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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鄔思明書房議朝政 八阿哥皇宮探帝心




  四爺胤禎和謀士鄔思明正在議論朝政,當鄔思明說到,要治理這隱憂重重的朝局非四爺莫屬的話時,胤禎不由得心中一陣狂跳。他正要答話,卻听窗外傳來性音、文覺兩位和尚的笑聲:“哈……鄔先生,你這個瘸于倒比我們倆跑得快呀!”話到人到,兩位僧人已經大踏步地走進來了。

  性音坐下之后又說:“鄔先生,您也太不夠意思了。我們替您跑前跑后地忙活了這么多天,今儿該吃喜酒了,您卻先溜了。說,該罰您几杯?”

  听了這話,胤禎才知道,原來這几天他們仨都沒閒著,心中不由得一陣感激。談話在無拘無束之中繼續下去。鄔思明沖著胤禎神秘地一笑說:“四爺,還記得那年咱們几個吃酒猜枚,您抓的那個九五之數嗎?現在机會來了,您可不要失之交臂呀……”

  他正在說著,突然性音一揮手:“噤聲!”一邊說,一邊已經竄了出去。過了一會儿,性音回來了,隨口說了句:“我听到外邊有動靜,以為是有人偷听我們談話呢。原來是管家高福儿送酒席來了。唉,一場虛惊。”

  四爺胤禎听了這話,皺起了雙眉,但他沒有說話,只把這件看似平常、卻又有些反常的事,暗暗地記在了心里。

  等高福儿帶著几個仆役擺好酒席退出去之后,文覺和尚深沉地說::“四爺,當此非常時期,您要多加小心。俗話說,處君子易,處小人難。小人貪利,您一個照顧不到,就可能出大事儿啊!”

  胤禎默默地點了點頭。鄔思明卻一笑說道:“文覺和尚的話不無道理。不過,据學生看,處小人難,處君子更難。當今万歲乃英明圣主,你們說和他相處難不難?”

  一句話引起了大家的興趣。性音和尚問道:“喲,先生這話說得可真玄乎,你干脆明說吧。”

  鄔思明輕松地一笑:“好好好,我說,我說。在父子之間,處平庸的父子容易,處精明的父子就難;在手足之間,處孤寡兄弟容易,處眾多的兄弟就難。咱們的万歲爺,一是精明過人,二是子弟眾多,所以在他面前;想討好是不容易的。你要是一點才華都不露,木木呆呆的,老人家用哪只眼睛瞧你呢?可你若是處處顯擺,鋒芒畢露,又必然會讓老人家起疑心。這么多的兄弟,各有所長。這個會吟詩,那個能作畫,這個會舞刀,那個會弄劍,都想在皇上面前露一手。你出尖儿了,就有人要掐你;不出尖儿,就有人會踩你。誰也不服誰,可誰也制服不了誰。你們說,這不比和小人相處更難嗎?”

  一番話,說得兩位和尚開怀大笑,紛紛夸贊鄔思明。可是,胤禎卻從鄔先生的話中,听出了另一番意思。嗯,鄔先生講的,不是一般的君臣、父子、兄弟、手足的關系,他講的話關系著國家命運,關系著將來誰坐江山的大事啊!他沉思著給鄔思明斟上一杯酒,小聲說:“請先生教我。”

  鄔思明略一沉吟,鄭重地說:“四爺,學生思忖了好多天了,只有八個字:不逐是逐,逐是不逐。”

  性音一听又急了:“哎呀呀,鄔先生,您的話我怎么老听不懂啊。”

  鄔思明調侃地一笑:“嘿……性音哪,你真不愧是位酒肉和尚,怎么連這句話都參不透呢?自古以來,都把爭奪江山這件事,比做‘逐鹿中原’。逐,就是追赶,追逐的那個逐字。如今,皇上廢了太子,又決意不立太子,這意思明擺著,老人家是放鹿于中原,讓皇子們去追,去逐。這可就見學問了。有人會大喊大叫地去追逐,有人會圍追堵截地設計謀,有的人呢,卻紅著眼睛在一邊盯著,坐等別人把鹿赶到自己手里。其實,他們這樣做全錯了!”

  四爺忙問:“鄔先生,何以見得呢?”

