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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乘“貝格爾”號旅行的第三年和第四年


  基于我過的生活是活動的方式,我旅行的五年就成了我真正生活的開始。在這五年的旅行時間里,我所有的快樂都來源于我內心里所發生的一切:對景致的贊美、在荒漠和壯麗的森林中漫游,夜晚在可怜的小“貝格爾”號的甲板上散步……
  ……默默無聞地和孤單地建立理論和收集事實……
  達爾文1在后五天,“貝格爾”號繼續測量海岸,為了避免触礁和激浪的沖擊,夜里該航不是下錨,就是開往海上。它終于開進了一個良好而寬廣的海灣圣胡利安港。一月十二日,達爾文和菲茨·羅伊把一部分水兵留在小船停泊處的岸上后,便和其余的水兵一起到這個地區的腹地去。可是這個地區特別荒涼,他們都累得疲倦不堪,特別是帶著工具和笨重雙筒槍的菲茨·羅伊。到處都沒有淡水,他們口渴得要命。他們登上一個山丘遠眺,發現离他們很遠的地方有兩個閃閃發光的湖。然而大家都已累得筋疲力盡,都不敢到那里去。如果到那里去,看到這是兩個鹽湖的話,那么他們就會渴得渾身無力而走不回來。菲茨·羅伊在描述這次旅行時說,達爾文認為自己在這些長途徒步旅行中比菲茨·羅伊和水兵們多受了些鍛煉,便自告奮勇地要單獨去一趟,并答應那里如果有水的話,就用信號通知留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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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書信續集》第一卷。1839年1月20日給埃瑪·韋季武德的信。

  菲茨·羅伊寫道:“我們不安地目送著他,在地圖上被我們稱之為渴丘的丘巔之上,看到他走下山丘到一個湖邊的情況,可是他馬上离開了這個湖,又走到另一個湖邊,也同樣沒有停留就离開了這個湖,我們從他那往回走時所邁的緩慢步伐就明白了,這是鹽的沉積物”。
  然而菲茨·羅伊就是在山丘上稍事休息后,也很難返回小船。所以,達爾文和水兵們只好留下一個來陪伴艦長,然后就匆忙往小船走去,達爾文第一個到達,馬上命令從原來留下的人中抽出几個人帶著淡水去接菲茨·羅伊。他在《日記》中指出,他本人“不特別累”。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就渾身發冷,便在床上躺了兩天。
  因為“貝格爾”號把“埃德文切爾”縱帆船留在希望港進行修理,所以“貝格爾”號又往那里駛去。這兩艘船順路到東福克蘭島作了短期逗留后,于一月二十二日揚帆向麥哲倫海峽駛去。他們在經常有大漲潮和退潮的格烈高利角那里停泊時,遇見了巴塔哥尼亞人。巴塔哥尼亞人屬于身材特別高大的印第安人种,這個人种以穿著羊駝皮大斗篷的強壯体形而引人注意。他們的臉膛由于涂沫著白紅顏料而顯得勇敢和嚴肅。這些人都同歐洲人打過交道,會講一點英語和西班牙語,善良可親,喜歡用羊駝皮和鴕鳥毛換取煙草。他們都住在窩棚里,并且有馬匹。婦女們也長得身材高大,体格勻稱。
  一月底和二月初,一部分人乘“貝格爾”號,另一部分人乘坐小船去勘探麥哲倫海峽。最后“貝格爾”號停泊在饑餓港,從這里可以望見火地島最高的山中的一座山,即离該港一百五十公里外的薩爾明托山。達爾文在這些地方又可對許多有趣的關于生物地理分布的情況進行觀察了。麥哲倫海峽的兩岸具有過渡的特性。這里,巴塔哥尼亞的生物和火地島的生物混合在一起。時常可以同時看到這一地區或那一地區的植物。
  達爾文登上海拔六百米左右的塔爾恩山。在連續下了三天的傾盆大雨后,山上的樹木是這樣的茂密,盡管海峽里暴風怒號,這里的樹葉卻一動也不動。堆滿了大量腐爛樹干的深溝与河谷使人望而生畏。腳一踏在這些樹干上就陷到膝蓋處,旅行者經常滑倒,特別是他們想靠一下的某些樹干,原來是輕輕一碰就會粉碎的爛木頭。最后樹木愈來愈矮小,到山頂上就光禿禿地什么也沒有了。從山巔上看到周圍是些不規則的山脈,上面點綴著片片雪跡,看到有綠里透黃的河谷和大海支流。這里刮著刺骨的寒風,而空气卻充滿了霧气。下山很不費力,然而人們在下山時卻經常滑倒。
  二月十日,“貝格爾”號已揚帆去測量火地島的東湖,雖然海上風平浪靜,可是卻沒能進行這次航行。一艘海豹捕獵縱帆船從福克蘭群島捎來消息說,高楚人發起了暴動,殺死了兩名英國人和自己的首領西蒙,其余的英國水兵都逃走了,而高楚人奪得了一半野馬和牛。英國軍艦“挑戰者”號來到后才恢复了秩序,留下一名總督和六名海軍士兵。
  “貝格爾”离開麥哲倫海峽返回后,又向南拐,繼續測量東火地島的東岸,這次測量終于完成了。達爾文在圣塞瓦斯蒂安港看見了一幅壯麗的景象:無數條口內有齒的抹香鯨正在嬉戲,全身跳出水面后,再側身扣打下去,發出巨大的拍水聲,這种聲音很象大炮的發射聲。
  “貝格爾”號在繞過位于東火地島東南端的圣地亞哥角時,陷入了一個非常大而又危險的漩渦,沒有風,南來的浪把艦沖往斯塔騰群島的西端,爾后又把該艦沖往該群島(很象聳立在海洋上面的一個光禿禿的山脊)的東岸。“貝格爾”號從這里又向火地島南面的一些小島駛去,并停泊在武拉斯吞島,達爾文以前在這里就曾碰見過最可怜的火地島人。這些部落甚至都沒有首領,每個部落都仇視鄰近的部落,他們相互間都為一片荒無人煙的地帶或中立地區所隔离。兩個部落彼此都竭力爭奪那些少得可怜的生活資料,即懸崖下和海岸上的貝殼、魚類和海豹,他們的主要財產是獨木船,打從歐洲人認識了火地島人以后的二百五十年間,這种獨木船還是老樣子。同處于最不開化的原始狀態的人的多次會見,當時大概就使達爾文“追溯到許多世紀以前,并且問自己,難道我們的祖先也是這個樣子嗎?我們對于他們的手勢和表情動作的了解,還不如對家畜的了解。他們是這樣的人:雖然未被賦予動物的本能,但是看來人的智慧,至少說由智慧所產生的活動,他們也無法夸說有”。(《考察日記》第21章420頁)
  二月二十六日,“貝格爾”號進入了貝格爾河,菲茨·羅伊前些年就曾乘坐小船沿著這條河旅行過。這一次,“貝格爾”號在航行中熟練地頂著西風迂回行駛,通過了這條河。火地島人一邊不停地重复喊著“雅密爾舒納爾”(科克艦長曾指出過這种喊叫聲),一邊進行著交換,用魚和蟹來換取一些破布條。
  三月初,達爾文和菲茨·羅伊利用一個好天气,最后一次參觀了朋松布海峽的北部,那里有一座高度甚至超過薩爾明托山兩千米的壯麗的達爾文山,也參觀了伏里阿海港,他們的熟人琴米乘坐著一只挂著一面小旗的獨木船向他們駛來。他怀著平常那种溫和的感情,把兩張水獺皮送給了自己的英國朋友,還把他親手做成的几個矛頭和箭頭送給了艦長。當“貝格爾”號向著大海駛去的時候,他就在沿岸的一個山崗上燃起一堆火,作為送別的信號。
  三月十日,“貝格爾”號又停泊在福克蘭群島附近的巴爾克里灣。
  達爾文在這里仍然頑強地、毫不動搖地繼續進行自己的博物學家的工作。三月十六日,他帶著兩名高楚人,環繞著這個島的部分地方,進行了一次旅行。不管是寒冷的天气,還是夾雜著冰雹的暴風雨,也不管是只有地質意義的不毛之地,都阻止不住達爾文。在旅途中經常碰見一小群大雁和田鷸。而野牛和從前法國人運到這里來的馬匹,卻吸引住了達爾文的主要注意力。他滿意地觀察著高楚人多么靈敏地往野牛脖子上投套索,向野牛后腿的主腱上用刀一刺,使它不能再迅速地向前奔跑,剎那間就把刀刺入脊髓的頂端,然后就把這頭野牛殺死。他和高楚人一起吃野牛肉,為了不使一滴肉汁流失,他們連皮燒烤。“因為這個島上通常是把容易對付的母牛殺死吃肉,所以這里就大量出現了野公牛,它們常常向人和馬猛沖過來”。達爾文觀賞了高楚人拖倒野牛的敏捷動作,他們一個人把一根套索拋到牛角上,另一個人把另一根套索拋到它的后腿上,剎那間就把向馬猛沖過來的這頭公牛拖倒在地。
  達爾文指出,特別重要的是,在福克蘭群島上,變野了的牛不斷繁殖增多,而且具有健壯結實的特點;而一群群的野馬卻在不斷地退化,它們個子長得不大,許多野馬都害有跛腳病,所以小馬經常死掉。達爾文認為馬的跛腳病是由蹄子變長所造成的。至于小馬的死亡,他認為是由于公馬強迫母馬拋棄小馬而造成的。在任何情況下,變野了的家畜向他清楚地表明,有一些類型的生物能比其它一些類型的生物更能适應新的生存條件。他還注意到牛在這里分成了三种不同的毛色。
