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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軍旅初步



          初涉戰陣無經驗,天生不适小兵官;
          調回軍校當隊長,再度深造承重擔。

  話說在岡村宁次的纏磨下,上司終于批准了他的請戰要求。不過,由于步兵第1聯隊和其他日軍部隊已于1904年12月底攻下了旅順,黑溝台會戰也已結束,而樺太作戰正著手准備,所以上司于翌年4月將他從補充部隊轉到步兵第49聯隊,作為新編第13師團的一個小隊長參加樺太戰役,好讓他有机會嗅一嗅即將結束的日俄戰爭的硝煙。
  所謂“樺太島”,是日本人別有用心和獨此一家的稱呼,中國傳統名稱為“庫頁島”。該島本來屬于中國領土,18世紀中葉以后,俄日相繼侵入,俄占北部,日占南部,俄稱薩哈林,日稱樺太。1875年俄日簽訂條約,俄以千島群島中的18島交換日占南部,全島遂歸俄。該島西隔韃靼海峽同大陸相望,南隔宗谷海峽(即拉彼魯茲海峽)同日本北海道相對。全島南北長948公里,東西寬6—160公里。面積約7.64万平方公里。北部地勢低平,沿岸多瀉湖。中、南部綿亙著兩條山脈,森林和煤、鐵資源十分丰富,且因扼守大陸和海峽之間,戰略地位非常重要。
  1905年3月,日本陸軍在奉天會戰中以傷亡約7万官兵的代价獲得胜利;5月27日,日本海軍又在對馬海戰中全殲了俄派往遠東增援的波羅的海艦隊。當時日本國民在連戰連胜的鼓舞下士气旺盛,但對于日本國力,特別是戰斗力的真相則并不了解。其實,日本能夠動員的兵力和財力已達极限。俄國宮中的主戰派認為俄軍在中國東北雖然失利,但在日軍未占領俄國寸土只地的狀況下媾和,有損俄國的名譽,力主繼續与日本打持久戰。
  這一招,日本是承受不了的。因為与俄國相比,日本在資源人口等戰爭潛力上并不占优勢,況且俄軍的基本力量還在歐洲地區,如果它傾巢出動轉至遠東再戰,日本非輸掉這場戰爭不可。因此,為了達到在對日本有利的條件下媾和的目的,老謀深算的日軍參謀總長山縣有朋上奏天皇:日軍應由北韓方面威脅俄國屬地海參崴并占領樺太島,這樣不僅可以予俄軍以再一次教訓,且為加速講和,使之有利于我,無疑亦為有效手段。
  新編第13師團就是根据山縣有朋的這一計划,在海軍艦艇的掩護下展開樺太戰役的。雖然日俄戰爭已接近尾聲,但岡村宁次作為同期剛畢業士官中為數不多的“幸運儿”參戰,感到格外激動和高興。他身旁那幫年輕的士兵,也個個如嗅到血腥的狼崽躍躍欲試。登陸樺太島時,俄國人發現“他們高喊著‘沖呀!’猛攻我們的障礙物,沖破它們,將他們戰友的尸体扔進彈坑,翻過尸体繼續沖向我們的工事”,當然,個別貪生怕死者也有,而“他們的軍官毫不猶豫地槍斃那些企圖后退的士兵,士兵因而奮勇前進,因此常常奪走了本應屬于我們的胜利”。
  后起的、處在上升勢頭的日本軍隊,与它們的整個國家一樣,确實有著一股生气勃勃的勁頭。跟俄軍由貴族、特權階層和紈褲子弟充當軍官呈鮮明對照的是:“日本軍方是對較貧苦的人進行較高等的教育,所以他們的軍事學校畢業生許多人都能胜任軍官的工作。他們的軍官團表現出堅決勇敢,深謀遠慮,有知識,發揮了巨大的權威作用。就連他們的最高級將領,也在前方過著簡朴而嚴格的生活,軍官身先士卒,得到了普遍的尊敬。”
