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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玠傳



             ——《三國志》卷一二

  [說明]毛玠,字孝先,東漢末陳留平丘(今河南封丘東)人。早年為縣吏。曹操取兗州,辟為治中從事,因与曹操論天下形勢,頗有見地,轉為幕府功曹。后為東曹掾,与崔琰共同舉荐人才。升任尚書仆射。諫止曹操廢立太子之事,被曹操比之漢初周昌。崔琰無罪被殺,毛玠心中不悅,被曹操收捕入獄,經桓階、和洽相救而免,但仍被免官歸家,后在家中去世。毛玠雖居高位,卻常布衣疏食,賞賜多救濟貧族,家無余財。

  毛玠字孝先,陳留國平丘人。早年在縣中為吏,以清廉公正著稱。將要到荊州避戰亂,還未到達,听說劉表政策法令不明,于是又前往魯陽。魏太祖曹操占領兗州,征辟他為治中從事。毛玠對曹操說:“如今國家分崩离析,國君四處遷移,百姓的生產廢棄,因饑懂而四處流亡,官府連一年的儲蓄都沒有。百姓沒有安心定居的念頭,國家在這种形勢下是難以持久的。現今袁紹、劉表,雖然手下士人、百姓眾多強大,但都沒有長遠的打算,不是建立基業的人。用兵以遵守禮義者胜,保住地位必須依靠財力,您應該尊奉天子而向不守臣道的人發號施令,整頓農業耕作,儲備軍用物資,這樣,霸王的業績就可以成功了。”曹操敬佩地采納了他的建議,轉調他為自己官府的功曹。
  曹操擔任司空丞相,毛玠曾任東曹掾,与崔琰共同負責選拔官吏。他所舉荐任用的人,都是清廉正直的士人,有些人在當時雖有名望,但行為不正派,結果也不能被他選用。他特別以儉朴作為他人表率,因此全國的士人無不以廉洁勉勵自己,即使顯貴得寵的臣僚,服飾器物也不敢違反法度。曹操贊歎說:“這樣任用人才,使天下的人自己監督自己,我還再費什么心思呢!”曹丕擔任五官中郎將,親自拜訪毛玠,托他照顧自己的親屬。毛玠回答說:“老臣因為能夠盡忠職守,所以有幸沒有獲罪,您現在所說的人不應升遷,所以我不敢遵命。”大軍回到鄴城,討論合并官署。毛玠請求不要推行,當時人們很忌憚他,都想撤銷東曹。于是一起對曹操說:“先前西曹為上,東曹為次,應該減省東曹。”曹操知道他們的想法,因而下令說:“太陽從東方升起,月亮最圓的時候也在東邊,人們談到方位時,也先說東方,為什么要撤銷東曹?”因此把西曹撤銷了。當初,曹操平定了柳城,分賞所獲得的器物,特別以素屏風和素憑几賞給毛玠,說:“你有古人的風范,所以賜給你古人所用的器物。”毛玠身居顯要的地位,卻常身穿布衣,吃普通菜飯,撫養教育哥哥的遺子非常周到;所得的賞賜也大多賑濟施舍給貧困的人家,自己的家中沒有什么剩余。遷升為右軍師。魏國剛剛建立時。他任尚書仆射,仍然主持選拔任用官吏。當時還沒有最后确定誰為太子,臨艸甾侯曹植受到曹操寵愛,毛玠秘密勸諫曹操說:“近世袁紹因為不區分嫡子庶子,所以國破家亡。廢立太子是大事,我不愿听到有這樣的事。”后來群臣聚會討論,毛玠起身更換衣服,曹操看著他說:“他就是古人所說的國家司直,我的周昌。”
  崔琰被處死之后,毛玠心中悶悶不樂。后來有人告發說:“毛玠出門見到被黥面的反叛者,他們的妻子儿女被判為官家奴婢,他便說‘造成天不下雨,就是因為這种作法’。”曹操大怒,把毛玠收捕入獄。大理鐘繇詰問毛玠說:“自古以來,即使圣明的帝王,對罪犯也要連妻子儿女一同處罰。《尚書》說:‘我向左,你們不一同向左;我向右,你們不一同向右,我將誅殺你們的妻子儿女。’司寇的職責,就是使男人判罪為奴,女人判罪舂米鍘草。漢代法律,罪犯的妻子儿女要判為奴婢,在面部刺字。漢代法律中的面上刺字之法,在古代刑典中便有。如今真正的奴婢因祖先有罪,雖然經歷百年,仍有在面上刺字為官府服役的人,其一是為了寬松良民的夫役,其二用來寬免多种罪行的處罰。這怎么會有負于上天神靈的本意,而造成旱災?依据經典,法令急迫會使天气寒冷,舒緩則天气變熱,寬松就會使陽气上升,天气干旱。毛玠說的話,是認為寬松呢,還是急迫?若是法令急迫,應當是陰雨連綿,為什么反而干旱?成湯那樣的圣明朝代,田地中也干得寸草不生;周宣王是英明的帝王,那時旱災仍肆虐為害。天气干旱,已長達三十年,把原因歸于黥面的刑罰,能說得過去嗎?春秋時衛國人討伐邢國,剛出兵便下起雨來,它的罪惡還未顯露出來,上天為什么就已經有了反映?毛玠譏諷誹謗的言論,在平民百姓中流傳;對朝廷不滿的聲音,已傳到皇上那里。毛玠說話時,不可能自言自語,他見黥面的罪犯時,共有几個人?黥面的奴婢,与他相識嗎?是什么原因使他們相見,說出這些感歎之言?當時是對誰說的?對方曾怎樣應答?在何月何日?在什么地方?事情已被揭發出來,不得隱瞞欺騙,要把實情全部講出來。”毛玠說:“臣下听說蕭望之的死,是因為石顯的陷害;賈誼被貶黜,是因為周勃、灌夫的讒言;白起在杜郵被賜劍自殺;晁錯在東市處以腰斬;伍員在吳國都城自縊;這几個人之死,或是有妒疾于前,或是有人迫害于后。臣下從青年起便負責文冊簡牘工作,因多年的勤勉而取得官位,職掌机密親近之事,從而為人們所忌恨。說臣下有私心,不可能找不到理由;冤枉臣下,會無孔不入。人的本性熱衷于利益,往往又為法令所禁止,法令禁止利欲,勢必要受到利欲熏心者的破坏。讒言橫生,誣陷誹謗臣下;誹謗臣下的人,也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理由。先前王叔、陳生在朝廷爭論是非,宣子評定誰有道理,命令他們立下誓言,是非得以明辯,曲直各得其所,《春秋》對此表示贊賞,因此記錄下來。臣下從未說過人們告發的那些話,也不可能有什么一時間及听過這些話的人作證。說臣下有過那些話,一定要有确鑿的證据。請求象陳宣子那樣為臣辯白,我自己可以同五叔一樣對證。如果臣下上面所說确是謊言,受刑之時,我會象乘安車駟馬离去一樣心安理得;賜劍自殺,如同受到重賞一樣的恩惠。請求讓我以實情對證。”當時桓階、和洽也進言救助毛玠,毛玠因而只受免官貶黜的處分,死于家中。曹操賜給他棺木、器物、錢帛、拜他的儿子毛机為郎中。(劉洪波 譯)