  兩种事實向達爾文提出了關于物种的問題,關于難于辯別本种与變种的問題。在從引進(外地運來)的和福克蘭群島上野生的動物中,有一种家兔,它的分布情況象野馬一樣,只局限于該島的東部。達爾文知道,居維葉把另一些法國博物學家曾認為是變种的那些黑兔中的品种,看作是一种單獨的品种。達爾文向高楚人詳細打听后才得知,黑兔和灰兔的分布情況是一樣的,它們栖息在一起,相互交配,并生育出雜色后代。關于物种的這個問題,在福克蘭東西兩島上都分布有當地唯一最大的哺乳動物——狼形狐方面也發生了。這是一种好奇的肆無忌憚的野獸,它能鑽進帳篷里,甚至能把放在睡覺的人頭下面的肉拖走。菲茨·羅伊艦長堅持說,這是一种叫作南美洲狐的變种,它可能是在某些漂浮的樹干上被水流沖到福克蘭群島上來的。可達爾文卻認為,這是只有福克蘭群島才有的一种特殊的种。
  同高楚人一起旅行是在困難的情況下進行的。一開始就下了几場夾雜著冰雹和雪的大雨,高楚人畢竟本領高強,能在毫無遮蓋的地方把火吹旺,燃起篝火。后來雖然天气暖和起來,可馬卻開始常常滑倒,達爾文的馬曾滑倒了十二次。最后不得不涉水過海灣,水淹到了馬背處。風儿掀起了細小的浪花,使旅行者的衣服更濕了,所以當他們回到家時,全身都濕透了,凍得直發抖。
  四月七日,“貝格爾”號起錨,又向巴塔哥尼亞駛去。菲茨·羅伊艦長想修理一下“貝格爾”號(因為“貝格爾”號在寬闊的希望港撞了暗礁,被刮掉了一塊銅包皮),同時(乘小船)想考察一下不太為人所知的圣克魯斯河。四月十三日“貝格爾”號停泊在該河的河口里。達爾文在《航海日記》中寫道:“早晨起了大風,我們好不容易才上到岸來”。接著又寫道:“我從來沒看到過船只受到風帆這樣大的壓力,或者离背風岸這樣近的情況”。看來“貝格爾”號在岸邊被碰碎的危險特別大,它好不容易避免了這种危險才駛進港內。三天之后,船被拖上岸來。發現船的損坏并不那么嚴重,假龍骨被刮斷了几米。在兩次漲潮之間很快就修好了,隨后把“貝格爾”號重新放下水去,又把它系在岸邊。
  四月十八日,菲茨·羅伊艦長同二十五名船員一起,乘坐三只捕鯨船,動身沿圣克魯斯河上流對該河進行考察。第一天,捕鯨船趁大漲潮之机,逆流而上。晚上,他們就已經行駛到了漲潮區以外的河面。河面寬約三百——四百米,河中心的深度約五米多。這條河流環行于其間的河谷寬達十六公里。象台階一樣的階地相互對稱地分布在河谷兩岸。因為河水湍急,無論用槳還是張帆都不能逆流而上,于是他們只好把三只船首尾相連系在一起,把人分成兩批拉起纖來。每只船上的軍官和船員都住在一個帳篷里,吃一樣的食物。日落后,他們就宿營在一片灌木叢旁。這樣一來,他們每天只走十六——二十公里,有時稍微多一點。河谷里到處是光禿禿的沙漠,沙漠上稀稀拉拉長著一些毫無生气的植物和帶刺的灌木。而動物呢,和往常一樣,羊駝很多(有時能碰見几大群羊駝)。沿途碰見了許多脖子脫了臼和骨折的羊駝骨骼,這是在兀鷹和白兀鷲的助威下,美洲獅捕獵羊駝留下的痕跡。灌木叢中有許多經常受到小狐狸追逐的小鼠,它們長著一對大耳朵和一身軟毛。
  四月二十六日,這一地區的地質情況開始發生變化。稀疏的小玄武岩礫石沒有了。出現的是更堅硬的石塊,然后是一整座玄武岩地台,河水就是穿過這种玄武岩塊流動的。玄武岩的厚度顯著增大。達爾文認定,河水是在海底上升到地面后,在原來海灣的地方,為自己開辟一條通道的。“貝格爾”號的船員們接著就進入了石隘口地區,這里有几個罕見的噴泉。河流逐漸變窄了,拖拉船只的勞動愈來愈艱苦。陡峭的河岸的懸崖上有大量兀鷹,這是一些巨大的猛禽,它們的翅膀從一端到另一端几乎有二米半長。二十九日,科迪列拉山脈的一群雪峰出現在地平線上,開始碰見大量斑岩礫石,達爾文認為,從前這里是大海時,這些斑岩礫石就在浮動的冰塊上被沖來了1。五月五日旅行者們開始返回,途中用了三天時間,因為他們是順流而下。經過的地方都特別凄涼和寂寞,所以達爾文在《航海日記》中寫道:“除我以外,大家都各有各的不滿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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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礫石如此遠距离的轉移現在都是用冰川的活動來解釋的,而這些冰川所占的空間要比現在的冰川大得多。

  五月十二日,“貝格爾”號再次出海。這是一個狂風暴雨的天气,現在達爾文也有不滿意的理由了。他在日記中寫道:
  “我由于害病而倒了霉”。
  “貝格爾”號結束對南美洲東岸的曠日持久的測量工作,經麥哲倫海峽向西岸駛去。六月八日,旅行者們駛進了不久以前發現的馬格達累納河,并經馬格達累納河來到塔爾納角,那里的岩石、冰、雪、風、水令人望而生畏,不過到了早晨,覆蓋著一層雪的薩爾明托山的壯麗景象又顯露出來,山麓下有著一片片陰森的樹林和一條條通向海邊的冰川。“貝格爾”號沿著狹窄的海峽迂回行駛,于六月十日從兩大懸崖——東符里島和西符里島——之間進入太平洋。達爾文寫道:“一個居住在陸地上的人,只要看到這樣的海岸的形狀,整個星期都會想到翻船、危險和死亡,因而憂心重重”。達爾文就是帶著這种印象与火地島永別的。
  “貝格爾”號的船員們,在离開火地島時,曾希望躲開這种對火地島來說已司空見慣的風暴。六月二十八日,“貝格爾”號停泊在奇洛埃島上的圣卡爾洛斯港。奇洛埃是一個山巒起伏的大島,處處覆蓋著密林,生長有常綠樹木和熱帶植物,經常刮著來自海上的風并帶來大量的雨水。島上和睦而又勤勞的居民是由具有印第安人的血統的混血人种組成的,他們使用最原始的工具來開墾土地和磨碎糧食。居民主要吃魚、馬鈴薯和豬肉,栖身于清除掉樹林的海岸上。圣卡爾格斯是一個居住很分散的小村庄,村中房屋的四壁和屋頂都是用松木板构造成的。
  七月十四日,“貝格爾”號离開了這一處潮濕多雨的地方,向智利的主要海港瓦爾帕來索駛去,七月二十三日到達該港,并停泊在那里。在离開火地島和奇洛埃海島之后,瓦爾帕來索的气候使達爾文大為贊賞。城市也很美,由一條長街組成,它座落在一排特別鮮艷的紅壤土大山丘的山麓旁。遠處顯現出山巒起伏的科迪列拉山脈的輪廓和圓錐形的阿康卡瓜火山。達爾文在這里遇見了老同學和老朋友李察德·科爾菲德,感到万分高興,達爾文就住在他家里。
  應當認為,經過艱難困苦的海上奔波之后,能夠稍事休息,對此達爾文就已感到心滿意足了。“在南方霧气彌漫的陰沉气候里長期航行之后,呼吸清新的干燥空气,享受美好的暖和天气,品嘗有味的新鮮煎牛肉,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達爾文一八三四年六月二十四日給漢斯羅的信)。此外,毫無疑問,他也怀念起故鄉、朋友和劍橋自由自在的生活來。看來,菲茨·羅伊不大招人喜歡,艦長与達爾文在政治上存在的分歧,大概使他們的關系有點緊張。至少,向來不動聲色的達爾文在給劍橋朋友們的信中,有時在字里行間流露出對艦長辛辣的諷刺語气。這是多么不一樣啊!達爾文与劍橋的同學的關系是多么的友好、多么的真誠啊!是的,這些朋友几乎把他忘了,而且也看不出這些朋友對他想与之通信的想法能作出反應,但他給他們寫的信是多么的誠懇和親切啊!他回憶起劍橋大學的游覽和印象,大學生活中的一些可笑的或有趣的事,并竭力使他們對自己旅行中的一些事件感興趣。
  如果看不出達爾文的老同學們有樂意回他的信的愿望(稍晚,他收到福克司一封十分親熱的信,使他深受感動),那么對他的摯友,博物學問題方面的導師漢斯羅就不能這么說了。達爾文象以前一樣曾期待得到他的幫助,期待他對他的搜集工作給予有益的建議和批評。達爾文所收集的一切搜集物都給他寄去了。用達爾文的話來說,漢斯羅的住所成了這些搜集物的“大本營”。不過漢斯羅的信有時一年,甚至更長一些時間還到不了達爾文的手里,這一點在“貝格爾”號經常航行和難于事先知道停泊地點和時間的條件下是毫不奇怪的。達爾文特別焦急地等待著漢斯羅對他在一八三二年八月從蒙得維的亞寄去的有關他的搜集物的一些詢問的复信。漢斯羅是怎樣對待達爾文的搜集物呢?漢斯羅會不會說他所收集的搜集物太少了呢?而他卻在大量研究地質學,并試圖弄到圣地亞哥的每一种不同的岩石標本!有誰會嘗試在炎熱的太陽下比他搬來更多的岩石!而“當他一無所知的時候”,他該怎樣在熱帶森林中對陌生的植物進行采選呢?他与其說是關心所收集的動物形態標本的數量,不如說是關心把標本保存得更好些,標出并記下標本的自然形態和顏色,而不局限于采集的時間与地點,他這樣做是否對呢?同年十一月,當他把搜集物連同一些珍貴的化石標本從布蘭卡寄給漢斯羅后,他在給漢斯羅的信中寫道:“我急于知道這些東西的處境,并急于听到對寄去的東西的數量和种類的各种評論”。
