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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郭威反鄴都


  劉承佑听信奸言,謀殺了朝內大臣,又要殺掉郭威,郭威被迫起兵,興師問罪。朝廷派高行周阻擊,郭威抵敵不住。誰知高軍突然在一夜之間競不翼而飛!
  古語有云:“世道輪回,興衰有定”,其實這所謂的“定”,并不在于“天意”,主要在于“人為”。所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江山易主,朝代更迭,大多都是君昏臣奸,朝綱失度。夏亡殷滅,如出一轍;秦皇暴虐,傳不二世,這都是歷史明鑒。
  后漢隱帝劉承佑,年才二十,因軟弱無能,憂柔寡斷,一方面,朝中大事得听命于股肱大臣,心中不甘又無可奈何;另一面,又難于駕馭身邊的國戚宦臣,以致使左右佞臣伺机弄權,引起朝綱大亂,終于造成李業、蘇逢吉等陰謀殺死大臣楊邠、史弘肇、王章的慘案,并殺了他們全家。又想到郭威素与他們交厚,怕郭威擁有重兵在外,顧慮郭威知道后生變,便又鼓動劉承佑下密旨,令駐守澶州的鎮宁軍節度使李洪義,殺掉郭威在澶州的家屬,以及郭威派在澶州護衛家庭的侍衛都指揮使王殷,又下密旨給鄴都的馬軍都指揮使郭崇威、步軍都指揮使曹威,讓他們舉行兵變,殺掉郭威和監軍王峻,應允事成之后,擢升他們二人代替郭威和王峻的職務。當下派了供奉官孟業,帶了密詔先赴澶州,再赴鄴都,通知李洪義、郭崇威、曹威三人。這旨意一下,蘇逢吉、李業大吉,立即由李業率領一隊禁軍,闖入郭威在汴京的府中,將郭威的小妾張氏、幼子青哥、意哥以及大小奴仆六十余口盡皆誅殺,實在是慘絕人寰。
  且說孟業領了密旨,哪敢怠慢,帶了几個隨從,飛馬赶路,經奔澶州,來見李洪義。這李洪義乃是李大后之弟,漢幼主劉承佑的舅父,此人靠了家族關系當了節度使,實則懦弱無能,毫無本事。他接到密詔一看,不由嚇得臉色蒼白,心惊內跳。那郭威的元帥府,守衛森嚴,侍衛如云,再加上還有一員虎將王殷率兵駐在城內,他如何打得過?弄不好,不但完不成圣旨所托,連自己身家性命也要倒貼上去,因而只是雙手發抖地捧著密旨,沉吟不語。
  孟業見了這情景,冷笑一聲,說道:“國舅爺,難道你辦這事沒把握嗎?”
  李洪義搖頭道:“那郭府侍衛如云,再加王殷勇武非凡,這事不可冒然行動,只宜……只宜……設法智取。”
  孟業道:“應該當机立斷,事不宜遲,一旦走露風聲,就更難辦了。”
  二人正在商議,只見守門旗牌官來報說:“都指揮使王殷將軍求見。”李洪義一听,嚇得面色更加發黃。王殷平常很少來此,如今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到來,難道他已得知消息?只得對孟業道:“你先回避,待我應付下王殷。”說畢,招呼下人,先領孟業到跨院書房暫歇。
  孟業剛走,只見王殷滿面怒气,戎裝按劍,帶了二十來個衛士,人個個手執兵刃,擁上廳來。李洪義見了,早已嚇得几乎癱倒在地。
  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朝廷內發生了執政大臣楊邠等被殺的事,而且滿門抄斬,不可能瞞過人們的耳目。王殷這時已接到京內友人的密函,告知了楊邠人及郭威在京家屬被殺的消息,讓他提高警惕。正在這時,侍衛又來報告,說是由京城來了一位官員,飛馬徑投李洪義衙門里去了。王殷便帶了一隊侍衛,經來李洪義帥府探听虛實。
  他進入大廳,看見李洪義那樣張荒失措的樣子,估計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便厲聲對李洪義道:“朝廷內出了大事,你可知道嗎?”
  李洪義渾身發抖地扶著桌子,說:“知……知道。”
  王殷見他如此駭怕,心中更為動疑,便怒喝道:“京師派何人來了?”
  “御前供奉官孟業。”
  “孟業來此何士!”
  “這,這……。”李洪義欲言又止。王殷“倉郎”一聲,拔出鞘,喝聲:“快講!”
