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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寶儿慷慨悲歌死無憾


  北京的明朝廷煙消云散后,福王工朱由崧在一幫殘將舊臣的擁護下,在南京又建立了南明新王朝。這個苟延殘喘的小朝廷不思臥薪嘗膽,勵精圖治,卻大修宮殿,廣征美女,貪圖眼前醉生夢死的享受。
  此時清兵入關,李自成占領北京后复又敗走西安,另一支起義軍張獻忠部則霸踞了蜀地,大半個中國都處于戰爭的痛苦之中。而暫得安宁的新都城南京,卻出現了一种异樣的繁盛,四面八方的各類人物逃到了這里,人們吃不透過了今天是否還有明天,因此大把大把地拋出手中錢財,換取暫時的快活,聊以麻痹惶恐不安的心。原本就滿地脂粉的秦淮河畔此時更加興隆,歌樓妓院雨后春筍般地不斷增加,讓那些逃命來此的達官貴人,富商巨賈,有充分的取樂場所。一時間,娼妓竟顯得供不應求,于是又有一些心怀不軌者,將大批与家人失散的逃難女子偷偷賣入青樓,她們中有的曾是名門淑媛、大家閨秀,有的是小家碧玉、書香之后,此時卻都痛遭劫難。
  袁寶儿就是這樣被賣進秦淮河畔一家歌樓的。袁寶儿究竟何种出身、從何而來,由于她自己守口如瓶,別人也就不得而知。秦淮河畔的歌妓,依才貌不同分成數等,頗有一些女子憑著才藝出眾而標榜自己“賣笑不賣身”,袁寶儿則更為甚之,可以說是“不賣身也不賣笑,只賣歌聲而已。”她長著一副柔美可人的容貌,卻輕易不肯露出笑容,坐在桌前,手捧琵琶,輕啟朱唇,珠園玉潤般的歌聲便裊裊飄蕩,每每听得客人如痴如醉。袁寶儿在歌樓中專事賣唱,從不陪著客人逗樂,所以稱她“不賣笑”。但她憑著絕色的金嗓子和高人一籌的樂技,既使冷面待客.捧她的人也不算少,也可稱得上秦淮河畔的一個角色,名气僅在李香君、董小宛、葛嫩娘等名妓之下。
  青樓女子柔媚多情,所以袁寶儿的許多姐妹都被有錢有勢的客人相中,最后量珠聘了去當妾姬;可她卻因為极少与客人接近,而一直被拋在歌樓中,她倒也淡然處之。
  南明王朝苟且偷歡只有一年時間,清軍揮戈南下,輕而易舉地攻下了南京城。城破時,袁寶儿与歌樓里的几個姐妹們結伴逃出,夾雜在難民潮中,迷迷糊糊地向蘇州方向涌去。
  到了丹陽,那天夜里她們姐妹几個投宿于一個僻靜的臨河小鎮。誰知這里并不安宁,半夜時分,清兵的一支隊伍襲擊了小鎮,沿街放火搶劫,鬧得雞飛狗跳。慌亂之中,袁寶儿只身逃出了小鎮,見其他姐妹沒有跟上,心里慌亂如麻,而后面似乎又有清兵朝這邊追來,這時她恰好來到田邊的一叢蘆葦旁,便急忙躲了進去.趴在里面一動也不敢動,后來一伙清兵果然從她身邊跑了過去,她嚇得几乎快昏倒了。
  一至到天明時分,四周才恢复平靜。在葦叢中趴得全身發酸的袁寶儿心有余悸地鑽了出來,拖著疲憊的雙腿走回小鎮,鎮上卻已空無一人,房屋全燒成了瓦礫,姐妹們也無影無蹤。茫然四顧,四周是荒蕪的原野和一條空無帆影的河流,靜得象沒有了任何生命。袁寶儿的心仿佛掉入了無底洞,變得冰涼冰涼,她感覺到周圍的寂靜里隱伏著一种殺机,危險時時刻刻跟在身后,孤零零的她不知如何尋找生路。
