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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桑榆暮景


     為求緩和頻出訪,研究歷史著書忙;
     國內政治勤參与,暮年加入保守党。

  1958年9月,蒙哥馬利退出現役。然而,直到1968年,他才放棄許多公職,取消出國訪問活動。在這10年中,他過著了种非常奇特的生活。雖然在他的《回憶錄》中有這樣一幅照片:蒙哥馬利倚靠在草坪割草机上,旁邊寫著:“作者晚年在伊辛頓磨坊過得非常愉快”,但他在1958年9月肯定沒有打算就在伊辛頓的花園中愉快地度過他的余生。蒙哥馬利已經把他的整個一生完全獻給英國陸軍和軍事事業。自從他的妻子去世后,他對軍事以外的事情几乎毫無興趣。除偶爾看看芭蕾舞外,他別無所好。要他呆在伊辛頓這樣一個小天地里,整天侍候花草樹木,那簡直不可想象。他根本就不喜歡种植花草果木之類的事情。他指示花工把花園中的一切都弄得整整齊齊,有條不紊。他的弟弟布賴恩寫道,那些小溪小溝“被收拾得井井有條,紋絲不亂,凡是看起來有點髒或不雅觀的石頭都得搬走”。幸運的是,蒙哥馬利很快就找到了一种非常适合于他的工作——做一名有真知灼見的政界元老。他健全的常識和局外人的身份,使他對許多問題都能一針見血地洞穿實質,而這對一般當事人來說,卻是不易做到的。他能夠對他經歷過的許多歷史事物提供直接的咨詢意見。他的主要貢獻在外交和防務方面,但他肯定相信,他那直率而符合邏輯的分析問題的方法對國內問題也有影響。蒙哥馬利离開北約時,對他的贊揚聲不絕于耳。有些言過其實的贊揚,听起來有點令人倒胃口。1958年9月,阿瑟·布賴恩特在《星期天泰晤士報》上發表文章,把蒙哥馬利說成是“一個非常和藹、非常有人情味的人。對那些了解他的人來說,也是非常可親可愛的”。同年10月,曾在非洲沙漠同蒙哥馬利作戰的對手馮·梅倫廷說,蒙哥馬利一接過第8集團軍的指揮權,非洲軍團就認識到他們的末日來到了。蒙哥馬利接受了這些阿談奉承,并且感到很對自己的胃口。也許正是這些贊揚聲使蒙哥馬利備受鼓舞,以至于信心百倍地要做一個獨立的國際事務評論人。

  蒙哥馬利退休后的活動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一是到各國訪問,并就國際問題發表見解;二是撰寫歷史著作和去廣播電台与電視台向觀眾作演講;三是參与國內政治。由于他常去上議院演講,上議院已充分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對國際關系、歷史和國內政治的研究情況,大多反映在他撰寫的五部著作中:《回憶錄》(1958)、《正确判斷的方法》(1959)、《領導藝術之路》(1961)、《三個大陸》(1962)和《戰爭史》(1968)。

  對蒙哥馬利本人來說,他的新生活最有意思的一個方面是出訪世界各個國家。盡管他年事已高,但卻表現出惊人的活力。1959年4月,他訪問蘇聯;同年11月,他訪問南非。1960年,他訪問印度、加拿大和中國。1961年,他再次訪問中國,而且時間更長,然后,訪問加拿大和中美洲。從1962年到1966年,他每年初都去南非訪問。最后,他于1967年5月到埃及訪問,故地重游,憑吊舊戰場。

