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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常永貴哪敢再呆片刻,只好顛顛地跑出去,說來也巧,正看到張明東扰著門柱,頭倚著柱壁似雞啄米一般,常永貴看了一會,摸了發燙的臉面,悄悄地來到張明東跟前猛踏一腳。
  “哎喲,”張明東睜開惺忪的睡眼,嚇得美夢從思維的深處溜之大吉,他連忙下跪告饒。“總管、老公公,确是奴才的不對,奴才該死。”
  常永貴也不搭腔,甩開手臂左右開弓地朝張明東沒頭沒臉一頓痛打。邊打邊罵道:“你這該死的狗東西,皇上給你的恩德,你都當做什么了?皇上還沒安寢呢,你倒死豬一般的睡去。”常永貴嫌手還不夠狠辣,又用腳端了几下,“看你個死狗下次再敢睡覺。”就這么連續几下,張明東已是臉青鼻腫,痛得鑽心,最后連告饒聲也不敢出了。生怕引起皇上的不安,攪了皇上的心境。
  嘉慶帝哪里能看下去奏章,就听上書房外一陣由高人低的吵吵聲,猜是常永貴已找到張明東,就在屋里喊了一句:“都進來吧。”
  常永貴像是拎著死雞似的,把張明東扔到嘉慶帝的腳下。張明東蜷縮身子,跪直了身子一言不發,等候嘉慶帝的發落。嘉慶帝見他滿臉是血,嘴角流著血,知道挨的不輕。又看看常永貴有些帶喘地跪在那里,說道:“張明東,太監必須忠于職守,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張明東一听,拖起巴掌就要抽自己的嘴巴。嘉慶帝說:“不必自責,以后注意就是。常永貴,你也下手狠了些,快去弄些消腫止痛的藥來。”
  “奴才這就去辦,只是這張明東一定要送內務府按律治罪。以平息皇上的怨气。”常永貴以手指著瑟瑟發抖的張明東,一面討好似地說:“万歲爺有何吩咐,由老奴去辦。”
  嘉慶帝見他一點不肯往自己身上攬些責任。哪怕是“荐人不當”也總是有份的,沒好气地說道:“永貴,朕記得你在身邊時也常會犯一些過失,那時,朕是怎教育你的呢?”一句話說得常永貴面紅耳赤,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嘉慶帝疑心他是裝做不懂,便厲聲道:“朕是在气頭上,甩手打了你一耳光。可你不該將對朕的怨气出在張明東身上。再說了,張明東也是你推荐給朕的,你看把他打成什么樣子,叫他明日如何侍候朕的早朝,如何跟著朕出入皇宮各處,還叫人如何敢來做這樣的差事,你想一個人包攬不成?”
  常永貴越听越怕,心都害怕地提到嗓子眼,兩只小眼睛“滴溜”亂轉,無計可施,只得頻頻叩頭謝罪,口稱:“奴才知罪了,奴才知罪了。望万歲爺開恩,饒了奴才這一回。”張明東也渾身打著戰栗,苦苦哀求:“皇上,都是奴才的過失,奴才遭打才對。”
  “還不快去弄些藥來!”嘉慶帝見自己的一石二鳥已達到目的,瞪起眼睛,對常永貴說,“才做几天的皇宮總管就抖起威風來,眼里還有皇上嗎?”常永貴磕頭出血、止不住渾身篩糠,听到嘉慶帝的喝斥聲剛一落下,他戰戰兢兢地爬起來,囁嚅著說道:“万歲爺息怒,奴才這就去辦。”說完乖狗似地搖了搖了尾巴轉身出了上書房,心里這個气呵,看到路邊的一株小松樹正迎風搖曳,拔腳就踢過去,不想用力過猛,又是一陣疼痛難忍,差點叫出聲來,胡亂用衣袖摸一把額頭的污血,一溜煙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但在心里卻永遠留下了對張明東的不能寬免的仇恨。
  嘉慶帝看著可怜兮兮的張明東,嘴角一撇說道:“明東,這連續几日,你隨侍在朕的身邊是很辛苦,可你看看朕,朕不是比你更辛苦嗎?朕記得當路過大運河時,朕還對你說,再過些時日,朕想放你几天假,看看父母及鄉鄰,好讓百姓知道,在朕身邊的人也是個個錦衣玉食,養得白胖勻淨的。明東,你已有很長時間未回家省親了吧。”
  張明東怎么也沒想到嘉慶帝會對他說出這一番話,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著轉了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后,終于憋不住還是嚶嚶啜泣起來,委曲得似乎更像個孩子。嘉慶帝道:“明東,你去休息吧,朕也想休息了。”張明東不敢挪動半步,心想,就是累死,也要侍候好皇上。