  李洪義嚇得都尿褲襠了,只得說:“這……這件事,我正准備找將軍商議。”說著,從袖筒中取出密詔,雙手遞給王殷。
  王殷看后,把詔書收入怀內,仰天長歎道:“昏君,昏君!受宵小蒙蔽,枉殺元勳大臣,朝綱大亂,可怜漢室江山危矣!”又瞪眼對李洪義說:“你身為皇親國戚,不思報國,卻要助紂為虐,敗坏漢室江山,還有何面目見高祖于地下?”
  李洪義道:“我怎敢如此,見了密詔,正想找將軍商議對策,將軍卻先到了。”
  王殷道:“孟業何在?讓他來見我。”
  李洪義便派人去跨院叫孟業。不多時,孟業來到,看見王殷站在廳上,嚇得扭頭要走。
  王殷審問孟業,才知道還有一封密詔,當下,命人將孟業行李取來,搜出密詔。王殷看過,對李洪義道:“此事關系重大,必須立刻稟報郭元帥。”
  當下王殷分付部下嚴密護守澶州及郭元帥府,將孟業隨從盡皆扣壓。自己點起三百騎兵,押解了孟業,同了李洪義,連夜經往鄴都,向郭威報告。這時,郭威也已接到京中消息,得知楊邠、史弘肇、王章遇難,自己在京家屬全部被殺,登時暈倒在地。左右急救,良久方蘇。
  郭威急召謀士魏仁浦到密室商議對策。正議間,忽報澶州守將王殷,有机密大事,連夜從沒州來,要面見元帥稟報。那王殷本是郭威心腹,當下郭威命令傳他一人進入密室。王殷稟報了情況,呈上密詔。郭威看過,遞給魏仁浦觀看,問道:“這事如何處理?”
  魏仁浦道:“公乃國家之大臣,功勳卓著,加以手握重兵,駐扎要地,一旦被奸臣誣陷有謀反之意,這是無論如何口頭辯白也說不清的。決不可坐以待斃,只有出兵靖難,誅滅朝中奸臣,然后謹守臣位待罪,方可解天子之疑。”
  郭威听后,沉吟不語,半晌方才說道:“舉兵之事,非同小可,必須全軍官兵上下一致,方可行動,否則徒取敗亡而已。現在不知眾將態度如何。尤其朝廷密旨讓郭崇威、曹威二人謀我,他們態度更是關鍵。”當下与魏仁浦商議已畢,立刻升帳,傳集諸將議事。
  不一時眾將齊集。郭威當下把京城內蘇逢吉、李業等密謀殺死楊邠、史弘肇、王章的事說了一遍,又發下密詔來殺郭威等情,一一向大家說明,然后含淚向大家道:“我郭威和諸位將軍,早年都跟隨高祖皇帝,披荊斬棘,大大小小,身經百戰,才取得天下。后來又与楊、史兩公,受先帝托孤重擔,竭力保衛國家,如今楊、史兩公已死,我又何忍獨生?現在既有天子詔書到來,要取我首級,你們可以奉行詔書,割下我的頭來复旨,以免受我連累,惹怒朝廷。”
  說畢,泣不成聲。帳下郭崇威大叫道:“元帥,當今天子年少無主見,依末將看來,這密旨必定是朝內奸臣假借天子名義所發,如果讓這伙小人得逞,國家還能安定嗎?崇威愿隨元帥統兵入朝,滌蕩群奸,以清君則,為元帥辯冤。如地帥信不過末將,末將當即自刎于元帥之前,以明心跡,絕不干這不義之事”
  說畢,抽出腰中懸劍,橫于頸上。
  郭威謊忙令人奪下寶劍,對郭崇威道:“老弟息怒,本帥与你共事多年,豈有不信任你之理?不過這出兵入朝是件大事,不可造次,得從長計議。”
  王峻早已按耐不住,說道:“事到臨頭,還計議什么?先把孟業叫來,問清楚情況,然后再興兵。”
  郭威回顧侍衛曹彬,讓他去帶孟業入帳。不多時曹彬、王殷二人帶孟業來到。那孟業卻不曾被捆綁,來到帳內,只見眾將個人怒目而視,早已嚇得發抖。
  王峻拍案喝道:“孟業,你這兩封密詔從何而來?曾見到天子嗎?”
  孟業道:“是蘇老太師親自交給我的,卻不曾面見天子。”
  王峻哈哈大笑,說道:“果是奸臣弄權!”