  蒙哥馬利對莫斯科的訪問在保守党政府引起一些抱怨。蒙哥馬利后來寫道,他想到莫斯科去弄清三件事情:俄國人是否已准備冒險發動核戰爭;他們是否害怕德國;他們是否害怕中國。他說:“對此事考慮再三之后,我最后決定訪問莫斯科,同蘇聯領導人及其軍事顧問商討歐洲的安全問題。”當然,他曾于1947年1月訪問過蘇聯。但從那時以來,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1959年2月,英國首相麥克米倫訪問莫斯科,3月宣布英國、法國、蘇聯和美國四國外長將于5月在日內瓦舉行會談。在這种特殊時刻,英國政府顯然不愿意讓蒙哥馬利前去訪問,因為蒙哥馬利生性乖僻,難以預料,誰知會不會捅出什么婁子來呢。然而,他們根本無法阻止他以平民的身份出國旅行。于是采取种种措施,使蒙哥馬利的訪問看起來完全是非官方的。英國駐蘇聯大使帕特里克·賴利准備推遲休假時間,以便与蒙哥馬利的訪問時間相一致。外交大臣塞爾溫·勞埃德馬上告訴他不必為此操心,當蒙哥馬利訪問莫斯科時,他不應該呆在那里。麥克米倫在下議院和政府發言人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強調,蒙哥馬利的訪問純屬私人訪問,英國政府對此毫不關心。4月9日,麥克米倫和勞埃德會見蒙哥馬利達45分鐘,警告他不要涉及敏感問題。這次會見在下議院引發了一些非常有意思的問題:所有到蘇聯進行私人訪問的人都曾同外交大臣會談45分鐘嗎?喜劇演員吉米·愛德華茲最近匕往莫斯科以前會見過外交大臣嗎?

  蒙哥馬利的訪問進行得很順利。當他乘坐的飛机降落在莫斯科机場時,他受到了熱烈而友好的迎接,見到了老熟人羅科索夫斯基元帥。第二天早上,他會見赫魯曉夫,向他詢問蘇聯對歐洲局勢的看法。正如所預料的那樣,赫魯曉夫對此守口如瓶。當天下午,蒙哥馬利在莫斯科到處閒逛,買了几個玩具。那天晚上,他說他需要時間考慮第二天所要討論的問題,拒絕去劇院。第二次會見赫魯曉夫時,他再次提出這個問題,并概要地介紹了他要求聯合國解決柏林問題的計划和建立核查小組幫助歐洲裁軍的計划。赫魯曉夫禮貌地听他講解,但卻沒有發表任何重要意見。

  蒙哥馬利与赫魯曉夫的會談毫無結果,至多只標志著緩解東西方關系的一种努力。然而,蒙哥馬利卻堅信自己一直處于國際大事的中心。他回到英國后對新聞界說,他不得不絞盡腦汁,冥思苦索。“在我深思熟慮之后,你決不會知道我將做什么事情。”他為《星期天泰晤士報》寫了兩篇文章報道這次訪問活動,并在《正确判斷的方法》一書中用了一章的篇幅專門描述這次訪問。他給人的印象是,他已深入了解蘇聯政府的最深層想法。他發現赫魯曉夫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和“現實主義者”,蘇聯也像西方害怕遭到東方的攻擊一樣,害怕遭到西方的攻擊。他相信,只要西方改變策略,蘇聯完全有可能成為基督世界的一部分。他說:“我們必須停止要摧毀東方集團的威脅,我們必須停止炫耀我們的核力量和我們將如何做。各軍种首長發表好戰演講沒有任何好處。”這与他3年前發表的核威懾演講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蒙哥馬利對中國進行的兩次訪問非常有意義。對大多數西方人來說,中國是神秘的。蒙哥馬利的訪問有助于西方了解中國。1960年1月,蒙哥馬利訪問印度,同他心目中的偉人尼赫魯住在一起。后來,他決定訪問中國,于是從新德里向北京發出了這個信息。不出所料,他接到通知說,鑒于中印關系緊張,直接從印度飛往中國將不受歡迎。但是,為他作出了5月份訪問中國的安排。5月20日,蒙哥馬利到達香港。有人告訴他說,周恩來總理于前几天談論了澳門和香港的最后前途問題。蒙哥馬利反駁說:“如果誰想奪取香港,那將意味著世界大戰。”

  确定了他在這個复雜問題上的立場之后,蒙哥馬利于5月24日啟程前往中國訪問。24日中午,蒙哥馬利元帥在中國人民國防体育協會主任李達上將的陪同下,乘飛机由廣州到達北京。24日下午,蒙哥馬利參觀了北京站、民族文化宮和北京的其他新建筑。國務院副總理陳毅元帥接見了蒙哥馬利,并舉行宴會歡迎蒙哥馬利訪問中國。25日,周恩來總理和對外貿易部長葉季壯分別接見了蒙哥馬利。此外,蒙哥馬利觀看了跳傘表演和滑翔机飛行表演,參觀了北京第二棉紡織厂。26日晚,周恩來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宴會,歡迎蒙哥馬利訪問中國。周恩來總理在宴會上表示,中國人民支持蒙哥馬利元帥為緩和國際緊張局勢和世界和平所作的努力;相信蒙哥馬利元帥這次訪問,對增進中英兩國人民的友好,對改進兩國關系,一定會有很好的貢獻。蒙哥馬利在講話中表示,他在返回英國后一定馬上非常明确地指出,“我們大家都應該同新中國保持友好。”他還說,他這次訪問使他能夠糾正西方世界普遍持有的對新中國的錯誤印象。