  結果,對所有這些他認為非常重要的問題的答复,在十八個月之后他才收到。漢斯羅一八三三年一月十五日寫的复信,達爾文于一八三四年七月二十四日才收到,而且是在瓦爾帕來索同漢斯羅于一八三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即七個月前)發出的另一封信一塊收到的。達爾文總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能力,由于這么長時間沒有收到回信,一切全靠自己處置,于是就想象,可能由于他的搜集物非常貧乏而且沒有意思,所以連漢斯羅也難于作答。當達爾文在瓦爾帕來索一下就收到漢斯羅的兩封信時,達爾文是多么高興啊!顯然,漢斯羅對達爾文的搜集物所下的評語特別好,“達爾文一切榮譽感達到了最高峰”。當然,漢斯羅建議他把自己的搜集物的复制品寄來。達爾文雖然意識到這個意見是正确的,但是他辯白說,他在海上經常患暈船病,只有在特別好的天气里才安然無恙,所以不能工作太久。他寫信告訴漢斯羅說:“我的筆記篇幅已很大,四大開的紙我都寫滿了,有六百小頁左右;一半是地質學,另一半是對動物不完善的記述;對于動物,我照例是描繪那些泡在酒精中保存起來的標本中無法看到的部分或事實”。
  象以前的一些信一樣,達爾文在這封信中也是匆忙同漢斯羅交換對動物的各种各樣的印象的,這些印象就是:關于他們以前未見過的長著搖晃的鳥頭(鳥頭体)和迅速移動的長線狀物(鞭狀体)的苔蘚動物的類型,關于他們在熱帶潮濕土壤中發現的涂有鮮艷色彩的陸生直渦虫;關于他原來認為是水母,而實際上是一种結构极為复雜、“無法歸入任何一個現存的目”的浮游動物科等等。這些報導是与地質考察,与自己游覽的敘述,与對未來的展望以及對搜集物包裹的命運的關心雜亂無章地交替出現的。達爾文給導師寫信說:“我在這封信中向您表達了相當大一部分利己主義,但您會想起來,在博物學方面,我把您視為我的父親,而儿子是要向父親訴說自己的情況的……”
  達爾文進行了多次游覽,有時有遠途的,有時是在瓦爾帕來索郊區。极好的天气使他覺得很幸運。當然,這里的植物很貧乏;雖然盛開著許多散發濃郁芬香的花朵,但昆虫和鳥儿卻很少。這是因為這里經常刮南風,而不刮海風這一情況決定的。
  八月十四日,達爾文為了考察安第斯山脈的地質結构而出發旅行。他首先在西海岸上确定了海岸顯著上升的痕跡。現代的貝殼在离海面有几百米高的地方出現,而有些貝殼在离海面几乎有四百米高的地方出現。發現有貝殼存在的黑里透紅的土壤層原來是海里的淤泥,它里面充滿著微小的海洋生物殘余物。
  達爾文在通往基爾奧塔河谷的歸途中,翻過了契里考昆山山脈,那里溪水旁的溝壑上長著許多常綠植物,從山巔之上俯瞰基爾奧塔河谷,它座落在一群光禿禿的高山之中,景致美麗如畫,還有橙子樹和橄欖樹果園。達爾文翻過了契里考昆山,就住在鐘山的山麓之下。
  智利的海岸与科迪列拉山脈間的地帶,被几條与主脈相平行的小山脈分割開來。在這些山与山之間的一些窄狹平坦的盆地里,也有一些重要城市,橫向的平坦的河谷把它們与智利海岸連結起來。達爾文認為,所有這些盆地和河谷原來都是海。這里的盆地和河谷的外貌當時与火地島的地質相似,也有大量的海峽、河渠、海港和海灣。許多急流流入大海,使智利平原變得特別肥沃:那里种植著小麥和玉米,果園里栽培著桃樹、無花果和葡萄。
  八月十六日,達爾文雇了一名向導和几匹強壯的馬匹,登上了海拔約一千八百二十米高的鐘山。鐘山南山坡上長著一片竹林和一些与眾不同的棕櫚樹,樹身很粗,最粗的地方是樹高的一半。居民們經常取出這些棕櫚的樹汁作為糖漿食用。
  晚上在河旁的最高處宿營。
  晚上的天气非常明朗,空气洁淨,在二十六地理里之內,可以看見停泊在瓦爾帕來索灣的船只上的一根根桅杆,恰似一條條細線。翌日晨,他們到達山頂,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天,往山巔之西眺望,便可看到智利,智利就象呈現在地圖上那樣清楚,往山巔之東眺望,便可看到安第斯山脈,該山脈有一相當平直的山脊,在雪線的左邊向前延伸,只是有時被一個個孤立的圓錐形的火山中斷。
  達爾文的旅伴們是高楚人,他們与判帕斯草原上的高楚人明顯不同,一是教養不夠,二是沒有高楚人所特有的那种無私的好客心。這种高楚人的外表不太漂亮,只有馬刺特別大,馬刺上有一個直徑有六英寸的小輪子,還有用一塊木頭鑿成的巨大的馬鐙,這种馬鐙以它奇特的形狀而引人注目。
  八月十八日,達爾文下山,穿過靠近基爾奧塔和圣費利佩這兩個小城市的美麗如畫的河谷,繼續往前走。第二天晚上,他到達位于主要山脈側面的哈胡耶爾銅礦場,在那里呆了五天。
  以前智利開采銅礦的方法特別原始。在達爾文訪問之前,外國人曾作了兩項根本改進:一是從煉過礦的熔礦爐里,把礦渣掏出來,再加以淘洗,這就可以得到大量的金屬;二是開采黃銅礦石,這种礦石當地礦工起初是把它扔掉的,盡管他們并不怀疑從中可以得到許多銅。達爾文曾指出過礦工的勞動是繁重的,而工資卻少得可怜。達爾文在這里考察了礦山的地質結构,可是積雪堆和初起的暴風雪,使他不得不從旅行途中提前返回,他本來打算上山去旅行的。
  八月二十六日,他又上路到智利首都圣地亞哥去,一路之上盡情觀賞被大量的才落下不久的雪所覆蓋的阿康卡向火山和科迪列拉山脈。翌日,他又登上了一個比圣地亞哥所在的太平原稍高的矮山岭。達爾文認為,這個平原是從前的內海的海底。
  查理在圣地亞哥住了約一星期,決定繞彎繼續往南走,到了波浪洶涌的馬伊普河河邊,河上架著一座吊橋,甚至連一個牽著一匹馬的人的重量,都使它搖晃不已,要從這种橋上走過去是相當冒險的。但另一條小河卡察普阿爾河,卻連這种吊橋也沒有,所以不得不騎著馬渡過此河,這也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情。這條河的河谷里有几處考凱納斯溫泉,因為能治病而四方馳名。
  達爾文得知,這些泉水夏季要比冬季更多更熱。但是夏季几乎是滴雨不下,所以這就使達爾文推測到,地下水源与在夏季里由于山上積雪的融化而形成了急流有關,雖然這些山离溫泉有十五或二十公里之遠。這些雪水首先滲入高溫區,然后再流到考凱納斯地區的地面上。
  達爾文又渡過克拉羅河,來到距圣地亞哥以南二十公里左右的圣費爾南多。后又往西拐向大海,瀏覽了以浮島著稱的塔關塔關湖,這些浮島是由各种不同的植物莖干彼此交織在一起而形成的,而在浮島上又茂密地長出其它植物。他著手勘查金礦,為此又花費了四天時間。這里的工人都顯出疲憊不堪的樣子:他們必須把約五普特重的礦石從一百三十米深的地下背到地面上來。他們干著這樣繁重的工作,卻只吃一些煮熟的豆子和面包。他們把搬運來的這种礦石運到磨房,把它磨成細粉,然后再把礦泥排進礦池里,礦泥在礦池里沉淀。隨著礦泥硬化,各种鹽就在表面上晶化。一兩年以后,再把它淘洗,于是就淘出黃金來。這一過程得重复好几次。
  照達爾文所觀察到的情況來看,礦工們得到的工資就已經夠微薄的了,可是必須服勞役的農奴在這里的生活卻比礦工們還要苦。
  達爾文在歸途中病得很厲害,回到瓦爾帕來索就完全病倒了。他在科爾菲德家一直病到十月底,在這期間,他得到自己這位同事的護理和無微不至關怀。
  繼達爾文患病之后,“貝格爾”號上發生了一次嚴重的經濟危机。如上所述,菲茨·羅伊艦長為了加快海岸的測量工作,而于一八三三年在加里松那里租了兩只縱帆船。他支付了租金三千六百五十英鎊,指望海軍部同意核准這項開支,或許海軍部會補償他這筆錢。稍后過了一段時間,他為同樣目的又花費了一千三百左右英鎊,買下一只洛烏船。海軍部不僅不還給他這筆錢,反而寄來一封信,說它“不贊成”租船,命令“要盡快解雇所租的船只”。据達爾文看來,這是兩党之爭起了作用:海軍“大臣”屬于輝格党,而當時菲茨·羅伊卻屬于托利党。
  菲茨·羅伊除了碰上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外,又加上疲勞過度。他的情緒非常頹喪。他已不能決定任何事情了。醫生認為他應當停止任何工作。因此,韋克姆只好擔負起指揮責任。海軍部堅持說,韋克姆只有完成對南美洲南部的測量工作,然后才能帶領“貝格爾”號返回英國。但全体船員都愿意經太平洋返回。這只有在菲茨·羅伊指揮下,根据以前給他的指示才能辦到。受海軍部欺侮的菲茨·羅伊大為惱怒,他不能好好地并且按他過去所希望的那樣去完成對南美洲西部兩岸的測量工作,所以他堅決要求辭職。
  如果艦長辭職,韋克姆就會得到晉升,可是韋克姆不管這一點,他還是勸說菲茨·羅伊撤回自己的辭職書。他勸說艦長,海軍部的指示,本身就是命令他有多少剩余時間就做多少測量美洲西岸的工作,然后再橫渡太平洋。韋克姆警告艦長說,即使他菲茨·羅伊擔任了指揮,也不會有任何力量能使他重返火地島。韋克姆問艦長,他的辭職會有什么好處呢?如果在一定時間許可的范圍內他能完成測量工作的話,然后再往太平洋去(這是全体軍官和船員所希望的),不是更好一些嗎?