  當她漫無目的地來到河邊時,恰好有一只破舊的小船經過,她不加思索地大聲呼喊,小船竟向她靠了過來。駕船的是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見袁寶儿孤身一人站在河邊,斷定是逃難失散的姑娘,便好心地收留了她。袁寶几千恩万謝地上了船,雖然与船家夫婦萍水相逢,但她覺得是找到了一個依靠,至少暫時可以安下心來。攀談起來才知道這對夫婦原是本地的船戶,昨天行船在外,一個与袁寶几年齡相仿的女儿留在小鎮附近的村庄里,听說昨夜清兵掃蕩了這一帶,今日一早忙赶回家尋找女儿,卻連影子也沒見著。如今收留了袁寶儿,船家夫婦差點儿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女儿,袁寶儿也對他們十分尊敬,三人相處得象一家人一樣。
  既然大宗的難民都逃向蘇州,他們也決定駕船駛向那里,船家夫婦希望在那里能找到他們的女儿,而袁寶儿反正無家無親,流落到哪里都一樣。
  兵荒馬亂中,他們的船白天不敢在主航道上前進,只能小心翼翼地在小河汊里緩緩繞行,一听見風吹草動,便慌忙避到柳蔭底下或蘆葦叢中;只有到了夜晚,小船才悄悄地航向主要的河道,加緊赶上一程,幸虧船家夫婦對這一帶水路較熟,還算沒出什么岔子。江南水鄉到處都已燃起了戰火,小船根本無法沿正常的路線赶往蘇州,船家夫婦決定橫渡太湖駛向蘇州。太湖煙波浩渺,水面寬闊,一只手搖的小船橫穿湖面至少需要四五天時間,這四五天里要是气候正常、風平浪靜還算好,一旦遇上狂風大雨,便無處藏身了。權衡來權衡去,三個人還是一致認為天災不比兵禍可怕,決定渡太湖而行,平安与否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渡湖前,他們將船泊在了湖邊的一個小渡口里,渡口旁邊有個小鎮,他們准備在這里買足几天的口糧,稍事休息再開始艱難的行程。這本是個十分荒僻的渡口小鎮,可由于逃難過來的人多,竟形成了一個熱鬧的集市。袁寶儿隨船家大嬸在集市上轉來轉去,采辦食物,走著走著,猛听得前面有人高聲招呼:“寶儿姑娘,寶儿姑娘!”袁寶儿循聲望去,“是你!”原來叫她的竟是當初她所在歌樓里的一個樂工。這樂工叫吳保,年紀不大,拉得一手好二胡,還擅長吹笛子,過去常為袁寶儿伴奏。在歌樓里,樂工的地位一般較低,除了場子上与歌妓們配合外,平時是沒資格与歌妓(特別是紅歌妓)搭腔的,所以袁寶儿与吳保雖然認識,但交情并不深。然而,此時在异鄉不期面遇,袁寶儿竟覺得象是遇到了親人,眼淚嘩地一下流了下來,跑過去緊緊抓住了吳保的手,恍如隔世再見,其實他們分散才不過十几天光景。
  吳保是只身一人逃到此地的,此時也正不知何去何從,袁寶儿讓他一同乘船赶往蘇州,船家大嬸也熱情地相邀,于是吳保隨她們上了船。四個人同舟共濟,向蘇州方向划去。在蒼茫無際的太湖上划了一天又一天,幸虧老天相助,五天時間里他們沒有遇到風浪。船儿快要靠近蘇州時,卻又听得湖上与他們逆向而行的船上人說,蘇州此時已經陷于兵災之中了,勸他們快逃往別處。他們來不及喘口气,又只得掉轉船頭,向湖州駛去。誰知剛在湖州靠了岸,又傳來清兵即將攻打湖州的消息,他們連忙上了船,沿著南運河迂回曲折地到了杭州。