  5月27日上午,蒙哥馬利离開北京前往上海訪問,上海副市長曹獲秋到机場迎接。中午,上海市市長何慶施設午宴歡迎蒙哥馬利元帥訪問上海。蒙哥馬利在講話中感謝柯慶施市長對他的歡迎。他說,在亞洲來說,一個大問題就是台灣問題。作為一個有理智的軍人,他一貫認為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中國政府在北京,台灣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下午,蒙哥馬利參觀了上海近郊的馬橋人民公社。晚上,毛澤東主席在上海接見了蒙哥馬利井共進晚餐。

  28日早晨,蒙哥利元帥在李達上將和國家体委副主任榮高棠的陪同下,乘飛机离開上海前往廣州。抵達廣州后,轉乘火車經深圳取道香港回國。

  蒙哥馬利在北京訪問時,過得非常愉快,因此邀請周恩來總理到伊辛頓訪問,但被婉言謝絕。然而,蒙哥馬利卻非常高興地接受了1961年9月再次訪問中國的邀請。

  1961年9月6日,蒙哥馬利再次來到中國訪問。在這次訪問中,蒙哥馬利訪問了更多的地方,會見了更多的中國領導人,對中國有了更多了解。9月9日,蒙哥馬利离開北京前往包頭、延安、西安、三門峽、洛陽、鄭州、武漢等地訪問,參觀了許多工厂、農村和學校,游覽了一些著名風景區,于9月20日回到北京。在訪問期間,蒙哥馬利不僅受到各地党政軍負責人的熱烈歡迎和親切會見,而且受到党和國家領導人的多次接見。陳毅副總理為他舉行歡迎宴會并陪同他參觀故宮;周恩來總理兩次接見他;國家主席劉少奇于22日接見了他;中國共產党主席毛澤東于23和24兩日在武漢兩次接見了他。通過這些訪問与會見,蒙哥馬利對中國有了更深刻的印象。在周總理為他舉行的錢別宴會上,蒙哥馬利說,中國人民的命運已經掌握在自己手中,全中國人民是堅強團結的,他們12年來在毛澤東的領導下取得了巨大成就。

  蒙哥馬利第二次訪問中國時,提出了緩和國際緊張局勢的三項原則,這就是大家都承認只有一個中國、承認有兩個德國、一切地方的一切武裝部隊都撤退到他們自己的國土上去。他還進一步解釋說:我說的中國是指政府設在北京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而不是從來沒有資格代表中國的台灣那一套机构。我一向認為台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部分。

  蒙哥馬利關于中國的見解,大多闡述在為報紙寫的文章和他的《三個大陸》那本書中,比他要把蘇聯吸收進基督世界的看法要有趣得多。從1960年起,他一貫堅持認為,承認台灣代表整個中華民族實在是荒謬之至。他把自己的觀點表達得如此強烈,以至于引起台灣報紙的一場反擊,把他的看法說成是“一個遭到挫折而又被完全遺忘的人的悲嚎”。在對20世紀中國歷史進程的分析中,蒙哥馬利明顯表現出對毛澤東領導下的中國共產党的同情,他把毛澤東描繪成一個同殘酷無情、侵略成性的蔣介石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斗爭的人物。蒙哥馬利承認,毛澤東可能對成千上万中國人的死負有責任,但他說,中國的權力之爭總是与這种屠殺緊密相連的,而受西方國家庇護的蔣介石則可能負有更大的責任。通過訪問中國和對某些問題的思考,蒙哥馬利得出的結論在現在看來好像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在當時卻是超時代的。

  蒙哥馬利最常訪問的國家是南非,他喜歡那里的天气和那里的人。他贊同白人的种族隔离制度,并已毫不隱瞞自己的觀點。結果,下議院不可避免地對他提出質詢。每次他從南非回來,總是逢人便講不要于預南非的事情,讓它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1961年他在德班對听眾說:“如果這個國家北部的黑人聯合起來,如果他們能找到領袖人物,并威脅南非白人的安全,我本人將前來拔刀相助。”