  最后令大家高興的是,艦長被說服了,并撤回了自己的辭職書。
  從達爾文給親屬的信中可以看出,“貝格爾”號上的這次危机使他多么焦急不安。當然一方面他特別怀念故鄉、家庭和朋友。旅行,特別是航海旅行愈來愈艱苦,使他疲憊不堪。如果菲茨·羅伊拒絕指揮,“貝格爾”號就要被迫抄近道由大西洋返回。達爾文自然也就應該結束在“貝格爾”號上博物學家的工作,考慮的只是回去的事了。然而他頭腦中卻有著另外的打算。
  對收集來的材料進行研究,特別是對南美洲的地質考察情況已開始形成一定的构思,都向他提出了新的任務;首先就是要對西部各海岸進行地質考察,特別是科迪列拉山脈的地質學問題。仔細觀察自然景象的旅行者的最初熱情,對迷人的熱帶風景的興奮心情,漸漸地為考察家所具有的那种特別平心靜气的濃厚興趣所代替,因為考察家竭力要做的不僅是要盡可能多收集收集物,不僅是要記錄他所觀察到的現象,而且還要更好地弄懂和解釋這些現象。在途中,他在菲茨·羅伊艦長藏書丰富的圖書館里,熟悉了許多南美和環球旅行的情況后,給自己擬定了未來工作、未來旅行路線和參觀一些新地區的計划。他已不能使自己的事業半途而廢,不能放棄自覺制定的計划,特別是快要完成的計划。要是“貝格爾”號放棄環球航行的想法向英國駛去的話,達爾文就決定走他自己所擬定的航線,獨自越過科迪列拉山脈,研究科迪列拉山脈的地質,走旱路橫穿南美洲大陸,再返回東岸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去,然后從那里乘船回英國。
  可是危机結束了,決定在完成能發現新地方的誘人的環球航行之后再回英國。同時達爾文決定要更加努力在南美洲西岸進行工作,乘“貝格爾”號到一些島嶼上去旅行,廣泛利用在大陸上所用的老辦法,即雇佣向導、馬匹和騾子,走完所擬定的行程。他始終沒放棄越過科迪列拉山脈的念頭。
  “貝格爾”號全体船員又開始進行測量奇洛埃島的工作。有几個人在謝利万的指揮下,于十一月二十四日乘著舢板和高速艇前去考察該島的東部。達爾文雇了几匹馬,到島北端的查卡奧,他要在那里与其他人匯合。另一部分船員則留在“貝格爾”號上,他們應該去考察島的西部,以便与第一隊人馬在南部匯合。這時“埃德文切爾”縱帆船已賣掉。
  達爾文騎馬走的路都是用圓木橫舖而成的。因為太陽光線穿不進常綠森林的葉叢下面,所以地面松軟、泥泞。
  查卡奧本是島上的主要港口,因為在海峽里的急流和危險的岩礁中間船只經常失事,所以人們就把港口移到圣卡爾洛斯。達爾文在查卡奧遇到了第一隊人馬。在以后的日子里,這隊人馬就逐漸地往南推進。被河谷切割開來,分离成很多小島的平坦的地方,完全被一片不能通行的深綠色的森林覆蓋起來。有些地方可以經常看見茅屋。在這片大陸上,現出了三座正在噴出一團團濃煙的巨大的活火山。每座火山的高度都有兩千米左右。安第斯山脈本身在這里要比在瓦爾帕來索附近的山脈矮得多。沿途所見的居民,就外貌來看,都是有著紅銅面孔的典型的純种印第安人。他們住得很分散,對沿海地帶上的樹木很少清除或者清除得很差。
  十一月三十日,這隊人馬來到了卡斯特羅,它曾是奇洛埃島的古都,但是當時已經變成了一個特別荒涼的地方,總共剩下几百個居民。
  達爾文特別注意到植物當中的龐克,龐克這一植物的基干有一米多高,長著四五個齒狀的圓葉子,直徑超過兩米,周長在十一米以上。
  十二月六日,這隊人馬到達了南島圣佩得羅,“貝格爾”號已停泊在那里。當這隊人馬中的兩名軍官,在這里用經緯儀進行測量工作時,据說是這個島上特有的一只狐狸正在聚精會神地注視軍官們的工作,因此達爾文偷偷地走到它的背后,用地質錘朝它頭上重擊一下,把它打死了。就這樣,在這個島上發現了獨有的狐狸。
  達爾文和菲茨·羅伊雖然努力要爬上島巔,但是一切努力都白費了:由于森林中到處都堆積有大量倒下的腐朽的樹,所以根本無法通過,他們只好時而一個跟一個從腐爛的樹干底下爬過去,時而沿著离地二三米高的樹干上走。最后只好放棄這一打算。
  十二月十日,達爾文搬到要繼續向南駛進的“貝格爾”號上。十三日,他到達了喬諾斯群島,那里開始了可怕的“不亞于火地島的”風暴。各個島嶼根本不能通行,所有海岸都無法接近。“必須在海岸上沿著尖角的云母頁岩爬行,至于說到森林,那么臉、手和膝蓋上的傷痕就明顯地說明,要想穿過這些密林需要付出怎樣的代价”。
  后來,“貝格爾”號又調過船頭向北駛去。十二月二十日,“貝格爾”號在靠近特烈斯蒙特斯角以北的地方發現了一處海港,海港附近有一座海拔五百米的形似塔糖的正圓錐体山丘,它比里約熱內盧那座名叫塔糖山的山丘更加接近于正圓錐体的形狀。盡管山坡非常險峻,達爾文在這里還是爬到了山頂。他在《考察日記》中寫道:“在這荒涼的地方,能夠爬上一座山的山頂,會使人感到某种不尋常的快樂。只要我不安地期待看到某种新東西,而且這种期待經常使我落空,然而每當我有新的打算時,這种期待總還是一定要出現的。任何一個人都知道,當我們從高山上眺望展現在我們面前的宏偉壯觀的景色時,我們心頭洋溢著一种胜利和驕傲的心情。而在這些處女般的圣洁、人跡罕到的地方,你會聯想到你可能是第一個站在這座山頂上欣賞這一景色的人,在你的這一心情中還會添上某种榮譽感”。
  但使他感到惊奇的是,他在荒野的海岸上發現了有人在這里住過的痕跡:懸崖凹處有草舖,草舖旁邊有熄滅了的篝火殘跡,斧子砍的斧痕。當時他就想到,這是遇難水兵所留下的痕跡。确實,過了几天,當“貝格爾”號發現另外一處海港,并在那里停泊的時候,海岸上出現了一個揮動襯衫的人;派去接他的小船帶回兩名水手。他們是美國捕鯨船上的流亡者,他們的小船被岸邊的暗礁撞得粉碎。他們要沿著海岸走過去是非常困難的;他們當中有一個人就摔死了,其余的兩個住在這里的蘆草舍里,以海豹和軟体動物充饑,一直住了十五個月。他們只有兩把斧子和几把刀;他們用燧石取火,那里的燃料是不缺的。
  十二月三十日,“貝格爾”號停泊在特烈斯蒙特斯半島最北一端附近的小港里面。翌日,達爾文同几個旅伴一起爬上了海拔七百米的高山,從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見由花崗岩組成的科迪列拉山脈的主脈,花崗岩上面覆蓋著一層云母頁岩,而云母頁岩則已形成宛如手指狀的雉堞。
  一八三五年一月初,達爾文同菲茨·羅伊乘小船圍著這個深水的小海灣繞行一周,途中看到無數海豹,海豹蓋滿平坦的岩石和部分海岸。以食死尸為生的火雞兀鷹在窺伺著它們。許多急流如瀑布似地從花崗岩的高山上飛瀉入海。海燕、海鷗和鸕茲在水上飛來飛去,在水中游來游去,捕捉魚類。有一對美麗的黑頸天鵝和几只海獺也在那里游來游去。
  “貝格爾”號在喬諾斯群島的包港停泊一個星期。嬌艷秀麗的植物一直生長到海岸邊。大陸上隆起四座火山,科爾科瓦多火山勻稱和高峰特別引人注目。
  喬諾斯群島上的樹木,比奇洛埃島上的樹木更象火地島上的樹木,因為喬諾斯群島上的山毛櫸樹很都平常,該島更南一些的地區的森林都是山毛櫸樹。特別值得注意的是,苔蘚植物,地衣植物和上型蕨類植物的种類繁多,數量很大。西海岸群島就象火地島一樣,泥炭形成的過程都是急劇的。泥炭主要由龍血樹亞科的一种屬astelia pamila和虎耳草科的一個屬麥哲倫科形成。
  在喬諾斯群島上,達爾文從為數极少的哺乳動物中指出了兩种水栖動物;一种是小海獺,它不僅吃魚類,而且也捕食大量漂浮的小螃蟹;另一种是嚙齒動物鼩鼱,它長有一個又大又長的尾巴,一身珍貴的漂亮毛皮,現在已經引進到蘇聯,并被馴養成功。此外,在這里曾捉到一只當地小鼠,這种小鼠在許多島嶼上都有,這引起了達爾文的深思。