  [原文]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也。少為縣吏,以清公稱。將避亂荊州,未至,聞劉表政令不明,遂往魯陽。太祖臨兗州,辟為治中從事。玠語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今袁紹、劉表,雖士民眾強,皆無經遠之慮,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胜,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脩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太祖敬納其言,轉幕府功曹。
  太祖為司空丞相,玠嘗為東曹掾,与崔琰并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於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務以儉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太祖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复何為哉!”文帝為五官將,親自詣玠,屬所親眷。玠答曰:“老臣以能守職,幸得免戾,今所說人非遷次,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議所并省。玠請謁不行,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為上,東曹為次,宜省東曹。”太祖知其情,令曰:“日出於東,月盛於東,凡人言方,亦复先東,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初,太祖平柳城,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素馮几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故賜君古人之服。”玠居顯位,常布衣蔬食,撫育孤兄子甚篤,賞賜以振施貧族,家無所餘。遷右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仆射,复典選舉。先賢行狀曰:玠雅亮公正,在官清恪。其典選舉,拔貞實,斥華偽,進遜行,抑阿党。諸宰官治民功績不著而私財丰足者,皆免黜停廢,久不選用。于時四海翕然,莫不勵行。至乃長吏還者,垢面羸衣,常乘柴車。軍吏入府,朝服徒行。人擬壺飧之絜,家象濯纓之操,貴者無穢欲之累,賤者絕奸貨之求,吏絜于上,俗移乎下,民到于今稱之。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后群僚會,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我之周昌也。”
  崔琰既死,玠內不悅。后有白玠者:“出見黥面反者,其妻子沒為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太祖大怒,收玠付獄。大理鍾繇詰玠曰:“自古圣帝明王,罪及妻子。書云:‘左不共左,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司寇之職,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舂銵C漢律,罪人妻子沒為奴婢,黥面。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於古典。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歷百世,猶有黥面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負於神明之意,而當致旱?案典謀,急恆寒若,舒恆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為旱。玠之吐言,以為寬邪,以為急也?急當陰霖,何以反旱?成湯圣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為虐。亢旱以來,積三十年,歸咎黥面,為相值不?衛人伐邢,師興而雨,罪惡無徵,何以應天?玠譏謗之言,流於下民,不悅之聲,上聞圣听。玠之吐言,勢不獨語,時見黥面,凡為几人?黥面奴婢,所識知邪?何緣得見,對之歎言?時以語誰?見答云何?以何日月?於何處所?事已發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玠曰:“臣聞蕭生縊死,困於石顯;賈子放外,讒在絳、灌;白起賜劍於杜郵;晁錯致誅於東市;伍員絕命於吳都:斯數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后。臣垂齠執簡,累勤取官,職在机近,人事所竄。屬臣以私,無勢不絕,語臣以冤,無細不理。人情淫利,為法所禁,法禁于利,勢能害之。青蠅橫生,為臣作謗,謗臣之人,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說臣此言,必有徵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駟之贈;賜劍之來,比之重賞之惠。謹以狀對。”時桓階、和洽進言救玠。玠遂免黜,卒于家。孫盛曰:魏武於是失政刑矣。易稱“明折庶獄”,傳有“舉直措枉”,庶獄明則國無怨民,枉直當則民無不服,未有徵青蠅之浮聲,信浸潤之譖訴,可以允釐四海,惟清緝熙者也。昔者漢高獄蕭何,出复相之,玠之一責,永見擯放,二主度量,豈不殊哉!太祖賜棺器錢帛,拜子机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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