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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姐妹專寵



  ●趙飛燕這碗酸湯效力非凡,香舌剛剛湊到成帝唇邊,大漢天子頓時打了個激靈。
  ●成帝緊緊摟住戰利品:“飛燕,飛燕也躲不過朕這神驁!”
  ●“朕就這么點微行的樂趣,你還要給剝奪了,當這西瓜皇帝還有什么意思?”


  趙飛燕這碗酸湯果然效力非凡,香舌剛剛湊到醉臥在陽阿主香閨里的成帝唇邊,大漢天子頓時打了個激靈:
  趙飛燕雖然明白“以身許國”的崇高道理,也知道今夜將是她人生道路上的轉折,但畢竟初經云雨,未諳風情,憧憬榮華富貴是一回事,而向一個初次見面的男人奉獻女儿家的身心又是另一回事,她本能地退縮,躲閃著成帝熾熱的身体。
  成帝覺得這樣反倒更有情趣,他的心中充滿了在宮中那些逆來順受的女人身上從未獲得過的刺激快感,而追捕趙飛燕時的縱騰扑擊,又恰像是一場熱身運動,把他的四肢都給活動開了。
  成帝是越戰越勇,戰果也不斷擴大:趙飛燕的云髻被他抓散了,“秀發如瀑迷妾眼”,裙帶被他扯開了,“纖腰若柳動君心”,腳步被他弄亂了,“蓮步匆忙無去處”,身子被他抱住了,“香軀輾轉墮紅塵”。
  成帝緊緊摟住戰利品:
  “你跑!你還跑!飛燕,飛燕也躲不過朕這神驁!”
  趙飛燕嬌喘吁吁:
  “陛下,臣妾尚是處子之身,還望,還望陛下惜玉怜香……”
  “這你放心!朕是有名的仁愛之君,卿又是這樣的嬌弱之軀,朕怎敢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飛燕,赶快停止抵抗,春宵一刻值千金呢!”
  不知道后代出土的“馬踏飛燕”的作者是不是由此產生的創作靈感,反正這時在陽阿主的香閨里、象牙床上,劉驁這匹野馬,正踏住了趙飛燕,那情景,活生生是一幅畫,一幅春意盎然的行樂圖。
  成帝終于弄清了那具能做盤上舞的嬌軀到底有多綿多軟多輕多柔,心滿意足之后,他擁著趙飛燕,昏昏欲睡。
  要依著成帝的意思,這一覺非睡到明天晚上不可,起來吃飽喝足,好接著“馬踏飛燕”。
  可張放不敢答應,隔著房門啟奏:
  “万歲,万歲!酒醒了咱們該走啦!”
  成帝抱著趙飛燕翻了個身:
  “走?上哪去?”
  “我的万歲爺,還能上哪去?咱該回宮啦!”
  “回宮?朕不回!朕還得讓飛燕給醒醒酒呢!”
  張放急得直跺腳:
  “我的老爺子!您怎么那么想不開!我知道您喜歡飛燕姑娘,可您別忘了,陽阿主是您的寡姐,您哪能在這儿留宿哇?這好說也不好听哪!俗話怎么說來著?寡婦門前是非多!再者說,您要是真的割舍不下飛燕姑娘,就該回宮去,稟明太后,安排龍車鳳輦,把飛燕姑娘迎入后宮,這才是正理儿,也是長久之計!您還當這儿是‘天下第一院’哪!”
  成帝跟張放也不是一般關系,名為君臣,實為同性伴侶,那也是“性命之交”!對于張放的建議,成帝從來是言听計從,何況這回能夠有此艷遇,全是張放的功勞,同趙飛燕的一夜纏綿,也的确有點儿不解渴,真應該收入后宮,朝夕寵幸,長期享用,才合朕意!
  想到這儿,成帝依依不舍鑽出被窩:“好好好!就依愛卿所言!”
  扭過頭來囑咐趙飛燕:
  “卿稍安勿躁,朕回宮后連夜稟明太后,明天一早,准有喜訊報卿!”
  趙飛燕雙臂環住成帝脖項:
  “君無戲言!臣妾已是殘花敗柳,這輩子就交給陛下了!万望陛下念及今宵思愛,早來迎娶,千万千万您可別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呀!”
  “哪能夠哇!朕是狗咬肉包子,死活不撒嘴了!”
  成帝還真是說到做到,回宮后,怕自己一張嘴不夠使喚,特地拉上張放一塊儿,舌戰王太后。
  王政君睡意正濃,被這倆小子從被窩里提溜起來,哈欠連天湊和著听完大概意思,沖著成帝開口了:
  “要說你貴為天子,后宮里再多個三百五百的,也沒什么了不起,當年你爹孝元皇帝,不也是左一個昭儀、有一個婕妤的,給你娶了不少小媽!可是皇儿啊,這趙飛燕出身卑微呀!一個官奴婢怎么能充任后宮?傳出去讓人笑話。咱大漢天子慘得連個正經人家的姑娘都找不著啦?”
  成帝一到這時候舌頭就不听使喚,沖張放一努嘴,瞧你的了!
  張放仗著跟成帝有那份交情,對王太后也不用太拘禮:
  “我說老太太,這就是您的不是了,你這是唯成分論哪!官奴婢怎么啦?出身卑微怎么啦?只要姑娘人品好,出來進去的讓人挑不了眼就成!您是沒見著飛燕姑娘,那個漂亮!美!對了,我想起來了,有人說她跟您年輕時候差不了多少!要說您是天下第一,那她就得是天下第二……”
  王太后明知張放是滿嘴放炮,可老太太就愛听這個:
  “你個猴崽子!你們皇上挑美人儿,你扯上我干什么!”
  “不是啊我的好老太太,皇上還不全是被飛燕姑娘的美色所迷,他是為咱大漢江山著想啊!你想想,皇上也三十好几奔四十的人了,到現在連個子嗣也不見影儿!不孝有三,無后為大!連草民百姓也把傳宗接代看成頭等大事,何況皇上,一國之主!您總不忍心看著祖宗快二百年的基業就這么著后繼無人吧?您說后宮名額滿了,可您也不看看,從許皇后那儿往下數,什么班婕妤、衛婕妤,還有已故王鳳大司馬進的那位張美人,一個一個的,有誰給大漢留下一男半女?就沖這個,后宮也得擴編!得多招多聘!田多了您還怕不打糧食?雞多了您還怕不下蛋?”