  鄔思明胸有成竹。口若懸河地說:“哦,現成就有例子放著。就說太子吧,他被連著廢了兩次。第一次廢他時,皇上說他懦弱無能。于是,复位之后,他就強自振作,大刀闊斧地剪除异己,以為這樣做,就算改了懦弱的毛病了。其實,正好适得其反。這樣大寒大暑、冷熱無常地一鬧,不下台才怪呢!現在,咱們回過頭來說正題。就說咱們四爺吧,一向剛正不阿,至誠至孝,這是四爺的秉性脾气,也是四爺的浩然正气。無論眼下皇上怎么看您,無論將來皇上要把皇位傳給誰,以學生看,您四爺都不要故意地去改這個脾气,更不要去揣摩皇上的心思,去討好,去獻媚。辦差,照樣地一絲不苛,對皇上,仍然是至誠至孝,對兄弟,也不必去迎逢拉攏,這就是學生剛才所說的‘不逐’。任憑那美麗動人的鹿,在中原撒歡奔跑,任憑兄弟們去你爭我奪,你追我赶,甚至殺紅了眼睛。四爺您听而不聞,視而不見,我行我素,安如泰山。您不去追,不去逐,不但不會顯得無能,反而會更襯出您的遠見,您的大度,也才能顯露出您的帝王本色。到頭來,皇上放到中原去的那只鹿,會乖乖地跑到您的大旗下邊的。”

  這番話,真把胤禎給打動了。他心中暗暗贊歎,鄔先生啊,你可真是一位奇人!皇上的心思,讓你琢磨得這樣透徹,我還有什么可以疑慮的呢?他起身离座,向鄔思明深深一躬說:

  “胤禎敬謝先生教誨。說心里話,今日之前,我并沒有窺測皇位的野心。當皇上,說著好听,其實,是人間最苦的差事。天下億兆生靈,握在一人之手,那能是好過的日子嗎?我如果想要搶皇位,也不會跟著胤礽瞎折騰這么多年了。可是,今日我明白了,既然阿哥們部去逐鹿中原,一決雌雄,我胤禎為什么不能自立門戶,為什么要甘居人下呢?至于將來究竟鹿死誰手,那就看天意了。在座各位,是我胤禎的老師,也是我的摯友。今日所說,到此為止,今后,咱們誰也不要再提了。”

  鄔思明和文覺和尚,都默默地點了點頭,性音卻又似正經。又像玩笑地說:“四爺,我們說什么了,不是在這儿閒聊天儿嗎?來來來,吃酒,吃酒。我這出了名的酒肉和尚,早就等不及了。”他一邊說著,一邊徑自動手,大吃大喝起來。胤禎、鄔思明、文覺三人,互相投去一個會心的眼神,房內傳出一陣開怀的笑聲。

  老四的心事,有人幫他解決。因為他雖然面冷似鐵,卻心地誠厚。鄔思明、性音和文覺和尚,都是胤禎冒著風險收留在府里的人才,而且多年來對他們敬如師長,待若上賓。他們也确實能在至關緊要的時候,給四爺胤禎出主意,想辦法,幫胤禎度過重重難關。這次,他們又幫助胤禎下定了爭奪皇位的決心,還商定了具体進行的辦法。相比之下,那位一心要當皇上的八阿哥胤祀的境遇,可就差得多了。他雖然號稱“八佛爺”,表面上与人為善,精于結党,可是表面上說的与實際上做的并不一致。他自以為這是從父皇那里學來的治理臣下的秘訣,讓臣子們永遠也摸不清皇上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可是,老八用的不是時候,也不是地方。你現在還不是皇上啊!你不對別人坦誠相見,別人又怎能向你敞開胸怀呢?就拿這次太子又被廢了之后說吧,老四是迫不及待地向鄔思明等人求教。老十四是志得意滿地參与朝政,努力辦好差事。可是老八卻自作聰明,裝病在家,想躲開是非,穩收漁翁之利。這就大錯而特錯了。當皇上傳出風聲說不再冊立太子時,老八還不信,他還抱著幻想。太子存在有几十年了,父皇已經到了風燭殘年,不立太子怎么能行呢?這肯定是父皇耍的新花招,他想試試我的心。這回呀,我不動了,不讓你老人家抓把柄了。只要百官推荐,這太子除了我還能是誰呢?這些天,他裝病在家躺著,有了一個新的發現:老十四不再像早先那么听話,那么順從了。這位老弟,是不是也要出頭露面爭皇位呀?他現在管著兵部,軍權在握,他要是從阿哥党里反叛出去,可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對手。常言說,沒有鐵板一塊的死党。嗯,對這位老弟,我也得防著一手。所以,表面上,老八裝病在家,臥床不起,其實,他忙著呢!他暗地派人,結交京城官員,讓他們做好推荐八阿哥當太子的准備;他派親信家奴,到甘陝軍營里去打招呼,那里的兵,大多是老八的旗下家奴,讓他們心中有個底儿,不能听老十四的調遣;他還暗地里召見了九門提督隆科多,讓他多加點小心,尤其要注意十四爺和九爺的動靜。現在,一切准備就緒,“万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只要皇上讓大臣們推荐太子的詔書一下,他老八可就要走馬上任了。