  在奇洛埃島和喬諾斯群島,可以經常遇到一种紅胸脯的鷗。當地居民認為鷗有各种不同的叫聲,有時是吉祥的預兆,有時是不祥的預兆。還有一种身体較大的;“吉德吉德”鳥,它的叫聲象小狗。還要指出,特別有趣的是,這些鳥雖然特殊,但卻与智利中部的土耳其鳥和塔巴科洛鳥有血緣關系。總之,本地鳥刺耳的尖叫聲特別与眾不同,只是本地鳥中的一些罕見的鳥种在智利中部才可見到。
  這一地區海面上飛翔著凶猛的大海燕。其中一种稱為別拉德的海燕,使達爾文感到特別惊訝。按照它的習性和身体构造來看,它并不接近它實際上屬于的那一科。它一受到惊嚇,就鑽進水里,在水下游過很長時間,然后又從水中飛到空中。在空中它直線飛行了一段距离以后,就象石頭一樣直掉下來,重又潛到水里去。它的嘴和鼻孔的形狀,腿的長度,都明顯地證明它是海燕。它有潛水習性,腳爪上沒有后趾,翅膀短,從遠處看,這些都使它接近于与它相似的海雀(鳩)。
  一月十八日,“貝格爾”號再次停泊在奇埃洛島上的圣卡爾洛斯海灣里。19日夜,達爾文用望遠鏡觀看了奧索爾諾火山爆發的動人景象。凌晨,火山停止噴發。
  后來才知道,科迪列拉山脈最大的火山——智利的阿康卡瓜火山(它位于北方八百公里開外的地方),也在同一天夜里噴發起來。六小時后,在位于阿康卡瓜火山以北四千三百公里的科謝圭鈉火山也發生了大噴發,同時產生了強烈的地震,這次地震在一千六百公里的范圍內都能夠感覺到。
  根据菲茨·羅伊的命令,達爾文和金克被派往卡斯特羅,再從那里橫過奇洛埃島,然后到西岸的庫卡奧小教堂。旅伴們騎馬,走的又是在沼澤地區里用圓木舖砌成的路。路面的圓木由于下雨而變得很滑,行路非常困難,不過已習慣于當地環境的馬匹,卻象狗那樣靈巧地從一根圓木跳到另一根圓木。路的兩邊,都被高大而茂密的森林和蘆葦圍了起來。這一天天气非常好,無數樹木正在盛開著花朵,使空气里充滿著香气。但是有著無數已經枯干的樹干的沼澤森林,總給人留下一种极不愉快的印象。
  一月二十三日,旅行者們到達了一座美麗的小城市卡斯特羅。達爾文帶來了一封介紹信給當地人彼得羅先生,他特別親切地接待了旅行者,雇了強壯的馬匹,并護送達爾文及其旅伴沿著海岸往南走,在那里有一個小村落,當地一名警衛隊長,自告奮勇要親自把他們護送到庫卡奧。他們往西一拐,沿著彎彎曲曲的小路前進,橫穿過一個島,時而穿過巍巍壯觀的森林,時而又經過精耕細作的田地;在這些田地上,谷物和馬鈴薯的長勢很好。由于道路非常坏,警衛隊長就命令印第安人用當地的一种小船(彼了瓜)把旅行者沿緯度線方向延伸的庫卡奧湖運送過去。印第安人在這只做得粗劣的小船里,運裝著一頭母牛,把這頭母牛推倒在船底,四條腿朝上,并用繩子把它牢牢地捆縛在船上。
  庫卡奧散居著三、四十家模樣特別可怜的印第安人。達爾文和金克從這里沿著寬闊的海岸往北走,那里的海浪洶涌澎湃,沖打著海岸。旅行者們想沿著海岸到圣卡爾洛斯去,可是印第安人在這里堅決拒絕給他們帶路。于是只好由原路返回。達爾文在《航海日記》中提到了從奇洛埃島東海岸到科爾科瓦多火山所在的科迪列拉山脈之間這一帶的壯麗景色。
  一月二十八日,他們終于回到圣卡爾洛斯。
  二月四日,“貝格爾”號离開奇洛埃島,向北航行,由于多霧,所以直到八日方才到達智利的瓦爾迪維亞。這個城市离海岸約有十六公里,分布在沿河一帶的低地,周圍是茂密的苹果樹林。三天后,達爾文帶了一個向導出發去旅行。美洲海岸上茂密的處女林与奇洛埃島上的森林,區別只在于顏色比較鮮綠,這大概是因為智利的常綠樹木,比奇洛埃島上的常綠樹木少的緣故。過了几座森林,來到草原之上。旅行者們途中常見的那些印第安人,待人接物十分矜持、直爽,体格健美,顯得与眾不同。
  二月二十日發生了強烈地震。達爾文當時正好在海邊,躺在森林里休息。地震是突然發生的,而且持續了兩分鐘。雖然兩腿站穩并不困難,但是地面搖晃卻使達爾文感到有些頭昏。城里的木頭房子搖動得特別厲害,軋軋作響。居民們非常恐慌,紛紛涌到外面。這一次最強烈的震動正發生在退潮的時候:海水急速上漲,上升到最高點時又倒流回來。
  二月二十二日,“貝格爾”號离開瓦爾迪維亞,沿著海岸往北繼續進行測量。在測量中,倒數第二個錨碎裂了。只好緊急出發到瓦爾帕來索去取新錨。三月三日,“貝格爾”號當時已在航行,艦上所有的人都感覺到地震所產生的又一次強烈震動。
  當“貝格爾”號三月四日駛進智利的康塞普西翁市港灣后,達爾文就在基里基納島登陸。他在這里首先听到的消息是,二月二十日大地震造成了可怕的毀滅,無論是在康塞普西翁市,還是在塔爾卡瓦諾海灣,所有的房屋全都倒塌,甚至連塔爾卡瓦諾的廢墟也被巨大的海浪卷走。達爾文自己很快就證實了,地震以及由地震在海上所引起的巨大海浪的破坏力是巨大的。他親自測量了由于地震而被散亂拋棄到海岸上表面附有海生生物的岩石碎片。有一塊石頭几乎有兩米長,一米左右寬,有半米多厚。地面的許多大裂縫和移位都是大地搖晃的結果。康塞普西翁的地震是在中午十一時半開始發生的。這就說明死人并不多,因為許多居民都能在房屋倒塌之前跑出去。在這次震動以后不久,在离海岸三、四海里的海面上出現了從海灣中心向前移動的平整的大海浪;它以惊人的力量卷走了海岸上的房屋和樹木。達爾文在《考察日記》中寫道:“看到建筑物曾經耗費了人類那么多的時間和勞動,卻在頃刻之間都被摧毀,真使人感到難過和痛心。但是,對受災居民的怜憫之情,較之于通常由數個世紀才能完成,而這里卻在頃刻之間就發生了的災變景象所引起的惊奇感,不知怎的卻相形見絀。我認為,自從我們离開英國以來,簡直沒有看到過一种有什么比這更使人感興趣的景象了”。
  三月七日,“貝格爾”號啟航向瓦爾帕萊索駛去,于十一日抵達那里。過了兩天,達爾文出發上路,以便實現他自己早就想越過科迪列拉山脈的夙愿。在圣地亞哥他早就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備。達爾文從平常人們在這里通過的兩個山口中挑選了最近的一個山口,即波爾季利奧山口(雖然這個山口更加險峻),以便在歸途中能更加容易越過另一個烏斯帕拉塔山口。三月十八日,達爾文离開了圣地亞哥,帶著一名向導和一名赶著几匹騾子的人,好不容易才到達肥沃的馬伊普河河谷。
  達爾文對于這种“愉快而又自由自在的”旅行方式是這樣描述的:“我們在有人居住的地方購到一些木柴,租用一塊牧場給我們的騾子吃草,并且在這里露宿。我們自己帶著鐵鍋,在晴朗無云的天空下,一面無憂無慮地安頓住宿,一面用鐵鍋燒煮我們的晚飯。當時,我有兩個同伴:一個是馬里阿諾·貢薩列斯,他以前普伴隨我在智利旅行;另一個是阿里耶羅(赶騾人),他一個人赶著十匹騾子”。達爾文感到惊异的是,長著細腿的騾子競能馱運騾隊給它們裝載的如此重的東西(在平原馱運將近一百八十七公斤,在山地馱運將近一百四十二公斤)。
  在科迪列拉山脈的主要一些河谷的兩側二至四公里的高處,升起了一片片由粗糙成層的礫石和沙土組成的階地。達爾文認為,這里的地質現象和南美洲東岸的地質現象一樣,而南美洲東岸的地質史主要歸結為這些海岸在逐漸上升。上述階地的下端在科迪列拉山脈山口附近平斜下降,并不知不覺地同他早在從瓦爾帕來索出發的各次游覽中所考察的那些与外界隔离的平原連成一片。他認為,這些階地是在海水浸沒智利的時候沉積下來的,這种浸沒也正象在目前地質時期海水浸沒智利更南的海岸一帶的情形一樣。