  成帝一听這都什么呀!得了,兄弟,快別說了,就您這滿嘴跑火車,滿臉跑舌頭,這么會儿就把朕說成种雞了,再說,指不定還說出什么來呢!他沖太后一施禮:
  “母后,富平侯話糙理不糙,孩儿也正是為了江山社稷,才懇請母后恩准,要把趙飛燕納入后宮的。何況,何況孩儿雨露已施于飛燕,于情于理,也不能就此作罷,万一飛燕有了孩子的骨血,您總不能看著自個儿的孫子當上小官奴吧?”
  王政君心說你都先斬后奏了,還讓我說什么?行行行,就這么著吧!
  “事已至此,也無別計。張放,你不是中郎將嗎?明日就命你前去迎娶,一切都按宮中規矩去辦!對了,想著告訴史官,修史時別寫那么明白,甭提官奴婢仁字儿,就說……就說是長安富人吧!模糊點儿,讓后人猜去!啊——我可困了,咱們明儿見吧。”
  老太太接著去睡回籠覺,這哥儿倆可是一宿沒睡。成帝是樂的,回味著飛燕的万种風情哪儿還合得上眼?張放是忙的,就這么几個時辰,得操辦皇上的婚姻大事,哪儿還顧得上睡覺?唉!當忠臣就是不容易呀!
  趙飛燕進得后宮,雖然只冊立為婕妤,但上面的皇后許氏早已色褪寵衰,形不成威脅,平級的班婕妤、衛婕妤也是昨日黃花,難邀圣寵。只有她趙飛燕,仗著有盤上舞的功底儿,芙蓉帳里,款擺柔腰,翡翠衾中,騰挪玉体,妙在回旋應節,縱送任意,直令成帝夜夜春宵,從此不思別味。
  趙飛燕既然獨領風騷,領袖群芳,少不得要招來后宮佳麗的紅眼白眼,只是見成帝對她寵愛有加,佳麗們只能是背后議論,暗地使絆,但即使這樣,趙飛燕也覺得孤立無援,日子過得并不十分舒坦。
  趙飛燕畢竟不傻,就有心籠絡一些后宮粉黛,小恩小惠也施了不少,可就是不見奏效。一气之下,趙飛燕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來。
  這一夜成帝照例來飛燕宮中值班。
  “婕妤体態真是輕盈,盤旋在朕御体之上,卻恍若無物,妙哉呀,妙哉!与卿一比,那些美人痴肥粗重,就如臭豬一樣!”
  趙飛燕趁机實施自己的計划:
  “陛下此言差矣!其實瘦有瘦的風情,胖有胖的妙處!不是有這么一句話嘛,一分瘦一分誘,一分腴一分奇!您不過是沒遇上丰腴中式的美人而已!”
  “哦?還有這么一說?听卿的意思,你是見過丰腴中式的美人嘍?”
  趙飛燕見成帝漸入自己彀中,暗暗得意,趁熱打鐵:
  “豈止見過,妾与這位丰腴美人日則同食,夜則同衾呢!”
  成帝未免有些醋意:
  “婕妤莫非也有同性之好?”
  趙飛燕小嘴一噘:
  “說什么嘛,這個人是妾的孿生妹妹,趙合德!”
  “趙合德?她,她真像你說的那樣?”
  “‘說’的那樣,說的不如見的!我那合德妹妹,用什么詞儿都沒法子形容!”
  成帝欲擒故縱:
  “我不信我不信!在朕眼里,捷好你就是天下第一美色了,難道老天爺真那么偏心眼,把天下的秀色全攏在了一塊堆儿,令二美同生一家?”
  “不信不要緊,明日陛下召她進宮,親眼看看不就行了?”
  成帝再加一把柴:
  “那不可行,合德既是婕妤的妹妹,也就是朕的小姨子,當姐夫的,怎么能這么做!那不讓人家說咱們不懂規矩嘛!”
  成帝這一套把戲,趙飛燕心知肚明:
  “那有什么?您要真怕別人說閒話,干脆讓合德變成不是您的小姨子,不就全結了嘛!”
  成帝試探性地放出一箭:
  “你是說,也……收了她?”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收不收的,在您,可我要是不告訴您,那不是藏私了嗎?”
  成帝大喜過望,摟過趙飛燕:
  “挺好真是大公無私!你放心!朕就是收了合德,也不會忘了你!你們這一對姐妹花,就是朕后宮的二美,朕定讓你,還有合德,作朕后宮之冠,什么許皇后,讓她玩儿去!”
  為了表示自己不會因為妹妹而冷淡姐姐,成帝少不得又要盡心盡力一番,不過他心里卻把飛燕當作了合德,一直在琢磨:
  “丰腴中式,丰腴中式又該是什么滋味呢?”
  這种猜測第二天就有了答案。
  趙合德先還扭扭捏捏不肯入宮,對奉詔帶著百寶鳳輿前去迎她的女官表示,姐姐已在后宮,自己一去,恐怕會影響人家的夫妻感情,她一個黃花閨女,可不愿意當第三者。
  成帝一听匯報,當時就急了:
  “什么第三者?這叫三好合一好!婕妤,令妹拿喬了,這可怎么辦?”
  趙飛燕柔美一戳成帝的腦門:
  “哼!就這么點儿本事,還想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算了吧,還是本婕妤親自出馬,我就不信她不來!”
  趙飛燕提起筆來,龍飛鳳舞,寫了一大篇,無非是說成帝怎么多情多義,宮里哪樣美侖美美,最為關鍵的,是詳細描述了后宮那幫烏眼雞如何孤立姐姐我,姐姐這是發出緊急求救信號,万望妹妹看在一母同胞的分上,火速馳援云云。
  趙合德得著姐姐親筆書信,知道自己入宮姐姐是不會呷冷醋了,先解了后顧之憂,這才梳妝打扮,沐浴更衣,上了百寶鳳輦。
  成帝如同螞蟻上了熱鍋,脖子都伸酸了,好不容易望見一團潤云飄進宮門,要不是顧及天子威儀,早就改革宮庭禮儀,去以君迎臣,以尊接卑了。
  潤云終于停在了龍駕近前,成帝睜開龍目仔細觀瞧。
  只見趙合德髻若層云,眉苦遠山,面若朝霞,肌若晚雪,端的是胡天胡帝,差不多疑幻疑仙。那份身材,更是惹人邏思,白嫩嫩溜滑蝤頸,圓潤潤粉團丰肩,胸前漲鼓鼓,揣的是中秋兩輪月,豈容吳剛偷眼看,身后緊繃繃,藏的是早春一座山,未許愚公著意搬。
  趙合德下拜,兩片檀唇曼吐鶯聲:
  “臣妾趙合德見駕,吾皇万歲万万歲!”