  言方畢,只見柴榮站出來,指著孟業罵道:“當今主上昏庸,信用官小,听信奸言,不念老臣汗馬功勞,以至黑白不分,是非不辨,賞罰不明,忠奸顛倒。昨日有聞,史平章全家受害,樞密使楊邠滿門滅族,禍及親朋。如此殘害忠良,屠誅無辜,干人共憤,朝野惊恐。如今又奉賊人之計,來謀害元帥。你們這幫狐群狗党之罪、狼子野心之徒,逢迎君上,誤國害民,如果讓你等得逞,天下豈有宁日?今日該你命喪,來得正好!諸位將軍,看我手刃此賊!”說罷,拔劍在手,只一揮,孟業已血濺塵埃,身軀“咕咚”一聲,扑地而倒。
  這一舉動,迅雷不及掩耳,大出郭威意料,他來不及阻擋。手是指著柴榮大聲喝道:
  “無知小子,輕舉妄動,擅自殺死欽差,圣上知道,發兵問罪,我難免滅門之禍,你難道能夠幸免嗎!你,你,你可是把我逼上絕路了!”
  那柴榮受郭威恩寵,才得有今日的身貴榮顯。在他眼里,只有郭威,哪有什么皇帝?今日殺死孟業,就是要斷郭威的退路。見郭威發怒,他深施一禮,答道:
  “元帥,古話說:識世務者為俊杰。當今朝綱大亂,國已不國。元帥乃國之重臣,功勳卓著,如日月經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況又雄兵在握,据守重鎮,趁此机會,正好興兵舉事,殺入汴京,除奸去妄,另立新君,挽狂瀾于既倒,扶社稷于危卵,天賜良机,干載難逢,正是一展元帥神威之時,何言絕路!”
  堂下諸將听柴榮這么一說,齊聲響應道:
  “小將軍言之成理!元帥不可錯此机會,圖王定霸,在此一舉。我等愿效犬馬之勞,共成大事!”
  郭威見群情振奮,心中暗自高興,但仍然聲色不露,面帶憂容:
  “諸位美意本帥敢不領情,只是怕郭威德薄福淺,謀事不成,日后事敗,本帥無存身之地,豈不辜負了諸位一片赤誠!”
  只听堂下一人朗聲說道:“元帥不必狐疑,諸將所講,乃金玉良言,應當机立斷,共謀大事。某敢保出師必捷,王業必成也!”
  郭威看時,說話的原本是幕僚王朴。
  王朴,字子讓,山東東平人氏,生得面如美玉,目若朗星,身高六尺,相貌堂堂。他幼年曾受异人傳授,上曉天文,下知地理,文韜武略,英才絕倫,現在郭肆帳下任參謀之職。郭威對他言听計從,深為器重,而麾下清將,對他也莫不心悅誠服。
  郭威見王朴站出來說話,心中踏實了許多,于是說:“先生有何成算?怎知大事必成?請幸教本帥。”
  王朴上前一步,娓娓而談:“某夜觀天象,見帝星十分昏暗,漢室江山气數已盡,而鄴都一帶,旺气正盛,征兆十分明顯,元帥興在此時。故而在此國運衰微之時,幼主昏殘之際,明公順天應時,倡舉大業,必將雄兵一起,天下響應,王業必為大帥囊中之物耳!”
  王朴一席話,說得郭威心花怒放,愁云為之一掃,即命左右,將孟業尸首抬出掩埋,命眾人回房安歇。
  郭威主意已定,就在第二天,于大堂設宴,召集麾下將官,飲宴共商起兵之事。酒過三巡,食上几品,一些將官已喝得面泛桃花,郭威舉杯在手,說道:“多蒙各位將軍錯愛,齊心相助,共舉大事。本帥主意已決,不日即舉兵南下,滌蕩奸讒,肅整朝綱,這實在是美事一樁,只是如今本部糧草不足,將少兵微,此行胜敗,實屬未卜之數,本帥為此焦慮,不知諸位將官有何高見?”郭威話音未落,座中監軍王峻欠身而起,將兩手一拱,說道:“元帥何必如此多慮,就賃著王某這柄大斧,我愿作為前部,冒死效命,以報元帥!”郭威說道:“王監軍神勇,本帥豈有不知?只是這鄴鎮离汴京六百余里,中間關隘多處,而且有黃河之隔,我們大兵一動,沿路州城必然會飛報京城。漢主發兵,還不足為慮;如果他調動外鎮諸侯,將黃河封住,將軍雖然膽略過人,恐怕也是有翅難展啊!”