  這是一個俄國敗軍之將對日軍的評价,從后來的岡村日記中看似乎出入不大:“我任少尉后不久,即作為小隊長參加日俄戰爭樺太作戰,曾兩次出入于槍林彈雨之中。第一次是初上戰場,在森林中遭遇敵軍,我比較沉著地指揮小隊進行戰斗。在樹林中為了便于觀察情況,我站在一棵樹墩上指揮作戰。當晚,部下某分隊長給我提意見說:‘您作為年輕的小隊長(當時我21歲)應當勇敢。但今天站在高處指揮,并不是真正的勇士。今后應把姿勢放低,要充分利用地形。’對他的好意,我深表感謝。”日俄戰爭過去了30多年以后,1938年6月,當岡村宁次就任日本華中派遣軍第11軍司令官臨出發前,他的參謀長宮崎周一來找他請示軍務,剛進門便見到几位老者舉著在鄉軍人公會旗幟來訪,宮崎不知他們是些什么人,岡村解釋說:“日俄戰爭末期,我任少尉小隊長,他們是我出征樺太時的部下士兵,凱旋歸來后,他們合議組織‘岡村會’,每逢有什么事,就舉著這面旗子前來看我。至今已30多年了,真有意思。”
  岡村宁次的一席話,使這位宮崎參謀長大發感慨,從此后,更加崇拜自己的頂頭上司,覺得跟對了人。
  其實,作為一個在基層分隊帶兵打仗的指揮官,岡村宁次并不夠格。軍旅之人都知道,軍官分三六九等,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有點儿戰略頭腦和歪才,做高層指揮官或參謀,讓他組織計划一次戰役性行動可能會得心應手,而若把他放在第一線指揮一次小規模的戰術行動卻顯得很笨拙。岡村宁次就屬于這類軍官。樺太作戰中,這位少尉小隊長一次率領部下去偵察敵情,當潛入谷地密林俄軍陣地時,因位置不當突遭來自三面的射擊,不得不草率應戰即行撤退,不但沒有弄清楚敵情,還使同伴一死二傷。岡村每每回顧起來,就“對當時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羞愧”。對于他這方面的短處,一直想栽培他的上司們倒也知人善任。所以在他整個中青年時期,總是被安排做參謀、武官、顧問、課長、部長之類的職務,盡管他求戰心切總想“下基層”,但往往不久就又被調回上層机關。直到1936年3月,他年已52歲,且軍銜已升至中將,這才外放當了日軍第2師團長,真正做了帶兵打仗的官儿,而從此以后也就一發不可收拾,什么軍司令官、方面軍司令官、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等獨當一面的官職接踵而至,使他充分發揮了其在侵華戰場上進行戰略戰役性指揮的“才干”。
  樺太戰役結束后,岡村宁次隨第13師團的一支部隊轉到北朝鮮駐扎,但為時不過兩載,他便被調回陸軍士官學校擔任中國留學生隊的中尉區隊長。
  中國清王朝在1895年的甲午戰爭中敗于日本后,感到了國家近代化的必要性。特別是庚子之役再次大敗并簽訂了《辛丑條約》,民族危机空前加劇,清政府統治搖搖欲墜之時,慈禧太后在內憂外患下被迫宣布實行“新政”。當時,“新政”的內容之一就是改革軍制,建立一支近代化的軍隊。由于清政府在戰爭中領教了日本軍隊的厲害,派人來這里學習花費的銀兩又少,所以決計選派一些立志軍事的青年插人日本軍校留學;而日本在日俄戰爭前后,主要對頭是俄國,接受中國留學生既可拉攏清政府,又可培植自己的“親善”勢力,故也樂意張開怀抱以示歡迎。這樣,大批中國青年各怀不同的目的擁進了日本的各類軍校。