  成帝神魂早被攝去,哪里還想得起來叫她平身?就是左右那些太監,也只恨自己少了點東西,一個個又愛又嫉,目蕩心迷,殿上響起一片唏噓。唯有立在成帝身后的披香博士淖方成,輕輕往地上牌了一口唾沫:
  “呸!好一泓禍水,只怕火德的大漢再也旺不起來了!”
  成帝低聲向趙飛燕稱贊:
  “婕妤真是慧眼,合德這副身材端的是丰腴中式,想不到一母同胞的孿生姐妹,竟然輕盈丰滿兩不相同,真是匪夷所思!”
  趙飛燕也低聲向成帝告密:
  “陛下才只隔溪看花,哪里知道合德身材的真正奧妙?那种美不胜收的感覺,只有在鴛鴦帳里才能充分領略呢!”
  “對极,對极!你說朕下一步該怎么辦?”
  趙飛燕輕輕一嗤:
  “下一步怎么辦您早有主意了,還用問臣妾?妾只告訴你現在這一步,該叫人家平身呢!”
  “糊涂糊涂!朕怎么如此失禮!美人快請平身,后宮賜宴!”
  趙飛燕真不冤成帝,一分腴一分奇的說法的确有道理。這一點,御宴過后成帝才体會得細致入微,真真切切。那真是,著体便酥,胜過重茵,含苞漸潤,快同灌頂醍醐!
  雨罷云收,成帝撫著趙合德的酥胸:
  “這真是朕的溫柔鄉啊!我將終老于此鄉,何必學孝武皇帝去尋找什么白云鄉的仙境!”
  一個燕子巢,一個溫柔鄉,趙氏二美,從此壟斷了漢成帝,左擁右抱,朝秦暮楚,好不快活!
  二美專寵,別人不敢怎么樣,皇后許氏吃不住勁了。好歹她也是成帝的結發之妻,如今見成帝絲毫不念當時情分,一心只扑在趙家姐妹身上,連正眼都不帶瞧自己一眼,那份失落感,簡直刻骨銘心!
  正巧許后的姐姐平安侯夫人許謁,到宮里來看望妹妹,見她愁容滿面,形銷骨立,便細問原由。
  許皇后一五一十,鹽打哪儿成,醋打哪儿酸,把趙氏姐妹霸占他丈夫的事情說了一遍,气得許謁跳腳臭罵:
  “什么東西!兩個官奴婢,一對孤狸精!欺負到咱們姐們儿頭上來了!怎么,許你們姐妹狼狽為奸,就不許我們姐妹同仇敵汽!我的皇后妹妹,我說您也忒老實了!有道是馬善有人騎,人善有人欺!不行!咱們得報复報复這兩個賤貨!”
  許后早就有這心,可惜膽子小了點儿,又沒什么好主意,這才一直隱忍至今,今天一見姐姐豪气干云,頓時也激起她雄心万丈:
  “不錯!不能再讓這倆賤貨騎在咱們脖子上拉屎了!可是,這兩個東西正在春風得意,万歲爺護她們著呢,咱們有什么招儿啊?”
  許謁轉了轉眼珠子:
  “明的下行,咱給她們來暗的!我有個好主意,叫這兩個狐狸精暗喪無常死不知!”
  許后精神振奮地听姐姐在耳朵邊上嘀嘀咕咕說了一條妙計,越听越高興:
  “好!就照你說的辦!”
  姐倆定下什么計?說來也可笑,不過是“詛咒”,就是那种特迷信的辦法,用碎布頭縫倆小人,一個寫上趙飛燕,一個寫上趙合德,每天早中晚,用七七四十九根梅花針,給小布人“扎針灸”,一邊扎,一邊由許謁祝告上天:
  “這倆東西不害臊啊,一肥一瘦都姓趙啊,勾引皇帝上龍床啊,弄得雞飛狗又叫啊!欺負我們許皇后啊,還當我們不知道啊,哥倆好是三星照啊,五魁首是全來到啊,你要輸了你就喝啊,輸了不喝是尿泡啊!我們喝酒你別笑啊,呆會儿叫你灌貓尿啊!頭針扎你小臉蛋啊,看你敢笑不敢笑啊!二針扎你兩片嘴啊,讓你滿嘴起燎泡啊!三針四針扎你手啊,叫你難把皇上抱啊!五針六針扎你腳啊,看你怎么把舞跳啊!七八九針扎你腰啊,別想再把孩子要啊!一十二十扎上去啊,痛痛快快把仇報啊!三十四十接著扎啊,渾身上下都扎到啊!四十九針全扎完啊,你說這事儿妙不妙啊!不用出頭和露面啊,悄悄就擺你一道啊!請來玉帝和王母啊,赤腳大仙申公豹啊!三只眼的二郎神啊,陰曹地府五髒廟啊!豬八戒加孫悟空啊,各路神仙都請到啊!恨得咬牙又跺腳啊,气得胡說帶八道啊!罵得口干舌又燥啊,快把扎啤給我倒啊!外加兩份肯德基啊,吃飽喝足接著鬧啊……”
  要說這一損招還是真靈!沒過兩天,一道圣旨傳下:
  “許氏勾結許謁,詛咒宮廷,實屬大逆不道!著有司嚴辦!”
  把許謁當場摁住,一把快刀,沒怎么費事儿,就給宰了!
  可怜許謁腦袋搬家那一瞬間,還從脖腔子里嘟噥出最后兩句。
  “這刀磨得真叫快啊,一下就把辮子翹啊……”
  姐姐死了,妹妹許皇后也沒什么好果子吃,當時被剝奪了皇后印綬,打入冷宮受苦受難去了。
  昭台宮中冷落凄遲的許氏廢后,怎么也弄不明白,在椒房宮里擺弄倆布人,為什么會惹出這么大漏子來?她哪里知道,身邊有被趙飛燕買通的宮女當內奸,許謁唱得那么熱鬧,還能不走漏風聲?
  為詛咒后宮這事儿倒霉的還不止許氏姐妹,連那位老實巴交的班婕妤,也遭了池魚之災。
  班婕妤有日子沒跟成帝親熱了,成帝來到增成舍,先還真叫班婕妤樂了那么一小會儿,以為成帝回心轉意了呢!可一見他气勢洶洶,馬上明白大禍臨頭了。等到听完成帝咬牙切齒數落罪狀,說自己和許后勾結詛咒宮廷,順便還把成帝也一塊儿捎進去,簡直死有余辜云云,班婕妤的腦袋一下就大了:
  “這不是沒影儿的事儿嘛!陛下,臣妾雖然不才,是個女流之輩,可也听說過‘死生有命富貴有天’這八個字!成天吃齋念佛都沒能修來一丁點儿福气,搞歪的邪的又會有什么指望!再者說詛咒宮廷那种迷信活動,無非是借鬼神之力來實現自個儿有違于臣道的要求,這不是瞎掰嘛!假如鬼神真有靈驗,肯定不會同意這种要求,假如鬼神沒有靈驗,那提了要求又管什么用!陛下,您想我會那么傻嗎?”