  因此,達爾文無論是在他的地質論文中,還是在他的結論中,都是賴爾的熱烈擁護者,是那些認為科迪列拉山脈是一下子形成的災變論者的強烈反對者。從前山里的河流在上游沖開河道,使沉積物在水流緩慢的入海口處沉積下來。這些階地就這樣產生了,并逐漸隨著高于海平面的陸地的上升,越來越向低處沉積,直到這些沉積物的地方一直達到現代海平面為止。灌溉科迪列拉山脈里的現代盆地的河流,都是一些從很陡的山坡上流下來的特別混濁的真正山間急流。
  正如我們所推測的那樣,當達爾文看到這些河流中的馬伊普河,在階地上沖毀自己的河谷時所產生的那些想法,同他在登上科迪列拉山脈時產生的想法一樣,在《考察日記》中得到了非常好的、几乎是富有詩意般的表達:“當馬伊普河沿著巨大的圓石塊奔流時所發出來的咆哮聲不亞于海的怒吼聲。甚至在很遠的地方,也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在奔騰的河水的喧嚷聲里面所夾雜的石塊互相撞擊的軋軋聲。在這條河的所有地方,不論白天或者夜黑,都可以听到這些軋軋聲。這种聲音向地質學家雄辨地說明:被吸引到同一方面來的成千上万塊石頭在彼此互相撞擊著,發出一种低沉的單調的喧囂聲。這正好象是時間概念一樣:已經消逝的每一分鐘,都是一去不复返的。這些石塊的情形也就是這樣:海洋對它們來說是永恒的;而它們的粗野的樂曲的每一個音符都在向我們宣告說,它們又向著自己的最后命運前進了一步”。
  達爾文繼續說道:“如果有一种因素這樣經常重复地出現,使我們感到重复的次數多得難以确定……。那么這种因素所引起的任何一种結果,只能夠被我們的頭腦理解為某种緩慢的過程的結果。每逢我遇見那些沉積到好几千英尺厚的淤泥、沙子和礫石的地層的時候,我就發出感歎,象現在的河流和現在的海岸這些因素是不能去沖出和積累出這樣巨大的沖積層來的。可是,從另一方面看來,當我听到這些急流的泡哮聲,并且回憶大批動物种類在地面上消失,以及這些石塊在整個這段時間里日日夜夜沿著自己喧囂的道路不斷向前推移的時候,我就暗問自己:有哪一些山脈,哪一些大陸,能夠抵擋住這种經常不斷的破坏力呢?”
  三月十九日,達爾文在暗紅色的層狀懸岩中攀登時,遇到了好多群牛;牧人正在把它們從科迪列拉山脈較高的牧場那里住下游驅赶。這是冬季將臨的預兆,使旅行者們不得不加快攀登的速度。借宿的那座房屋,位于圣彼得羅德諾拉斯科山山麓旁邊;在這座山的山頂上普發現有几處礦場。總之,在智利北部的山區可以經常在礦產區發現礦石。
  隨著向上攀登的高度的增加,植物逐漸減少,出現了一些漂亮的高山花,而禽獸和昆虫卻几乎見不到了。達爾文指出他在其它山脈尚未碰見的安第斯山脈所具有的特征:“第一是河谷兩邊平坦的階地,這些階地有時變為狹長的平原;第二是完全裸露的險峻的斑岩山丘的鮮亮顏色,主要是紅色和紫色;第三是巨大的和接連不斷的象牆壁一樣的岩脈(把其它岩石切斷的礦脈);第四是一些明顯地分离開來的地層;在這些地層成直立狀的地方,就形成美麗如畫、奇特的中央高峰;但是在它們呈較傾斜狀態的地方,就构成一些沿著主脈邊緣的巨大的高山;最后,第五是美麗的、顏色鮮明的岩石片所构成的光滑的圓錐形石堆,它們從高山基部升起,有很大的坡度,有時達到兩千多英尺的高度”。
  三月二十日夜晚,達爾文好不容易才走到鍋形谷地耶索谷,即“石膏谷地”,這里的石膏層厚度達到一千多米。第二天,他到了山脈的山麓下,這條山脈成為分別流到太平洋和大西洋里去的河水的分水岭,從那里開始道路就變得蜿蜒險峻,它是沿著科迪列拉山脈的兩個平行的主山脈中的一個山脈,即沿著一個位于海拔將近四千米高的山口的彼烏克涅斯山脈而走的。在山脈的中部,有紅沙層、礫岩層和變為厚石膏層的石灰質的泥頁岩,覆蓋在巨大的斑岩上,大約在中午時候,達爾文考察隊開始登彼烏克沓斯山脈,在這里立即感到呼吸困難。有人勸達爾文吃棵蔥來克服呼吸困難。但在這方面最有效的是貝化石,因為達爾文在搜集貝化石的時候,就馬上“忘掉了”呼吸困難。
  越接近山頂,陣陣冷風越刮越大,考察隊進入常年積雪的地帶。達爾文用以下的話對自己站在山口之上回首瞭望壯麗景色時的感受作了最好不過的表達,他說:“光彩奪目的空气,蔚藍的天空,條條河谷,有棱有角的奇特山巒,那些在很多世紀里堆積起來的亂石堆,還有那些与終年積雪色彩柔和的高山作鮮明對比的色彩鮮明的岩石,這一切東西合在一起,就构成了一幅使人難以想象的景色。除了几只在最高的山峰上面盤旋的鷹外,再也沒有什么植物或者其它的鳥類能夠把我的注意力移离這一毫無生气的寵然大物。我對于自己的孤獨感到非常滿意:這种感覺真好象是在觀看一陣大雷雨,或者是在傾听一場有大樂隊伴奏的彌賽亞曲的大合唱”。
  在這里,博物學家的敏銳的眼睛,注意到了好象是血跡斑斑的騾蹄子留在雪上的紅色蹤跡。起初,達爾文認為是從周圍的斑岩上吹過來的灰塵所造成的。他用雪在紙上一擦,紙面上就留下了一种略微帶有磚紅色的淡玫瑰色的痕跡。后來他把殘跡從紙上刮下來,他發現,落下來的是由极其微小的水草的微粒体所組成,這种水草現在被叫作Chilamidomonas rivalis,并時常在北极地帶把雪染成紅色。
  他們不得不宿營在兩條主山脈中間的一個山地里,那里很難找到任何植物的根來作木柴。而且那里由于气壓很低,水在較低的溫度就要沸騰。達爾文的同伴們由于無知就把這种情況歸咎于這口煮馬鈴薯的新鍋的性能不好。
  翌日晨,考察隊穿過中間谷地,開始第二次攀登第二個主脈,即向位于海拔四千多米的波爾季利奧山脈的山口攀登,這是一次為時很久的极其艱難的攀登。左右兩邊都聳立著險峻的圓錐形的紅花崗岩的山丘,下面是常年覆蓋積雪的遼闊的土地。有些地方,大量的積雪在融化的過程中就變成雪塔或雪柱。有一匹凍死的馬臥在一根象雪柱的底層上。
  在山口上,象細小針頭一樣的冰花向下降落,紛紛揚揚洒在達爾文和他的同伴們的身上。東邊遼闊平原的景色,一整天都被這种冰花遮蓋住了。他們下到植物的最高生長界線的地方,在一個由巨大的岩塊所构成的避寒處,找到一個舒适的夜宿地點。當天色黑暗下來后,天空的云塊忽然全部消散。所以旅行者們從四面八方看到懸在他們上空被一輪皎洁的明月照耀的巨大的群山,這輪明月由于空气十分清新而閃閃發光。
  科迪列拉山脈東坡的下山路,要比朝太平洋那面的山路近得多,而且陡得多。翌日晨,即三月二十三日,旅行者們看到他們腳下一片閃閃發光的均勻的云海,這云海使他們看不到判帕斯平原。他們走進云層區,一整天都置身于其中。他們宿營在海拔兩千米的地方,那里有一片放牧騾子的草原和用作燃料的灌木林。
  東面一些河谷里的植物和智利那一面河谷里的植物完全不同,盡管兩處地方的气候和土壤屬性是相同的。同樣的差別后來在哺乳動物方面也得到了證實:大西洋海岸一帶的老鼠(十三种)全都与太平洋海岸一帶的老鼠(五种)不同。同樣的差別,雖然是較小程度的不同,在鳥類和昆虫方面也可以得到證實。然而,科迪列拉山脈東坡的植物和動物,与比較遠的巴塔哥馬亞的生物卻是非常相象的。刺鼠、鼫、犰狳科的三個种、鴕鳥、雷鳥的几個种,所有這些都說明了判帕斯平原的動物特征,而達爾文在智利連一個這樣的种也沒有發現。在這里遇見了很多類似巴塔哥尼亞的多刺的灌木、干枯的草和小植物,還有爬行緩慢的黑色甲虫。所有這些都說明,象科迪列拉山脈這樣的障礙物,對于生物的分布來說,要比地方遙遠還要困難得多。
