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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妃与曹植的奈何情


  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是中國古代的繪畫名作,其中最感人的一段描繪是曹植与洛神相逢并与洛神無奈离去的情景。畫中洛神已經在慢慢地离去,她回過頭來,凝神幽思地望著曹植,是那么地万般無奈,帶有深重的哀怨的歎息;而曹植則靜靜地坐在那里,他的侍從也都默默地站著,連同周圍的草木也一動不動,似乎曹植是無動于衷,然而透過他那平視的眼神,分明表現出一种“相見爭如不見,多情還似無情”的落寞來,周圍的靜更烘托出他的孤獨,他的無奈。畫中這兩人是“憑君莫語傷心事,盡在含睛不語中。”
  顧愷之的《洛神賦圖》是根据曹植的《洛神賦》畫的,曹植的《洛神賦》原名就是《感甄賦》。文中曹植這樣描述甄妃的美貌:“翩若惊鴻,婉若游龍,容耀秋菊,華茂春松,若輕云之蔽月,似流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望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面輔承權,環姿艷逸,儀靜体閒,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從抽象到具体,從神韻、風儀、情態、姿貌,到明眸、朱唇、細腰、滑膚,描繪得淋漓盡致,使人如聞其聲,如睹其形。
  此外曹植還寫下面的詞句描繪甄妃的動態美:“体迅飛鳥,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坐。轉盼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气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靜態的美加上動態的美,怎不使人意亂情迷呢?
  還有在形容甄妃服飾美方面曹植寫道:“披羅衣之璀燦,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手飾,綴明珠以耀軀。”
  總之,曹植借飄忽的夢境,活生生把他夢中情人幻化出來,一點痴念,万縷相思,凝聚成一篇千古不朽的文學作品。那么曹植對甄妃的這种刻骨銘心的愛戀是怎樣產生的呢?与其說曹植魂牽夢索甄妃,不如說甄妃魂牽夢索曹植。
  据《文昭甄皇后傳載》:甄氏乃中山無极人,上蔡令甄逸之女。生于光和五年十二月了酉日。其母張氏常夢見一仙人,手執玉如意,立于其側;臨產之時,只見仙人入房,玉衣蓋体,遂生甄氏。甄氏三歲喪父。曾有相士劉良看了她的相之后說:“此女之貴,乃不可言。”甄氏自小至大,并不好戲弄。八歲時,門外有立騎馬戲看,家中人及諸姊都上閣觀之,甄氏獨不行。姊姊覺得奇怪,問她:“門外走馬為戲,老幼競觀,汝獨不觀,何也?”甄氏回答:“豈女子之所觀耶?”年九歲,常讀書寫字,借諸兄筆硯使用。兄說:“汝當習女工,何用讀書寫字。欲作女博士耶?”甄氏回答:“古之賢者,未有不學前世成敗,以為己試。不知書,何由見之?”后來天下兵亂,加上饑饉,百姓皆賣金銀珠玉寶物。那時甄氏家巨富,盡收買藏之。甄氏就對她母親說:“今世亂,何多買寶物?此取禍亂之端也。匹夫無罪,怀壁其罪。又兼左右皆饑乏,不如以谷賑給親族鄰里,廣為恩惠也。”舉家皆稱其賢。十四歲時,二哥死去,甄妃悲哀過制。甄氏事嫂极盡其勞,撫養兄子,慈愛篤甚。”
  建安年間,她嫁給袁紹的儿子袁熙。可以想像的是當時的甄逸女在袁家作媳婦時,生活過得并不快樂,袁熙似乎不太懂得怜香惜玉”因此她才有閨怨一類的作品傳揚出來。《古詩源》中收錄了她所作的《塘上行》詩,工力絕不稍遜于建安七子的水平。詩是這樣的:

  浦生我池中,其葉何离离;果能行仁義,莫若妾自知。眾品鑠黃金,使君生別离;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想見君顏色,感結傷脾;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莫以賢豪故,捐棄素所愛,莫以魚肉賤,捐棄蔥与薤;莫以麻枲賤,捐棄菅与蒯;出亦复愁苦,人亦更苦愁。邊地多悲風,樹木何蓊蓊;從軍致獨樂,延年壽千秋。