  這王峻,生平性如烈火,剛強好胜,喜歡人們夸他勇猛,不愛听人們說他不濟。而今听元帥說他殺不過黃河,气得他把一大杯酒“咕咚”一聲灌進喉嚨,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
  “元帥,怎么長他人志气,滅自家威風!不是王峻夸口,那各路諸候,可有什么能人?我視之有如糞土草芥!此去若不奪取汴京,我便不算天下好漢!”郭威尚未答話,忽听門官來報:“龍捷軍都指揮使史老斧求見。”
  郭威一听,知道是史弘肇的弟弟史彥超來了,赶忙命左右撤去殘席,對門官說:
  “快清史老斧,就說我衣冠不整,在二門恭候。”
  史彥超隨門官來到二門,郭威已率眾位將領出來迎住。
  只見那史彥超一身素服,頭勒孝巾,風塵仆仆,白袍已染成黃色,史彥超望見郭威,急忙緊走几步,來到郭威面前,身躬就要下跪。郭威急忙拉住,說:“你我兄弟,如何行這樣的大禮!”
  史彥超站起,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元帥,你要為家兄和全家報仇啊!……”
  郭威把史彥超讓到大堂,勸慰史彥超坐下,又將眾將一一作了介紹。史彥超哭訴著,將劉承佑殺害他哥哥史弘肇并滿門抄斬的事情述說一遍,最后說道:
  “小弟被迫棄官去職,攜帶妻小以及部下親軍三千亡命來投,望元帥念与家兄皆為當朝重臣的同仁之誼,發兵興師,殺奔汴京,為家兄和我全家報仇,以伸張正義,懲除奸党,不僅小弟永念大德,就是我家兄長,也會泉下感恩。元帥如能義旗高舉,小弟必將不遺余力,冒死效命!”
  史彥超一番哭訴,淚如雨下。說罷离座,又要跪拜。郭威拉住,對他說道:“賢弟放心,我正与諸將官商議舉兵之事,你來得正好,我們共赴國難,當仁不讓。就不分彼此了!”說罷,又問彥超妻小及部軍何在?
  彥超道:“都屯駐于城外南五里舖,不敢擅入,請令定奪。”
  郭威忙令柴榮派員前往慰問,迎接入城妥的安頓,然后命重開宴席,為史彥超接風,并商議起兵事宜,舉坐歡騰,好不熱烈!
  几日之內,起兵之事已經安排妥當;命魏仁浦、趙修已等留守鄴鎮,郭威拜王朴為軍師,史彥超為先鋒,王峻為左營元帥,郭崇威為右營元帥。乾祐三月二十六日起兵這天,在教場發炮祭了帥施,大軍拔營出城,一時旌旗蔽空、鼓樂震天,浩浩蕩蕩,向南進發了。郭威一向以善戰著稱,一路南下,拔營取寨,攻打州府,無人能夠抵擋,勢如破竹。在汴京在等郭威人頭的幼主劉承佑,接到的卻是郭威殺了欽差孟業的凶信,正在盛怒不息,商議如何對郭威興師問罪之時,忽又接到北方失守州府逃回官員的急報:郭威已經舉兵謀反!劉承佑嚇得惊慌失措,急忙召蘇逢吉共議應對之策。蘇逢吉說道:
  “請陛下放心,為臣保舉一人,命他去剿除反賊,必定馬到成功!”
  劉承佑急問:“卿所保舉的是哪一個?”
  “潼關元帥高行周!”
  “高行周可有何能?”
  “高行周智勇雙全,精于用兵,我大漢第一良將,沒有可以和他匹敵的。若用他領兵去,擒郭威如囊中取物也!”
  劉承佑一听,心中大悅,舒展眉頭道:“好,好,卿家可赶快草詔,朕封他為內外招討使,率領本部人馬,不必來京,徑向河北進發,去剿滅郭威。”
  蘇逢吉又道:“郭威勢眾,恐怕高行周兵力不足,可再著王皋、劉閔率五万人馬,交高行周統領,以便早日克敵制胜。”
  劉承佑道:“就依卿所奏,辦理去吧。”說罷,他匆匆回后宮去了。
  郭威統領大軍,自魏州出發以來,一路順風,所過城池,多是迎降,少數潰逃,勢如破竹,節節前進。不多時,大軍已抵達滑州黃河北岸的黎陽。
  郭威軍上下歡欣,磨拳擦掌,土气高昂。這一日,正在商議籌措橫流黃河之事,忽然探馬來報:
  “報元帥,黎陽城南一支大軍不到,阻住我前進去路!”