  成帝琢磨琢磨也是有道理,瞧瞧班捷好那副凄楚動人的可怜樣儿,心里不免產生了那么點愧疚之情,本打算在增成舍里歇一宿,安慰安慰久曠的怨女。可又一想,趙氏姐妹盯得太緊,單日姐姐雙日妹妹,日程安排得滿滿登登,朕哪敢不請假就夜不歸營?只好用物質代精神,賞賜班婕妤黃金百斤,聊表寸心。
  班婕妤也瞧出來成帝的難處,心說我算是寡婦死儿子——沒指望了,趁著成帝還明白,二趙也還沒來得及進一步加害,干脆,咱惹不起躲得起,找一避風港先貓起來吧!
  “陛下,太后她老人家近來御体失和,妾有心盡一盡儿婦的孝道,到長清宮去供養太后。”
  成帝哪能不明白才女的良苦用心?正好自己這些日子一直忙于應付姐儿倆的車輪大戰、地毯式轟炸,老娘那儿的确是久疏問候,也該去意思意思,既然班婕妤有此動議,夫妻一体,有她去也就省得朕再去了。朕的國家大事忙得很呢!
  班婕妤于是退處東宮,一心一意伺候婆婆王政君。
  雖然是“一心一意”,可私底下對自己青春年華就這樣荒廢難免有點小牢騷,不平則鳴,才女發牢騷當然不會去罵大街,祖宗奶奶一通臭卷,人家有文采,發牢騷愣發出一篇千古絕唱的漢賦來,這就是有名的《自悼賦》。
  在中國文學史上,漢賦的際遇十分奇特,它既為當代統治階級賞愛重視,又被他們玩弄和輕忽;它或被當作“雅頌之業”的廟堂裝飾,或被視為“虞悅耳目”的“博奕”之類;它為文士帶來了官祿,也造成了他們視同倡优的輕侮地位;它被作家熱烈地向往追求,又時或被他們批判和毀棄。一般人,往往知道唐詩,知道宋詞,也許還知道元曲和明清小說,但很少有知道漢賦的。其實,中國古代的文体,生命最長的莫過于詩与文,其次,就該數上騷与賦了。就如同詩文在歷朝的成就雖不平衡但終未混絕一樣,賦的創作也是代有成績,相沿不絕,成為漢以后兩千年間一种重要的文學形式。与詩文相比,賦更是歷代文人借以騁辭獻藝的最合意和最奏效的形式。有人甚至認為,賦這种文學体裁,集詩、騷、文、說之大成,最能展示漢語文學獨特的審美情趣。賦,半詩半文,選用語言的天地相當廣闊:可敬可駢,可詩可騷,或韻或否,可短可長。但無論問种体式規格,何种表達方式,何种語言形式,賦都講究詞藻華麗、美侖美奐。我們可以通過一斑而窺全豹,欣賞欣賞班婕妤這篇《自悼賦》。考慮到這部小說的有些讀者可能是頭一次接触兩千年前的這种文學体裁,筆者把譯文和必要的解釋寫在括號里,當然筆者的古文學功底有限,未必譯得到“信、達、雅”的程度!

  承祖考之道德兮,
  何性命之淑靈。
  (我不過是繼承了祖先的品德,哪里談得上美麗和聰明。)
  登薄軀于宮闕兮,
  充下陳于后庭。
  (卑微的我卻進入了圣殿,在后宮把君王侍奉。)
  蒙圣皇之涯惠兮,
  當日月之盛明。
  (主上把厚愛賜給了我,就像太陽月亮賜給我們光明。)
  揚光烈之翕赫兮,
  奉隆寵于增成。
  (和順恩愛令人艷羡啊,增成舍里春意濃濃。)
  既過幸于非位兮,
  竊庶几乎嘉時。
  (我以一介偏妃得到過分的寵幸,也許是耽誤了別人的春宵佳期。)
  每寤寐而累息兮,
  仍襁褓而离災。
  (更惋惜我那兩個儿女啊,夭折在陽祿和拓館里頭。)
  申佩离以自思。
  (惹得我坐臥不安歎息不止啊,這是不是違背了父輩的教誨?)
  陳女圖以鏡鑒兮,
  顧女史以問詩。
  (對照女圖是否我已越軌,這情愛合不合詩經的大雅之意?)
  悲晨婦之作戒兮,
  哀褒閣之為尤。
  (我也曾告誡自己莫讓別人有曠女之悲怨我也曾提醒自己不要犯專擅帝寵的過錯。)
  美皇英之女虞兮,
  榮任姒之母周。
  (我贊美和睦相處同事大舜的那對姐妹,更敬仰母儀天下周文周武的兩位皇后。)
  雖愚陋甚靡及兮,
  敢舍心而忘茲。
  (縱然我品德難以前追古人,卻怎敢忘記我的追求?)
  歷年歲而悼懼兮,
  閔蕃華之不滋。
  (戰戰兢兢這多年啊,青春已悄然從身邊溜走。)
  痛陽祿与拓館兮,
  豈妾人之殃咎兮,
  將天命之不可求。
  (這難道是我的過錯嗎?是上天不把我保佑!)
