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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管仲之死


1.痛思宁戚

  宁戚的死,對管仲精神上造成的巨大創痛是無法彌補的。
  從葵丘回來,管仲就病倒了,連齊桓公為宁戚舉行的隆重的上大夫葬禮都未能參加。宁戚恍恍惚惚老站在他身旁,即使閉上眼也能看得見。
  第一次与宁戚謀面,是他在峱山上拍著牛角唱歌,那歌聲那么高亢、響亮: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
  男儿意气,直沖云霄。
  壯志未酬,難得消遙。
  踏破鐵鞋,圣賢難找。
  ……
  管仲在病榻上翻了個身,喊道:“婧啊!”
  “相爺,賤妾在這儿哪!”婧急忙俯下身子應道。這些日子,對婧來說,簡直度日如年。管仲病得一塌糊涂,老說胡話,說得最多的是“宁戚,你等著我啊!”婧親自為管仲煎藥,親自做飯,精心照料,精心伺候,日夜不敢离開病榻一步。管仲睜開眼,看著婧憔悴、瘦削的面龐,長歎一聲:“唉,我老啦,不中用啦!”
  婧急忙端起湯罐,舀起一勺參湯:“相爺,喝口參湯吧。”
  管仲搖搖頭,指指案上的琴,道:“婧啊,給我彈琴。”
  婧放下湯罐,淨了手,焚上香,彈起了《高山流水》。
  剛彈了兩句,管仲就不耐煩地揮手,道:“彈宁戚的《浩浩白水》!”
  婧彈起了《浩浩白水》,悠揚的樂曲立即充滿了整個居室。
  管仲微閉雙眼,輕輕地哼唱起來:“浩浩白水,白水浩浩……”他朦朦朧朧地看到:
  宁戚從山上跑下來了,一直跑到管仲的車前,管仲親筆給齊桓公寫了荐書……
  宁戚換上了大夫衣冠,那么光彩照人,那么精神抖擻;
  宁戚當上大司農,齊國的庄稼地里,到處是他的身影;
  宁戚嚴懲奴隸主伯氏,堅定不移地推行相地衰征大計,齊國連年大丰收;
  伐山戎,討蠻楚,鎮西狄,威東夷,只要管仲外出,便將國政委于宁戚,宁戚總是治理得那么井井有條,那么令管仲滿意……
  宁戚身居茅屋,不為升官,不圖發財,卻那么兢兢業業,鞠躬盡瘁,為了什么?管仲与宁戚交談最多,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他是要宁戚接他的班啊!如果宁戚不死,這次從葵丘回來,齊桓公就要拜他為上大夫,地位僅次于管仲和鮑叔牙。唉,宁戚啊宁戚,你還不到五十歲,壯志未酬啊!
  婧彈了一遍《浩浩白水》,又彈了一遍。她從琴案前站起身來,走到病榻前。
  管仲睜開眼,看著婧道:“怎么不彈了?”
  婧為管仲掖掖被子,道:“相爺,已彈了三遍了。”
  管仲執拗地說:“彈,彈!”
  婧無可奈何,重又回到琴案前,繼續彈《浩浩白水》……

2.密室策划

  宁戚去世,管仲臥床不起,可把長衛姬、公子無虧、豎貂、易牙、開方這班人高興坏了。尤其是得知齊桓公將公子昭托于宋襄公的消息,長衛姬、公子無虧恨透了管仲,巴不得管仲早死,快死。
  這天晚飯后,長衛姬又把豎貂、易牙、開方召到后宮,打听管仲的消息,密商管仲死后的計策。
  長衛姬問道:“管相國的病情如何?”
  易牙道:“病入膏肓,整天說胡話,恐怕不會有几天活頭了!”
  長衛姬微微一笑,道:“主公常去看他嗎?”
  豎貂道:“前些日子一天一趟,最近少多了,三天五天去一趟。”
  長衛姬道:“豎貂身為后宮總管,要注意主公的起居,盡量少讓主公去,免得染上穢气!”
  公子無虧咬牙切齒道:“管仲一日不死,咱們一日不得安宁,不如派刺客把他……”
  “胡說!”長衛姬喝斷了公子無虧:“要沉住气!不能輕舉妄動!管仲一死,豎貂、易牙、開方就會擁戴你為世子,將來就由你繼承君位。”
  易牙無比激動地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熬來熬去,總算有出頭之日了。”
  豎貂笑著對無虧道:“管仲老了,主公也老了,這齊國天下就是咱們的了。公子當上國君,那我豎貂就是一國之相,易牙當亞相,開方干大司馬。”
  長衛姬道:“這些話現在說為時尚早,無虧要常到高、國兩府去走走,多拉近乎,爭取他們的支持。同時,要時刻警惕鮑叔牙、隰朋、王子成父、東郭牙等這班老家伙,注意他們的動靜。豎貂、易牙,要對公子昭嚴加防范。”
  公子無虧磨拳擦掌道:“我恨不得明天就當上國君!”