  可是,他左等右等,這“東風”就是不刮。難道皇上真的不立太子了嗎?老八不信,可是又等不及。這天,他壯著膽子,以進宮問安為名,決心到皇上面前去探個口風。

  這次進宮很順利,康熙立刻下旨召見。老八進入養心殿之后才發現,皇上這儿正和大臣議事呢。除了上書房大臣張廷玉、馬齊和方苞之外,老四、老十四也在場。議的還是減免賦稅的事。看來,減賦是定而不移了,現在議的是先從何處免征。有人說,江南各省歷年來貢獻最大,要減應先從江南減起。可也有人說,江南乃國家富庶之地,免征之后,万一國家有事,怕入不敷出。爭議之中,康熙突然問胤禎:“老四,你听了半天了,你認為怎么做好呢?”

  胤禎連忙上前躬身回奏:“回皇阿瑪,眾位大臣說得都有道理。据儿臣看,要減賦稅,就應該從賦稅最重的江南減起。不過,要向百姓們講清楚,三年內,國家沒有內憂外患,賦稅決不增收;但若國家有事,他們應以國事、大局為重,重新納稅交賦。這樣,就可以兩全其美了。”

  爭執了多少天的事,讓老四一句話敲到點子上,難題不攻自破。不僅大臣們心悅誠服,連康熙也十分高興,連聲夸道:“好好好,說得好。到底是你們年輕人,心眼靈動,這主意虧你想得出來。好了,這事就這么定了。”康熙回過頭來,沖著呆立在旁邊的老八說:“老八呀,你不是病了嗎?最近怎么樣,朕賜給你的藥用了嗎?”

  老八一听,嗯,不錯,皇上雖然夸獎了老四,可對我說話也同樣是仁慈寬宏的,連忙伏地磕頭回答:“儿臣謝皇阿瑪賜藥問疾。儿臣這一段身子不爽,沒有進宮給父皇請安,心中著實想念。讓皇阿瑪這樣惦記,儿臣更是不安。其實,儿臣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病,因為二哥出了事,儿臣心緒不宁,又受了點風寒,才躺倒了。服了父皇賞賜的藥,如今已經好了,特進宮謝賞請安。”

  康熙詫异地一笑說:“哦?這話可真奇怪。老二胤礽犯事礙著你什么了,怎么他一出事你就心緒不宁了呢?”

  老八心里咯登一下,坏了,怎么一上來就讓父皇抓住話把儿了呢?情急之中,又找不出理由辯白,只好說:“皇阿瑪,儿臣說走了嘴,請皇阿瑪見諒。”

  這句話,毛病更大了。康熙不松口地又問:“呵,越說越奇了。朕倒以為,你沒有說走嘴。言為心聲,你說的是真心話。老二出事,你心緒不宁,也是人之常情嘛,有什么錯可認呢?上次,朕廢了胤礽,百官紛紛舉荐你,結果讓你吃了沒趣。這次,胤礽又被朕廢了。你是不是想著,又該舉荐你來當太子了,因此才心緒不宁啊?”

