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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比爾拉挨炸


  很久以來,圣雄的至交密友們從未看到他像現在這樣高興,這樣興奮,這樣欣喜若狂。絕食胜利結束,好似為他打開了“充滿夢幻和希望的廣闊天地”。自從他于一九二九年發動向食鹽進軍以來,甘地從未像這次絕食一樣激發起這么多人的熱情,贏得這么多人的同情和支持。
  賀電和賀信雪片似地飛往比爾拉寓所。世界各國報紙紛紛盛贊甘地絕食成功。倫敦《新聞記事很》載文報道說:“一位七十八歲的瘦弱老人,以神奇的力量震撼了整個世界,賦予世界新的希望。”這家報紙補充說,甘地“所顯示的力量,可以胜過原子彈的威力,西方世界必須以羡慕和期待的心情予以重視”。倫敦《泰晤士報》對甘地始終持敵視態度,但它不得不承認,“甘地先生推崇的勇敢的唯心主義,這次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得到更加充分的肯定”。《曼徹斯特衛報》寫道,甘地“大概是圣徒中的一名政治家,同時也是政治家中的一名圣徒”。法國《世界報》發表評論指出:“善良的甘地再次證實,他自己乃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偉大的叛逆者。”在美國,《華盛頓郵報》寫道:獲悉甘地安然脫險的消息后,“慰藉的浪潮”席卷全世界,此事充分表明“他的圣洁之心受到人們的普遍頌揚”。埃及報紙頌揚甘地“是東方世界的一位品德高尚的儿子,將其畢生精力奉獻給和平、寬仁和博愛的事業”。印度尼西亞報紙認為,甘地的功績“為把亞洲從苦難中解放出來帶來了曙光。”
  上述贊揚深深感動了比爾拉寓所的主人。一月十九日星期一是甘地每周恪守的靜默日,但是這天他格外高興,喜形于色。令人失望的一星期過去了,接著而來的是令人几乎難以理解的歡愉心境,它使人相信,從今之后,無限廣闊的前景展現在印度的先知及其非暴力學說的前面。
  甘地的身体仍然十分虛弱,他只能吃點流食或者喝少量的大麥糖粥。每天秤量体重時,第一次出現了令人放心的跡象。甘地的体重下降了五百克,表明腎功能已經恢复正常,他的親屬們為此感到格外高興。至此,難以對付、百折不回的印度的“偉大靈魂”,再次逃脫了厄運的魔掌。

         ※        ※         ※

  當甘地正在秤量体重時,六條漢子悄悄地溜出了一片小樹林。在确定動手的日子和最后選擇犯罪活動的确切地點前,納圖拉姆·戈德森一伙打算試驗一下他們購買的兩枝手槍。試槍地點選擇在一片空地上,位于一座宏偉廟宇的新印度式鐘樓的后面。建筑物是比爾拉家族饋贈給新德里信徒們的。
  納圖拉姆的弟弟戈巴拉·戈德森,從腰部掏出武器。他裝上子彈,選擇了一棵樹,然后后退了八米左右。他瞄准小樹,扣動扳机,但是任何子彈沒有打出。戈巴拉搖了搖手槍,退下了槍閂,再一次扣動扳机。結果枉然。
  這時,假沙陀巴德熱揮舞著自己的手槍,舉槍向小樹射擊。槍聲響了。所有人急忙奔向小樹,急切地想看看彈著點。但是樹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因為手槍子彈跌落在巴德熱和小樹之間的地上。巴德熱隨即再次裝上子彈,舉槍向小樹射去。這次子彈又落靶了。巴德熱一連打了五發子彈,結果沒有一發擊中目標。他手中的武器只不過是件玩具手槍,僅僅能夠發出響聲。
  多么令人掃興的發現!他們准備犧牲自己的生命,但是手中沒有一件足以能夠干掉甘地的手槍。