  三月二十四日,由于天空里的云彩突然消散,達爾文在高山上欣賞了一望無際的判帕斯平原風光。達爾文從科迪列拉山下來后,住了一夜,穿過一個低洼的沼澤地,朝東走去,隨后又沿著干燥的平原往北朝門多薩走去,共走了兩天。
  到達門多薩前不久,達爾文在盧克桑村和盧克桑河附近,看到南方的天空里有一片奇怪的、略呈紅棕色的烏云。起初,他以為這片烏云是大火的濃煙,后來才發現,原來是一大群蝗虫在飛翔。從离地面六米處到五百米左右處的空間,全被一層蝗虫占据。“而且它們的翅膀發出的聲音,簡直就象套上了許多馬匹的戰車在馳往戰場時所發出的隆隆聲,或者……更加确切些說,它好象是強勁的狂風,掠過軍艦上的纜索時所發出的呼嘯聲”。當蝗虫落到地面上,地面也就由綠變成淡紅色了,這是因為蝗虫比地里的草葉還要多。
  三月二十九日,達爾文出發經烏斯帕利亞塔山口返回智利。烏斯帕利亞塔山脈在門多薩的北面。他不得不在有些地方長滿低矮的仙人掌的不毛的荒漠里步行了七十多公里。太陽灼熱,揚起陣陣微細的塵霧,并且沒有水喝,這一切使旅行者很不愉快。烏斯帕利亞塔山脈和主脈平行,位于海拔一千七百米的狹長的平原,把它与主脈隔開。
  這個山脈的地質結构和太平洋海岸的第三紀地層相似,這使達爾文設想,這里應有石化了的樹木的遺跡。而達爾文确實在將近兩千米的高處,在光禿禿的山坡上,看到了几根彼此相距不太遠的雪白的柱子,柱子的周長有半米或四分之三米不等。這是屬于南美杉科石化了的樹木,它們的外形給達爾文留下強烈的印象。達爾文在日記中說:“要了解這种情景指明什么樣的神奇事件,就必須具備地質學方面的一些知識;不過我也得承認,它使我感到非常惊奇,以致我簡直不相信這种目睹的事實。在我的下面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昔日,當大西洋(現在已經后退了七百海里)靠近安第斯山脈的山腳下面的時候,就在這個地點曾經有著許多美麗的樹木,它們把自己的樹枝伸向大西洋海岸的上空。我看到,這些樹木從一塊火山質土壤的地面上生長出來,而這塊干燥地本是先上升到海面以上,后來又連同著它上面的樹木一齊沉沒到海洋的深處。在這樣深的海底,這一塊過去是干燥的土地,就被沉積層所覆蓋,而這些沉積層又被海底的熔岩巨流所覆蓋。順便說說,一條熔岩巨流竟達到一千英尺的厚度,這些熔岩的水流沖積層曾五次更迭地堆壘起來。這個容納如此龐然大物的大洋,一定是非常深的。然后,地下的推動力又起了作用,于是在我面前就出現了這個大洋的底部,它构成了一條有七千多英尺高的大山脈。可是,那些對抗的力量并沒有稍稍停止發生作用,它們總是在改變著、風化著地球表面:极厚的地層被很多寬闊的河谷切割開來,那些曾經高高擺動著自己嫩綠枝條的樹木,已變為二氧化硅,而那片曾經在它的上面長過樹木的火山質土壤,也變成了岩石。現在,這里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十分貧瘠、荒涼,甚至連地衣在這些石化了的古代樹木的遺跡上面也無從滋長。這樣巨大而難以使人置信的變化,如与科迪列拉山脈的形成過程相比,都還是發生在不久前的時期里,而科迪列拉山脈本身与歐洲和美洲的許多古生層相比,則又完全可以說是形成得還要晚”。
  我們特意援引了這一長段摘錄,以便表明,達爾文在智利逗留這一期間,地質工作和對地質的思考(如果可以這樣說的話)是那么令他神往。
  達爾文經過橫跨在峽谷之上的天然石拱門普恩特德因卡斯(英卡橋),繼續到中央主脈去旅行。這里有一條通到孔勃烈山上面去的,即通到山口最頂端的迂回曲折的上坡路,非常陡峭和險峻,山頂上刮著非常寒冷的風。由于天空几乎是万里無云,達爾文僥幸地從那里看到了風景优美的山戀起伏的高山和科迪列拉山山峰,山下長滿了常青樹和象枝形燭台形狀一樣巨大的仙人掌。
  四月十日,達爾文終于到達了圣地亞哥,在二十四天之內兩次越過科迪列拉山脈。几天后,他又返回到瓦爾帕來索。達爾文在給姐姐蘇桑娜的信中是這樣描述他的這次旅行在地質方面所取得的成果的:
  “……我可以清楚地證明,那兩個山脈中的一個山脈,在年代上比另一個要早得多。較為古老的那個山脈是真正的安第斯山脈,我能夠敘述构成這一山脈的岩石的种類和先后順序。這些山脈的主要特點在于它們含有將近兩千英尺厚的石膏層——我認為這里石膏的數量是舉世無雙的。但更為重要的是,我已找到了一些貝殼化石(在海拔一万多英尺的地方)。我認為研究一下這些貝殼便可以确定這些山同歐洲地層相比較的年齡。至于安第斯山脈的另一山脈,則有著可靠的推測(對我本人來說這是深信不疑的):這些山体——有几個峰高至一万三千英尺到一万四千英尺——是很現代的,它和巴塔哥尼亞的平原是同年齡的(或者,和怀特島的最上几層几乎是同年齡的)。如果把這一結論看作是被證實了的話,那么在地球形成的理論中它是一件具有很重要意義的事實,因為,如果在地殼中曾在這么晚的時代發生過如此惊人的變化,那么就沒有任何理由認為以前曾經有過劇烈變動的時代。這些近代地層是非常引人注意的,因為里面貫穿著金、銀、銅等金屬礦脈;迄今為止,這些都被認為是屬于較古的地質層系的”。
  接著,達爾文又描寫了他所遇見的已石化了的樹木,并敘說了我們上面所談到的關于地面隆起和沉陷的結論。
  他在給漢斯羅的信中,還特別詳細地敘述了自己關于地質論斷的結論。當漢斯羅收到自己以前曾經有些幼稚的學生和朋友的來信時,顯然感到惊奇,這個學生竟成長為一個學者,能把對南美洲西岸和東岸的地質情況和科迪列拉山脈的地質情況進行考察的大量材料融匯貫通,并作出了嚴謹的(盡管還是初步的)結論。一八三五年十一月十六日,漢斯羅在劍橋哲學學會上,宣讀了達爾文這些來信的摘要。大概這些摘要在這里很受歡迎,漢斯羅就以小冊子的形式部分地印刷了這些書信摘要,分發給學會會員們,應當認為,這些摘要是為達爾文從前的老師塞治威克作報道用的,他比漢斯羅晚兩天在倫敦地質學會上宣讀了這個報道1。所有這一切,達爾文只是在旅行快要結束時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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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尼·謝·沙茨基在他對達爾文的地質著作的譯文所寫的有趣的緒論《達爾文是一位地質學家》中犯了錯誤(《達爾文全集》1939年版第3卷251頁)因為他說“早在達爾文還在旅途中就發表了兩本達爾文致漢斯羅書信摘要集”。塞治威克1835年11月18日所作的報告,實際上是在1838年發表的,那時達爾文不僅回到了英國,而且以地質學會會員的身份作了許多次地質報告。所有這些報告同塞治威克的報道一起收進《倫敦地質學會會議記錄》第二卷之中。
  遺憾的是,我自己不能把漢斯羅印的小冊子的正文同塞治威克的報道加以比較,只能說出自己的推測來:這兩批達爾文書信摘要要么相同,要么塞治威克的報道所包括的(他向地質學家們所作的)內容更為詳細,要么是對漢斯羅的報告的轉述。這兩批書信摘要几乎是同時做的這一事實就說明了這一點。(見《達爾文:貝格爾號航海日記》諾拉·巴爾洛夫著第26頁)。
  斯·爾·索博爾在《倫敦地質學會會議記錄》上看到了這個材料后,親切地告訴我,這個材料与所知道的書信材料相比較沒有什么新的內容,而漢斯羅出版的《文集》也包括了剛剛收進由費朗西斯·達爾文出版的《達爾文生平及其書信》第一卷和《書信續編》第二卷中的達爾文的書信。因此,斯·爾·索博爾完全贊同我的上述看法。


