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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秦日綱喪師失地,石達開再度西征


  翼王石達開臨危授命,情況緊急,撇下王妃春娥和眾多姬妾,帶了翼貴丈黃玉昆和心腹曾錦謙、張遂謀等人,几乎赤手空拳來挽回西線的敗局,于十月初八日抵達安慶。帶領安慶文武百官到碼頭迎接翼王的,是金田起義老將胡以晃,還有達開的堂弟、國宗石鎮吉。以晃因克服廬州有功,封了豫王,后來太平軍抽出不少人馬西征,廬州兵力單薄,被清軍重兵所困,在舒城一帶攔腰切斷了從安慶至廬州的交通。東王不自問天朝兵力短絀,無力為廬州解圍,反怪以晃作戰不力,削去他的豫王爵號,降為“護天豫”。這是太平天國新創的王以下,侯以上的新爵位。命以晃改守安慶,廬州交由天京派去的援將周胜坤、陳宗胜駐守。
  以晃迎候翼王下船,說道:“殿下,西線局勢不妙,是該殿下出馬的時候了。”
  翼王道:“田家鎮沒事嗎?”
  “還在我軍手中!”
  達開點了點頭,說道:“只听說曾國藩造了許多新船,胜過我們的水師,卻不曾見過,有繳獲到安慶來的嗎?”
  “有,有!殿下看那邊就是,還是石祥禎在湖南靖港一戰大捷時繳獲來的。”
  以晃帶了達開向上游走不多遠,便見帆檣林立的眾多船舶中,突出地碇泊著几艘黃澄澄油漆尚新的長大戰船,在冬日溫煦的陽光下靜靜地躺著。石鎮吉為翼王解釋道:“這是妖軍最大的兵船,稱為‘快蟹’,每船有槳十四對,用漿工二十八人,櫓四支,用櫓工八人,安炮九門;這是第二號大船名為‘長龍’,有槳八對,櫓兩支,安炮七門。這兩种船的船身龐大,安炮多,所以炮火威力大,就是轉身不甚靈活,主要作用是遠程轟擊,屯放輜重,供士兵食宿休息。這是妖軍的舢板船,船上沒有篷艙,只安炮四門,但有二十几把漿,船身輕快,便于近距离作戰,這些船据說都是妖軍在衡陽船厂打造的。”
  舢板原稱“三板”,古來筑泥牆時以板護泥(今猶如此),逐塊上升,這种模板每塊高二尺,船高三板即六尺者稱“三板”(舢板),高八尺者稱“四板”,明代以來水師中最小的戰船通稱“舢板”,也叫“划子”,裝上炮位的則稱炮船。
  翼王望著威武堅固、大小相濟的清軍戰船,沉思破敵之法,過了一會,心中豁然明悟,點點頭道:“很好,我明白了。曾國藩為什么要打造几种大小不一的兵船。我們的兵船,過去大都是用民船改建,船身簡陋,究竟只宜運兵,不合軍用。以前妖軍沒有水師,我們可以獨霸長江,所向無敵。現在他們有了新的戰船,我們水師落后了,水師失利,陸軍當然就吃虧了,非赶緊打造新式戰船不可。上回离開安慶回京前,我曾下令開辦一座船厂,打造新船,不知現在怎樣了?”
  以晃答道:“船厂開工了三個月,打造了几十條大船,比妖軍的長龍稍小一些,有漿七對,櫓兩支,安炮六門,又造了一批輕便舢板,都停泊在下游不遠的江面上,隨時可以出動。”
  “那再命令船厂日夜開工加緊赶造。另外,一兩天內將有一座大木筏由東殿承宣押送來安慶,這座木筏有二十几丈長,上面扎了木城,城內有了望台,安了不少炮位,配備守兵二三百人,這是一座水上堡壘,威力很大。木筏來到之后,再仿造几座,將來可以用它來對付妖軍的水師。要扭轉長江前線戰局,非建立一支強大的水師不可。”
  “是,我馬上命令船厂赶造。”
  眾人回到碼頭邊,翼王又問道:“這里有從半壁山回來的傷兵嗎?”