         ※        ※         ※

  甘地停止絕食后接待的最重要來訪者,是孟買城的一位實業家,在此之前,他曾派遣他赴卡拉奇為其巴基斯坦之行作准備工作。當年邁的印度教徒生命垂危時,杰漢吉爾·帕泰爾正在就此事和真納進行秘密談判,當時這項計划看來愈來愈難以實現。對于甘地的巴基斯坦之行,真納起初持反對態度。他對甘地始終充滿疑慮,因為過去由于甘地施展政治手腕,他被迫离開了國民大會党。此外,真納對印度政府的意圖的怀疑,几乎達到了病態程度,因而他時刻擔心,甘地的建議可能包含有某种陰謀詭計。在他的眼里,甘地只不過是“一只危險的印度狐狸”。
  印度決定償還給真納急需的款項,与此同時,他的同胞們日益認識到,甘地為了穆斯林兄弟們的事業而絕食自毀。所有這些事實,最后終于改變了巴基斯坦元首的態度。圣雄的絕食雖然沒有其正打動真納的心靈,但它為甘地打開了巴基斯坦的大門。絕食結束那天,真納立即宣布,他歡迎昔日的政敵前來訪問他的新生國家。
  真納的同意激起了仁愛使者新的活力,同時突然賦予其生命新的意義。現在,甘地即將在印度之外的地方宣傳他的非暴力學說。如果說印度次大陸喪失了肉体上的團結,那么現在他仍然可以為其精神上的團結進行一場搏斗。數星期來,甘地忙于准備巴基斯坦之行。真的建議他從孟買乘船赴卡拉奇,但甘地認為,如此旅行平淡無奇,不能滿足他精心安排的情趣。甘地希望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進行這次訪問。
  過去,甘地率領一班被壓迫者穿過德蘭士瓦邊界;他徒步來到海邊淘撈食鹽;他巡視過數百個村庄,宣傳博愛、非暴力學說和如何講究衛生。現在,他打算以同樣的方式前往真納的國家,他以步當車,徒步穿越遍体鱗傷的旁遮普大地,走在成批難民逃亡的大道上。在那里,難以計數的同胞們忍受苦難,死于非命。
  但是,眼下甘地的雙腿甚至無力穿越比爾拉寓所的草坪。現在,他的最神圣的約會時刻業已到來,即他每天与參加晚禱會的兄弟們會見。甘地的身体仍然十分虛弱,他不顧周圍親近信徒們的反對,執意要求把他抬到平日發表演說的平台上。
  甘地坐在臨時搭成的轎上,由弟子們抬在肩上,穿過密密麻麻的人群,宛若一位名副其實的東方專制君主。他雙手合十,微微點頭,不時向渴望拜見复活先知的群眾致意。信徒們怀著崇敬和感激的心情,注視著這班人馬沿著小徑緩步向前走去。小徑兩旁栽滿葉子花,一直通向平台,一星期前,圣雄在那里宣布,他決定無限期地絕食。在出席晚禱會的信徒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怀著如此誠摯的虔誠心情。三名凶手混在人群中,怀著截然不同的心情在窺測時机。
  平生以來,年輕的戈巴拉·戈德森第一次親眼目睹了圣雄。當時,戈巴拉和圣雄相距咫尺,他絲毫沒有感到心情激動。他對甘地毫無敵意,在他的眼里,甘地“只不過是一位干癟的小老頭”。他后來回憶說:“在我看來,刺殺甘地絕非個人之間的事情。他在當時起了很坏的作用,因而必須把他鏟除干淨。”
  年輕人發現,不少便衣警察混雜在出席晚禱會的信徒當中,于是他把注意力愈來愈放在他們身上。戈巴拉·戈德森走出比爾拉寓所時,在寓所門口的一旁看見一支沖鋒槍放在警察帳篷的桌上。“看來,我們安然從這里逃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暗暗在心中想道。
  一小時后,陰謀分子們确信沒有人跟蹤他們,于是悄悄地溜進了馬利納飯店的四十號房間。不久前,納圖拉姆·戈德森及其同伙阿卜提,曾經使用化名在這里下榻。
  “現在,我們下決心的時刻業已到來。”阿卜提向大家宣布說。
  根据他對比爾拉寓所初步偵察的結果,阿卜提深信不疑地認為,在甘地的一天活動中,只有一段時間可以對他下手。他們決定,一月二十日星期二,明天下午五時舉行晚禱會時刺殺甘地。