  郭威不在意地問:“可知何方軍馬?”
  “小的探得,是潼關高行周,奉欽命為招討使,前來征剿。”
  郭威一听“高行周”三個字,突然面如土色,雙眉緊鎖,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稍停之后,才把手一擺:“再探。”
  怎么一個高行周,就使得郭威如此膽戰心惊?這里可有什么蹊蹺?
  同為漢室大將,郭成從不把別人放在眼里,唯有這高行周,郭威視為自己的克星。這高行周是將門世家出身,高家槍法天下聞名,令人聞聲喪膽、見影心寒。加之他足智多謀,善于調兵遣將,因而從無敗績。郭、高二人雖然不曾交過手,但郭威視為勁敵。號稱“軍中鐵槍”的梁朝大將王彥章,南征北殺,所向無敵,卻栽在高行周的手中。況且郭威小名郭雀儿,而高行周恰恰有個綽號叫“高鷂子”,因而郭威又從心理上怵高行周一頭,認為天意如此,安排個高行周就是專門來制服他的。所以郭威一听是高行周領兵來拒,嚇得六神無主,那舉大事的雄心豪气,一下子都被嚇到爪哇國去了。
  軍師王林看透了郭威的心事,上前說道:
  “元帥有何疑慮,但說不妨。”
  郭威道:“那高行周不但善于用兵,武藝超群,又兼通馬前神課,會算未來吉凶,百無一失,最難對付。我原說,漢家皇軍不足為慮,伯的是其他藩鎮,將我們攔截于黃河之北,指的就是他,不期他果真地來了!本帥難免有折兵之危,這卻如何是好?”
  王朴道:“元帥勿慮,高行周即是頸生三頭、肩長六臂,也難以阻我大軍前進!”郭威將身子探向王朴,關切地問:“有何說辭,請先生明教。”
  王朴道:“不瞞元帥,高行周所學馬前神課,其實和我是同出一門,諒他所見,与我的觀察,不會大相徑庭。某夜觀天文,將星在北不在南。其實所謂气數,不在天意,而在人為。漢幼主無德無能,又一個秦二世也。我大軍一路所到之處,州府望風迎降,兵不血刃,勢如破竹,不在征戰之力,而在朝廷腐敗、人心散离。高行周英杰睿智之士,凱肯作負隅頑抗之徒。為今之計,宜按兵不動,堅守不出,那鷂子日久無食,腹中饑餓,后援不繼,當然會自行飛去。那時我軍就可長驅直入,奪汴京何在話下!”
  郭威大喜道:“好,就按軍師計策行事!”
  郭威、王朴只管計議,卻不料早激動了帳下的史彥超。他報仇心切。耐不得性子,這時大叫起來。
  “按剛才元帥和軍師計議,那高行周耐著性子不走,我軍也按兵不動,兩下相持,大事何日能成!我殺兄之仇,滅門之恨何日得報!我作先鋒的,遇山開路,通河成橋,遇一個高行周就坐城固守,實在愧對元帥并麾下諸將,未將愿領本部兵馬,去和那高行周對陣,那怕血染沙場,死而無恨!”王峻這時也站起請戰:“元帥如此害怕,軍師也太气餒,量一高行周,有多大能耐,我愿陪史先鋒,去會他一會!”
  王峻早已許下誓言:要一把板斧殺過黃河去,面對強敵,不忘前言,也可見他的忠勇。
  郭威問王朴道:“軍師意下如何?”
  王朴說:“不可挫了二位將軍的銳气,料不妨事。”
  郭威囑咐道:“二位將軍要小心為是。”
  史彥超微微一笑:“元帥不必囑咐,末將此去,定提高行周首級回來見你!”
  說罷,史彥超、王峻披挂齊畢,提兵器上馬,領眾出城,直奔高營而去。
  來到高營,史彥超指名高行周討戰。
  高行周听得有人叫陣,即時頂盔貫甲,挂劍懸鞭,上馬提槍,帶領部將及三千鐵騎,放炮出營。
  史彥超一見高行周,怒從心邊起,惡向膽邊生,用槍指著高行周,破口大罵:
  “高行周老賊,我兄在先王駕前,与你都是一殿之臣,今被昏君屈害一門生命,常言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你如果有一點人性良知,早該去拿獲奸賊,以正視听,不料卻為昏君奸賊驅使,充當惡人犬牙,阻擋我義師去路,我今天要取你性命,然后再和奸賊昏君算帳!”
