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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清積欠官員互攀扯 查根源党爭露端倪




  太子胤礽听說老八胤祀請老道士張德明看相,感到奇怪,忙問:“什么,張德明?張德明是誰?”

  胤禎不屑地一笑說:“哼,一個江湖騙子罷了。我們兄弟貴為皇子,万歲和太子之下,誰敢和我們比富貴,有什么解不開的事情要看相?我看,老八是有野心!”

  胤禎這話果然打動了太子的心。他一天到晚最怕的就是其他阿哥和他爭這太子的位置。大阿哥城府极深,看不透心里想的是什么,可他絕不是個省油燈;三阿哥呢,表面上是太子党,好像只知埋頭寫書、編書,但卻處處在皇上面前討好,看來也有野心;老八、老九、老十和老十四是一党,又是老八領著頭,他們這一党最難對付;只有老四、老十三兩個兄弟對他這太子忠心耿耿。可今天這事,太子又不想讓兩個兄弟看出自己的心事,便強裝出一副笑臉說:

  “四弟,你不必操這些心。人家都說你是冷面王,心里容不下人,你也得注意收斂些。咱們是皇子,要有包容四海之量嘛。好了,天不早了,二位兄弟在我這儿吃過飯再回去吧。”

  話不投机,老四、老十三哪敢扰太子的飯呢?便告辭回去了。

  太子鎮定了一下心思,拿起書案上的奏章來。最上邊的一份是內務府送來的,說要把宮中几位年輕的女官晉封為貴人,侍候皇上。在長長的名單中排在第一個的就是鄭春華。一見這個名字,太子馬上想到剛才在山洞中和鄭春華的事儿,要不是何柱儿這狗奴才撞見,好事儿就成了。如今,鄭春華要選送給父王了,這,這可如何是好呢?

  清理戶部虧空銀子的圣旨一下,十三阿哥胤祥就帶著太子宮里的朱天保、陳嘉猷二人,走馬上任了。原來的戶部尚書梁清標已經奉旨告老還鄉,新任的戶部侍郎施世綸還在來京的路上。胤祥當仁不讓,暫時署理戶部事務。他把戶部官員們召集起來,宣讀了圣旨之后,又訂了几條規矩:即日起,所有官員、差役,必須在卯時正刻簽到,不得遲誤;中午不准回家,一律在衙門里頭吃飯;夜間值宿人員一律在簽押房守候。胤樣本人呢,也搬到戶部尚書的書房住下。所有外省來的公事、文案、奏折、條陳等等,要隨到隨呈給胤樣本人審閱,不許過夜。

  戶部的大小官員,誰不知道胤祥的脾气啊,這位十三爺,堂堂一身正气,凜凜兩肋風骨,誰的頭他都敢剃。這几道嚴令一下,平日拖拖拉拉。渙散疲沓的戶部,霎時變了模樣。一個個規規矩矩、服服帖帖,從外表看,真像個京官衙門的樣子了。

  經過十來天的摸底儿,胤祥心中有數了,便請太子和四哥胤禎來戶部訓示、監督,開始清理國庫的積欠。

  太子胤礽和四阿哥胤禎,見十三弟辦事利索,進展很快,便高高興興地雙雙來到戶部。胤祥帶領戶部官員見禮之后,安排太子和四阿哥坐定,便開口說話了:

  “眾位,今日太子和四爺在上,我奉皇命差遣來清理戶部的庫銀。各位都是飽學之上,我說什么也都是班門弄斧。所以,大道理我不講了。但有一句話非說不可,那就是古語說的‘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皇万歲,宵旰勤政,歷盡千辛万苦。才換來了這太平盛世。有道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可是,有些人連這點起碼的道理都不懂。這個砍樹枝,那個刨樹根,這樣下去,大樹一倒,你們上哪儿涼快去!我來戶部這些天里,也听了不少閒言碎語。有人說我霸道,有人罵我貪利。要我說呢,既然有人放著王道不遵從,就得來點霸道;既然有人要侵吞國庫銀子,我就不能不看重利害。戶部素稱‘水部’,主管著天下錢糧財賦,應該是一潭清水。可是,我查了一下,除侍郎王鴻緒一人之外,其他的人都多多少少地借了庫銀,哼,這一潭水不僅渾了,而且已經成了臭水!所以要清,就要從戶部清起。這既是皇上的旨意,也是你們自作自受。朱天保,你把欠債的人名、數目,當著太子、四爺和大伙儿的面念一遍。”