         ※        ※         ※

  一月二十日星期二,早上九時許,一輛出租汽車停放在比爾拉寓所的旁門前。旁門洞開在別墅和寬廣花園的那邊。兩位乘客跳下汽車,走進空無一人的圍牆里。他們首先進入一所小院內,院子的一邊是一排分隔成數間屋宇的平房建筑物,平時佣人們住在這里。
  繞過平房,兩位乘客來到了花園。他們登上了四級台階,隨后來到了草坪上。一座亭子聳立在草坪的盡頭,亭子的中央是一座平台,甘地平日在這里發表演說。這里僻靜冷清,綠色的草地依然閃爍看晶瑩透剔的露珠。此刻,納拉揚·阿卜提和假沙陀迪甘巴爾·巴德熱感到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現在,他們可以不慌不忙地觀察地形。阿卜提默默地盤算甘地平素行走的路線,從中發現,小平台正好傍依佣人們居住的房間,各房間的天窗均面向草坪,其中一扇窗戶正好對著放置在草墊上的麥克風。阿卜提用眼睛估算了一下,從天窗口到甘地平時所在的位置,全部距离不足三米遠。阿卜提不禁靈机一動,刺殺計划隨即在他的腦海里醞釀成熟。只要把巴德熱布置在天窗口,暗殺計划將會成功。刺殺的目標很容易被擊中,即使是一件簡陋的手槍也不會放過他。為万無一失,阿卜提決定把戈巴拉·戈德森也安置在天窗口,負責用手榴彈掩護巴德熱。任務完成后,巴德熱和戈巴拉即可從旁門溜之大吉,因為人們從草坪上看不見旁門。
  現在,他們需要弄清楚通向這扇天窗口的房間的有關情況。阿卜提數了一下,這座房屋位于左邊的第三間。兩個狂熱分子怀著滿意的心情向出租汽車走去。阿卜提對其同伙說道,不到八小時后,甘地將會在這里頹然倒下。

         ※        ※         ※

  五條漢子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假沙陀,他以熟練的技術深深地吸引了他們。在飯店客房的衛生間里,迪甘巴爾·巴德熱蹲在地上,正在小心翼翼地把雷管放置在炸彈里面,炸彈格按照陰謀分子們事先安排好的時間發生爆炸,以确保暗殺計划成功。
  “巴德熱,你一定要使一切万無一失,因為這是我們成功的惟一机會。”納圖拉姆·戈德森面色如土,低聲向巴德熱說道。
  准備工作結束后,巴德熱剪下一段引爆線,隨即把它點燃起來,然后請阿卜提用手表秒針計算引爆線的燃燒時間。但是,這些即將犯下滔天罪行的狂熱分子們,只不過是一伙可悲的尚未入門的恐怖分子。導火線迸發出一束束火星和濃密煙霧,几乎把他們窒息致死。
  惊魂稍定后,他們一個個重新回到了房間,坐在阿卜提的周圍,听候他給每人分配任務。主謀納圖拉姆·戈德森沒有出席會議,此刻他的急性偏頭痛病突然發作,正躺在床上有气無力地呻吟不止。阿卜提向大家介紹了今天早上實地偵察的情況。他指示說,馬丹拉爾將馬上把炸彈放置在圍牆的牆腳下,地點可選擇在距人群聚集的草坪后面不遠的地方。卡卡雷混入參加晚禱會的信徒當中,站在甘地的對面,同時盡量靠近婦女行列。納圖拉姆·戈德森和他本人將站在距人群不遠的地方,以便能夠看到其他同謀人,同時也比較容易被他們發覺。
  整個行動計划由兩位“領路人”負責協調指揮。納圖拉姆看到他的弟弟戈巴拉和巴德熱在窗口准備就緒后,立即用手勢通知阿卜提。隨后,阿卜提示意馬丹拉爾點燃炸彈的引爆線。炸彈的爆裂聲宣告全面襲擊開始,同時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惊慌。這時,巴德熱用手槍向甘地的頸背射擊,与此同時,戈巴拉·戈德森向小平台投擲一枚手榴彈。為了徹底、干淨地清除掉甘地,卡卡雷也將朝小平台上扔一枚手榴彈。
  阿卜提承認,上述行動方案將會造成不少無辜犧牲,但是,這是在所難免的事情。印度必須付出高昂的代价,“以此換取一人的死亡,因為他需對旁遮普的數十万印度教徒慘遭屠殺一事負有責任”。
  納圖拉姆·戈德森仍然躺在床上,繼續不斷地呻吟。此時此刻,一片令人難以忍受的緊張气氛籠罩著整個房間。為謹慎起見,陰謀分子們決定改變一下外貌裝束。阿卜提平日風度翩翩,穿著入時,現在換上一件普通拖地;卡卡雷把眉毛描黑了一點,然后在額頭上點了一個紅色吉祥點;馬丹拉爾·帕瓦在孟買城購買了一套衣服,現在穿上這套嶄薪的藍色華達呢西服。算命先生曾經預言,有朝一日,這位來自旁遮普的難民一定會名聲大振,如今他打扮成紳士模樣,即將步入知名人士階層。平生以來,馬丹拉爾·帕瓦第一次身穿西服,頸系領帶。
  隨著預定動手的時刻漸漸來臨,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靜气氛沉重地壓在六條漢子的心頭。納圖拉姆·戈德森暫時忘卻了偏頭痛病,毅然決定和大家最后一起暢飲一杯。于是他按動電鈴,呼叫侍者,為所有人要了一杯咖啡。簡短的儀式結束后,動身的時刻業已到來。納圖拉姆·戈德森、馬丹拉爾和卡卡雷首先走出飯店,分別乘坐馬車來到了比爾拉寓所。十分鐘后,阿卜提和其他人走下樓梯,乘坐出租汽車前去与第一批同伙們接頭。阿卜提沒有乘坐第一輛汽車,相反卻在這重要時刻与科諾特圓形廣場的出租汽車司机討价還价,斤斤計較往返路程的价格。經過多次討价還价,最后他在雷加爾電影院動選中了一輛綠色雪佛萊牌汽車,汽車的牌照號碼是PBF671。這時是十六點十五分。他費盡口舌,最后僅僅少付了一個盧比。