  因此,我們面前出現的已是一位能在考察中得出自己結論的嚴肅的地質學家和學者。達爾文,正象他本人從秘魯寫給福克司的那樣,已變成賴爾觀點的虔誠信徒,“在南美洲的地質調查中,他試圖在某种程度上采用這些觀點,甚至超過了賴爾本人”。
  但是達爾文對此關沒有滿足。兩星期后,即四月七日,他決定再到智利北部地區去旅行,預定的旅行路線是沿海城市科舍博、瓦斯科和科皮亞波,而科皮亞波這一站,“貝格爾”號必須到達,好把達爾文接走。旅行方法仍舊和以前一樣,不同的是他們全都騎馬,只有行李用騾子馱運。旅行路線是穿過鐘山山麓的基爾奧塔河谷。這一地區盛產黃金,當地居民都以淘金為生。然后旅行者們轉向海岸。智利中部地區所特有的樹木和灌木很快就消失了,被与絲蘭屬相似的高大植物所代替。這一地區變得愈來愈貧瘠。達爾文覺察到木本科植物和其他植物的种子對海岸各地區的降雨量有著多种适應性。
  五月四日,達爾文轉向內地,到伊利亞佩爾含礦的肥沃的河谷方面去,又往前走到礦場很多的洛斯奧爾諾斯區,這里的主要山上鑽滿了窟窿,就象巨大的螞蟻窩一樣。
  礦工們所背的沉重的礦物,正象達爾文所檢查的那樣,平均都超過了九十公斤。他們一天要從七十二米深的礦井里背十二次礦石,即一天要背出一千零八十公斤的礦石(在這几次的間隔時間里,干敲碎礦石和搜集礦石的工作)。達爾文在他的日記中指出:“雖然我也知道,他們的勞動是自愿的,但是在看到他們從礦井里面爬到井口的那种情形時,就不能不感到十分憤慨:他們的身体向前彎曲,用自己的雙臂倚靠在梯級上,他們的雙腿彎曲著,他們的全身肌肉繃得緊緊的,臉上的汗珠象雨一般地直淌到胸口,鼻孔張得很大,嘴角向后咧著,呼吸非常急促。他們每喘一口气總要發出唉——唉的叫喊聲,這個叫喊聲是來自胸部深處,它象警笛一樣的刺耳。
  他們搖搖晃晃地走到礦堆旁邊,把自己的卡爾帕喬(大背筐)里面的礦石倒出來,喘息兩三秒鐘,揩拭一下額角上的汗珠,好象已經完全恢复了力气,于是又急忙爬下礦井去”。
  五月十四日,達爾文來到了科金博這座擁有六千——八千名居民的寂靜城市。晚上,發生了一次強烈地震,人們慌亂起來。達爾文听到一种在地震發生以前的隆隆聲,但是由于發生了的騷動,未能覺察到地震的晃動。
  無論是在途中還是在科金博,達爾文大都是從事地質調查,特別感興趣的是階梯形的礫石階地,這些階地在這里,也象在智利的其它地方,和在圣克魯斯河河谷一樣,都證明了階地是由于海水的沖刷而形成的,并證明了陸地逐漸上升的過程。五月二十一日,他參觀了阿勞科礦區,然后又動身到肥沃的、遍布葡萄園和果樹園的科金博河谷,并在那里呆了几天。六月二日,他開始重新沿著海岸往北到瓦斯科去旅行。這里的土地都是荒漠,几乎一點綠蔭也沒有。只有陸生螺輪蝸牛在最干燥的地方集結成一大堆一大堆,以便在春天,當有一种它們賴以為生的小植物長出葉子來時,它們能夠复活過來。六月四日,達爾文繼續沿著有大群羊駝正在吃草的荒涼的平原赶路。平原上的不毛之地愈來愈多。他費了好大的勁用高价才購買來了一捆污穢的干草,給馬匹作晚上的飼料。
  人們說,這里已有十三個月沒下雨了。
  六月十二日,達爾文終于到達了科皮亞波河谷,可以松口气了。科皮亞波城相當大,每家都有一處果園。這座城市与礦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礦場和礦石都成了人們談話的主要內容。
  “貝格爾”號還沒有到達,看來還得一個星期左右才能到達。達爾文利用這段時間,雇了一名向導和八匹騾子,帶上足夠的飼料,沿途他可以觀看特殊形式的“無人”谷;大概那里有好几個世紀沒下過雨了,而且正如達爾文所認為的那樣,河谷也是由海水沖刷而成的。但是后來達爾文在這個無水的沙漠里,碰見了用粘土建造得非常堅固的七八間古印第安人住過的房屋廢墟。后來在秘魯,有一位特別了解該地區的土木工程師吉爾,向達爾文解釋了這种現象。他說,有時可以碰見古秘魯人在山里開鑿的灌溉系統和人工水道。后來,由于這里經常發生地震,破坏建筑物或使河流發生新堵塞,因而時常使河水改道,這些灌溉渠全被遺棄和部分遭到毀坏。
  六月二十八日,達爾文在繼續登山的途中,碰見了几頭羊駝和一种很接近羊駝的山地動物駱馬的足跡。他還經常碰見一种能捕捉這里為數甚多的老鼠的小狐狸,根据達爾文的觀察,這些老鼠象蜥蜴一樣能生活在地球上一些最干燥的地方。夜間,旅行者就露宿在第一條分水岭的山麓下的大高地上,那里有一些大雪堆,從高山頂上刮來陣陣寒風。所以,達爾文盡管穿著防寒衣服,但還是無法入睡,早晨起身時全身都凍僵了。
  第二天,達爾文返回。七月一日,回到了科皮亞波河谷。再過三天,“貝格爾”號駛到了离科皮亞波城有三十公里的港口。晚上,達爾文親切地同自己在智利的旅伴馬里阿諾·貢薩列斯告別。菲茨·羅伊艦長不在艦上,暫時由韋克姆指揮。
  原來是,當“貝格爾”號在瓦爾帕來索時,獲悉英國軍艦“挑戰者”號在阿勞科附近(康塞普西翁以南不遠)遇難,菲茨·羅伊的摯友塞穆爾艦長和全体艦員,都在印第安人那里受苦受難。菲茨·羅伊表示,他愿意作為一名已考察完南美洲所有西海岸的領港員前去幫忙。
  “貝格爾”號向秘魯駛去。七月十二日,“貝格爾”號停泊在秘魯的海灣伊基克港,伊基克位于海拔五百米左右高的海岸大石壁腳下一塊很大的沙土平原之上。在這一要好几年才下一次雨的地方,不僅食物要從外面運來,而且淡水也要用船從遠處運來,即從北面四十海里的居民點上運來,所以水的价錢特別昂貴。達爾文費了很大的勁才雇到了一名向導和几頭騾子,以便到伊基克唯一的富源——硝石礦場去一趟。達爾文在這里看到這一真正的荒漠并沒有給他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因為這里的景象很象在智利北部的情景一樣。該地的特征是地面上覆蓋著一層很厚的普通食鹽和成層的鹽土層,而這种食鹽層和鹽土層大概是在這一地方逐漸上升到海面上的時候沉積下來的。這种地面的整個外形,非常象已經下過雪但尚未融化而弄得很髒的地方。達爾文參觀了位于海拔一千米高處的硝石場后,返回伊基克,當時“貝格爾”號已准備起錨,繼續駛往利馬。雖然“貝格爾”號已處于熱帶地區,但由于海洋掀起波浪,冬季陰沉的烏云遮蔽了天空,所以气溫還不算很高。
  七月十九日,“貝格爾”號停泊在秘魯的首都利馬的沿海港卡亞俄里面。就是在這里,也使人感到冬季即將來臨。天空經常布滿烏云。卡亞俄經常籠罩著濃霧,人們的衣衫經常是濕漉漉的。沿岸許多小死水塘使得瘧疾的傳播很廣,在達爾文所處的那個時代,人們就認為這种瘧疾的發生,是由一种來自沼澤中的有害气体——“瘴气”導致的。
  使達爾文感到特別遺憾的是,秘魯這時正處于無政府狀態之中:四名將軍正在相互爭奪最高權力,所以就不能到稍遠一點的地方去旅行。達爾文只到利馬去了一次,他在那里呆了几天。他甚至還打過獵,雖然獵獲的野物很少,但在這次旅行中卻仔細觀看了古秘魯人村庄的廢墟、灌溉渠和古墓,這些都使他聯想到,在歐洲人來到之前,這里居住的古代民族已經具有很高的文化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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