  “扎!”朱天保答應一聲,拿起文案上的一本賬冊,朗聲念道:

  “戶部侍郎吳佳漠,欠銀一万四千零五十兩;員外郎苟祖范,欠銀四千二百兩;員外郎尤明堂,欠一万八千兩;主事尹水中,欠八千五百兩……”朱天保一口气念下去,末了報了個總數:“戶部職官合計欠銀七十二万九千四百五十八兩三錢!”

  呵,有整有零!在場的人,誰也沒想到有這么多的人借銀,借出去的又是這么大的數目,更沒想到,這位十三爺會當眾來這一手,都惊得面面相覷,手足無措。

  胤祥胸有成竹。神色自若地又開口了:“諸位,剛才念的可都听清了?有數目不符的,可以當堂提出來。但是,欠債必須清還!”他口風一轉,突然嚴厲起來,“吳佳謨,現在你是戶部最大的官,要清,就得從你開始。說說看,你欠的一万多兩銀子,什么時候還呢?”

  吳佳謨在戶部里資格最老,資歷最長。前天,听到梁清標卸任的消息,他還做著好夢,想著這“尚書”的職位輪也該輪上他了。卻沒想到十三爺接管戶部之后,第一棍子就打到他的頭上。這下可好,升官是沒指望了,掏腰包賠錢倒是現成的。他心里不服,張口就是怨言:

  “回十三爺的話。銀子下官一定清還。不過,請十三爺寬限几天,等我發散了家里的差役、轎夫、佣人,再去城外找個破茅庵安置了家眷,然后,變賣房屋、家產,再清理欠銀如何?”

  四阿哥胤禎一直滿有興趣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心中暗暗稱贊十三弟的精明能干。此刻,听吳佳謨這么一說,他坐不住了。這不明明是撤刁耍賴嗎?如果不鎮住這個老官僚、老滑頭,往下,這么多欠了銀子的官員,豈不都要照此辦理?嗯——得給十三弟撐腰了。于是便說:

  “我說吳佳謨,你發的什么牢騷?十三爺讓你帶頭,是成全你的体面。你的家底四爺我清楚,拿出一万多兩銀子就至于傾家蕩產了?不說別的,光是你在紅果園的那處宅院,出兩万兩你賣不賣?”

  吳佳謨敢給胤祥耍刁,可不敢得罪四爺:

  “四爺您教訓得對。不過,下官十年寒窗苦讀,二十載在朝為官,像這樣苦苦逼債的事儿還從未見過。四爺說這是成全体面,下官卻想不通……”

  情禎勃然大怒:“想不通,下去再想想!常言說,無債一身輕,還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身為戶部侍郎,應該明白,你自己不清,怎么清戶部,戶部不清,又怎能清天下?十三爺讓你先清,就是讓你做個輕松干淨的人,這難道不是成全你的体面嗎?啊?!”

  胤祥見四哥為他做主,膽子更大了。他一不气。二不惱,笑嘻嘻地說:“四哥,大道理我給他們講過,您不用為他擔心。吳佳謨,你賣房子賣地我管不著,我只問你一句話,你什么時候還賬?”

  軟磨不成,吳佳謨橫下一條心要硬抗了:“回十三爺,我沒錢。”

  胤祥冷冷一笑:“那好,好得很。來人!”

  四個侍衛應聲而出。他們都是四爺府里的人,是胤禎精挑細選來幫助十三爺辦差的。十三爺吩咐說:

  “你們四個,跟著陳嘉猷大人,再去順天府叫上几個人,一齊去吳佳謨家里清查。給他留下一處宅子,其余的全部查封,登記造冊,交官發賣。記住,不許莽撞,不得無禮。听清楚了嗎?”