  岡村宁次在1907年至1910年的3年時間里,從第4期開始接手總共在“陸士”帶過3期中國留學生。其中,第4期55人,第5期54人,第6期47人。這些當初被日本同學瞧不起的“支那人”,后來回到積貧積弱的中國可就了不得了,像這里面的閻錫山、孫傳芳等,恐怕當他們的日本同窗乃至教官還在日軍里領尉、佐級薪水時,閻老西和孫佛爺就已經是腰纏万貫、割据一方的土霸王了。當然,這些留日學生中也不淨出軍閥頭子,像反袁英雄李烈鈞、抗戰時正經賣過力气的國軍參謀總長何應欽等,也曾与岡村有過“師生之誼”。
  軍校里的學員區隊長,類似于今天各大學里的專職班主任。岡村宁次跟“陸士”這群中國留學生廝磨的3年時光里,与那些張牙舞爪的日本同僚有所不同,是個有心計、有眼光之輩,知道將來會用得著這批人。雖然他骨子里同樣視中國人為低能,但表面上佯作謙和平等,給留學生們留下了良好的印象。1925年,已割据江浙一帶的大軍閥孫傳芳屢屢邀他做自己的私人軍事顧問,据稱就是仰拜他做中國學生區隊長時的學識人品。不過,這位孫佛爺對他的“老師”太摳門儿,支給的薪水僅相當于日軍的少性級,比岡村本來的級別還低了一等,弄得岡村時常借口“薪水不夠侍養老母妻儿”而鬧辭職。倒是何應欽一直念念不忘“師生之誼”,日本戰敗投降后,對先是監視居住后陷于囹圄中的老岡村,在衣、食、住、行、醫等方面唯恐照顧不周,并聯合湯恩伯等國軍大員千方百計為他開脫罪責,最后竟使這位侵華日軍總司令“無罪”獲釋。可見當初岡村宁次投桃報李,最終得了极大的便宜。
  帶了几期中國留學生“圓滿”地完成任務后,明治43年(1910年)12月,岡村宁次被推荐上了日本陸軍大學。陸軍大學是戰前日本軍事教育体系中層次最高的一級,是為經過“陸士”學習并有一定實際鍛煉被認為有發展前途的軍官而設立的。正巧在岡村的“陸大”學習期間,中國爆發了辛亥革命。
  長期以來,中國遭列強侵略,清朝政治腐敗,中國民眾的生活陷入极端貧困之中。以反對清政府的所謂“鐵路國有化”為契机,1911年10月10日,湖北新軍在武昌發動起義。武昌起義爆發后,在革命党人的推動下各省紛紛響應,中國的局勢剎時大亂。
  對鄰國局勢的突變,日本的反應是很复雜的。日本政府方面根据清政府的請求,進行了武器援助,同時乘机向中國提出了在滿洲的權益要求;而日本軍方則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表示“支持”革命軍。民間的資本家們更是首鼠兩端,紛紛向清政府和革命軍雙方出售武器,借机發軍火財。
  辛亥革命爆發后,日本軍方立即動員几乎所有与清政府有關系的現役情報軍官赴中國各地,一方面收集情報,一方面實地判斷戰場形勢。其中,日軍參謀本部的情報干才井戶川辰三中佐,是這伙間諜的負責人之一。井戶川于甲午戰爭以后被派赴中國,日俄戰爭時率日特潛入遠至北滿的俄軍陣地,負責扰亂并切斷俄軍与后方的聯絡線,并因爆破長春以南的鐵路和指揮“挺進隊”襲擊俄軍彈藥庫而立功。特別是馬匪張作霖因被日軍怀疑為俄軍做事而行將就戮時,多虧井戶川見張是個“人才”,向負責處置他的田中義一中佐求情說項,這樣才刀下留人,保住了這位日后“東北王”的腦袋。
  當時在陸軍大學讀一年級的岡村,自然也特別“關心”中國發生的辛亥革命。這年10月末的一天,他得知井戶川臨時回國向參謀本部匯報工作,便同也有著到中國“干一番事業”之強烈欲望的山中峰太郎結伴,一起拜訪了井戶川,想讓井戶川返回中國時帶上他倆做助手。
  后來,山中峰太郎在其自傳《落日》中,回憶那一天的經歷時寫到:

  當我倆走進井戶川的房間時,他正在一幅中國地圖前研究革命軍与清政府軍之間的作戰形勢,琢磨今后的發展趨向。
  “喲,你們來的正好!我井戶川沒有在陸軍大學學習過,打仗的事全不懂,你倆幫我參謀參謀兩軍誰會打贏?”