         ※        ※         ※

  甘地依然十分虛弱,不能步行來到祈禱會場。象前天一樣,他坐在轎上前來出席晚禱會。當他穿過人群時,信徒們雙手合十,虔誠地俯身向他鞠躬致意。馬丹拉爾·帕瓦混雜在人群中,他已經將炸彈放置在牆腳下的草叢中。像其他信徒一樣,馬丹拉爾雙手合十,帶著崇敬的神情向即將遭他暗算的人致意。他從未看到過甘地,但眼前這人好像不是圣雄,而是躺在費羅茲普爾醫院里受傷的父親。他后來回憶說,“甘地是我的敵人,我怀著滿腔仇恨注視著他穿過人群”。
  甘地剛剛在平台上坐定后,一個人跑過來跪拜在他的腳下,苦苦哀求他宣布自己是神的化身。甘地厭惡這樣的舉動。他笑容可掬,神態寬仁,請求這位狂熱信徒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坐下來和大家一起祈禱。“和你一樣,我終有一天會离開人世。”甘地對那人說道。
  阿卜提乘坐出租汽車來到了比爾拉寓所的旁門前。為了節省一個盧比,第二號“領路人”姍姍來遲了。卡卡雷急不可耐地正在等候他,打算通知他目前的局勢。他若無其事地向阿卜提慢慢靠近,湊近他的耳朵低聲說道,馬丹拉爾的炸彈已經裝上導火線,隨時可以點燃爆炸。至于甘地背后那間開有天窗的房屋,進入里面易如反掌,因為他剛剛給了房間的主人十個盧比。說著,他用手指了指那人。听后,阿卜提立即命令巴德熱和戈巴拉·戈德森馬上埋伏在天窗口旁。武器商假沙陀剛剛邁出几步,突然神情愕然地望而卻步。現在,任何人難以說服他進入這座房屋,任何規勸、許諾和威脅都無濟于事,均不能強迫他邁過房間的門檻。此時此地,他的內心呼聲在向他召喚,它來自像神話中的仙人和莽莽叢林一樣古老悠久的印度,來自宗教和占卜家統治下的印度。房間的佣人坐在門前,他的一只眼睛已經失明。獨眼象征最不吉祥的預兆,巴德熱嚇得不禁倒退了几步。“這人只有一只眼睛,我無論如何不得進入他的房間。”巴德熱暗自叫苦不迭。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草坪上,信徒們剛剛唱完圣歌,現在甘地開始向听眾講話。他的聲音极為細弱,雖然安裝了麥克風,但人們仍然很難听清,蘇悉拉·納耶爾只好逐句向大家再口复一遍。不言而喻,由于他身体衰竭,甘地只好縮短祈禱會的時間。
  必須爭取時間,立即采取行動。阿不提當即向巴德熱下達新的任務,指示他潛入人群,站在靠近甘地最近的地方,這樣可在動手時向他胸前射擊。戈巴拉·戈德森一人躲藏在天窗口附近,听到約定的爆炸聲后,立即向外面投擲手榴彈。
  戈巴拉·戈德森徑直走進獨眼佣人的房間,然后把屋門關了起來。他在黑暗中摸索向前走出,這時外面傳來了蘇悉拉·納耶爾口复甘地的講話聲音:“穆斯林的敵人,同樣也是印度的敵人。”摸到天窗口下后,戈巴拉·戈德森惊訝地發現,阿卜提方案中的天窗實在令人望而生畏。今天早上偵察地形時,阿卜提忘記了解房間內的情況。原來,由于房屋比草坪低得多,因而天窗距地面約有兩米多的距离。年輕的婆羅門在房間內沒命地到處尋找支撐物,想借助它爬到天窗口旁。他摸來摸去,最后終于找到了獨眼佣人的草墊子,然后把它靠在牆上作梯子用。
  屋子外面,一切准備工作已經就緒。納圖拉姆·戈德森遠遠在人群中看到卡卡雷,顯而易見,他已准備好隨時向甘地投擲手榴彈。此刻,甘地正在譴責美國野蠻虐待黑人。采取行動的時刻已經到來。納圖拉姆·戈德森用手摸了摸下巴。看到信號后,阿卜提立即舉起手臂,暗示時刻處于戒備狀態的馬丹拉爾·帕瓦。自從他被驅赶出家園以來,馬丹拉爾·帕瓦日日夜夜夢想有這么一天,現在報仇雪恨的時刻終于來到了。他狠狠地抽了一口香煙,隨即俯身點燃了炸彈的引爆線。
  “如果我們忠于自己的良好保證,那么我們一定能夠攀登新的道德高峰……”蘇悉拉·納耶爾重复道。