3.宁戚墓前

  一個月過去了,管仲從病榻上站起來了。這天下午,他要婧陪他去祭奠宁戚。
  婧關切地說:“相爺大病初愈,不易行動,而且一見宁戚墓,必然要傷心動情。”
  管仲道:“不去就不傷心、不動情了嗎?我一定要去!”
  婧拗不過管仲,只好扶著管仲登上華輦,來到宁戚墓前。
  夕陽西下,宁戚之墓籠罩在一片迷茫之中,左邊一棵老樹上,落著一群烏鴉,哇哇地叫著。
  管仲將祭品和酒爵擺到墓前的祭台上,用顫顫抖抖的手點燃了四爐香火,然后拜了三拜。
  大約是心有靈犀吧,鮑叔牙不約而同也乘了華輦來祭奠宁戚。
  鮑叔牙一見管仲,急忙走上前來道:“夷吾弟,你怎么來了?”
  管仲指指宁戚的墓:“我來看看宁戚。鮑叔兄,你也來看宁戚是嗎?”
  鮑叔牙道:“是啊,夷吾弟大病初愈,尚未复原,不該出來。”
  管仲笑道:“感謝鮑叔兄對我的關照,一天一次往我家跑。我擔心,再不來看看宁戚大夫,他會罵我呢!再說,我想和宁戚大夫說說話。”
  鮑叔牙也在祭台上擺上祭品,點上香,拜了三拜,對著墓碑道:“宁戚大夫,今天仲父和我特來看望你,你如果有在天之靈,就保佑仲父身体康泰。”
  管仲也對著墓碑道:“宁戚兄弟,我老听見你在喊我。我知道你心里有許多話要對我說,我也有許多話要對你說。”
  婧在宁戚墓碑前的空地上舖下席,擺上四個小菜,一犧尊酒,兩個酒爵。
  鮑叔牙惊奇地看著婧問:“弟妹,怎么,要在這里吃酒?”
  管仲道:“我要和宁戚兄弟一起喝酒,來,鮑叔兄,咱們和宁戚兄弟一起喝!”
  婧為難地說:“相爺,只帶了兩只酒爵。”
  管仲道:“這好辦,宁戚一只,我和鮑叔兄兩人用一只,咱們一起說個痛快,喝個痛快!”
  鮑叔兄不解地看著管仲,附合著道:“好好,就說個痛快,喝個痛快!”
  婧把兩只酒爵并排放在一起,輕輕地注滿酒。
  管仲雙手端起酒爵,將酒高高擎起,然后顫著手,將酒洒在墓前,道:“宁戚兄弟,我知道你在喊我,一遍又一遍,白天喊,夜里也喊。你走得那么急,那么早,留下那么多話沒來得及跟我說,今日我与鮑叔兄來看你,你有什么話就說吧。”
  一陣晚風吹過,墳上的招魂幡刷拉刷拉作響,似乎感應管仲的心情。
  鮑叔牙覺得管仲今天的言行与以往不同,一种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他簡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這位行動顫顫抖抖,說話顛三倒四的老人竟是叱吒風云、謀略過人的管仲。從葵丘回來,管仲一病不起,似乎他的魂魄被宁戚帶走了一般,他扶住管仲,拉著他坐在席上,說:“夷吾弟坐下,慢慢說。”
  管仲放下酒爵,緩緩坐在席上,眼直直地望著宁戚墓上的招魂幡,自言自語道:“宁戚兄弟,你看我老了是不是?再不是以前的管仲了,是不是?你在峱山唱《浩浩白水》,那么冷的天,那么白的雪,才几天啊,你走了,我也老了。年青時,我跟鮑叔兄經商行賈,十分紅利,我爭個七成,也才几天,就都那么過去了。管仲老了,再不能出征,再不能打仗了,再不能為齊國謀韜略了。原指望管仲老了還有你宁戚兄弟,誰知道你走得這么早,這么快!這以后的齊國可怎么再走下去?白頭人為黑頭人送行上路,這個滋味儿令人心碎,宁戚啊宁戚!”說著說著,管仲潸然淚下。婧忍不住淚水濕襟,哭出聲來。