  白日忽已移光兮,
  遂暗暮而昧幽。
  (帝寵如今已如夕陽西去,我只得徘徊在黑暗中悲淚長流。)
  猶被覆載之厚德兮,
  不廢捐于罪尤。
  (但万幸皇恩還在啊,不因過失廢了我的名頭。)
  奉供養于東宮兮,
  托長信之末流。
  (讓我對太后去盡孝道,在長信宮里消磨春秋。)
  共洒掃于帷幄兮,
  永終死以為期。
  (像奴仆一樣日夜操勞,看來這輩子就這樣罷休。)
  愿歸骨于山足兮,
  依松柏之余体。
  (我只盼死后能与万歲相伴,讓帝陵的松柏蔭庇在我的墳頭。)


  班婕妤這篇《自悼賦》,大概并沒有呈送御覽,成帝照樣穿梭于遠條館和昭陽宮之間。
  遠條館,是趙飛燕的寢宮,而趙合德,則居住在昭陽宮里。
  翦除了异己后的趙氏姐妹,此刻真是躊躇滿志,气焰炙手可熱。
  姐儿倆你單我雙,輪著番儿地往成帝耳朵里吹枕頭風,迷魂湯一碗接一碗猛灌,成帝一舒服,就忘了姓什么了,草擬了一份詔書,要把趙飛燕立為自己的第二任皇后,至于趙合德,則打算升為昭儀。
  對這次后宮人事任免,王政君太后并不打算簽字。理由還是原先那個,這姐儿倆出身太卑微,湊湊和和當當婕妤,在后宮里充充數,陪皇上消磨消磨時光,倒也沒人能說什么。可要真是一個當皇后一個作昭儀,成為天下第一第二夫人,那就得考慮考慮影響了。讓外邦知道了,這算什么?咱們大漢再就找不出人來了?弄兩個官奴婢,一左一右去領袖后宮,未免也太丟咱們的臉了吧?
  成帝見說不動老太太,一賭气,撂下一句話:
  “那您看著辦吧!反正有沒有皇后的也不吃勁,不就是少一個‘正位宮闈、同体天王’的擺設嗎?我不要了行不行?”
  扭過臉去,又到遠條館還是昭陽宮找那倆官奴婢尋歡作樂去了。
  把王太后一個人擱在長信宮里生悶气。老太太坐著坐著,眼淚儿可就叭噠叭噠落下來了,正赶上侄子王莽、外甥淳于長一前一后進宮問安,老太太滿肚子苦水就沖這倆晚輩儿倒開了:
  “巨君,子孺,你們表兄要冊立官奴婢出身的趙飛燕為正宮皇后。我這儿剛說了一個不行,他就跟我甩臉子,你們說說,他還把我這個媽放在眼里嗎?我這几十年容易嗎?當初先帝就不待見我們娘儿倆,好几次生了廢立之心,得虧了我一向小心翼翼,沒什么錯處讓先帝抓住,這才算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現在倒好,他當上皇上了,怎么著,翅膀硬了,就不听老太太的話啦?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不該生下這個孽种來……我的天……哪……呃!”
  差點儿沒背過气去!
  王莽、淳于長赶緊過來勸慰,好歹哄得老太太止住了悲聲。
  王莽這時已經由黃門郎升為射聲校尉,漢代八校尉之一。哪八校尉?中壘校尉,屯騎校尉,步兵校尉,越騎校尉,長水校尉,胡騎校尉,射聲校尉,虎貢校尉。這八校尉分管皇家警衛部隊,每一校少者七百人,多者千余人,平時宿衛宮禁,戰時出征殺敵。王莽當的這個射聲校尉,負責統轄“待詔射聲士”,也就是弓箭手,當然這不是普通的射哪指哪的弓箭手,射聲嘛,所謂“于冥冥中聞聲則中”,那得是閉著眼睛百發百中的高手!八校尉雖然是小小的武職,但待遇极高,“秩比二千石”,工資標准相當于朝廷派駐各郡的郡守或諸侯國的丞相。為什么?宿衛宮禁,那是直接關系皇上安危的要害職務,當然得用优厚的待遇來籠絡住,為江山社稷著想嘛!
  王莽雖是文人出身,但既然當了禁衛軍將領這份差,怎么也得比划比划,總不能讓人家說咱是外行領導內行吧!跑馬射箭什么的,每天也跟著一塊操練操練,好在年輕,才剛三十不到,身体素質也還算湊和,反正不過是意思意思,將領將領,“將”就著“領”著大伙子唄!
  這一陣子,邊疆上倒挺宁靜,“西線無戰事”。內地雖然零零星星有過几回老百姓造反舉事,但規模都不算太大,當地駐軍就應付了,沒動用朝廷的警衛部隊。王莽除了履行“宿衛宮禁”的任務之外,剩余的時間和精力,都放在了觀察朝中百官如何施行吏治方面,這也是他的心計過人之處,王莽不是那种吃飽了混天黑的人,大丈夫在世不到百年,總得有點子雄心大志,區區一個射聲校尉是控不住王莽的,天生我才必有用,趁著皇上沒往自己身上壓更重的擔子,抓緊時間學習別人的經驗,汲取他們的教訓,省得万一皇上委以重任再去臨時抱佛腳,這才是真格儿的呢!
  除此之外,王莽還有一件正經事,那就是盡孝道。在家里,他要侍奉年老多病的寡母;在宮里,抽空還要問候問候姑媽王太后。對王太后的問候,是融匯了孝与忠兩項“封建美德”的事情,于家于私則為孝,姑母嘛,于國于公則見忠,太后嘛!何樂而不為呢!
  可是這次來的不是時候,老太太正鬧別扭,一頭是姑媽、太后,另一頭是表兄、皇上,叫王莽怎么表態?
  可他又不甘心放棄這樣一個展露自己才干的机會,特別是身邊還有個表兄淳于長,更得利用這個机會讓太后瞧瞧,您的侄儿是有水平的:
  “太后,侄臣以為,皇后之位的确不可久缺,万歲急于冊立新后也是有道理的。周禮上說,王者立后、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女御,以備內職焉,這都是有講儿的!皇后在后宮的地位,就如同皇上在朝廷一樣,那都是重要得不得了的,她得率領皇上的一百二十位嬪妃做好工作,那擔子也是不輕的哩!我研究過,周禮設置的后宮女官,也和朝廷官制相仿佛,可說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呢!朝廷有三公,后宮就有三夫人,不過職責不同,是專門設來‘論婦禮’的;朝廷有九卿,后宮就有九嬪,負責進行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等婦女四德的教化,朝廷有二十七大夫,后宮就有二十七世婦,掌管喪葬祭禮接待賓客等等事宜;朝廷有八十一元士,后宮就有八十一女御,伺候天子的飲食寢席。您看,這后宮是不是就如同一個小朝廷?按照周禮的宗旨,設置后宮女官的目的,就是為了頒明職守,分派任務,加強對后宮的管理,使大家各司其職。這么一來,皇帝生活在后宮,并不全然被肉欲困惑,在欣賞嬪妃們環佩叮噹悅耳聲音的同時,可以像在朝中一樣,隨時接受如同大傅太保訓護人主導以德義那樣的勸戒。后宮的人選也像朝廷選士一樣,注重品德、才、干,要選拔賢才,這才能輔佐君主。老百姓尚有‘賢內助’之稱,何況帝王之家?相貌、身條儿固然重要,可太強調那些,就會走向反面,誘導皇帝去沉溺色欲!那么要實現閨房肅雍、險謁不行的目的,靠誰呢?當然要靠皇后啦!您說是不是?”