  已經快到半夜了,張明東總是睜大著眼睛似乎連眨一下也成為困難,死死地盯著前方。前方,空無一物,但他的眼睛總是直直地睜著。逐漸地,他已經學會了把疼痛的呻吟和悲愴的清淚留給心里,那是黑暗中的星空中,最亮麗而又最隱閉的角落。
  戴衢亨沒能制止松筠的彈劾。那篇彈劾寫得十分隱諱,只是羅列很多事實,就是那些看起來枯燥無味的詞句,才打動了嘉慶帝。
  “這么多的河臣都是懦弱無能之輩嗎?其中必有隱情,查!查!查!”一般不太發怒的嘉慶帝一旦發起脾气起來就面色鐵青,頓時嚇得滿朝文武噤若寒蟬。戴衢亨心里就明白,此時嘉慶帝的發怒沒有任何有預謀的籌划,也不是僅做個樣子給大臣們瞧瞧,作為大學士、御前大臣的戴衢亨剛和站在前列的董誥交換一下眼色,就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真是不謀而合。
  戴衢亨知道,一是難以決策的大事,或者生气上火的時候,嘉慶帝總是這樣在大殿里走來走去,這是他思緒一片空白時的習慣動作。
  嘉慶帝一邊走動,一邊恨恨地點頭,“誠如松筠所言,河工連年用掉銀兩達三千多万,還說什么沒有漏洞,又有誰相信?朕早就說過,河工用錢,要多少給多少,因為朕知道,拿軍務和河工相比,前者總有一天能夠平定下來,而大水則年年漫溢、小水又擔心河床露出船行不暢,是需要很多銀兩,朕從不皺眉,只要是水患永除,花再多的銀兩也是舍得的,朕何曾吝惜過?可是,朕不明白,一處險情,一筆銀兩,一個籮卜一個坑,就是大清境內的所有的河流都出現過險情,到現在為止也應該根除了吧。國家的銀兩怎么也不至于虛擲。眼前的事實是,有些河臣听任工員浮開,這樣獅子大張口又怎么能夠做到花一筆銀兩,辦一樁事實呢?”
  松筠的奏章在嘉慶帝哆嗦的手中嘩嘩直響,嘉慶帝說道:“查,全部一查到底。”
  還是嘉慶帝的一通議論,把徐端的希望的肥皂泡打破了,連一點艷麗的光彩都沒留下。也正是松筠對歷任河臣的猛烈而又鋒利的彈劾,使戴衢亨奏章胎死腹中。在戴衢亨看來,這似乎是進入朝中為官以來的第一次奏折被嘉慶帝不置可否地決斷了。盡管沒有對自己奏章內容的重复,哪怕是一點的重复,戴衢亨已感到嘉慶帝對自己已是酒桌上挑魚眼——高看了。他能說什么呢?
  送走了徐端,戴衢亨的心里頗不宁靜,在慢悠悠的日子當中,打發自己無聊時光的唯一方式就是做些詞賦之類的閒适文章。嘉慶帝的孔廟之行,自己也是因為偶而感染輕度傷寒病一直閉門在家,足不出戶。腦海翻騰著的一幅畫面就是:清澈的河面上,遠遠飄去的一只簡陋的小船,越來越遠,似乎滿載著一腔報國之空志,滿載一船的惆悵与失望,惹得戴衢亨一連几天,茶不思,飯不想的。
  這一日,戴衢亨正坐在書房里手捧《論語》神情專注地讀著,讀到得意之處,總是不自覺地將頭拗過靠背椅的。“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子曰:‘《書》云:孝乎!惟孝,友于兄弟,施于有政。是亦為政,奚其為如政?’”
  戴衢亨每每讀到此處,總感到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沖撞擊著自己的心房,是心底浮起的一种感覺方能使他靜靜地坐在那儿,沉思半晌。
  “老爺,宮里的張公公來了。”戴衢亨遲疑了一會,沒反應過來:“誰來了?他來干什么?”戴衢亨慢慢地放下線裝的《論語》,拿起桌上的一只刻有精美花紋圖案的書箋夾在其中,拿眼盯著不急不緩地走進來的家人李令仁。
  李令仁趨步上前,輕輕地說:“老爺,是皇宮里的張公公。”戴衢亨心內一陣惶惶,你道是為何?這才去了几天,頂多不過一個月的功夫,就回來了嗎?他知道,此時的嘉慶帝明明知道他戴衢亨的身子骨近日不太好,一般些小事從來不宣他進宮,所以他一听是張明東來了,就猜出事情的原委有八九分了。忙對李令仁說道:“快快有請!”
  話音剛落,張明東一跨進門內,仔細一點尚能看出眼里的白眼珠子還存几根血絲,不是熬紅,是外傷,因為順著紅絲的方向齊齊地向眼角湊齊,形成一個撒魚网。“戴大人接旨!”張明東一聲喊叫。
  “臣在。”戴衢亨連忙起坐跪倒。
  “罷了!”張明東的嗓子依舊是很尖細,有些刺耳,“皇上命我來帶個口信,叫你用過中飯后,下午去上書房議事。”戴衢亨站起來,對候在門口的李令仁說道:“令仁,給張公公泡杯茶!”李令仁答應一聲走出去。
  戴衢亨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想止住一個哈欠,終于還是打出來了,兩臂向上一陣舒展,面帶笑容,問道:“張公公近日身体可好啊?”