  康熙這話,說得句句帶著責備与嘲諷,把老八問了個張口結舌、無言以對。但是,他這次進宮,是存心來掏底儿的,又豈能就此不說呢?他狠了狠心,索性把話全倒出來吧:“皇阿瑪,無論上次,還是這次,儿臣都沒有在下邊有任何活動。百官推荐,使儿臣惊惶不安,求皇阿瑪圣鑒。”

  康熙還是那副口吻:“哦,這就更奇怪了。上次是朕下旨讓百官推荐太子的。他們推荐了你,你感到不安,尚可說得過去。可是,這次朕并沒有旨意,百官也沒有一人推荐你,你的惊惶不安,又是為何而起呢?”

  這一下,胤棋可真的無話可答了。他伏在地下痛心地說:“皇阿瑪若這樣看待儿臣,儿臣是死無葬身之地了。儿臣自問,在父皇面前一向是光明磊落,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不孝,卻不知為什么竟失愛于父皇,讓父皇疑心儿臣到了這种地步……”老八說著,竟伏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康熙卻依然十分平靜,等老八哭聲小了,他才慢慢地說:“老八,你不要這樣。你和其他皇子一樣,都是朕的骨肉。只要你格守孝道、臣道,朕不會讓你過不去的。可是,知子莫若父。你今日進宮,挑起話頭,說什么廢了二哥你心緒不宁,無非是想試探一下朕的心意。在朕的面前耍這樣的小聰明,你以為朕看不透你嗎?”

  康熙這話雖然還是教訓的口气,可是已經緩和得多了。老八如果沒有邪念,低個頭、認個錯,也就算完了。可是,他今儿個為啥進宮,鬧了半天,一句實話沒問出來,他能甘心嗎?所以又開口了:

  “皇阿瑪教訓得是。儿臣知道,皇上疼儿子,儿子也想報答君恩。可是,想來想去,怎么做都不好,要是向父皇請求辦差,或者出去帶兵吧,怕父皇說儿臣是想攬權自重;要是請父皇允許儿臣出家學道吧,又怕大臣們議論,傷了父皇仁慈之心。這些天,左思右想,竟是無路可走。請皇阿瑪為儿臣指條生路,或者准儿臣在家養病好了。”

  剛才老八失聲痛哭的時候,康熙動了怜子之情,已經不想再訓斥他了。如今,見這老八竟然還是要試探,老皇上忍不住發火了:

  :“哩嘿……好你個老八,真能鍥而不舍呀!看來,你今天是拿定了主意,非討個實底不行。那好,朕就明白地告訴你,只要你真正能做到光明正大,安分守已地當你的八爺,辦差、帶兵,干什么都行。若不能如此,想當和尚,朕也不能容你,想養病朕也不准。這就是實底!”

  康熙這樣一個勁儿地發作老八,在一旁的老十四胤禎可听不下去了。前邊已經說過,他們哥几個在白云觀密議朝政時,這位十四爺就想,要稱兵宮闈,逼老皇上下台的事儿,現在,見八哥受了這么多的搶白,他的火上來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會鬧他一番,气气這個老糊涂吧。想到這儿,他開言了:

  “皇阿瑪,恕儿臣直言。這話皇阿瑪說得太過分了。八哥人緣好,是他掙來的,又不是父皇封的。如果人緣好、心慈善就有罪,那還有天理嗎?再說,八哥求皇上指條明路,或者出家當和尚,或者在家養病,這也不准了,這也成了罪過了?依儿臣看,皇阿瑪干脆一刀把八哥宰了,不就眼不見、心不煩了嗎?”

  趴在地下的老八一听這話可傻眼了。十四弟呀,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嗎?他只覺得一陣頭昏目眩,几乎不能自制了。在又急、又惱、又气、又悔之中,他高喊一聲:“十四弟,不可胡說!”說著,頭一歪,就暈倒在地下了。

  他嚇昏了,康熙還气昏了呢!他臉色煞白,手足顫抖,指著老十四怒聲喝道:“好你個不孝儿子,你,你想干什么?”

  老十四根本不怕,他就是專門气康熙的。听見皇上怒聲喝問,他眼皮都沒抬地撂過來一句:“哼,看八哥落到這個下場,儿臣心寒了。我想死!”

  “好好好,那朕就成全你!”康熙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從牆上摘下蟠龍寶劍,“匡”地拔劍出鞘,向老十四逼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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