  鮑叔牙擦了把淚,勸管仲道:“宁戚兄弟英年早逝,雖死猶生。來,咱們共同為了宁戚兄弟,干了這爵酒。”說著,輕輕將酒洒于地上。
  起風了,風吹得招魂幡更加刷拉刷拉作響。
  管仲凄然一笑,對著白幡道:“宁戚兄弟,你肯定在埋怨我,正嘲笑我,是不是?你多次規勸我,要清君側,把那些行為不端、野心勃勃的小人從主公身邊清除掉。可我卻為了討得主公的歡心,沒有听你的忠言,總以為,你是堤,我是岸,堤岸尚在,禍水興不起風、掀不起浪。而且你那么年青,管仲老了有宁戚,可誰知,你這道堤先塌了,我這道岸也快毀了。沒有堤,又沒有岸,這禍水泛濫出來,主公還不被淹沒?大齊還不被淹沒?管仲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在這件事上犯了一個大錯誤,成了千古罪人!宁戚兄弟,你罵我吧,管仲自以為是,卻不知到頭來一生創下的偉業將毀于一旦!”
  鮑叔牙听了管仲這番話,很受震動,他也是不止一次勸管仲注意選拔、培養年青的接班人,可管仲老以為有宁戚接班就足夠了。他想想也是。可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宁戚一走,就使管仲身后變成了空白。管仲是主公的主心骨儿,如果管仲百年之后,那管仲輔佐主公開創的這番轟轟烈烈的霸業將無人繼承。而權柄一旦落入豎貂、易牙之流手中,那可就前功盡棄了。他長歎一聲道:“這養癰遺患,可謂千古之訓!”
  管仲端起酒爵,洒在宁戚墓前。婧急忙又斟滿,管仲与鮑叔牙對飲。
  管仲的眼仍不离開白幡,對鮑叔牙說:“鮑叔兄,你听,宁戚在喊我,你听見了嗎?”
  寂靜中,只有風聲和白幡的搖動聲。
  鮑叔牙道:“我听見了,宁戚是在說,你我要多加保重,趁著你我健在,塌了的堤要快修補,毀了的岸要快加固,要把大齊的偉業千秋万代發展下去!”
  管仲無限深情地看著鮑叔牙,說:“天下都知道管鮑之交,引為美談。可宁戚知道,沒有鮑叔,哪有這樁美談?我管仲欠你鮑叔太多太多。管仲從榮辱柱上走下來,當上相國,以至于周天子欲拜為上卿,天下都知道齊國有個管仲,又有几個人知道,管仲身后,還有個鮑叔?宁戚知道!宁戚知道!管仲是站在鮑叔的肩膀上,一輩子都站在這雙肩膀上。這肩膀也不說,也不喊,從不叫苦,從不叫累,扛了管仲一輩子,一直扛到今天。我快隨宁戚去了,可留下那么多擔子還是要落在這雙肩膀上。”
  鮑叔牙無比激動地說:“宁戚知道,鮑叔怎能与夷吾弟相比?人這一輩子,不說國家社稷,也不說天下大事,單就有個知己,有個手足情份,也不枉到這世上走了一遭。宁戚兄弟先走一步,這些事,他看得最分明。”
  管仲端起一爵酒,對鮑叔牙道:“鮑叔兄,等我追宁戚而去,鮑叔兄可得常到我的墓前,帶著酒,与我舉爵對飲。管仲欠了你一輩子,這債永遠還不清,就是死了,還得再欠你的。管鮑之交,生生死死,哪有個盡頭哪!”
  婧趁机上前對二人說:“鮑叔大哥,天色已晚,咱們該回去了!”
  管仲看看西方的一抹晚霞,歎了一聲道:“太陽落山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鮑叔兄,咱們回去吧,改日再來与宁戚兄弟說話。”說著,站起身來,無限眷戀地看著宁戚墓上的招魂幡。