  杭州總算暫且安宁,他們停了下來。一路飽受風霜,歷盡惊嚇,現在一松懈下來,袁寶儿的身体便挺不住了,又發高燒,又說胡話,吳保与船家夫妻四處尋醫求藥,總算讓她的病稍微穩定下來,但身体仍然极度虛弱,連說話的力气都沒有。袁寶儿躺在床上養病,船家夫婦則四處尋找逃難出來的鄉親,打听失蹤女儿的消息,几經周折,終于從一個同鄉人口中得知,他們的女儿隨著村里的難民到過杭州,可此時又朝南方去了。得到消息后,船家夫婦坐立不安,他們決定繼續南下,尋找女儿。臥病在床的袁寶儿無法与他們同行了,幸虧還有吳保可以留下來照顧她,船家夫婦揮淚与他倆道別,這一路相伴而行,四人間已產生了深深的親情。
  為給袁寶儿治病,吳保花光了身邊所有的銀兩,最后連袁寶儿的首飾細軟也變賣一盡,只有靠吳寶外出打零工,勉強維持兩人的生活。秋風送涼時,袁寶儿的病終于漸漸好了起來,這時她的生命与吳保已緊緊地系在了一起,想到自己在病中時,吳保對自己盡心盡意的照顧,心中万分感激,因而向吳保提出愿委身相隨。吳保听了自然喜不胜收,無需媒妁,無需盛禮,一對患難中相依為命的男女,便自作主張結成了夫妻。
  為了糊口,他們夫妻雙雙開始在西湖畔的茶樓酒館賣唱。當時雖然時局混亂,民生凋敝,可杭州城里卻是畸形的繁榮,西湖畔的茶樓酒館生意興隆,一如當年南京城的秦淮河邊,他們倆一個操琴,一個唱歌,掙來的錢足夠維持生活。可惜好景不長,不久清兵逼近了杭州,袁寶儿与吳保又只得卷起行囊,再往南逃。
  一路歷盡千辛万苦,他們翻過了仙霞岭進入福建,再一路奔波,終于到了福州城中。在福州,他們重操舊業,賣唱為生,可此時福州城里的人大多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填飽胞子都困難,哪有閒心和閒錢來听他們彈唱呢!夫妻倆的生活陷入了困境。
  一天,袁寶儿与吳保在街頭徬徨無著時,意外地遇到了袁寶儿當年在秦淮河畔的姐妹葛嫩娘。葛嫩娘曾是南京城里名躁一時的紅妓,后來与義士孫克咸一同投奔到福州守將楊俊手下效命,此時正在福州城中幫楊俊謀划守城大計。葛嫩娘當年曾与袁寶儿性情甚是相投,交往也較多,如今見他們夫妻落難,就主動收留了他們。袁寶儿比不上葛嫩娘那樣文武雙全,在戰爭中能大顯身手,不過她盡量听從葛嫩娘的調遣,參与到當地婦女積极備戰的活動中,幫著縫制戰袍,籌集軍糧,干得十分賣力,心中也特別覺得充實。
  可是,整個局勢已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雖然楊俊、孫克咸、葛嫩娘等人竭力率軍抗擊,但終因寡不敵眾,福州城被清軍攻破,孫克威与葛嫩娘成了戰俘,很快又因堅貞不屈,慘遭清軍毒殺。
  袁寶儿与吳保親眼目睹城破兵竭、葛嫩娘浴血奮戰、慘死敵后這些血淋淋的場面,他們的心已痛苦得滴血,憤恨深深地壓在了心頭,既然整個江山都淪落到滿人手中,他們也無處再逃了,便開始北上返回家鄉。一路上他們仍以賣唱為生,他們不唱別的曲詞,只把葛嫩娘的壯烈事跡編成了曲詞,一遍又一遍地沿路傳唱,唱得听眾紛紛落淚,也紛紛燃起了复仇的怒火。路過杭州時,他們夫妻倆的行徑被清兵提督衙門查覺,把他們抓到堂上,提督命他們唱上一曲。他們毫不畏懼地唱起了歌頌葛嫩娘的歌,清兵提督大為激怒,下令將他倆當場亂杖打死。臨死前,袁寶几口中仍然唱著那支歌,唱著那讓清兵膽顫心惊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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