  “有,多得很!”鎮吉道:“不用找,您瞧碼頭那邊就站了多少受過傷的弟兄。”
  旁邊走過來一個穿著素紅袍的師帥,胳膊包扎了吊在頸脖子上,操著廣西口音叫道:“翼王殿下,半壁山這一仗打得太窩囊了,我們兩万人竟打不過几千妖兵,死了多少老弟兄,國宗鎮侖哥也戰死了,他可是我們那幫村的大力士!”
  鎮吉道:“達哥,你還認得這個那幫村的小弟兄嗎?”
  達開和黃玉昆這才認出他是那幫村的鄰居,金田團營時還是個大孩子,此時也不過十七八歲,達開撫摸著他的膀子道:“你是老任家的小三吧?”
  “報告殿下,我現在的大名是任廣發!”
  “廣發!你知道鎮侖哥是怎么死的?”
  廣發忽然嗚咽起來,傷心地說道:“那天半壁山本被我們重新奪回來了,可是妖兵竟然也不怕死,一批批地反扑過來。他們的洋炮厲害,鎮侖哥可不怕,他已被彈片炸傷了好几處,渾身是血,仍然揮刀大喊著:‘沒有半壁山,就沒有田家鎮,沒有田家鎮,天京就危險了!弟兄們,為了保衛天京,跟我上!’我跟在鎮侖哥后面,向妖兵沖去。一炮打來,我急忙上前掩護,鎮侖哥猛地推開我。偏偏就在這一眨眼,那顆該死的炮彈炸傷了鎮侖哥的胸膛和我的這條胳膊,等我痛醒過來,鎮侖哥已經昏倒在地上,胸口的血嘟嘟地直往外淌,我不顧自己的傷,急忙割下衣襟,包扎了他的傷口,背起地尋找地方歇息。鎮侖哥道:‘別管我,快把妖兵的沖鋒壓下去!’就在這時候,國宗韋俊見戰爭激烈,情況危險,抽身下了山,帶了他的兵馬回田家鎮去了。鎮侖哥見陣腳大亂,人馬紛紛撤退,問明緣故,不禁急得大喊:‘回來,快回來!’可是有誰听他的!鎮侖哥一气之下,滿口噴血,就這么歸了天了!”說到這里,廣發大哭了。
  達開戚然道:“鎮侖哥死得壯烈,我們會永遠記住他!”
  廣發又道:“就在這時候,妖兵乘机包圍了還在前邊沖殺的燕王,燕王和殿前檢點李秀成將軍被前后夾擊,抵擋不住,只得也退回了田家鎮。殿下,半壁山就這么丟掉了,丟人哪,我們太平軍從來沒有臨陣脫逃的事,這個仗還能打嗎?”
  翼王怒目嚴蹙,冷峻的下巴愈加顯得威嚴無比,那怒火似乎一触即發。他的嚴厲逼人的目光和黃玉昆、曾錦謙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兩人都微微向他搖首示意。韋俊是北王的兄弟,翼、北二王正要聯合對付東王,若是將韋俊押解到京中論罪,得罪了北王,對聯合反楊极其不利。何況韋俊正在協守田家鎮,戰場生死一發的時候,臨陣逮捕了他,韋俊的部下惟恐也將受到懲罰,軍心渙散,勢將影響戰局。達開也完全理解到這一點,威嚴的目光徐徐緩和下來,說道:“廣發,你的傷勢怎樣了,能再上戰場嗎?”
  “能!”廣發霍地挺胸立正道,“殿下別管我的傷,我是護送鎮侖哥遺体到安慶來安葬的,我要再上前線去為鎮侖哥報仇,那幫村沒有孬种!”
  “好樣的,小三,我為你高興!”
  “報告殿下!”小三一本正經地抗議道,“我的大名叫任廣發!”
  翼王笑了說道:“師帥任廣發,從現在起你是軍帥了,過几天跟我上前線去!”
  “是,殿下!”