  “扎!”

  五個人答應一聲走了。吳佳謨想不到,十三爺竟然如此絕情,可是后悔也來不及了,只好呆若木雞地坐在那里。其余的官員,大眼瞪小眼,也都被鎮住了。

  胤祥站起身來,手搖折扇,消消停停地在大廳里走來走去,一邊走,一邊慢聲細語地說:“十三爺我今天是奉旨辦事,太子和四爺也在這儿坐著。我給你們透個底:皇上仁慈為怀,知道你們做京官的都很清苦,花消也大,所以除了俸祿照發之外,外省官員給你們送點禮物、孝敬,都一概不究,也不會把你們整得出不了門,過不去日子。可是,有人要想依仗職權、侵吞國庫、收賄受賄、賴賬不還,那,我十三爺就對他不客气!說吧,你們打算怎么辦?”

  胤祥敲山震虎,當眾發落了一個吳佳謨,其余的欠賬官吏誰還敢再乍翅啊!紛紛出來說話。有人說要賣宅子,有人說要賣當舖,有人請求在秋糧下來之后賣田地。個個雖然像擠膿包似的哭窮叫苦,可沒人再敢說“不還”兩字了。只有那個欠了一万八千兩銀子的尤明堂,卻鐵青著臉,端坐不語。胤祥來到他身邊笑眯眯地問:“老尤,你打算怎么辦呢?”

  尤明堂話中有話地說:“回十三爺,要是咬緊牙關過日子,這賬好還。當初要是不借,也不至于窮死。”

  十三爺一愣:“呵,這話新鮮。你既然知道這個道理,為什么還要借呢?王鴻緒沒借,不也過來了嗎?”

  尤明堂冷冷一笑:“哼,十三爺明鑒。您查一查,王鴻緒放了一任學差,光是貪贓受賄摟了多少銀子?唉,我們沒那福分,攤不上美差,不借錢又有什么辦法呢?”

  一石投湖,漣漪四起。尤明堂突然把話題轉到王鴻緒貪贓的案子上,戶部欠債的官員好像撈到了一把救命稻草,都紛紛說話:抱怨京官清苦的,懊悔沒撈到美差的,諷刺挖苦王鴻緒的,吵吵嚷嚷,鬧成一團。王鴻緒可坐不住了,他沖著尤明堂大聲說:

  “尤明堂,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我辦學差貪污受賄,有什么證据!拿出來,我服罪,拿不出來,這事儿咱倆沒完。我是辦過學差,也收了門生孝敬的銀子,可加起來也不過一百多兩。這個數目,就是孔老夫子也認為是應當的。這几年我在部里掌管河工和漕運的銀兩,可以說是滴水不沾,兩袖清風,賬目都經十三爺查過了。我也借過庫銀,不過,在皇上下旨以后,馬上就全部歸還了。現在你們不還銀子,還要找我的茬儿。不是糊涂,便是別有用心。十三爺,請您為下官做主。”

  听了這話,胤祥沉著地一笑。他心里很清楚,尤明堂是想把水攪渾,便嚴厲地說:“咱們今儿個只說追還欠款的事儿。至于貪贓枉法、收受賄賂,自有清查的時候。多行不義必自斃。凡是不按朝廷規矩辦事的,不管是誰,也逃不脫法网。王鴻緒有沒有貪贓,以后再查,今日不議。至于他也借過庫銀,既然還了,就不再追究。其他的人也照此辦理。你們還有什么話要說。”

  尤明堂還是步步進逼:“十三爺說得對。王鴻緒的欠債是還了,不過那不是他聰明,是他有后台。如果我有皇阿哥撐腰,能替我還賬,我也不愁了。”

  王鴻緒忽地跳了起來:“尤明堂,你把話說清楚,哪位阿哥幫我還賬了?”