  蒙哥馬利支持种族隔离制度的根本原因在于,他相信只有遍布全球的盎格魯—撒克遜民族聯合起來,才能拯救這個世界。他在《三個大陸》中描繪了這种夢想。這种夢想的基礎,是他過低地估計了其他民族的能力。他認為,班圖人生性懶惰,黑人太落后,沒有白人的幫助他們難以生存。由于他如此地貶低黑人的能力,他在南非白人中頗得人心便不足為奇了。1965年11月,南羅得西亞單方面宣布獨立,但他去那里訪問并沒有引起什么使人為難的事情。他只喜歡那里的气候和南非的朋友。他在1954年給朋友T·E·B·豪沃思的信中寫道:“我總是在想,為了适當而有效地治理這個世界,有必要造就一批杰出人物……”顯然,他認為南非白人社會滿足了這一簡單的要求。

  1962年,蒙哥馬利在加拿大乘火車到處旅游,并且還訪問了一些中美洲國家。他對在加拿大的旅行沒作什么評論,后來的評論也不過是“加拿大的男孩太胖,他們需要更多的鍛煉”之類的東西。在中美洲,倒發生了一件比較有趣的事情。危地馬拉和英國就英屬洪都拉斯的部分領土發生了爭執。蒙哥馬利在危地馬拉深受歡迎。危地馬拉報紙把蒙哥馬利說成是“訪問我們國家的第一個英國紳士”。在他离開后,伊迪戈拉斯總統宣布說,蒙哥馬利已經表示要在危地馬拉和英國政府之間進行調解。在英國大使在場的情況下,蒙哥馬利和伊迪戈拉斯討論了爭議中的領土問題。伊迪戈拉斯請蒙哥馬利(而不是英國大使)把他們的討論報告轉送給英國外交大臣霍姆勳爵,遭到了蒙哥馬利的拒絕。實際上,英國不愿意就爭議領土的前景進行討論,蒙哥馬利引發了一個外交部在當時不愿意提起的問題,簡直是幫了倒忙。

  蒙哥馬利最后一次重要的海外之行是1967年去埃及,當時他已79歲。這次訪問是1966年12月宣布的,翌年5月進行。英國政府對此不怎么高興,因為中東的政治形勢非常微妙。蒙哥馬利私下安排了這次訪問,他想舊地重游。這次訪問顯然具有歷史意義,《星期天泰晤士報》派來了隨行攝影師,并負責支付蒙哥馬利的開銷。當蒙哥馬利一行到達海利奧波利斯時,机場上彩旗飛舞,管樂齊鳴,蒙哥馬利受到隆重而熱烈的歡迎。他同埃及總統納賽爾及其總參謀長舉行了會談。同往常一樣,他相信這樣就能使他對正在發生的事情有一個全面的了解。他甚至讓英國代辦用密碼向倫敦發了一份電報,說明埃及問題應該怎樣解決,并說納賽爾總統只准備同工党政府的某位大臣進行談判。

  他在埃及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沙漠中游覽舊戰場度過的。他的時間表安排得非常緊,每天早上6點起床,隨后就爬上直升飛机,觀看那片土地最美麗的景色。隨后,直升机在預定的地點降落。他們一行站在沙漠中,蒙哥馬利一邊對照他過去用過的地圖和作戰計划,一邊把在場的人員用作標記,分布在沙漠中。他在埃及深受歡迎,部分原因是他毫不含糊地譴責了蘇伊士作戰行動。盡管他在這次訪問中進行了這些充滿生气的活動,但他的老態再也無法掩蓋。他自己就說,這次旅行縮短了他一年的壽命。實際上,這是他進行的最后一次訪問,這使英國外交部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蒙哥馬利喜歡這些毫無害處的短途游覽。他堅信他能以提供意見的方式為國家作出一些貢獻。在很少得到英國政府鼓勵的情況下,他非常樂意地就許多國際關系問題向英國政府提供了咨詢意見。作為一個非常關心西方團結的人,他卻奇怪地反對与歐洲結成任何聯盟。在60年代初期,他是阻撓英國加入歐洲共同市場的知名人士。1959年他甚至在普利茅斯說,在英吉利海峽修建海底隧道是危險的,不符合英國的戰略需要。