  王太后挺欣賞王莽對周禮的造詣,可是又覺得他這番話略嫌空泛:
  “道理不錯,可是到底該不該立趙飛燕為皇后呢?”
  王莽不愿把話說得太死,只得模棱兩可:
  “立誰不立誰,當然由您拍板儿,皇上那邊的意思也得考慮,不過,臣侄以為,人選的最終确定,還是要把握住人品兩個字,出身什么的,倒并不太重要。至于趙飛燕趙婕妤,臣侄了解的不是大多,好像皇上倒是挺寵愛她的……”
  作為一個小小的射聲校尉,在立后這种國家頭等大事上,能發表的意見也就到此為止了,王太后也明白侄子的難處,她擺擺手,止住了王莽:
  “巨君,我听懂了,我會仔細考察趙飛燕那個丫頭的。坐那儿歇會儿吧!”
  太后賜坐,明顯地是一种贊許,淳于長在一邊有點儿紅眼。
  淳于長一直比王莽的職務高,王莽當黃門郎的時候,淳于長同樣因王鳳的臨終托付而得益,當上了水衡都尉,后來更加官侍中,這會儿已經是位列九卿的衛尉了。在王氏家族眾子弟中,淳于長和王莽一直并享贊譽,被稱為“雙俊”,嚴格說起來,這時候淳于長的聲望似乎比王莽還略高一籌。他當然不愿意看到競爭對手在立后這個問題上比自己多撈一票,特別是見太后的態度并不像開始時那樣堅決,他敏感地覺察到,自己的机會到了。
  兩代人又坐了一會儿,說了點子閒話,太后畢竟上了點歲數,有些倦意上來,王莽見狀,便起身告退。
  淳于長也跟著站起來,走到殿門邊上,王莽一只腳已邁出了門檻,另一只腳也正在往外邁,淳于長一拍腦袋:
  “該死,陛下剛才還囑咐我,有件事要稟報太后,巨君,煩你稍留寸步,陪我一起再去面見大后。”
  王莽那只腳也邁出了太后的殿門,他停住腳:
  “子孺還有何事要稟太后?”
  淳于長輕描淡寫:
  “咳!還不是為了万歲陵寢那檔子事!”
  王莽一听,這事儿一直由淳于長在辦,不屬于自己的職權范圍,去了也插不上嘴。再說那會儿還不興雙休,官吏們工作五天之后,只有一天的“休沐”,也就是休息休息,洗洗澡什么的。王莽今天本是利用休沐來問候大后,不想多呆,誰知倒有半天泡在了這儿,耽誤了不少事,趁著現在天色尚早,還是去辦別的事吧。于是,他搖搖頭:
  “陵寢之事王莽不甚了了,有子孺一人足矣!恕王莽不奉陪了,咱們明儿見!”
  淳于長巴不得甩掉王莽:
  “那也好,明儿見就明儿見!”
  送走了王莽,淳于長露出一個詭异的笑容:“明儿見?傻小子,明儿我就讓你大吃一惊!”
  淳于長轉身,二次去見太后,低聲呼喚。
  太后斜依鳳榻,正在閉目養神,見外甥又回來了,微睜老眼:
  “子孺去而复返,有什么事情?”
  “太后,甥臣有兩件事要向您稟報。剛才見您面呈倦容,實在不忍再勞動姨母御体,才和巨君一道告退。可是走到殿門口,一想不行,這兩件事都是至關重要的大事,都得怎親自拿主意,要不准出大漏子!不過,您要是太累了,甥臣就先回去……”
  王政君王太后也是操心的命,見淳于長說得那么庄重,老精神頓時抖擻:
  “別介!老身既然是太后,少不得要替你們年輕的皇帝分分憂,把把關!”
  “太后您心憂天下,真是為甥臣樹立了光輝的榜樣!您這么大歲數,按說也該頤養天年了,可是朝廷大事還得讓您勞心費神,這都是我們這些為臣子的沒有盡到責任哪!真讓我們汗顏哪!無地自容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不是您親自把關,這個國家哪儿能像現在這樣井井有條?老百姓哪儿能像今天這樣安居樂業?這就叫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姜還是老的辣!”
  這痒痒撓得王太后美到了脊梁骨,她咧嘴樂了:
  “我這也是勉為其難,先帝故去的早,當今皇上年輕,我不幫著掌掌舵,大漢這船還不得触礁?触了礁大伙儿一塊堆儿玩儿完!行了子孺,快說正事儿吧!”
  淳于長也沒完全冤王莽,他說的第一件事,還真是成帝陵寢。
  中國封建社會的帝王中,有一個挺普遍的現象,就是在活著的時候為自己興建墳墓。他們動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在雄山秀水之地修建規模宏大的陵墓以及用來供奉、祭把和朝拜的附設建筑,合稱“陵寢”,以此作為加強其統治和推崇皇權的一种手段。据考證,這种“陵寢”制度從戰國時代開始創設,到秦、漢時逐步确立起來,一直沿用到清朝滅亡為止,兩千三百年間,帝王們推行“事死如事生”的禮制,按照帝王生前所住的宮廷格局設計、建造這种陵寢,也不知耗費了多少財物,役使了多少民夫!
  西漢諸陵,一般都建在离長安不遠的地方.以長安東北到西北的咸陽居多,也有少數在長安的東南地區。
  西漢諸帝的陵園,格局基本一樣,都是坐西朝東,一方面是象證日落于西山之意;另一方面.因為長安在全國的西部,這樣也有雄視全國的意思。陵墓均在陵園西部,有方形的圍牆,象征陵主行為方正——其實是鬼話,沒几個好東西。四面沒有門闕,陵墓形如倒過來的斗。“寢”則設置在陵墓的旁邊,大概是為了方便死去的帝王從墓中出來到“寢”里去接受朝拜祭祀吧!
  為了保護帝王的陵墓,從西漢初期開始,就逐漸形成了一种設邑護陵的制度,即把貴戚、功臣和富豪,遷移到陵園周圍,并設置縣邑,代代相沿的結果,是在長安都城附近形成了一些繁華的新城市。如漢高祖的長陵縣、漢惠帝的安陵縣、漢景帝的陽陵縣、漢昭帝的平陵縣和漢武帝的茂陵縣,當時就很是著名,因此連這五個陵園所在的咸陽原都稱為了“五陵原”。
  西漢的陵寢規模一般都很恢弘,以武帝茂陵為例,僅陵墓就高四十六米,邊長二百四十米。營建在陵園東南的茂陵縣邑,光遷移來的關中富豪就有一万六千多戶!