  突然,炸彈的爆炸聲蓋住了她的講話聲。
  “哎呀,天啊!”蘇悉拉叫喊道。
  “在祈禱中死去,難道這不是令人向往的事情嗎?”甘地神情愕然地說道。
  在獨眼佣人的房間內,戈巴拉·戈德森正在拼命地向天窗口攀沿,但是草墊軟而松弛,根本不能作梯子用。最后他爬上了床架,雙手剛剛摸到天窗口的窗檻。現在,他黔驢技窮,只好死死地抓住窗檻,待听到手槍聲后,隨即向外面毫無目標地投擲手榴彈。但是,他听到的不是手槍的槍聲,而是甘地繼續講話的聲音。
  “請你們保持安靜,請你們保持安靜,剛才沒有發生什么事情。”甘地高聲叫嚷道,安撫大家不要惊慌。“這是軍人在進行演習。請諸位坐下,保持平靜,祈禱會將繼續進行。”
  草坪上頓時一片混亂。馬丹拉爾引爆的炸彈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和破坏,僅僅在人群中引起一片惊慌和混亂,刺客們乘机可對甘地下手并安然逃跑。在強大人流的沖擊下,卡卡雷被拋到了距甘地不到五米遠的地方,此刻,如果他投擲一枚手榴彈,甘地一定會被炸得血肉橫飛。他一面打開手榴彈的保險蓋,一面看了一眼小平台后面的天窗,期望從中發現手槍槍管。天窗口旁,沒有出現任何東西,卡卡雷于是決定等待片刻再動手。
  原來,戈巴拉·戈德森放棄了向屋外盲目投擲手榴彈的打算。他剛剛從草墊上跳下。“還是讓他們想辦法下手吧!”他生气地嘟囔道,一面伸手尋找房間門的把手。由于神經過度緊張,他無論如何也轉動不了門的把手。這時,他惊慌失措,擔心自己落入獨眼佣人設下的陷阱。房間的門最后終于打開了,外面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稍停片刻后,戈巴拉·戈德森在慌亂奔跑的人群中發現了馬丹拉爾·帕瓦,兩位警察正緊緊地抓住他的手臂。不遠處,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哥哥納圖拉姆和阿卜提,他們好像顯得神情緊張,不知所措。戈巴拉走上去和他們碰了頭,三人好像遲疑片刻。由于行動計划慘遭失敗,他們最后決計溜之大吉,而不顧其他同謀人的死活。三人順利地逃出比爾拉寓所,鑽進了阿卜提事先約好的綠色出租汽車。
  此時此刻,卡卡雷仍然緊緊握著手榴彈,始終等待手槍槍管在天窗口出現。隨著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艾哈邁德納加爾城的客棧老板愈來愈心灰意冷。這時,他在距他十几米遠的人叢中發現了巴德熱。“他呆在那里干什么?為什么他不開槍射擊?”卡卡雷心里有些納悶。眼下,假沙陀絲毫無意掏出手槍。在几個盧比的誘惑下,他誤入歧途,鋌而走險,輕率地去干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他既不是幻想家,也不是純洁無瑕的天使,而是做買賣的商人。他的職業是販賣武器,而不是使用武器。他避開卡卡雷的斥責目光,趁人群混亂之机溜出了比爾拉寓所。這時,卡卡雷看見兩名警察拖著馬丹拉爾,正向設立在比爾拉寓所門口旁邊的哨所走去。看到這种情景,卡卡雷顧不上考慮其他事情,一心只想盡快逃跑脫身。
  据傳聞,“一位來自旁遮普的難民,因失去理智,”剛才“以粗暴的方式”反對甘地。甘地听后泰然自若地向大家宣布說:
  “我打算今天動身前往巴基斯坦。如果政府和醫生允許的話,我想現在立刻動身。”
  甘地面帶笑容,容光煥發,把剛才逃脫的死神威脅置于腦后。他走過去坐在轎上,在信徒們的熱烈歡呼聲中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        ※         ※