  隨著他的著作的出版,許多人對他的戰略思想的尊重開始煙消云散。讀者很快就發現,他的思想前后不一致,充滿自相矛盾。1961年2月9日,《泰晤士報》發表對《領導藝術之路》一書的評論。評論者寫道:“這本書不過是一堆陳詞濫調和高級將領鼓舞士气的老生常談。”這种評論典型地反映了讀者對他的著作的批評性意見。

  蒙哥馬利關于國際關系的思想,盡管常常是混亂的和自相矛盾的,但其基礎卻是完全一致的。他認為國家与國家之間的沖突是自然的、不可避免的,必須接受沖突和戰爭,但在可能的情況下,應盡量減輕其影響。從這种實用主義觀點出發,他對國際形勢的分析總是著眼于從實際上緩和緊張局勢,而不是從根本上解決道德价值觀念。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考察國際事務的基礎,它使蒙哥馬利得出了一些相當有价值的見解。他很早就認識到共產党領導下的中國的重要性,便是他嚴格的實用主義方法帶來的直接結果。同樣,這种方法也使他确信,雖然美國是歐洲的保護傘,但北美洲比任何歐洲國家都可能引發世界大戰。蒙哥馬利強烈地譴責杜勒斯和肯尼迪時代的討伐政治。他認為,美國人的態度總是很可能引起問題。如果美國不能正視并承認中國的存在,那就更可能引起問題。他還擔心美國許多外交政策中固有的“珍珠港”情結。他認為,美國人非常害怕突然襲擊,因為他們不能想象在一种長期互相敵對的形勢下,這种威脅總有一天可能會消除。由于這种原因,美國人便把戰略思想建立在對任何攻擊都立即進行大規模報复的基礎之上。這种推理使蒙哥馬利比許多觀察家更早地譴責美國在越南的行動。1965年,他告訴《每日快訊》的勒內·麥克科爾說,美國應該撤出東南亞,因為同共產主義的斗爭不能停止在一個小國的邊界上。“世界有一半的人都是共產主義者,他(指林頓·約翰遜)打算同所有這些人作斗爭嗎?”1968年7月,他以略微不同的理由再次譴責美國的越南政策。他寫道:“美國違反了戰爭的第二條規則,即不要用陸軍在亞洲大陸作戰。第一條規則是不要向莫斯科進軍。這兩條規則是我自己制定的。”這种說法似乎有些過分自信,但不失為一种遠見卓識。

  他的一些公開評論卻沒有那么深刻。1958年10月,在正式退休后不到一個月,蒙哥馬利對北約進行了一次猛烈攻擊。在向皇家聯合軍种協會作演講時,他把北約說成是一個“复雜、笨重、人浮于事”的机构,并以其特有的形象化語言指出,世界可能出現一場“全面核競賽”。英國政府和北約組織中反對蒙哥馬利的人馬上抓住他的這些話大做文章,結果引起很大的政治反響。國防大臣鄧肯·桑迪茲把整個11月份的時間都花在了平息這個事件上。

  1962年還發生了另一次引人注目的爭吵。那年3月,蒙哥馬利在英國皇家軍事科學院談論德國問題。他的態度非常鮮明,与他分析國際關系的實用主義方法完全一致。由于蘇聯和西方國家都不允許一個統一的德國屬于另一個陣營,在東西方緊張關系解決以前,就不可能考慮德國的統一問題。因此,蒙哥馬利堅持認為,西方國家應該承認東德。但問題是,西德政府堅決反對這种主張。于是,不受任何約束的蒙哥馬利說:“阿登納博士需要一劑除草劑。他已是風燭殘年,過分敏感。很小的劑量就能解決問題。”他告訴參加會議的軍官對他的講話保密,但他卻不能擔保這种話不傳出去。他這番話的結果之一,是他收到德國右翼极端分子給他的一封信。除了慣常的咒罵外,那封信還說,“你是英國最可怜的家伙。必須盡快把你干掉,你將很快被干掉。”政治家的反應不那么強烈,但同樣持反對態度。