  以晃陪翼王等人進了城中行營,達開進了判事房,舖紙提筆,即時寫了三道札諭,第一道命日綱堅守陣地,切勿輕易出擊。他估計田家鎮鐵鏈鎖江,工事堅固,只要不盲目出擊;妖軍是難以攻破的。第二道札諭發給在江西北部作戰的冬官正丞相羅大綱,命他速往九江沿岸布防,万一田家鎮失守,便移師渡江,堅守九江對岸的小池口,以為九江屏障。第三道札諭給九江守將檢點林啟容,命他加固城防工事,儲足可支半年的糧草彈藥,以防妖軍攻城。
  札諭寫畢,交給以晃道:“你快差人將這三道札諭分送出去,希望日綱在田家鎮能多固守一個時期。這里加緊赶造一批兵船和大木筏,去和妖軍水師決一死戰,只有擊敗妖軍的水師,才能鞏固江防,恢复丟守的沿江城市。”
  以晃道:“造船确是當務之急,不過妖兵水營戰船大小搭配,取長補短,無瑕可擊,要取胜并非易事。”
  翼王道:“如何對付妖軍水師,我已有破敵之計。到時候我會狠狠教訓他們的。”
  以晃搖頭不信,說道:“欲破妖軍水師,談何容易,殿下莫非在安我們的心吧。”
  玉昆道:“我軍初次占領武昌時,士气旺盛,弟兄們個個如出山猛虎,順江而下,戰無不胜,攻無不克。可是自從碰上了曾國藩的湘軍,吃了兩次敗仗,士气衰落,就此一蹶不振。石鳳魁手中有兩万人,竟不肯堅守待援,輕易放棄了武昌。剛才任廣發說的韋俊臨陣脫逃,都是士气不振的表現。所以半壁山之戰,才會發生兩万人戰不過几千妖兵的怪事。士气不扭轉,再振多少援兵都無濟于事。”
  張遂謀也道:“西征軍中十之七八是新兄弟,打贏了仗就來了勁,打輸了就垂頭喪气。軍中士气低,主要是新兄弟扯了腿。曾立昌兵潰臨清,也是這個道理。燕王縱然要想堅守田家鎮,恐怕也很難。”
  曾錦謙道:“殿下手諭雖然下給了燕王,但是不可寄予過高的期望,要作田家鎮很快就會失守的准備。試想半壁山和田家鎮隔江對峙,江面突然在這里收窄,地勢險要,當中用鐵鏈六條、竹纜七條橫斷江路、一頭架在田家鎮上,一頭架在半壁山的岩石上。妖兵竟然冒了槍炮危險,用燒紅的鐵斧把半壁山那頭鐵鏈砍斷了,可見膽气過人。我軍雖然又將斷了的鐵鏈架在臨時搭起的木排上,以炮船看守,可是丟了半壁山,岸上沒有火力阻擊,妖兵還是容易把半壁山那頭的鐵鏈砍斷。斷了鐵鏈,妖軍水師就會直沖而下。我軍的水師已損失大半,赶造新船彌補不了那么多,也應該征集一些民船。新舊搭配,迅速組成一支新的水師,赶往九江應敵,遲則要吃大虧。”
  以晃道:“九江無險可守,我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加強安慶的外圍工事,准備妖軍水師攻來時,死守安慶城!”
  翼王大笑道:“你們都太悲觀了,怎可放任妖軍越過九江沖到安慶來決戰?不,九江不能失!九江不失,曾大妖頭決不致來犯安慶。我們要作好出征的准備,征集民船和赶造新船的事可以同時進行!”
  不料才過七天,石祥禎和賴裕新剛剛帶領部下乘船來到安慶稟到,田家鎮方向突然疾馳來一艘太平軍的戰船,船頭船艙都有燒焦的痕跡。戰船才靠岸,一名管長滿臉污黑,身上袍服也被烈火烤成一片焦黑,登登地跳上岸去,一面喊著“完了,完了!”一面直奔翼王行營報警。承宣官急忙引他進了判事房,管長伏地大哭道:“殿下!田家鎮丟了!半壁山鐵鏈被妖兵砍斷,妖軍舢板突破缺口,沖到下游武穴,再回過頭來乘著東南風上駛到田家鎮江邊,投射火彈火箭,將我軍五千艘兵船一燒而空。小人奉了燕王之命,死命沖出火海,來給殿下報信。”
  翼王吃惊道:“燕王現在哪里?還有國宗韋俊呢?”
