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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給拉默男的一封信


  一到夏莫尼克斯,諾第埃首先考慮第二天打什么向導,領他登蒙東維峰。他前一次認識了一個老頭子,名叫馬爾馬。他十分賞識這個向導,前一天曾在雨果他們面前談起過,因此當店家請雨果在留言簿上寫几個字的時候,他不知不覺寫了:
  拿破侖。泰爾馬。
  夏多布里昂。巴爾馬。
  但是巴爾馬這時老病在家。諾第埃只得選了巴爾馬的一個本家。雨果隨便找了一個年輕人。
  太陽剛出土,游客們便起身,吃過牛奶和從蜂房里剛取出來的蜂蜜,覺得味甚鮮美。隨后一齊出發,男子們步行,婦女們騎驢。大家開始登山,時時回頭眺望谷底。下面的房屋和居民漸漸小得看不見,使人有在小人國里旅行之感。房屋牆上都涂著顏色的粉,看去象是些儿童玩具。阿費隆河象一條銀線蜿蜒在絲絨氈上。人們繼續向上爬;再回頭的時候,就什么也看不見,游人腳下濃云遮掩了大地。
  到了山頂。頂上有一房子,檐前大書:“大自然之廟”。廟里的和尚卻是客店主人,客店里賣著牛奶和櫻桃汁的混合飲料。
  前面還有冰雪之海未見,而婦女們到此游興已足,讓男子們單獨前進。雨果、諾第埃和蓋三人跟著向導,奮勇前進,兩手扶著裝著尖鐵頭的木棍,時時要攀援石榴花樹,這种樹在山里很多,而且長得异常結實。
  雨果的向導是個新手,走錯了路,把客人領上了冰堤,冰堤愈走愈窄,但年輕人不肯認錯,堅持前進,說路前邊就寬起來。但是冰堤的闊度還在削減下去,不久只剩兩個懸崖一片。向導拉著雨果的手,說:“不要怕。”但是,他自己的臉色都轉白了。再走几步,一邊的山罅不見了,冰舌和一個山頭接連起來。他們必須上得山頭,才能過去。冰提上沒有兩人并立的余地,向導一只腳踏在堤背上,一只腳貼著懸崖的陡壁向前移動,不過山里的小伙子腳步真堅定,他象石像一樣支持著雨果全身的重量。他們到了山頭旁邊,但是難關還沒有渡過,冰堤和山頭高低相差五六尺,接連的部分是一堵絕壁。
  “我們必須放開手。”向導說。“失扶著木杖站在這里,如果怕頭暈,就閉上眼睛。”
  他自己爬上絕壁,過了几秒鐘——這几秒鐘在雨果看來,比几刻鐘還長,他彎下身,伸出兩手,將雨果輕輕提上山頭。
  這山頭向導是熟悉的,因此覓路而行,并不困難。不一會,便見諾第埃和蓋兩個前來相尋。諾第埃的向導見雨果和他和向導所走的方向,猜出了雨果向導所冒的大險,嚴厲地責備他,說他危害了旅客的生命,并且也損害了他們行業的名聲,是全体向導業者的恥辱。剛才在懸崖上穩如磐石的年輕瑞士人受了同伴的責備,兩粒眼淚珠不覺奪眶而出。
  回到“大自然之廟”,女客們听了冒險的經過,駭得直哆嗦。她們到處都見危險,不敢再騎驢下山;但是她們自己的腿還不及驢子的腿穩當,在陡斜的山坡上,身不由及地往前直沖。她們腳下打滑,坐在地上不肯起來,怪她們丈夫不該領她們來,生了气,哭起來。到了山腳下,回想自己害怕的樣子,不覺好笑。于是女客們的眼淚、向導的眼淚、雨果所冒的危險全都化成一場歡欣。
  諾第埃和蓋的向導拿出手冊,請旅客留言,證明他們領客游山的方式是否适合。雨果的向導也不得不拿出他的手冊, 他慚愧得不敢抬頭。 雨果拿過手冊,寫道:“米歇爾·特夫蘇救了我的生命,是個好向導。”向導見了立刻轉憂懼為歡樂。