  流產暗殺事件的兩位策划和組織者,此刻坐在出租汽車內,正為剛才的失敗痛心疾首,悔恨不迭。納圖拉姆·戈德森的偏頭痛病再次猝然發作,他疼痛難當,雙手緊緊捂住面部。究竟下一步如何行動,現在兩人尚無任何主見。他們盲目地相信,原來制定的行動方案無懈可擊,天衣無縫,因而任何人事先未曾考慮到失敗的可能性。眼下,他們的處境岌岌可危。難民馬丹拉爾·帕瓦雖然不了解他們兩人的真正身分,但是知道他們來自浦那城以及他們創辦的報紙。僅憑這些情況,警察局不需要費很長時間即可把他們捕獲歸案。
  難過和羞愧一起向納圖拉姆·戈德森和納拉揚·阿卜提襲來。他們沒有信守對浦那城和孟買城的极端分子們立下的保證,為了完成這次行動計划,后者曾借給他們一筆必要的款項。更有甚者,他們辜負了首領、“勇士”和救世主沙瓦迦爾的信任。采取這次慘遭失敗的冒險行動之前,他們曾經跪拜在他的腳下。
  納圖拉姆·戈德森提醒弟弟說,現在他是一家之主,因而必須刻不容緩地赶回浦那城,在那里躲藏起來。隨后他吩咐停下汽車。戈巴拉跳下汽車,久久望著遠去的納圖拉姆,暗暗禱告他有朝一日能為令人詛咒的失敗報仇雪恨。
  比爾拉寓所內,此時气氛与兩天前甘地停止絕食時的气氛一樣熱鬧。來自各地的信件和電報如雪片飛來,電話鈴聲不斷,紛紛向甘地表示慰問。尼赫魯和帕泰爾聞聲赶來,激情滿怀地擁抱圣雄。數百名來訪者在甘地的臥室門前排成一列長隊,前來向他表示慰藉。埃德溫娜·蒙巴頓是首先抵達的來訪者之一。
  “您不必向我祝賀,因為我絲毫沒有表現出無畏的精神。”甘地風趣地對前副女王說道。
  事實上,甘地壓根儿沒有想到是一枚炸彈爆炸,他确實以為那是軍事演習。
  “如果有人用槍口頂著我射擊,如果我面帶笑容,無所畏懼,同時不斷呼喚著羅摩的名字,只有這樣,我才無愧得到您的贊佩。”甘地補充說道。