  這首詩有濃烈的悒郁及愁苦,代表著女性多愁善感的心靈狀態,也說明她作為袁家媳婦時期的不滿情緒,以及尋求突破的“叛逆”心理。
  東漢獻帝七年,擁有冀、并、幽、青四州而在官渡之戰中被曹操打得慘敗的袁紹病死。曹操乘机出兵,身為幽州刺史的袁熙帶著殘兵敗將逃往遼西,大約根本就不想攜帶甄逸女一同出逃;或者甄逸女宁愿留下等待不可知的命運,而不愿隨夫逃出危城。甄逸女成了曹軍的俘虜,成為曹丕的妻子。
  當甄逸女以戰俘身份,接触到蓋世梟雄曹操虎視耽耽的目光時,內心迅即產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動与震撼;而比她少五歲的大男生曹丕對她流露出傾心相愛的眼神時,她靈魂深處有著莫名的欣喜和幻想;當几乎与她小一半的曹植以稚嫩的童心,掬捧出天真無邪的情意時,不知不覺中使甄逸女陶醉在虛無飄涉的快意之中,于是毫無顧忌地施展出母性的光輝与姐姐般的愛意,這是十分自然的感情流露。一般人認為年齡懸殊,怎會發生情感,其實都是欠缺對人性及心理學認知的理論。
  曹植天賦异稟,博聞強記,十歲左右便能撰寫詩賦,贏得曹操及其幕僚的贊賞。當時曹操正醉心于他的霸業,曹丕也援有官職,只有曹植可以好整以暇地陪著這位多情而又美艷的少婦,消磨許多風晨雨夕与花前月下的辰光;耳鬢廝磨,了無嫌猜,當父兄折沖樽俎地為天下大事奔忙時,曹植与甄妃的濃如蜜糖的情意,已經快速升高到難舍難分的地步。
  七八年過去了,曹操已經穩穩地掌握了北方的局勢,漢獻帝以冀州十郡划為魏國,封曹操為魏公,定都于鄴;接著漢獻帝又以曹操的女儿為皇后,這位皇帝的岳父大人遂又晉升為魏王;于是建社稷宗廟,并于漳河岸旁建筑了一座壯麗巍峨的銅雀台。曹植作了一篇《銅雀台賦》,曹操大為高興而封其為平原侯,并勉勵說:“吾昔為頓丘令,正值二十初度,思當時所行,無愧于今。今汝已長成,可不勉哉!”寄望之殷切,溢于言表,以當時的情形而論,大有立曹植為繼承人之勢,雖然曹植毫不熱中,一旁卻急坏了他的大哥曹丕。
  曹植已處處感受到大哥曹丕所施加的壓力,索性不治威儀,放蕩恣肆,而且三番兩次耽誤大事,擅自開啟司馬門,使得曹操對他失望透頂,而甄妃則為這位小情人的凄苦心情惋惜不已。
  曹丕順利地當上了太子,也順利地嗣位為魏王,曹操死后,在漢獻帝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229年,以天下眾望所歸,終于登上帝位,是為魏文帝,定都洛陽,三國時代的魏國建立。魏文帝即位之后積极營建洛陽宮殿。畢竟曹丕,也就是魏文帝對于甄妃和曹植錯綜复雜的關系難以釋怀,因此僅封她為妃,所以甄逸女始終未能得到母儀天下的皇后地位。甄妃此時已經年逾四旬,而曹丕正值三十四歲的鼎盛年紀,后宮佳麗眾多,甄妃逐漸色衰而失寵,在曹丕當上皇帝之后的第二年便郁郁而死。
  曹丕即帝位后的第二年,曹植由封地甄城入京陛見,曹丕大概對這位小兄弟有一些歉意,竟將甄妃經常使用的一個盤金鑲玉枕頭賜給了他作為紀念;這是一項十分奇特的賜贈,簡直有些不倫不類,但是曹植卻如獲至寶,歡天喜地的接受了賞賜,大感皇恩浩蕩。
  雖然兄弟至親,但卻義屬君臣,金鑾殿上威儀無比的皇帝,居然以閨房之中的枕頭相贈,在禮儀上是很難說得通的。一個是溫語有加,一個則睹物思人,不管怎么說,贈枕一幕是十分尷尬而荒唐!曹植抱著甄妃的盤金鑲玉枕,滿怀凄楚而又充實的情債返回封地時,夜宿舟中,恍惚之間,遙見甄妃凌波御風而來,并說出“我本有心相托”等語,曹植一惊而醒,原來是南柯一夢,便就著蓬窗微弱的燈光,寫出了一篇傳頌不衰,即我們前面提到的《感甄妃》。
  這是一篇优秀的文學作品,一般人欣賞其文字的优美,到處傳抄,几乎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曹丕似乎不曾加以追究,但是四年以后他的儿子曹睿繼位為魏明帝時,反而臉上有些挂不住了,遂下令改《感甄妃》為《洛神賦》,欲借溺死于洛水的寵妃,以轉移讀者的思路,然而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曹丕死后,群臣本來想迎立當時為雍丘王的曹植為帝,因此曹睿即位后,對于他這位才華橫溢而又深得人心的叔叔,產生了莫大的戒心,因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徙封不已,曹植恍如飄萍,不堪顛沛之苦,遂寂寂無歡而死。后人有詩說:“君王不得為天子,半為當年賦洛神。”皇家事難以常情揣摸,誰又能了解曹植真正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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