  諾第埃和雨果感覺各人所領的一千七百五十法郎已快用盡,應該作歸途的打算。回家的路上是相當悶損的。路走得很慢。碰到古跡或圖書館便停下來。因為,雨果愛磚,諾第埃愛圖書。每到一處,兩人拉住店家,搶著問,一個問哪里有古建筑,一個問哪里有舊書攤。店家忙不過來,答話顛三倒四。諾第埃急了,說:
  “老朋友,你簡直中了哥特老妖的迷了。”
  “你著了哀爾遂維惡鬼的魔。”
  到里昂停了半日。歌唱家馬丁正在里昂演奏。諾第埃太太從不錯過看戲看熱鬧的机會,拉了大家上戲院,只有雨果不愛滑稽歌舞劇,沒有去。——到莎多烈,在樓下吃午飯,窗口射進八月的陽光。大家正吃得香,一個十五歲左右的窮苦女孩在馬路上看見這里邊的盛餐,走進來把她襤褸、瘦弱、饑餓、肮髒的身体擋住滿窗的陽光。諾第埃伸手到坎肩口袋里,摸著一個硬幣,就拿出來。在他把錢給予女丐的當儿,諾第埃太太提醒他,那是個二十法郎的金幣。
  “沒什么。”諾第埃說,“多了這二十法郎,我下半輩子也不見得更富裕。”
  錢終于給了窮女孩。
  九月二日,大家回到巴黎。諾第埃口袋里只剩二十二法郎,雨果只剩十八法郎。兩輛車子在市口分道,敞車回到沮沼路,轎車回到圣熱孟郊區。
  下面是拉默男給雨果的一封信,信里談到這次旅行:
  “親愛的朋友,你歡度夏季的方式很值得祝賀。我如果有錢,又有工夫,我也是愛游覽名名胜的;這是接受教育的無窮盡的源泉。從書里,我們得到的東西很有限,這情形今日更甚于先前。我在赴英國和意大利之前,讀過許多關于這兩個國家的書籍。我所看見的國家和書里所講的,在許多地方都很不同。不差,我們如只用眼睛看,時常看不清;眼睛只在看地圖的時候才得用,其余的東西卻要靠想象和理性才能抓得住。我見過許多人,他們見了羅馬的四郊,表面荒涼而實在是偉大、甚至妍麗的模范的羅馬郊區,竟認為不值一看。你如果在黃昏時分,在梅台拉墓或圣賽白斯季昂教堂的許多壙穴前面經過,俳徊于古羅馬人的幽魂和二千年遺物之間,你靈魂里會產生不可言喻的感動。地上沒有一間茅屋,沒有一棵樹,只有几只鷹,翱翔在荒涼的地上,許多小山丘,象海浪一樣,此起彼伏;一种柔和而軟綿綿的光線漸漸昏暗下來,變成黑夜,此外別無一物,但是,這里還是羅馬,強盛的帝國,你會被它的幽魂所降服。對不起,我忽然扯進這樣一段兩分鐘前我都沒有想到的閒話,請你原諒。描寫佳景是你和諾第埃的事情;我,我這無才華的人,只會体會感受。在萊蒙湖邊,凄涼、幽暗、笨重的日內瓦,時時發著一聲不調和的叫喊,象是栖息在岩石上的鸕茲。拿它來陪祭‘永恒的城市’,未免太抬舉了它。等日內瓦的工業神圣化之后,把它當犧牲獻在天主的壇上,也就很對得起它了。‘牧師’這兩個字是十分确當而且值得注目的。這些日內瓦人大概有時也感到愧悔吧。
  你要我談一談我的健康情況。我的健康是很不佳的。四個月來我一直不能工作。我的事務也不順利。我欠了許多債,為此很煩心。一切只有逆來順受。再見,朋友,請為我向雨果太太致關愛的敬意,代我擁抱你可愛的女儿。請代我問候諾第埃先生,謝謝他怀念的美意。其他還會有人想起我,但抱的是另一种意思。從我們所敬重的人那里得到善意与尊敬能增加我們戰斗的勇气。
                   一八二五年十一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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