  高行周听了,心中陡然一動,“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八個字,敲了他重重一錘。朝政昏暗,史弘肇屈死,确實使他感到心寒,只是皇命加身,一個“忠”字,使他勉乎其強,率軍前來。今日被史彥超點中麻穴,不覺面紅耳赤,也不免惱羞成怒。史弘肇滿門都成了屈死的鬼,他不忍再讓史彥超當了他槍下的魂,于是大聲喝道:“史彥超,休得放肆胡言!你哥哥史弘肇生前,也不敢直呼本帥的姓氏,況你勾連郭威謀反,兵犯皇都,罪在不赦,若論國法,當將你解拿進京,碎剮示眾;只念你哥与我的老交情,饒你一命,放你一條生路,你快快叫反賊郭威出來受死!”
  史彥超那里听他,拍馬過來,舉槍便刺。那高行周提蛇矛正要抵敵,陣中閃出一員小將,走馬如飛,槍尖已經到了史彥超助下。迅如疾電,威若猛虎。史彥超吃了一惊,赶忙抽回槍架住。
  看那小將,面如滿月,唇如涂朱,素袍白甲,懸弓插箭,面貌嬌嫩,有如女人一般,和黑臉烏須,神眉怪眼的史彥超相對,真是黑白分明。
  史彥超大喝一聲:“來將留名,本先鋒槍下不死無名之鬼!”
  那少年答道:“好,我也正要讓你知道,你今日是死在何人之手!我乃威鎮潼關高元帥的長子,左天蓬高怀德的便是,這次征剿逆賊,就先拿你祭槍吧!”說罷,舉槍就刺。史彥超用手中槍火速相迎。兩馬相交,雙槍并舉,兩個人殺在一起。
  鼓聲如雷,喊聲震天,兩人戰有三十多個回合,不分胜敗。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那高怀德混名“左天蓬”,家傳槍法,神出鬼沒,哪里懼你這老將軍;史彥超本是久經沙場,身經百戰,豈肯讓你年少儿郎!你來我往,殺得難解難分。
  北陣左營元帥王峻見史彥超戰怀德不下,驅馬搶斧,高行周見了從陣中殺出,拍馬相迎。四匹馬攪為一團,南北陣刀槍并舉。酣戰中,高行周賣個破綻,虛晃一槍,落荒而走。王峻飛馬緊追,眼看馬頭接看馬尾,高行周將身一閃,回馬一槍,直刺王峻心窩。王峻眼快,心中暗叫“不好!”側面躲過,右肩上重重地著了一記,負痛急退。史彥超對高怀德漸漸有些抵敵不住,又見王峻敗逃,無心戀戰,慌亂中,被高怀德一槍刺來,急忙躲閃,左肋戰袍已被撕裂一片,槍鋒划破左臂,鮮血直流。他撥轉馬頭,跑回本陣。
  高行周見兩個對手雙雙敗走,用槍一揮,南軍掩殺過來。戰鼓如雷,三軍吶喊。北軍潰不成軍,亡命奔逃:南軍乘胜追殺,有如砍瓜切菜。真是兵敗如山倒,北軍死傷不計其數,滑州城南,血染遍地,多年之后,草木仍然一片紅色。
  高行周大獲全胜,收兵回營,大賞三軍。父子們卸去戎裝,擺宴慶賀。高行周喜容滿面,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自己的儿子沙場逞威,他感到高家后繼有人了。儿子平日教場練兵,武功他是清楚的。但多年閒養,今日才看到他在沙場上的威力。
  看到大儿子沙場顯威,高行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小儿子高怀亮,他十歲上离家失散,如今杳元音信,生死未卜,心里忽然泛起一陣愁云。
  酒宴席上,他告誡儿子:“今日一戰,王峻、史彥超俱備受傷,大損了郭威的銳气。但郭威畢竟是當今名將,又有王朴輔佐,決不可輕視。今晚要格外小心,防備郭威劫營。”
  這一宿倒也平安無事,并不見北營動靜。第二天早起,高氏父子飽餐以后,披挂上馬,率兵直逼黎陽城下。高行周命高怀德向前挑戰。高怀德綽槍出營,來到城前,指名要郭威答話,豈知那城門緊閉,毫無動靜。高怀德叫了半天陣,并不見一人答話.只得返身回營。