  茂陵和茂陵邑都是武帝即位之后第二年就開始興建的,一共修建了五十三年,修建之初栽种的小樹苗,等武帝入葬時已長得合抱參天,可見工程規模之大。几十年的時間中,不斷向陵園里放置隨葬物品,以致到武帝死時,竟再也放不進什么東西了,差一點儿連擱棺材的地儿都給占了!
  除了陵墓,園內還建有殿堂、寢宮,以及宮女和守陵人員生活所用的房屋。還專門設置了陵令、屬官、寢廟長、園長、門吏等官職,光是澆樹修技、打掃衛生的勤雜人員就有五千多人,您說邪乎不邪乎!
  漢成帝也不甘落后,也是在即位第二年就開始考慮百年之后的居住問題,命令下屬修建初陵。初陵選址在渭城延陵亭部,動工十年之后,成帝覺得不滿意,又讓人重新選址。當時的將作大匠解万年出主意:
  “初陵那地方的确選得不好,臣替您打听了一塊風水寶地,保管您代代出天子,輩輩坐龍庭!”
  成帝也沒派人勘察,就批准了解万年的計划,預算是報多少撥多少,遷移了各郡國家庭資產在五百万以上的五千戶豪富前往新建的昌陵,還把昌陵那塊地方的許多冢地第宅賜給了丞相、御史、將軍、列侯、公主等官秩在中二千石以上的官員,無非是想把這塊風水寶地搞成堪与茂陵相媲美的地區。
  可惜事与愿違。昌陵這塊地方地勢太低,不足以顯示皇帝的威嚴,解万年也有主意,愣是讓人從大老遠的地方往昌陵運土,小扁擔嘎吱嘎吱,打一場愚公移山式的運土大戰,那成本可大了去了,一擔上,連材料費帶運輸費加上借著工程撈點儿好處,算下來合一擔谷子的价錢!反正是給皇帝建“万歲宮”,花錢還用算計?
  轟轟烈烈鬧了几年,大興徭役,重增賦斂,以營造昌陵名義的各种征收,就像雨點儿似地潑向全國的老百姓,弄得“公家無一年之蓄,百姓無旬日之儲,上下俱匱,無以相救”,老百姓是怨聲載道!活人抱怨,地下的死人也不得安宁。為了給成帝建這座昌陵,也不知占了多少良田,連老百姓的祖墳也給刨了,可怜那些白骨,被暴露在光天比日之下.有的胳膊給截斷了,有的大腿給挖折了,有的腦袋搬了家,沖著昌陵翻白眼儿。
  這么下去可真要天怒人怨了,連成帝也听到底厂大臣們的紛紛議論,都勸諫要讓昌陵工程下馬。
  這里頭嚷嚷得最凶的.就有淳于長一個。他倒未必是真替老百姓叫苦喊冤:
  “陛下,解万年這么干可是下不得民心,上不合圣意!選這么低洼的地方來興建万歲宮,往輕了說,是他決策失誤,往重了說,這小子是別有用心!這不是成心要讓您委委屈屈、窩窩囊囊、憋憋扭扭過您百年之后的日子嘛!陵寢講究一個高字,高了才合您的身份!不錯,解万年是想法子運土填坑來著,唯其這樣,他才更可惡!一來,別處的土是生土,您住著能舒服嗎?二來,這么干成本太高,這不明擺著攛掇老百姓抱怨您嘛!說您為了自個儿修建陵寢不顧老百姓死活,這話他們當然不敢說,可他們要是使點儿坏。往土里啐點儿唾沫什么的,那不是惡心咱們皇上嗎?所以,依臣的意思,昌陵別建了!”
  淳于長怎么來怎么去把這事儿又跟王太后叨叨了一遍,王太后點頭稱是:
  “現如今搞這么一個重點工程,是得慎重。不過,你不是都奏明皇上了嘛,還報告給我干什么?”
  “您不知道哇!奏我倒是跟皇上奏過好几回,可皇上還是猶猶豫豫,不能下決心!我想,這事儿還得您出面,跟皇上講清楚利害關系,皇上圣明,太后更圣明,微臣們再怎么勸、諫也不如您說了管用!您是一句頂一万句嘛!”
  “也好,我就找机會跟你們皇上說說,讓他听取群眾意見,早點儿罷了昌陵!”
  “還有,那個解万年也不能輕饒,得追究小子法律責任!”
  “這個自然,鬧得這么沸沸揚揚,他甭想一篇檢查就對付過去!對了,這是一件事,第二件是什么事?”
  淳于長故作沉吟:
  “第二件比這事儿還重要!”
  “哦?’
  王太后心說,罷作昌陵的事就夠大了,怎么第二件還要更重要?
  浮于長表情嚴肅,四下掃視,弄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儿來:
  “太后,您知道不知道,皇上近來經常微行出宮?”
  “倒是讓我撞見過几回。”
  想了想,王太后又補充一句:
  “不過,你們皇上年輕貪玩,出去散散心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太后不知,皇上微行出宮,已經招來下面不少非議了!”
  王太后示意外甥起來回話,可淳于長偏偏長脆不起。
  “太后,我的好姨媽!您不知道朝臣們是怎么說的,那言辭,簡直慷慨激昂!”
  王太后這會儿開始覺出事情的嚴重性了:
  “朝臣們是怎么說的?”
  “甥臣不敢隱瞞,就照直稟報您了。朝臣問說皇上舍棄万乘之軀至高無上的身份,以家奴的賤事為樂,厭倦‘天子’、‘万歲’這樣華美的尊稱,成天讓臣子用家奴的賤名來稱呼他。把那些輕浮在蕩的無義小人攏在身邊,當作心腹,离開守衛禁嚴的深宮,夜半三更到外頭去冒險。跟一幫豬三狗四的家伙們勾肩搭背,到民間人家去飲酒取樂。男女混坐、尊卑不分,弄得君不君、臣不臣!不分白天黑夜,都在外面微行,使得看守門戶履行宿衛的巨子們。白白荷戟執槍地守衛著一座空宮!公卿百官,都不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他們還說,我大漢至今興盛了九代,一百九十多年,陸續繼位的七位君主,都是承天意順天道,遵守祖宗定下的法度,要么是中興明主,要么是守成帝王,唯獨到了當今天子,違背道義,縱情肉欲,不顧帝王的尊嚴,胡作非為,正是春秋鼎盛龍体強健,卻沒有儿孫之福祉,反令人有危亡的憂慮,這真是失去了為君之道,太不合天意了!他們還說,皇上身為高祖后嗣,繼承了先輩的功業,卻這樣拿國家大事當儿戲,豈不是有負重望!他們還說……”
  王太后一拍几案:
  “夠了!別說了!”