4.齊桓公斷了弓弦

  從葵丘回來,齊桓公的心情一直不好,宁戚死,管仲病,可謂禍不單行。他后悔不該向太宰周公孔提泰山封禪的事,是不是遭了報應?他一連在宮中反省了好几天,管仲不能主持朝政,大小事儿一齊壓到他身上,他簡直受不了。哪來的這么多事,上要應付周王室,左右要應付各諸侯國,國內的事更多,更雜,幸虧隰朋、鮑叔牙擋著。好歹管仲的病情一天天好起來,他便讓隰朋有事到相府問管仲。在宮中一直憋悶了一、兩個月,搞得他身軟神惚。這天早膳后,豎貂提議外出打獵,他欣然同意,便帶著豎貂,易牙、開方,駕車赶到南山狩獵場。
  開方帶著兵士,從四面轟赶野獸,把它們赶到桓公車前。
  齊桓公張弓搭箭,四處搜尋目標,正前方一只野兔倉惶奔來,齊桓公挽起硬弓,一箭射去,野兔應聲倒地。
  桓公哈哈大笑。
  豎貂下車撿起野兔,贊美道:“主公真乃神箭,一矢中的,決無虛發。”
  齊桓公道:“寡人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如此丰功偉績,卻不見鳳凰來儀,麒麟顯現,由此看來,雖有天子之命,這封泰山,禪梁父之盛典仍不知何時呈現。”
  話音未落,卻見正前方向,突然出現了一個怪物,說野豬不象野豬,說狗熊不象狗熊,形容丑陋,皮色灰暗,直立身子,似哭似叫,令人毛骨悚然。
  齊桓公看得分明,打了個寒噤,說道:“晦气!”
  開方、豎貂急忙彎弓搭箭,同時向那怪獸射去,那怪獸倏然就不見了,可突然听見后面怪叫一聲,那怪獸又出現了,向著齊桓公又哭又叫。
  開方一箭射去,那怪獸又不見了,一眨眼,卻又在左方出現了。
  齊桓公忿然舉起硬弓,向那怪獸射出一箭,那怪獸巋然不動,仍直立身子發出怪叫。
  齊桓公再次挽弓,突然,“崩”地一聲,弓弦斷了。齊桓公大惊失色,喊道:“此物不祥,回宮!”
  馭手急忙駕車,飛也似地离開了狩獵場。
  齊桓公回到宮中,見隰朋已在宮中等候,便不耐煩地說:
  “寡人今日不理國事。”
  隰朋焦慮地說:“稟主公,仲父猝發疾病,人事不省,其狀甚危。”
  齊桓公大惊:“誰?”
  隰朋答道:“仲父。”
  齊桓公頹然坐下,長歎一聲:“仲父有病,怎么不早說?
  快去探視!”

5.病榻論相

  管仲臥于病榻之上,神志昏迷,口中不斷地急促呼喚著:“主公……主公……”
  婧于病榻前垂淚而立,說:“相爺,隰朋大夫已去稟報主公了。”
  隰朋与齊桓公匆匆進入管仲寢室。婧一見桓公,急忙跪拜,淚如泉涌:“主公。”
  齊桓公俯到管仲身旁,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著管仲的臉面,呼喚著:“仲父,仲父!”
  管仲緩緩睜開眼睛,似乎費了好大的气力,才看清了面前的齊桓公,艱難地張開嘴,說:“主公……”
  齊桓公眼含淚水,緊緊攥著管仲的手:“仲父,你怎么樣?”
  管仲顫抖著嘴唇,說:“主公,管仲要走了……要离你而去了……”
  齊桓公老淚縱橫:“不,仲父不能走!寡人不讓你走!齊國不讓你走!老天更不會讓你走!”
  管仲喘息著,斷斷續續地說:“老天……在喊我,宁戚在喊我走……”
  齊桓公悲慟地說:“不,誰也不能奪走仲父,仲父若走了,留下寡人怎么辦?寡人知道、仲父的擔子太重,一頭挑著齊國,一頭挑著天下,這副擔子把仲父壓垮了,你若放下,這擔子讓誰挑?誰又能挑得起來?”
  管仲微微搖頭,更加艱難地說:“這副擔子我沒挑好,也不能再挑下去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這么快就過去了。齊國還長著呢,還得有人去……去挑起這副擔子。”
  齊桓公目不轉睛地盯著管仲,預感到管仲是要不行了,他有多少話要對管仲說啊,他知道管仲不會說更多的話了,他要將最重要的事情与管仲商量,听听管仲的意見。便哽咽道:“寡人自從登位,一言一行听仲父教誨、齊國才有今日顯赫的地位。若沒有仲父,寡人將如何是好?”
  管仲一字一頓地說:“主公對賢臣,要用——而——不——疑;遠小人,要拒——之——千——里;重社——稷——江——山,輕——個——人——好——惡……”說到這里,嘴角抽搐,昏迷過去。
  齊桓公俯在管仲耳畔,聲淚俱下,撕心裂肺地喊道:“仲父,你醒醒!你不能去!你還有話沒跟寡人說呀!”
  婧扑到管仲身上,搖晃著管仲,喊道:“相爺,相爺!”
  管仲又醒過來,嘴角蠕動著說:“主公,管仲要去了……宁戚叫我……喊我去……”
  齊桓公揮手示意,眾人退下,只留下婧。
  齊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說:“仲父倘有不幸,這齊國大業,寡人將委政于誰?”
  管仲長歎一聲:“可惜呀,宁戚!”
  齊桓公赶緊問道:“可如今宁戚已去,寡人任隰朋為相,仲父以為如何?”
  管仲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慢慢說道:“隰朋,公而忘私,不恥下問,可以胜任。可隰朋多年來伴我左右,是我的舌頭,如今,管仲要去,肢体不存,舌頭安在?主公可以任隰朋為相,但恐不會長久。”
  齊桓公又問:“那么,豎貂、易牙、開方怎么樣?他們服侍寡人這么多年,忠心耿耿。豎貂為寡人自施宮刑,易牙為寡人烹子作羹,開方為寡人不奔父喪,三人可謂忠于寡人,任用他們如何?”
  管仲搖頭,說道:“不可,不可!芸芸眾生尚且看重自己的生命,豎貂敢舍棄自身的器官,還有什么不可舍棄的呢?此人野心不小,主公遠之!易牙乃是小人,天下父母都珍貴自己的子女,易牙能烹子作羹,還有什么更殘忍的事不能干呢?主公遠之!開方亦不是好人,人情莫親于父母,開方連父喪都不挂在心上,何談什么忠誠之心!主公遠之!”
  齊桓公點頭道:“仲父這些話,為何不早對寡人說?”
  管仲負疚般地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
  齊桓公著急地又問:“仲父之意,誰可為相?”
  管仲臉色一下變成灰黃,眼神也黯淡無光,喘气急促,艱難地說出三個字:“鮑……叔……牙……”說著,雙目一閉,頭一歪,溘然長逝。
  齊桓公撕錦裂帛般地哭喊道:“天哪!你折我棟梁,折我棟梁呀!”