  一連五天,高氏父子天天輪番叫陣,黎陽城門依然緊閉,只是不理不睬。
  這回可激怒了高行周,他把數万人馬分作三班,把黎陽城圍個水泄不通,從四個城門同時攻打。
  遠圍,城里寂然不動;近攻,城門樓上滾木擂石,灰瓶炮藥一齊打下。郭威以逸待勞,高行周一連攻打三日,毫無建樹,自家兵將反被打傷許多。
  高行周勞師遠征,本意速戰速決,這“蘑菇戰”使他有點不堪消受。
  原來這是王朴的“緩兵之計”。
  黎陽城池固若金湯,加之糧草足備,易于固守,王朴早已作好安排。他料到客居在外的高行周,缺少應有的耐心,而時机也越來越對他不利。
  高行周攻城無計,速戰不成,退走不許,數万人荒野露營,糧草逐漸不濟。第一次胜仗帶來的振奮,逐漸為沮喪所代替。
  他向監軍王皋、劉閔問計,二人也只有搖頭歎气。
  后漢幼主劉承佑,听到高行周傳來的胜利捷報,以為万事大吉,天下太平了,一不理政,二不勞軍,把高行周父子丟在黃河岸邊,不管不問,終日后宮笙歌管弦,左擁右抱,盡享他的宮廷之樂。
  這邊高行周是攻城無望,士卒傷亡甚眾,只得傳令撤兵回營,別思良策。
  這一晚,晚膳已過,點上燈燭,各將退出帳外,各自調換休息。高行周獨坐帳中,苦思冥想,不胜唏噓。他念道:“這部是天子年幼,為奸臣蠱惑,賞罰不明,忠奸不辨。郭威起事,也實在是被逼出來的。
  他又想到史弘肇,元老國勳,功績卓著,剛正不阿,卻受讒被殺,也實在修然。而今自己在這里拼命,進退兩難,京師卻不管不問!想到這里,他長歎一聲,憂國憂民之心冷卻了許多。
  他披衣走出帳外,望星斗滿天。紫微星斗口處有一團黑气。按他所學的占星術,這該是帝星晦暗,征兆不祥。
  “莫非真的是漢室气數已盡了?”
  雖然已是暮春天气,黃河平原上一陣冷風襲來,高行周打了一個寒噤,回到帳中,他身上漸漸發起燒來,頭昏昏沉沉,卻難以入睡。
  病中更添愁賬,煩悶轉盛。第二天,高行周茶飯不思,臥病不起了。他傳令由高怀德處理軍務,三日之內不得擅動。
  夜里,高怀德病榻守候,愁容不展。高行周對他說:
  “我只是偶感風寒,病情其實無關。只是當前形勢不妙,愁腸難解啊!”
  高怀德忙問所以,高行周說:
  “漢室潰敗,大勢已去,我父子二人難有回天之力。如不及早脫离,為禍不遠了。”
  “那該怎么辦?”
  “我也在兩難之間:我奉命興師,看來剿滅郭威,毫無指望;順大勢降郭威,決無此理.撤兵退走,實為上策,但又落個違命之罪,為臣當忠,為子當孝,我食漢家俸祿,不能盡忠殺賊,偷生避難,難逃不忠二字,恐怕要遺臭青史。百思難解,這就是我的病根。”
  怀德道:“爹爹,自古道:‘君不正,臣投外國’,當初一日,岑鼓舍新莽歸漢,秦叔寶离魏投唐,棄暗投明,歸順賢主,也是英雄本色。古來名將,多是如此。如今幼主昏庸,寵信奸邪,殺戮忠良,還想什么開基良將、汗馬功勞?不滿父親,這几日糧草不繼,已經難以久持了。我們不如回兵,等父親病好,再從容計議。”
  高行周見儿子言出不俗,贊許地點了點頭。高怀德又說道:“像這樣的皇帝,還有什么值得替他賣命?”
  高行周聞言,忽然坐起:“汝能有此見識,我也就放心了,一、二日之內,即刻回兵!”
  “那爹爹的身体……”
  高行周翻身上床,登上靴子,“踏、踏”几步,走的沉穩、矯健。
  怀德高興地叫了一聲:“好啦?”
  原來高行周去意已定,生怕落個“不忠”二字,毀了一世英名,儿子臉上蒙羞,而今看到怀德也豁達明朗,“心病”一去,霍然病已。
  “那么,王皋、劉閔二位監軍如果阻擋,如何處置?”