  退休后的清閒生活,使蒙哥馬利對歷史產生了興趣。不過,他對歷史的興趣主要集中在撰寫《回憶錄》、《戰爭史》和一些廣播、電視演講稿上。

  1958年底,蒙哥馬利開始為英國廣播公司錄制回憶二戰戰役的系列節目。從一開始,他就非常喜歡在看不見的觀眾面前演講。節目導演布里斯多爾發現他是一個“天生”的演講家,一點儿不緊張,一點儿不結巴,語言簡明、精練。實際上,每次錄音結束后,他總是盡可能久地坐在悶熱的錄音室里,聊天、喝茶。他對整個錄音制作過程十分感興趣,到第一套系列節目結束時,他已成為錄制廣播節目的大師。對于一個決心在公共事務中度過余生的人來說,廣播電視自然是一种具有吸引力的舞台。蒙哥馬利對自己的進步感到非常高興,他對他的第一套系列節目評論說,那是“我是這個行業的新手時”制作的。此外,蒙哥馬利還錄制了1959年同愛德·默羅的講話和1966年伯納德·萊文對他的采訪。

  蒙哥馬利的《戰爭史》是對軍事歷史的一般性介紹,而且大部分是由他的助手寫的,因此并不深刻,也不鼓舞人心。他私下對這本書的評論是:“讀頭兩章和最后四章,那是我自己寫的。”在公眾場合下,他卻沒有那么謙虛。他在一個名為“荒島探胜”的節目中說,除《圣經》和莎士比亞的作品外,《戰爭史》是唯一一本他愿意帶往荒島的書。

  1958年,蒙哥馬利出版了完全由他自己親筆寫成的《回憶錄》。他只用了3章來描寫他1939年以前的生活,并且沒有提到他聲名顯赫的祖先——父系的羅伯特·蒙哥馬利勳爵和母系的法勒大主教。他寫這本書的目的是非常明确的:他只想記錄他曾參与過的重大歷史事件。

  在40年代和50年代,蒙哥馬利常拿《從阿拉曼到桑格羅河》和《從諾曼底到波羅的海》這兩本書送人。這兩本書按時間順序詳細地記敘了蒙哥馬利所指揮的歷次重大戰役,是由蒙哥馬利及其參謀軍官在1945年編寫的。但戰爭結束后不久,曾在第21集團軍群任參謀軍官的R·F·貝爾徹姆少將卻在寫給愛德華·巴德少校的信中聲稱,他是《從阿拉曼到桑格羅河》和《從諾曼底到波羅的海》這兩本書的唯一原作者。蒙哥馬利認為,這兩本書的最大优點是准确,而他的《回憶錄》則主要是闡明一些重大問題的真相。

  但是,許多人認為,蒙哥馬利在其《回憶錄》中記述的某些歷史事件不夠真實。阿倫·查爾方特寫道:“他常常承認他可能錯了,給人一种他在進行自我批評的表面印象……實際上,他在用這樣一种方法暗示他很少有錯,他有一种改寫或重新編造歷史的高超本領。”

  蒙哥馬利后來与艾森豪威爾失去了聯系也許可以進一步說明這個問題。早在1959年1月,蒙哥馬利便在一個電視節目中說,他曾送給艾森豪威爾一本他的《回憶錄》,但反應一直是“沉默,沉默。我給他寄去一張圣誕賀卡,所用語言比我給任何人的語言都更為熱烈,結果仍然是沉默……如果我已經失去了這個偉大而善良的人的友誼,我將感到非常痛苦”。

  艾森豪威爾雖然在公眾場合非常有節制,但在私下卻并不那么和藹可親。他在去世前不久曾對科尼厄斯·瑞安說:“他(指蒙哥馬利)為了突出自己,就說美國人,特別是我,沒有什么值得稱贊的,与那場戰爭毫無關系,我只好同他斷絕聯系。我對同不講真話的人保持聯系不感興趣。”

  蒙哥馬利不僅對國際關系和歷史研究比較感興趣,而且希望對國內政治產生一定的影響。他相信,他分析問題的嚴密邏輯和他的軍事知識,會使他在國內政治中發揮寶貴作用。然而,他有關國內問題的意見,特別是他在上議院的演講,并沒有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作為積极參与政治活動的上議員,蒙哥馬利首先是同保守党結盟。這也許是不可避免的,因為他從當帝國參謀總長時起,就明顯地不同情工党。蒙哥馬利非常敬慕麥克米倫,并深受其影響。蒙哥馬利認為,麥克米倫是處理國際事務的大師,應該給他整頓歐洲秩序的權力。麥克米倫的實用主義給蒙哥馬利留下了深刻印象,使他認為他已找到一個用他本人的方法分析國際形勢的人。

