滿嘴的道義,又熱熱鬧鬧地奔走在功名之中。紛紛收拾起心猿意馬,埋首窗下,皓首窮經。松江首富李家的公子李玉郎,自然是不能免俗。
  這李玉郎雖生于富貴之家,學習還算刻苦,弱冠之年,文名就已遠近聞名,夏天他來到城南的別墅避暑,仍不輟學業。這里地曠風清、樓高宜人,憑欄遠眺,不遠處人煙輻輳的地方就是青樓云集的地方,絲竹之音隨風隱約傳來,間有脂粉香息飄入窗欞。李玉郎耳聞鼻嗅,久而久之,也不以為异了。
  一日,同窗好友數人來訪,對于不遠處隨風飄送過來的音韻及香息特別敏感,不覺中開起玩笑來,笑問李玉郎:“但聞聲息,不見其形,難免不想入非非吧。”李玉郎笑道:“若見其形,則不賞其聲息矣。”就這樣一問一答,撩起了無限的暇思冥想,于是議定每人作詩一首聊以佐酒。李玉郎才思敏捷,一揮而就,眾人立即傳觀。正在興頭,忽報老師來到,慌得眾人連忙下樓迎接,李玉郎深恐詩稿被老師覺察,赶緊納入怀中,想想還是不妥,干脆揉成一團,憑欄拋向牆外。好風憑借力,那紙團眼看著悠悠地落到張氏園林。
  此時的張麗容年已及笄,久居雅舍,春花秋月,倍感寂寥。夏日乘涼綠蔭深處,隔牆听到笑語聲喧,常常為此心往神馳。這天正在云里霧里地遐想之際,忽見一團彩箋凌空跌落,毫不猶豫地拿起就讀,一看是:

       曲欄深處一枝花,濃艷何曾識露華;
       素質白攢千瓣玉,香肌紅映六銖紗。
       金鈴有意頻相護,繡幃無情苦見遮;
       憑仗東皇須著力,向人開處莫教差。

  張麗容當然知道這是隔壁李家公子的詩。這些描寫青樓妓女的詩句,自然是若隱若現,不庄之處在所難免,張麗容不明就里,反而誤認是隔壁李家儿郎給自己寫的情詩,并想入非非地認為這是李郎苦無溝通的管道,只有隔壁一擲。也真難為了他。想到此處,不禁啞然失笑,內心竊喜,立即根据原詩原韻,和詩一首:

       深謝韶光染色濃,吹開准擬倩東風;
       生愁夕露凝珠淚,最怕春寒損玉容。
       嫩蕊折時飄蝶粉,芳心破處點猩紅;
       金盤華屋如堪荐,早人雕欄十二重。

  張麗容怀著忐忑的心情,用一枚胡桃核裹入白綾柏中,顫巍巍地爬上太湖石頂,用力擲人李家樓窗。李玉郎將詩讀完,便了然張麗容的情怀。每天都將頭伸出窗外探視,一天正遇著張麗容也正悄悄地望著這邊。四目相對,恍若触電,原來彼此之間就略有所知。此刻更加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于是互展笑靨,款款而談。每當這時,女孩子就更顯得大膽,更積极一些。
  張麗容十分大方地問道:“以君才情,傲視一方,何以至今未婚?”
  李玉郎答道:“欲得才貌如卿者方可!”張麗容滿面飛紅,羞羞答答地說:“蒙君不棄,妾自當留此身以待君也。”兩人于是隔壁盟誓而別。
  李家為松江首富,媒婆為李玉郎提親的絡繹不絕,李父輒用門不當、戶不對為由一概拒絕。等到李玉郎心有所屬,告訴父母,李父又以張家寡母孤女,其父親在日,只會作賦吟詩,空談心性,腐儒世家,想必他的女儿也必不切實際,認為并不是理想的對象。只是迫于儿子的要求,隨便答應下來,并沒有認真央媒說合。
  李玉郎以為好事得諧,不過是時間而已,因此常常在花晨月夕,神采飛揚地憑欄吹笛。張麗容每天听到笛聲,心中竊喜,于是詩興大發,再寫一詩,仍借助胡桃擲上樓頭:

       自從聞笛苦匆匆,魄散魂飛入夢中;
       莫怨粉牆高如許,心有靈犀一點通。

  轉瞬溽暑易過,李玉郎即將再往學館從師問道,而婚事卻了無消息,心神惶惑不已。于是整天斜倚樓頭,一曲又一曲地吹笛解悶,心中悒郁,笛聲中也呈現出幽怨的音韻,嗚嗚咽咽,使人不忍卒听,面對佳人的垂詢,答道:

       欄干閒倚日偏長,吹笛無俚苦斷腸;
       安得身輕如飛燕,隨風飄飛到妝台。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玉郎白天想的是情人的舉止神情,晚上便在夢中与情人盡情歡會。于是神移情牽,學世荒廢,茶飯無心,終于懨懨成疾。父母透過玉郎的同窗好友探得實情以后,迫不得已,備齊六禮遣媒到張家訂親。李玉郎听說婚事得成,一躍而起,沉痾不藥而愈,准備冬天一到就要佳人過門。不料事出意外,平白地拆散了一椿好姻緣。
  蒙古人入主中原之后,“中書省”是全國最高行政机构,同時將今天山東、山西、河北等地划為直轄區。另外將全國划為十個“行中書省”,分轄一百八十五路、三十三府、三百五十九州及一千一百二十七縣。
  松江府所屬的“路”,總管叫阿魯台,任滿赴京候選另派職務。當時京城獨掌人事任免大權的是右丞相伯顏。伯顏一方面嚴刑峻法壓制漢人;一方面貪婪無度,對各級官吏多所需索,稍不如意,立即黜罷。阿魯台心想,至少得白銀万兩,否則出路不堪設想。阿魯台大概還不算貪官,他檢點囊橐,還不足五千兩白銀,直覺得前途堪憂。這時就有心腹佐吏向他獻謀:“丞相府金銀堆積如山,所缺者,非財也。倘能于轄下各府、州、縣,選得才色雙絕之妙齡美女二三人,所費不過千把兩銀子,必能博得丞相歡心。如此將可獲得优差。”
  阿魯台深以為計,立即命令佐吏打著丞相的旗號,前往各府探訪。几經選擇,僅得才色雙絕的女子兩人,首選就是張麗容。
  李玉郎父子听到此事,猶如晴天霹靂。多方奔走說項,都無濟于事。
  經過一個短時期的習禮,易裝,便坐上大船北上大都。張麗容臨行托人寄語李玉郎:“此次北行,惟死而已。”從登船那天起,就開始絕食。隨行的張母看到女儿這樣,哭著說:“你死了一定牽累我,你可稍稍進食,再作計較!”
  張麗容不忍老母受累,可又苦無良策,真個是求死不得、求生不能,進退兩難,一路沿運河北上。李玉郎隨船追赶,風雨無阻,為情所苦,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白天踉蹌呼號、晚上露宿堤岸,前后月余,跋涉三千多里。從松江一直追到山東臨清,腳上打滿血泡,蓬首垢面,已經不像人樣了。
  張麗容從船窗中窺見李玉郎的狼狽模樣,心如刀絞,悄悄派船夫對李玉郎說:“妾之所以不死,都因寡母未能有所安排,抵大都前,定必有以報玉郎。”
  李玉郎听到這話,悲痛万分,一躍投水。船夫急忙救起,已气絕身亡。張麗容眼看李玉郎已死,跟著自縊于船艙中。
  阿魯台怒不可遏:“何物女子?不愛錦衣玉食,富貴榮華,而迷戀一介寒儒,誠賤骨也。”
  下令船夫剝下她的衣裙,裸而燒之。奇跡出現了,肉身已化為灰燼,而一顆赤心卻完整無損。船夫十分惊駭,用腳猛踩,突然有一件東西從里面擠出,大小似手指,酷似人形。用水把它洗干淨,顏色象珊瑚,晶瑩如玉,質地堅硬。仔細審視,衣冠眉目樣樣俱備,宛然一精雕細琢的李玉郎。
  船夫嘖嘖稱奇,連忙告訴阿魯台,并請將堤岸上的李玉郎也一樣地燒了,看看究竟。李玉郎被焚后,果然也留下一小小人型像,顏色金黃,儼然一精雕細琢張麗容。
  阿魯台大惊道:“异哉!精誠所結,競一至于此呀?”接著大喜,說道:“這兩樣東西實際是稀世罕見的寶貝,獻呈丞相,必邀青睞!”于是用錦帛包好,裝在檀香木匣中,寫上“心堅金石之室。”
  到京后,阿魯台喜孜孜地來到丞相府,將這兩樣寶貝獻給伯顏,并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詳詳細細地敘述一遍。伯顏聞所未聞,更見所未見,于是眉飛色舞地打開木匣以觀究竟。誰料展開錦帛,只見醬色血肉一團,剎那間腥味四溢,令人作嘔。伯顏大怒,立刻將阿魯台下獄,認為此事太過荒唐。簡直是有意触他的霉頭,于是治以“強奪民妻,致人于死”之罪,判處死刑。
  有人講:男女之私,精堅志确,而始終不諧,衷心思念,至死不化而凝聚成形,堅如金石。由抽象的真情,轉而為具体的形体,既得合二為一,此情得諧,此气遂伸,于是化為血肉了!于理或可解釋.于情确實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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