  “托万歲的洪福,還無大恙。”張明東擺弄了一下手里的佛墜,在他的手里,這只是一种禮節的儀式了。因為嘉慶帝可不像其祖父那樣素愛佛教。只是每逢佛事要興辦時,自己也不橫加干涉,但是,他的心思往往在過一段時間后,都要在佛堂里許愿一下。
  不一會,李令仁托著茶盤進來,熟練地擺放后,手提茶壺往盛有茶葉的杯續水。戴衢亨听著清脆的茶水人杯的聲音,眼睛一亮,將身子稍稍前傾,笑道:“不知張公公來時,皇上可曾吩咐過什么?我指的是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的,以便我斟酌再三,好寫一封像樣的奏章呈進去,有字据為憑,說話也穩當些。”
  “噢,”張明東“噗哧”一笑,“朝中誰不知戴大人出口成章,還又得著費那筆墨差事。實不相瞞,我离開宮中時,已見松筠、托津、初彭齡等眾位大臣進宮了。至于什么事情,我确實不知。絕非有意向戴大人隱瞞什么。再說——”張明東忽然聞得一股清香扑鼻而來,說道,“好茶,好茶啊。”
  戴衢亨一笑道:“是的,張公公是知道的不敢說,想說的又不知道吧。”張明東的臉上竟無任何表情,古怪地道:“戴大人對我還不相信嗎?不過,從万歲爺的口气听來,好像是下了什么狠大的決心似的。”
  “算了,”戴衢亨道,一邊伸手從桌面上端起茶來,“反正要不了多會儿就知道的。”一邊伸手把另一杯茶水推了推,道:“公公請用茶,我可是真人面前不露假相,這茶實在難得一喝,憑公公很是尊貴的身份,只怕也未曾嘗這個茶。”
  張明東尷尬地一笑,道:“是的,戴大人所言极是,此茶就聞其味來,我是沒喝過,但我敢肯定,此茶是宮中的貢品。”
  “高見,”戴衢亨道,“公公果真是見多識廣,這正是万歲所賜的貢品,臣未敢獨自享用。心想,既出自宮中,也應由宮里的人來品嘗,才适合其味,不辱這茶的檔次。”
  “戴大人可知此茶何名?”張明東一臉呈現出聰明的神情,眨個不停的眼皮隱藏著眾多机密似的,輕輕地呷了一口,搖了搖頭,道:“此茶名叫‘女儿紅’啊。”說著竟禁不住自己倒先笑起來,又補上接著說,“是從武夷山脈中的雁蕩高峰与峽谷中產出。此茶僅采摘的地形,听說就极是難得。另外,時辰也須掌握好,春茶吐尖時,務必于清晨冒露踏霜,選取一等茶尖,嫩而不清,沾露著霜,因是高山,在晨露和降霜的交接處才能尋摘;三是人難,務必是閨中未聘之女,年為妙齡,纖纖玉手采后,噙于口中。歸結一下就是‘三難’,皆因最后是女子來完成,故做‘女儿紅’,別名‘三難’茶。”
  張明東講得煞有介事,連李令仁听了都目瞪口呆,我的媽呀,就這么一丁點茶需要如此勞神費力,一輩子不喝茶也不想喝。戴衢亨听了,有意地一笑道:“真是聞所未聞,我說公公是從哪里听來的,這么玄乎,有些离奇了吧。”一指茶杯壁中的葉尖道:“也不見得如你們說的那樣!”又端起杯來仔細地端詳,疑惑道:“公公既然愛喝,就多喝一些。”又抬手招過站在門內側的李令仁,說道:“既然公公喜愛,又說的頭頭是道,就包了一些讓公公帶回住處慢慢品嘗。”
  “豈敢,豈敢,我怎么好奪皇上所賜之物呢?”張明東一邊興致勃勃地推辭,一邊品嘗手中的茶。
  看看時辰過了一會几,張明東起身告辭,戴衢亨送至府邸門口,張明東回頭笑道:“戴大人留步,我這就回去交旨了。省得万歲爺一直惦記著我呢。戴大人可別忘了。”
  戴衢亨道:“張公公慢走,我必定准時赶到。”抬頭看了看天色,陰沉得很。難道又是雪天嗎?他遲疑地退回府中,轉身朝后面的那排房屋走去。他想去告訴夫人一聲,也准備一下下午的奏對,這是他歷年來的習慣。几乎每次招見之前,他都能夠設計好几种方案,有時是同一种意思,但側重點不同;有時就是同一意思,只是表達方式不同,一切都因環境的變化和嘉慶帝召見的是哪几位人而定,到時候拋出來,所以,往往很稱合嘉慶帝的心意。從几年前的一個巡撫、官拜大學士,成為嘉慶帝的得力大臣。嘉慶帝也對他信任有加,視為忠誠耿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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