  “我和岡村才上陸軍大學一年級師團級戰役課程剛開始學,豈敢在前輩面前瞎參謀。”接著,山中峰憋不住又請求說,“面對支那如此形勢,我倆不甘心只停留在紙上談兵,我們要退學跟您去干實際工作。”
  井戶川听罷勃然大怒,瞪著眼睛訓斥我們道:“混賬話!我早就說過,你們現在的任務就是在陸軍大學學習。我過去沒有机遇能上‘陸大’,后來自費到英國留學,雖然這樣也沒有擔任理想職務。所以我很遺憾,在目前的制度下,如果沒有畢業于陸軍大學,就安排不到好的職務,發揮不了自己最大的才能。我認為‘陸大’中的优秀畢業生,當然應當去對帝國利益攸關的中國去工作,但要想在那里干得好,你們現在就要在校加倍努力學習,有机會還要先去歐美國家考察一下,了解它們的情況,這樣做好了充分的准備,才能涉足复雜的支那事務。”
  說完,井戶川又大聲喝道:“岡村!你不要再把這樣不知深淺的冒失鬼帶到我這儿來,快快帶他回去!”
  “哎,咱們走吧,別再打扰前輩了。”岡村只得帶著我慌慌張張地离開了井戶川的房間。

  俗話說听人勸,吃飽飯。岡村宁次將井戶川的訓導銘記在心,從此更加專心致志地在“陸大”學習,大正2年(1913年)11月,終以在“陸大”第25期的總共55名同學中名列第8的优秀成績畢業了。從此以后,這位經過東京陸軍幼年學校、中央陸軍幼年學校、陸軍士官學校、陸軍大學這樣一套完整軍事教育的青年帝國軍官,自然會“前途”無量,伴隨著本國侵略擴張的進程,為個人的步步升遷打下堅實的基礎,并最終躋身于日軍高級將領之列。
  而那位被井戶川斥為“不知深淺的冒失鬼”且不听訓導的山中峰太郎,后來則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他在士官學校學習期間因病療養時就曾寫過小說,私下投稿于《每日新聞》,還獲過獎。生性倜儻隨便、又有文才的山中峰,注定不會成為“出色”的帝國軍人,后來他跑到中國跟孫中山干了一段時間,接著又當了《朝日新聞》的記者。不過,他倒是舊情難忘,當岡村宁次率侵華日軍四處“浴血奮戰”時,他也瘋瘋顛顛地奔波于各個戰場去采訪,漚歌吹捧岡村部隊的“戰績”,用他那枝禿筆堆積了不少顛倒黑白、混淆視听的文字。
  也是在陸軍大學以現役中尉身分在職學習期間,1911年4月,27歲的岡村宁次結婚了。
  新娘名叫星野理枝,出嫁這年芳齡剛滿20歲。她家也住在東京,父親是個教書先生,雖不算富有,但也屬于中產之家。理枝讀過高中,在學校里以才女著稱。那時日本人婚配很少有自由戀愛,多是經人介紹相識,相親時男方去女方家里,女子以待客之身分捧上茶果,如果男子認為中意,离開女方家時便留下一把扇子,如不滿意則揚長而去。男女雙方從相識到結婚,一般有半年左右時間的來往接触。岡村和理枝可謂一見鐘情,岡村喜她模樣娟秀、舉止談吐文雅,理枝則愛他是個前途有為的青年軍官。要知道那時候帝國軍官的“价碼”不低,好多日本姑娘做夢都想与此類人結為終生伴侶。
  談到男人的理想生活,有這樣一句俗話:溫順的日本妻子,寬敞的美國住宅,可口的中國飯菜。如三者皆備,則似進入天堂。以那時岡村宁次下級軍官的地位,除了住兵營,就是回四谷板町低暗狹窄的小偏房,“寬敞的美國住宅”自然還享受不到,“可口的中國飯菜”他暫時也還吃不到嘴,但溫柔的妻子他卻是得到了。岡村的眼力不錯,婚后的理枝果然是個孝順婆婆、体貼丈夫的好妻子,不幸的是這位生來体弱的病美人,由于丈夫常年在外忙碌而獨自操持家務。性情剛烈的寡婦婆婆又難侍候,結果身心交瘁總是病病懨懨,35歲時便一命嗚呼,与岡村夫妻一場不過15年。這是后話。
  且說岡村燕爾新婚后,小日子過得甚是甜蜜,次年10月又添了個白胖小子,取名岡村忠正。此時不到而立之年的岡村宁次,不可不謂少壯气盛,意气勃發。至于他跨出“陸大”校門如何求得進一步發展,其上司們又如何去栽培他,且听下章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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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凡公益圖書館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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