  蒙哥馬利以過分強調的方式表現了他對保守党的忠誠,結果很快引起一場風波。1958年10月5日,蒙哥馬利宣布他決定成為保守党人,并說,考慮到英國面臨的國際問題和麥克米倫首相已經得到證實的處理國際問題的能力,任何投票支持工党的人“絕對是愚蠢的,完全是瘋了”,應該把他們看作是國家的威脅而放到瘋人院里鎖起來。他那樣說完全是出于他本人的經驗,因為工党政府沒有凝聚力,根本不能推行某种堅定的政策。

  赫爾薩姆勳爵對保守党又增加了一名新兵感到十分高興,并說,蒙哥馬利以不同的方式得出了与他相同的結論。赫伯特·莫里森和貝倫格則說,工党對蒙哥馬利元帥在當代政治辯論中使用“真實性值得怀疑的啟示”作為彈藥,感到震惊。10月11日,蒙哥馬利就他的評論發表聲明說,他對大家“沒有把他的話當作一种玩笑而感到遺憾”。但他的聲明既沒能阻止波爾頓郡委員會的48名工党委員聯合抵制會見蒙哥馬利,也沒能阻止伊曼紐爾·欣韋爾說蒙哥馬利在政治上“完全是個孩子”。

  蒙哥馬利講話不受約束,在上議院成了引人注目的人物,這使他非常高興。1968年,蒙哥馬利給他的弟弟布賴恩郵去一份英國議會議事記錄,并在上面附了一張條子:“親愛的布賴恩:

  你也許愿意讀一讀上周三我在上議院國防辯論中的發言。上議院擠得滿滿的;下議院的議員們擠在他們的特殊席位上,王位的階梯上擠滿了樞密顧問官!
     祝
   好!
                       伯納德”

  顯然,蒙哥馬利沒有意識到,在嚴肅的政治事務方面,人們已把他看作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而不是一個有份量的國際事務評論家。

  蒙哥馬利的私生活相對平靜,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伊辛頓度過的。1968年,他在當地找了一戶人家照顧他,他几乎沒有什么來訪者,但卻有大量信件從世界各地寄來。有兩件事打斷了他的平靜生活。1960年10月,洪水淹沒了他住宅的一樓,到第二天洪水才退去。由于地毯和家具已被搬走,他几乎沒有受到什么損失。更為嚴重的事件是,他的住宅于1967年11月17日晚被盜。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晚上,蒙哥馬利离開伊辛頓去參加切爾西皇家醫院院長為他舉行的生日晚宴。蒙哥馬利家中所有的金、銀飾品和鑽石被盜賊偷得一干二淨。他的丹麥大象勳章和陸軍元帥權杖也不見了。幸運的是,呂訥堡荒原投降文件原封未動。后來,蒙哥馬利把它贈給了大英帝國軍事博物館。

  在蒙哥馬利的家人和親近的朋友看來,高齡似乎使他變得和藹可親。快到70歲的時候,每年年初他不再去瑞士,而是去伯恩茅斯的卡爾頓飯店過新年。利德爾·哈特常常同他在那里聚會。1965年他曾主動幫助巴茲爾·利德爾·哈特一個多小時。當然,他也一定注意到了凱思琳·利德爾·哈特穿的是什么。但對一個上了年紀的厭惡女人的人來說,這絕沒有下流的意思。

  上了60歲以后,蒙哥馬利也許開始感到需要更為親密的人際關系。他似乎比在50多歲時對家人更親近了一些。但有一個明顯的例外——他的儿子戴維。最后,就連戴維也得到了他的原諒,使他与全家人的關系得到了彌補。1969年,蒙哥馬利參加了布賴恩·蒙哥馬利的銀婚紀念活動,彌補了沒有參加他的新婚儀式的遺憾。1971年,蒙哥馬利离開伊辛頓進行最后一次長途旅行,到埃克塞特去參加他的妹妹溫莎的第二次婚禮。可是,他的個人生活仍然像軍事行動一樣受到嚴格控制,沒有多少可以隨意的地方,一切都根据仔細制定的計划進行。1968年圣誕節前10天,阿瑟·波里特(蒙哥馬利以前的隨軍醫生)收到蒙哥馬利發來的一封長電報,邀請他和他的夫人到伊辛頓去同他一起過圣誕節。波里特夫婦非常著急,因為時間很快就要到了。他們又把電報讀了一遍,才發現蒙哥馬利指的是1969年圣誕節。