  “他們都帶兵退回黃梅去了。”黃梅縣就在九江對岸約一百里處。田家鎮失守得這么快,确使翼王惊异,他詢問了田家鎮之戰經過,命管長且先退下。
  胡以晃、黃玉昆及眾將正在判事房中議事,祥禎、鎮吉都道:“事急了,九江之戰,迫在眉睫,讓我們赶緊帶領部下去九江增援吧。”
  黃玉昆道:“妖軍得了田家鎮,銳气正盛。燕王去了黃梅,林啟容守九江,勢單力孤。祥禎、鎮吉帶兵去增援,正用得著。不過目前局勢危急,人心浮動,非殿下親自去前線坐鎮指揮不可。”
  曾錦謙和張遂謀也道:“殿下本來就打算去九江前線,現在是時候了,万一妖軍越過九江,事情就難辦了。”
  正說著,又有冬官正丞相羅大綱手下一名尉官,駕了快舟飛駛前來報信,承宣官引入判事房,跪見之后,稟道:“十月十四日凌晨,九江江面發現大批被燒毀的我軍兵船和將士尸体順流而下,十分駭人。羅丞相料定田家鎮已經失事,惟恐無人報信,特差小人前來稟報。”
  翼王道:“田家鎮确實已經丟了,羅丞相現在哪里?”
  “已經渡江去小池口。”
  “很好。”翼王隨手寫了一道札諭:“望堅守小池口,若黃梅有失,小池口孤軍難守,可退守湖口待援。”交給報信的尉官回去交与羅大綱。
  達開站起身來,走到牆上挂著的一幅軍用地圖前,沉思了一會,轉身向眾人道:
  “田家鎮雖然丟了,但是九江對岸的黃梅縣和小池口,尚在我軍手中,這一支四万人的隊伍對清軍是個很大的威脅。有他們在,妖軍是決不敢貿然進攻九江的。九江林啟容勇敢而思慮周密是一員良將,把九江交給他,我很放心。城中兵力不缺,無須增援,目前關鍵是要尋求与妖軍水師決戰,一舉而擊潰它,才能扭轉危局。我們還有時間再造出一批新式兵船和大木筏。至于士气,這几天我巡視了几座兵營,老弟兄磨拳擦掌,都向我請戰,要求出兵去奪回武昌,為犧牲的弟兄們复仇;新弟兄因為前線節節敗退,本有畏戰情緒,經我一一開導,他們相信我有破敵的良策,信心大大增加了,也踊躍求戰。不過士气可鼓不可泄,所謂‘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朝气銳,晝气惰,暮气歸(气竭思歸)。’為將者要善于駕馭士气,不可挫傷。如果過早出兵,到了九江前線,卻遲遲不見妖軍到來,日子一久,弟兄們的一股銳气消磨掉了,士气必將低落,再鼓動起來,終究不如最初的時候了。所以兵法對于敵人是‘避其銳气,擊其惰歸。’而對于自己的將士則是發揚其朝气,避免其惰气,你們明白了這個道理,就可以知道大可不必倉皇出兵了。”
  眾人都笑著道:“殿下不但精通兵法,而且善于運用到實際作戰中去。剛才這段話,果然精辟,有獨到之見。古人作戰也未必這樣講究過的。”
  達開又指著地圖道:“然而我們也不能大意。你們看,九江与小池口以下二十里處江心有一塊沙洲,稱為‘江洲’。大江從這里岔開為南北兩航道,南航道經過九江東面的盔山和梅家洲,越過鄱陽湖通往長江的頸口,便是湖口縣城。目前我軍水師必須守住江洲西端的長江分航處,不讓妖軍水師到湖口來。請以晃立即派出一小支水師,護送一座大木筏去小池口,交給羅大綱指揮。小池口在一日,他們守一日。這座大木筏猶如一座小城堡,橫泊在江中心,四周用炮船保護,足可攔截妖軍水師。”
  以晃道:“我這就回去舖排,命他們明天一早啟行。”
  夜深人靜,達開擎著燭燈,猶在軍事地圖前沉思,選擇敵軍水師的最佳陣地。他那粗壯有力的手指從九江、小池口之間緩緩地向東移動,經過南岸盔山、梅家洲、湖口,再向東移,到江洲東端南北航道匯合處的八里江,在這里停留了好一會儿。然后搖了搖頭,又向西移了回來,他的手指停留在鄱陽湖口,繞著狹窄的湖水入江處,畫了几個圓圈,終于停住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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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鳴掃描,雪儿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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