         ※        ※         ※

  新德里警察局副局長D·W·梅赫拉,分工負責刑事調查工作,此時因患感冒正躺在床上。一月二十日傍晚,一份文件送到了他的病榻前。第一份文件通知說,一枚炸彈在甘地舉行祈禱會時發生爆炸,凶手已被當場抓獲。兩小時后,第二份文件提供進一步情況說,罪犯至今拒不交待問題。梅赫拉立即下達指示,必須馬上進行“第三級”審訊。但是,第三份文件改變了警察局調查工作的進展情況。文件上簽有梅赫拉的上級、新德里警察局局長D·J·桑杰維的名字。桑杰維指示說:“請您不要過問比爾拉寓所謀殺—事,現在由我親自處理此案。”
  上述指示出乎梅赫拉的意料之外,使他百思不得其解。桑杰維雖然是印度首都警察局的頭目,但他平日從不過問刑事案件調查工作,往往將這一任務交給他的杰出助手負責。事實上,這位來自政府政治部門的高級官員,對刑事調查毫無興趣,他擔任警察局長的高級職務,只不過打算從中撈取點實惠。桑杰維直言不諱地說:“退休之前,我想坐上一輛插有小旗子的汽車,當我驅車到達辦公地點時,汽車兩旁有吉普車隊迎接,儀仗隊為我舉槍致意。”
  在位于議會大街的警察局的單人牢房內,馬丹拉爾·帕瓦開始為他所冀求的聲望付出代价,在此之前,算命先生曾經預言,他來日一定會名聲大振。現在,馬丹拉爾鼻青臉腫,遍体鱗傷,開始漸漸地屈服于三位警察的拷打。兩小時來,他們輪番不停地對他審訊。但是,馬丹拉爾無意出賣自己的同謀人。他堅定不移地認為,他的同伙們決不會善罷甘休,因而他決意盡量為他們爭取時間。
  盡管如此,馬丹拉爾有時難免無意透露出—些重要情況。据他交待,他并非是一位失去理智的逃亡難民,而是屬于某個組織的成員。他解釋說,該組織的成員們決定暗殺甘地,“因為甘地強迫印度農民退還被占領的清真寺和穆斯林的房屋,迫使償還給巴基斯坦盧比,同時多次援救穆斯林”。
  夜深了,馬丹拉爾·帕瓦估計同伙們業已有充分的時間遠遠离開這里。于是交待了一些有關謀殺事件前的時間安排方面的無關要緊的細節。之后,他為了炫耀自己,居然透露了第二個重要情況。他吹噓說,他曾親自和沙瓦迦爾見過面,在他的住處聆听他滔滔不絕地談論“甘地的罪行”。當被迫問到有關同謀犯的情況時,馬丹拉爾支支吾吾,含糊其詞,僅僅提供了一個人的姓名,而且蓄意加以篡改。這樣,客棧老板卡卡雷變成了一位名叫“吉爾克雷”的人。他交待的有關納圖拉姆·戈德森的情況,除職業一致以外,其他方面与實際情況毫無相似之處。馬丹拉爾供認說,納圖拉姆·戈德森是“一家名為拉希特里雅的馬拉塔文報紙的社長”。盡管這個名字支离破碎,拼寫錯誤,但它向警察局提供了意想不到的重要情報。
  審訊過程中,偵查人員搜查了印度教大會的總部和位于科諾特圓形廣場的馬利納飯店。結果他們扑了個空。巴德熱已經乘坐開往浦那的火車,此刻早已逃往數百公里之外的地方。卡卡雷和戈巴拉·戈德森利用偽造身分,現在躲藏在德里老區的一家飯店內。阿卜提和納圖拉姆·戈德森已在數小時前离開了馬利納飯店。但是,在四十號房間的桌上,警察們發現了第四個重要線索。原來,桌上放著一篇用打字机打寫的文章,譴責新德里各界領導人為懇求甘地停止絕食而共同簽署的宣言。文章署有《印度民族報》秘書長阿蘇托希·拉埃利的姓名。根据這一線索,警察局即可審訊阿蘇托希·拉埃利,從中偵破他与納圖拉姆·戈德森和納拉揚·阿卜提等人的關系。勿庸置疑,這位團伙的頭目一定會知道,后者是沙瓦迦爾資助的浦那城的极端報紙《印度民族報》的領導人。
  午夜時分,警察們暫時停止了對馬丹拉爾·帕瓦的第一輪審訊。他們對審訊結果完全有理由感到滿意。經過數小時審訊,現在完全可以确定,炸彈案件是六名密謀分子策划的,他們是沙瓦迦爾的支持者,五月份以來,沙瓦迦爾領導的組織一直處于警察的監視之下。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況,警察局可以迅速查明納圖拉姆·戈德森和納拉揚·阿卜提的身分。審訊結果令人滿意。這天晚上,任何明智的警察可以肯定,所有陰謀分子即將很快被一网打盡。但是,這場旗開得胜的偵查活動,后來居然以松松垮垮、令人不解的方式進行下去,以致三十年后,它仍然在印度不時引起激烈的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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