  高行周擺了擺手:“不在話下。”他攬住儿子,悄悄地說了几句話,只因聲音太低,難得听見他說的是什么。只見高怀德迅即走出帳外。
  王皋、劉閔睡夢中被高怀德叫起來,他們一起匆匆來到高行周帳內。
  高行周臥在床上,燭光搖曳。
  “元帥病体如何?”王皋、劉閔赶忙上前問候。
  高行周少气無力地說:“就是要士卒抬上沙場,我也要親眼看到叛臣可悲的下場!而今怀德探知,魏兵打算繞過本帥營盤,人白馬渡口過河偷襲滑州。有勞二位監軍,火速帶兵前往,連夜折去黃河白馬渡口浮橋,在南岸据守,我父子即出兵七里店堵截魏兵,前后夾攻,如此必可大獲全胜。
  “元帥保重!”王、劉二人匆匆拜別,點齊本部兵馬,星夜赶往白馬渡去了。
  王皋、劉閔出發之后,高行周即下令,連夜造飯、用餐,收拾軍馬器械,不到五鼓,就悄悄拔寨起營,奔往潼關而去。
  探子將消息報告黎陽,郭威將信將疑:怎么一夜之間,數万軍馬,就突然消滅了呢?王朴笑道:“不必怀疑,高行周已經离此有几十里之遙了。”郭威仍然不敢輕信,就派史彥超率領輕騎三百,進行實地個察。不多時,史彥超即派人回報,高營一片空虛,不見一兵一卒,周圍也無埋伏,高行周确實已退兵而去了。
  郭威不禁點頭歎服,他對王朴說:
  “先生料事如神,我早已神領心服,這次判的如此之准,我卻怎么也不敢相信,而高行周行動之速,數万軍馬,倏忽之間,就無了蹤影,真是出如脫免,我郭某實在不及也!”
  王朴道:“高行周遠逃避難,是見相而作,足見其謀略之才,高人一籌。”
  排除了最大的障礙,郭威喜不自胜,信心倍增,當即下令:大隊离開黎陽,直進黃河北岸。先鋒史彥超迎入帳中,稟報王皋、劉閔已拆除了浮橋,在南岸把守,魏兵難以前進。郭威親自察看了地形,与史彥超請將進營議事。
  郭威命史彥超:“如今隆冬剛過,河水干涸,你可領一万人馬,秘密到上游水淺處偷渡過河,繞到滑州以南,從背后掩殺守河漢兵,斷其歸路。”史彥超領兵去了。
  郭威又喚過王峻吩咐:領兵一万,從白馬流正面佯作強渡之勢,引誘敵軍主力守河。
  又命郭崇威領兵一万.在下游裝起浮橋,趁机過河。自己則引主力,隨后接應。
  分派已定,各自按計行事。
  這邊王峻按照計划,領一万弱兵,旌旗高舉,擂鼓吶喊,要從白馬渡淺處強涉黃河。
  王皋、劉閔在南岸看到真切。王皋對劉閔說道:“高元帥無愧為當世名將,郭威已中我軍圈套了。等到北兵半渡時,我們在正面出擊,高元帥將抄其后路,那時兩面夾攻,郭威首尾不能相顧,郭威今日必將束手待斃也!”
  劉閔連連點頭稱是,即著軍兵,多備弓箭,以待生擒郭威。
  看看魏軍已經走到黃河一半,北軍陣后依然毫無動靜,王皋、劉閔按耐不住了,急忙傾營而出,令眾軍一齊放箭,王峻軍隊也箭如飛蝗,向南岸射來。正在兩軍相持不下之時,忽听東北喊聲大震,一面大旗迎風展開,上書一大“郭”字,原來郭崇威已從下游架浮橋過了黃河,殺奔而來。劉閔這才知道自己中了計謀,急忙率后南逃。忽然一陣鼓響,從正南又沖出一彪人馬,為首這員戰將,黑盔黑馬,手提黑纓槍,旋風般疾馳而至。劉閔未及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措手不及,已被史彥超一槍挑于馬下。漢兵四散奔逃,死于水者不計其數。王皋難以招架,只好向南落荒而走,郭威大軍趁机占領了滑州。
  郭威等合兵一處,聚于河南岸,清點戰功,計收降兵二万余人,兵器輜重不計其數。
  高行周這顆釘子不拔自去,郭威的大軍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越滾越猛,勢如摧枯拉朽,跨過黃河,一路秋毫無犯,軍令森嚴。沿途各縣迎風拜降,大軍徑向汴京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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