  淳于長渾身哆嗦:
  “這都是他們說的!”
  “他們說的不錯!你們皇上也太不成話了!我起先還以為他不過是悶得慌出去散散心,誰知道他的微行竟是胡行!”
  淳于長一顆心這才落回腔子里,他行此險招,把谷永那番慷慨陳辭合盤托出,本來也是捏著兩手的汗呢。
  王太后气得直翻白眼儿:
  “子孺,你身為衛尉,就有典守門戶的職權,打今儿起,宮門上鎖,加派崗哨,一不准那幫混蛋再來招惹皇上,二不讓皇上邁出宮門一步!誰要敢不听招呼,你就來告訴我!我就不信治不了他這微行的臭毛病!”
  淳于長先不忙搭碴儿,等姨媽發夠了火儿,沒什么后勁了,他才拿出自己的意見:
  “太后,你的決策當然百分之一百二十的英明!不過,宮門上鎖,只能鎖住皇上的身子,要想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關鍵是要拴住他的心!”
  “拴心?如何拴法?”
  “稟太后,皇上如此沉溺于微行,不過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吸引,說白了,花花世界無非就是女色!所以,要拴住皇上的心,歸根到底,還得在女色二字上做文章。當年太皇太后不就是在這上做了一篇絕妙文章,用您的一條紅裙子,就把先帝給扳過來了嗎?”
  提起紅裙子,王政君又想起丙殿那一夜狂熱,兩頰竟然騰起少女般的紅暈來:
  “你這話有道理,可是后宮里哪里去找有這等本領的女子?”
  “還用找?現成的兩朵姐妹花您不用,養著她們干什么呀?”
  拐彎抹角地王太后總算听出外甥的意思了:
  “你是說,趁著皇上對趙家那倆丫頭正有興趣,咱門就坡下驢,順水推舟,就讓她們來拴住皇上的心?”
  “哎喲我的太后喂,您真是智若天人!一頂皇后的鳳冠能值几個錢?一身昭儀的霞帔又能值几個錢?可卻能換回一個大漢天子,換回漢家江山,您算算到底哪頭重!”
  一番話說得王太后心眼儿活動。
  可是,她還是不能下決心,皇后的位置太重要了,撇開出身問題不談,怎么也得看看實際表現哪!
  淳于長心想不能急于求成,得給太后一點考慮的時間,于是便告退出宮。
  所謂出宮,不過是出長信宮,轉身他又奔了成帝住的前殿。
  成帝正收拾打扮,准備晚上的微行,淳于長一看就急了:
  “万歲,您今儿晚上還出去啊?您要再這么著,趙婕妤這輩子也甭想當上皇后了!”
  成帝一愣:
  “愛卿何出此言?”
  淳于長就把剛才在長信宮里怎么用言語打動太后的經過,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最后他告訴成帝:
  “太后好歹有點儿松動了,您得忍一忍,在宮里貓些日子,也好讓太后知道知道,是趙婕妤把您給拴住了——這話不好听,您又不是驢,干嘛說拴哪!這么說吧,是趙婕妤留住了圣駕,圣駕從此不輕出。”
  “不輕出?還……還……還從此?你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呀!朕就這么點微行的樂趣.你還要給剝奪了,當這西瓜皇帝還有什么意思!”
  淳于長心說得了吧,您還餓漢子哪?不說趙氏姐妹這倆人見人愛的尤物,就連您手里的三流貨色,拿出去也得鎮倒一大片!
  這話心里說說可以,哪能亮給皇上听?淳于長眼珠一轉,來了主意:
  “您要真是喜好微行,臣倒有個兩全之策,既讓您享受激行那种刺激,又不會招來麻煩。”
  成帝眼睛一亮:
  “好小子、你還有這本事哪?有何良策速速奏与朕知!”
  淳于長應一聲:
  “遵旨!”
  站起身,淳于長把自己的錦囊打開,扽出一條妙計來:
  “万歲。您之所以喜好微行,無非是看上夜色朦朧時候那种氛圍,甭說您了,就是微臣我,也愛在黑暗里辦事儿,它透著那么神秘,那么有趣儿!其實,這种氛圍,不用出宮也能營造出來!”
  “有這等好事?”
  “事在人為嘛,陛下您富有天下,什么人間奇跡創造不出來?您可以在滄池邊儿上建一座新宮,這座新宮的基調一定要突出一個暗字!唔,有了,您把柱子漆成黑色儿,宮里挂上黑綢子帷幕,舖上黑地毯,一切桌椅板凳,全使黑的,最重要的,您千万別點燈!不能有亮,有一點儿亮就不是那個味儿了。侍宴的佳麗,您也讓她們全穿黑紗衣裙,也別讓她門出聲儿,一出聲儿您不就認出她們誰是誰了嘛!最好的效果,就是讓您不知道您跟誰在一塊儿,您琢磨琢磨,那多有趣!”
  淳于長說到這儿,极其曖昧地沖成帝擠了一下眼,成帝細一想,還真是那么回子事儿!想到在黑暗中擁抱一個個不知道姓甚名誰的光溜溜的肉体,不比真的微行還更有味儿?
  “照愛卿的設計,朕豈不是夜夜都可以在黑甜鄉里盡享溫柔了?妙計,妙計!卿可以申請專利了!”
  淳于長一笑;
  “這也是沒法子的法子,對了,還有一點改進,咱們把黑綢子帷幕,干脆換成黑綈的,那玩藝比綢子厚,遮光!別說月光之輝了,就是大太陽也透不過去。”
  成帝拊掌大悅:
  “著哇!如此一來,就是響晴白日,一樣可以享受良宵之樂!對了,這座新宮的宮名,就叫‘宵游宮’!”
  “宵游宮?好!妙!絕!蓋了帽了!陛下不愧是圣主明君,新賜宮名可稱神來之筆!”
  成帝是個急性子,立馬儿吩咐宮里的能工巧匠,照著淳于長提供的草圖去赶建宵游宮。
  沒出一兩個月,一座新宮就告竣工,當天交付使用,成帝待地把趙氏姐妹一齊召來,鬧了個昏天黑地,不亦樂乎!
  打從那儿起,成帝還真改了脾气,不再出宮微行了。也是,有了宵游宮。那么方便,還用得著再上外邊儿去胡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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