6.舉國哭仲父

  管仲与世長辭的消息震動了整個齊國,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
  与管仲訣別之后,齊桓公便一病不起了,桓公下令為管仲舉行國喪,由鮑叔牙与隰明辦理。
  管仲發喪這天,天陰沉沉的。臨淄城的大街上,千千万万的百姓披麻戴孝,擺供設祭,跪立于大街兩側,等待管仲的靈車通過。
  管仲的靈車在沉痛的哀樂聲中,從相府大門前緩緩啟動。前面是三百人舉著各色喪旗,之后是隰明高舉黑幡,神情呆滯的鮑叔牙手執管仲靈柩前黑色挽帶,為靈柩引路。婧立于靈車上,披麻戴孝,手扶靈柩,欲哭已無淚。靈車后面是齊國的神情悲哀的眾大夫們。
  靈柩所到之處,百姓們哭喊著“仲父!”叩首相送,將五谷,紙花,紙線,紛紛揚揚洒到靈柩上,大街上哭天慟地聲響成一片。
  靈車至城門前,一排百姓跪于路中央,攔住靈車。路上滿是祭奠的案几,案几上擺放著香火、祭品,一位鬢發皆白的老人高聲喊道:“鮑太傅,請仲父留步,仲父欲出城門,小民要為仲父送行!”
  鮑叔牙感動地做個手勢,靈車停下。
  老人端起酒尊、對管仲的靈柩道:“仲父,請喝下這尊酒,這是俺齊國千千万万百姓敬你的美酒!”
  路中央和兩側的百姓一齊跪下,磕了三個頭。鮑叔牙同大夫們一起,与百姓一齊叩頭。
  老人高擎酒尊,將酒洒于靈柩前,再端起一尊酒,高聲道:“仲父,請再喝下這第二尊酒,仲父要出城門了,俺們送你千里万里,千年万年也不忍分手!”說罷,將酒洒在靈車前。
  百姓們,大夫們复又三叩首。
  老人再端起一尊酒,悲愴地說:“仲父,再喝下這第三尊酒。仲父的大功大德,齊國百姓永遠刻骨銘記,仲父永遠活著,永遠和俺百姓在一起,永遠是咱大齊的相國!”說罷,將酒洒在靈車前。
  百姓們叩首再拜,嚎啕大哭。大夫們一個個淚濕衣襟。
  婧為這動人的場面激動不已。她為齊國有管仲這樣一位相國而自豪,更為自己有這樣一位使齊國人民尊敬的丈夫而驕傲。
  是啊,一代偉人管仲与世長辭了,但他輔佐齊桓公的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的丰功偉績永彰史冊,他的思想成為中華民族的寶貴的精神財富。管仲不愧是中國歷史上的一位卓越的政治家,思想家和軍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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