  尤明堂詭秘地一笑:“嘿嘿嘿嘿,王大人你急什么呢?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用得著我當眾點明嗎?唉!這世道,老實人沒法活。既然你不認賬,咱們也就不說吧。我欠了錢,也沒有阿哥心疼,那我就自己還吧。”尤明堂一邊說著,一邊從怀里掏出一張一万八千兩的銀票來,雙手呈給胤祥。

  胤祥接過銀票倒愣住了:“尤明堂,你這是怎么回事儿,你不用錢,為什么還要借國庫銀子?”

  “十三爺,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儿嘛,借了白借,不借白不借。如今,十三爺要清,我不得不說一句,十爺還欠著十万兩呢,他自己的不清,還替別人還賬。這件事,十三爺您管不管呢?”

  在場的官員們誰也沒想到,尤明堂又拉扯上了皇子阿哥,霎時間,又是一陣喊喊喳喳的議論。胤祥一看,好嘛,清來清去,清到自己兄弟頭上了。他只覺得一陣心火上冒,“啪”的一拍桌子說道:

  “別吵了!我十三爺生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今日一不做,二不休,不管是戶部官員,還是皇親國戚,誰欠都得還!”

  這話一出口,下邊又是一陣騷動。王鴻緒听尤明堂咬出了十阿哥,他更坐不住了。如果十三爺順著這條線追下去,反太子的阿哥党就會全線崩潰。哼,十爺待我恩義深厚,我不能讓尤明堂的詭計得逞。想到這儿,王鴻緒沖著太子開口了:“太子爺在上,臣有一事不明,想請太子訓示。是在這儿說呢,還是換個地方私下里談?”

  一直端坐不語的太子,碎不及防地被王鴻緒一問,有點回不過神來:“啊?問我嗎?我,我沒有見不得人的事儿,你就在這儿說吧。”

  王鴻緒一听這話,立即追問道:“既然太子吩咐,奴才就斗膽直言了,請太子示下,爺欠的四十二万兩銀子,准備什么時候歸還呢?”

  太子陡然一惊:“啊?!我?我什么時候欠了銀子?”

  王鴻緒陰沉地一笑:“哦,太子爺,您是貴人多忘事,您老想想,是不是為了買庄園,還是買花園什么用過的?這件事儿,在太子手里值不得一提,也用不著太子爺親自過問。不過,奴才這儿記著這筆賬呢。是硫慶宮的太監何柱儿,拿著太子的手諭來戶部借的。太子想想,有這回事儿沒有。莫不成是何柱儿從中搗鬼了嗎?”

  四爺胤禎听了這話,不由得心中怦怦亂跳。哎呀,王鴻緒這話說得厲害呀!表面上看,滴水不露,沒有一點冒犯太子的地方,可仔細一品,句句都安著釘子。太子要認了賬,那么,他身為太子,欠賬不還,還怎么讓官員們去還債;太子要不認賬,放著何柱儿這個太監就是活證据,太子就要承擔縱容家奴,違犯國法的罪。不管落到哪頭上,太子奉了圣旨,坐鎮清理戶部這差都不好辦了。他要是一倒架儿,叫我和十三弟如何是好呢?

  老四這儿正想著呢,太子可沉不住气了。哦——他想起來了。三年前,他去通州玩儿,看見那里有座周家花園,建得很有气魄。他動了心,便派何柱儿到戶部支了四十二万兩銀子買了下來,又請了能工巧匠,賠進了五六万兩銀子,著意地修整了一番,把那里變成了“太子行宮”。在這座行宮里,養著一幫子美女、歌伎,供他玩樂。他想得很簡單,自己身為太子,用戶部几個錢有什么了不起的?天長日久,就把這事丟在腦后了。可他万万沒有想到,今天被這個王鴻緒當面揭出。他是又恨、又急、又羞、又怕。万一皇上知道了他私造行宮的事儿,那可就要吃不了兜著走了。但在眾目睽睽之下,戶部有證有据,他不認賬也不行啊!思忖了好大一會儿,他才吭吭哧哧地說:

  “哦——我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檔子事儿。這好辦,我欠債,我來還,四十二万一兩也不會少。好了,老四,老十三,你們在這儿繼續辦差,我還要去暢春園給皇上請安呢。”說完,站起身來,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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