  雖然蒙哥馬利的性格已不像過去那樣古怪,但他的自信卻絲毫未減。1961年,當他駕車誤入單行道時,發生了撞車事故。他在向警察報告事故時說:“單行道上沒有標志,我非常肯定這一點。我帶了一個乘客,他可以作證。”這种固執己見的聲明毫無用處,但他卻感到有必要那么做。如果他不能按自己的意見行事,就很容易生气。1967年在珀斯的第51高地師聯歡會上,蒙哥馬利剛要開始向新聞界發表演講,一個播音員通過公用講話系統進行介紹。蒙哥馬利大聲叫道:“我連自己講的話都听不見了。在外面說話的那個人是誰?把他弄走。”几個軍官出去叫那個播音員赶快停下來。但對蒙哥馬利來說,他們的動作不夠快。他怒气沖沖地問:“捧走搗亂分子的人到哪里去了?”這個小小的插曲弄得他十分不愉快,演講結束時,他不讓新聞記者提問題。他說:“我把一切都講得非常清楚了,因此,不再回答任何問題。”

  即使像蒙哥馬利這樣出奇地健康的人,也不能永生不老。1967年他的住宅被盜時,他度過了他的80大壽。1968年,他已經開始顯現出老年的痕跡。1964年做的背部手術使他變得虛弱,但他在南非得到了很好的恢复。然而,1965年他卻只好不去參加阿拉曼聯歡會,因為他感到不舒服。1965年以后,他還患有輕微的心髒病。1968年初,他正式宣布他將放棄大部分公職(例如各种學校的校長),不再進一步參与公共事務。1968年7月,他宣布,根据醫生的命令,預定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之行被取消;8月,醫生告誡他不要去德國訪問,因為這有加重他的輕感冒的危險。

  1968年初,蒙哥馬利由于健康狀況不好,被迫放棄了最后的一點儿事業,完全退出了公共生活。從他离開北約回到伊辛頓到他完全退出公共生活這10年間,蒙哥馬利過得非常愉快。他相信,他能夠理解,甚至能夠影響世界重大事件。

  說服蒙哥馬利最終离開公共舞台的事件發生在他最喜歡的豪華而庄重的場合。1968年,英國國會舉行隆重而庄嚴的開幕儀式,81歲高齡的蒙哥馬利要求帶國劍參加開幕式。從根本上說,這是一种虛張聲勢的姿態。國劍長而重,必須筆直地拿著它通過皇家畫廊走到上議院。女王講話時,必須把劍拿得筆直,并且紋絲不動,然后再把它帶回更衣室門口。攜帶國劍是功勳卓著的英國軍官的一种榮譽,但即使對一個健康的現役軍官來說,這也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對一個年過80的退休陸軍元帥來說,就更是力所不及了。

  那天,上議院辯論廳的場面非常熱烈。勳爵們按身份和地位親密地坐在一起。法官和主教坐在前面,身后是穿著鮮紅貂皮長袍的其他貴族。女貴族著傳統而又多少有些不協調的晚禮服,戴著各种冠狀頭飾。外交使團卻身著千奇百怪的服裝。大家都坐在那里靜候女王及其隨從的到來。女王一行庄重地走進會場后,女王派黑棍侍衛的傳令官召來了下議院的議員。會場一片寂靜,女王開始念她的講話稿。突然,蒙哥馬利手中的國劍難以覺察地晃動了一下。接著,國劍又顯而易見地搖晃起來。隨后,那個身穿元帥服的瘦小身材也跟著搖晃起來,几乎跌倒在地。女王那有節奏的講話略帶關切地頓了一下。王室司庫特賴恩勳爵沖上前去,接過國劍。人們輕輕地把蒙哥馬利扶到旁邊的一把椅子里坐下。几分鐘后,蒙哥馬利几乎在沒有人察覺的情況下,慢慢地走出了上議院,走出了公共生活。

  1976年3月25日,伯納德·勞·蒙哥馬利對他為之奮斗了一生的世界看了最后一眼,便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走完了他富有傳奇色彩的一生。正是:

    圣職之家一少年,立志從軍把功建;
    出生入死一二戰,指揮若定把敵殲。
    戰后重建多磨難,聯盟防務保國安;
    貢獻畢生建偉業,流芳百世美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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