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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姻緣


  在旺代作戰時期,雨果少校因事常到南特,在那里結識了不少朋友,其中最主要的一個是個船主人,名叫特雷皮休。
  那是一個老實的生意人,從來沒有出過他所住的城圈子,也不知道,在自己的政見之外,還有什么別的政見。他是保王党,天主教徒。在他的信仰中,上帝就是國王,國王就是上帝。革命的戰士如何走進了路易十六的忠臣之家,我說不上來。但是有什么東西在引他去,而且引他常去的,我卻很了然。
  船主人是個鰥夫,只有三個女儿。其中的一個蘇菲,只承受了父親的一半成見。象一般幼年失恃的女子一樣,蘇菲比別的女子早成,養成了有主意、有決斷的性格。只有在政治上,她才和父親表同樣的熱情。她唯一效忠的對象是皇權。只這一點已經夠拒絕雨果少校而有余了,但是他不是曾經屢次顯出過他那仁厚的性格么?不是曾經救過許多婦女和小孩么?加之,他正年青,長得身材高大,气宇軒昂,四体勻稱,精神旺健,眉宇之間自然而然帶著一种更高的美——仁藹的表情,這便是人們所以一再招引他來的原故。蘇菲呢,長得身材嬌小,手和腳象孩子一般大,臉上略有几點小麻點,但是在面部极嬌嫩的肌膚里,和穎慧的雙目下,使人覺不出來,這便是少校所以去了還要去的原故。
  穎慧和仁藹是生來互相了解的,了解的程度一深,就產生了婚約。然而渥煦將軍的軍事結束得真快,不讓婚約有實踐的工夫,而少校已不得不開赴巴黎了;但是山誓海盟已經立下,兩方各盡全力,促成幸福結合的早日實現。
  巴黎沒有叫他忘卻南特,半個軍旅的成員被整編和訓練之后,雨果被派為第一軍法會議檢察員。這軍法會議的書記員和雨果同年,兩人都是青年,又同住在一所房子里。那時各种軍事机關都設在市政廳,萊奧波德·雨果和書記員皮埃爾·富歇很快成了朋友。等到雨果發現富歇也是南特人,并且認識特雷皮休一家的時候,朋友更成了好朋友,而且友誼之上又添了一种同情:富歇這時也有了愛人,并且就快要結婚。
  兩個朋友的唯一矛盾是政治。檢察員是共和党,而書記員是保王党。富歇自小沒有父母,是叔父扶養成人的,叔父是勒芒的修士。富歇小時在南特教會讀書,教會教育當然不會拿擁護法國革命的狂勢培養他,而且他叔父的朋友修道院長布里昂被人活活打死,是他親眼見到的事實。這位布里昂生平只愛兩件事:寫講道的稿子和釣魚。寫了稿子,沒有人听,別人打趣他,說他講道是給魚听的,他釣的是听道徒眾。革命給了他一個好机會;他放下釣竿,跑進農村,逢人便講道,講起來,爬上樹,叫立在遠處的人都听得見;但是太遠的人也听見了,一隊士兵從天而降,一槍結果了他的性命。
  “那時我在場,”書記員對檢察員說,一面敘述那一槍的故事,認為這一槍太不該,是共和國的過失。
  “我也在場呀!”檢察員說,“那隊長就是我。”
  但是下令開槍的可不是他,而是帶領前哨的一個中尉。雨果還責怪他不該殺人,認為只消把這群人包圍起來,是不用流血的。他還搶下講道教士的尸首,埋了,不給手下的軍士侮辱。
  再則,書記員的保王熱其實也有限。攻取南特堡邸之役,他還是個學生,課余無事,又為探古的好奇心所驅使,竟也參加了戰斗。一七八九年七月的某夜,他听見滿城警鐘亂鳴,慌忙穿上了衣服,跑出來,看見一個貴族對群眾演說,攻擊貴族,說要占領南特堡邸。群眾蜂擁而去,富歇也跟在后面。堡邸里面只有一排兵和几個傷員,沒有抵抗。仗既沒打成,大家就來吃早餐,于是面包、火腿、酒壇都被搜出來,大家愉快地坐下吃;但是學生不久就离開了餐桌,去滿足他的好古欲,將不列顛公爵的府第巡禮了一番。
  書讀完,他到巴黎謀生計,曾見過路易十六和他的一家人。那是一七九二年,法王在杜伊勒利宮里已不是在他自己家里,宮是屬于人民的。誰要看他,只消星期日中午到鐘樓下等,法王必同他的家屬打這里經過,去望彌撒,富歇就是這般看見了法王的,他也不曾有什么熱烈的表示,有下面的札記為證。
  “我一見法王,大為吃惊。他那一搖一擺的步態,紅里帶黑的肥臉,灰色駝毛呢的難看的衣服,和蓋過膝頭的白色絲襪,襪統上束著紅的吊襪帶,叫我看不順眼。王后年紀還不滿四十,頭發已經全灰白了。她對衛從微笑,露出很難看的牙齒。她穿是的紅白相間的條子綢袍。她的小姑,伊麗落白夫人,面龐很肥胖,也穿著綢袍子,是藍白相間的條子。”
  萊奧波德·雨果當了兩年檢察員,辦了“燒腳”股匪一案。這种匪徒是民事法庭所不敢追究的,而軍事法庭將他們肅清了。但是其中也有無辜被拘甚至被處死的,雨果為他們伸過冤。其中有一個老上尉,名方丹,几年前,被判了徒刑,也在此時得釋。他又改革了一种司法上的舊弊。先前徒刑是從判決之日算起的,經他改為從犯人被拘之日算起,他說,審判以前的拘禁也是徒刑,法官如果從判決之日算起,豈非司法者比立法者更為嚴厲么?但是這种改革后來仍舊沒有行得通。
  他在巴黎檢察別人的案子的時候,他自己的案子就在南特受著別人檢察。一個軍人不是拋下妻小,便順帶著他們東西南北亂跑,船老板不忍將愛女嫁給這樣一個人,因此猶豫不決。況且少校的政治意見將他們在他們家里种下矛盾,恐怕要損害夫婦的感情,但是最好的辯士莫過于愛情,蘇菲自告奮勇,作了辯士,結果婚事就決定了。
  新郎不能上南特,丈人和阿舅就送新娘到巴黎。但是二位新阿姨沒有來,因為她們宗教心誠,都進了教會,做了修女了。
  新夫婦就在市政廳舉行了民事儀式,宗教儀式只得付闕。那時教堂一概關了門,教士都藏躲了,新夫婦懶得找,新娘也不在乎神父的祝福,新郎更不當回事儿。
  不久書記員也步少校的后塵,而市政廳宇下就覆蓋著兩個小家庭了。書記員沒有親人,請少校替他證婚,禮成入席,少校賦情活潑,又加之以新婚,精神愉快,滿酌一杯,舉向他的朋友道:
  “祝你明年生個女儿,我准生個儿子,咱倆做親家,我預祝他們幸福無量。”
  奇怪的是,這個預祝后來竟成為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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