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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清示意大家坐下,目光環視眾人,開口說道:“為踐二八中秋的諸言,上承天意,今日即日九月十四,眼看河南道口會議擬定的十五日就要到了,至今尚未有地、人二皇的消息,各位教主如何看這事呢?”言語之間,不由露出一絲焦慮。這几日,林清表面上依舊隨和,和藹可親,無論是組織安排人事,還是准備刀槍箭棒,都做得井井有條,不紊不亂,可是心里又如何不急呢?起始,李文成還不放心自己,一個月前專程北上,這個九月十五是根据天象推演而來,已經做定了死結。可是都到屆上一把就眉下的節骨眼,咋就不見動靜呢?每半月一次的固定聯絡也中斷,派出去的人也都不見回來,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清心里自然十分不安。眼下諸事都已准備妥當,可謂万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所以,翻滾的思緒攪得林清兩日來茶飯不想,昨天接到劉得財的密報,雖說有皇子居于宮中,可守護的禁軍卻不見增加,都在准備接駕而歸呢。還透出了一個細節,張明東可以直趨宮中禁地——太和殿(亦即金鑾殿)。
  听得林清的問話,眾人無不愕然。何出此言呢?噢,准是因沒有李文成的消息,心怯了。
  陳爽是李文成派來的援兵,久不見李文成的消息,心里有些發毛,見林清也有此意:“天皇,起事是件重頭戲,是一錘子的買賣,無論如何要慎之又慎。這樣可好,先容鄙人只身一人快回快來,如遇李文成的大軍即刻回稟,到時再動手不遲。”
  本來對林清向李文成請求增援就有些不滿的林清部下劉呈祥、龔恕、王世有、祝真、劉進玉等八卦各教的宮主,一听此話,互相對視了一眼,皆有不滿之色。龔恕手接佩劍,站起來對林清“噗通”一跪,語气甚為堅決地說:“天皇,天數不可違,既然早在几年前就定的這一天,倘若改期舉事,勢必造成教徒內心波動,甚而產生對天理教的怀疑。民心不可失,鄙人認為,明日即進城,按計划行事,打入皇宮,挖掉大清的心髒,諒它也活不過明日。”
  “起來,”林清的勇气增加一些,他疑心倘若李文成果真就在明日到了呢?到那時,眾多人馬進駐京城,宮中守備必得加強,吉綸再領步軍從盧溝橋殺將回來,勢必里外受敵。“大家都說一說!”
  祝真扯著沙啞的喉嚨道:“天皇,天下百姓早就不堪滿韃子的殘酷,巴不得現在動手呢。再者說,天皇曾編得預言,二八中秋的閏月真言,可以說,婦孺皆知,都在斂息等待呢。如果明日不舉義的話,以后,天理教的影響勢力大為削弱,以后再想壯大怕是很困難的。”
  “重要在舉事這一環節上,需慎之又慎,”陳爽紅著臉道,“不錯,改了日期是對民心有些影響,但一旦把握住了一次机會,一舉而獲,民心定可歸附。退一万步來說,‘木立斗世清該絕’不也是沒有應驗,成就一件大事,善于捕住戰机,宁可舍棄無把握的事,也要注重實效。”
  “你沒進宮怎么就知不成功呢?”一個問。
  “即便成了,沒有外援又怎么能持久呢?”一個反問。相互間爭吵了一會。林清招手喝止,他想,無論如何也得一諾千金,不然,何以號眾?“眾首領說得都在理儿。但是,我決定還是明日進城!”說完,和善的目光掃向陳爽,盡管剛才陳爽有几句話很是不中听。陳爽忙站起答道:“本徒盡心听天皇差遣,若有絲毫懈怠,不得有善終。”林清放心了,又掃向自己的部下道:“大家再議,到底去多少為好?”
  眾人的意見又是一番不統,有人說,多多益善,有人說,只需派精兵即可,多了反而容易過早暴露目標。正議論間,門外的信使一溜煙地進來,對林清耳語几句,林清點頭,說:“眾首領不必再議了。正黃旗漢軍曹福昌和宮中太監張明東來了,听听他們的情況。”
  曹福昌何許人也?清廷四品大員,獨石口都司曹福昌。簡短介紹,林清相識曹福冒,正是曹家敗落的時候,曹父死時家徒四壁。曹父生前為江蘇高郵州軍政長軍,一生廉洁,死后留給子孫的就是几間屋子。林清時常接濟曹福昌。終于,曹父的事讓清廷知道后,按倒讓其子承襲父職。一日,當曹福昌求林清傳給他解除貧困的靈丹妙藥,林清就傳他“真空”八字咒,隨后加入天理教。
  林清執著曹福昌的手說:“曹都司也惦著這事?”曹福昌惶恐地跪下,“徒儿正是為此事而來。”“有什么新情況?”林清問。“別的一切動靜如常,徒儿得到了确切消息,嘉慶老皇帝將于十七日返抵白澗行宮。到那時,留守京城的大臣必定傾出迎接。因此,徒儿想,到那天分兵兩路,一路直奔白澗把嘉慶老儿給殺了,俘獲眾臣;一路殺進宮中,那時宮里定更加松懈,成功的把握也很大。”
  林清不語,望著張明東說道:“張公公,宮里動態如何?”張明東尖細地說:“請天皇放心,一切如常。徒儿來這,就是受了劉得財的派遣,宮里又抽了一些禁兵,奔白澗去了。上次,天皇与劉得財商議的派多少去,劉公公認為,人不宜過多,因為紫禁城面積不大,多了反倒無宜,咱們天理教徒人人都有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的本領,必定能胜。”這几句話感動得林清握住張明東的白乎乎的手說:“還是要內應太監的引路才好!”林清對門外喊了一聲:“給二位看座。”
  林清道:“听了各位的言辭,使我林清非常感動,大家齊心合力,定能成功。期不可更改,天定日數,哪能改呢?人不可派多,有二百人足矣,我原本打算多派几百人前往,怕目標太大,這里又加上宮中确難容納,無需人數。眾位以為如何?”
  大廳內又起震耳的高呼:“盡听天皇差遣。”
  林清站立案后,說:“眾位,明日太陽升起,大家吃飽喝足,做完晨禱,即可著裝進城,大家都明白了各自身分。殺入宮門時,即高聲呼喊‘奉天開道,順天保民’,那樣京城百姓勢涌助攻,本人留守此處,靜候地皇、人皇的到來。我于昨夜卦了一簽,上上大吉,有事即行。”眾教徒都“噢”了一嗓子,原有的緊張、不安、爭吵,都一掃而光。
  “各自准備,統一聯絡,明日此時,大宴群雄,大清的天下就是我們的了。到那時,人人封官給地,要多少給多少。”林清興奮地忘了入教時的許諾,一文錢給一畝地。“行動開始了!”林清用盡全力喊了一聲,眾教徒也磨拳擦掌,一哄而散。
  曹福昌見林清沒有采納自己的意見,待眾人散去后,与林清告辭說:“徒儿還有要務纏身,回去再做打探。”林清本想說,還打探什么,一切就緒留下干吧,忽然想到,也好,尚有一夜工夫,万不可暴露任何一位。轉身對曹福昌和張明東道:“二位一路辛苦,家不敘常禮,再會吧。”
  一個教徒提著燈籠,把曹福昌和張明東送行好遠好遠。
  這一夜真夠靜的,靜得令人后怕,連狗都不叫一聲,林清獨自在庄內各處閒走,到處燈火通明,忽然,刷地一下全都滅了,只剩下天上稀疏暗淡的星光在柔和的月光冷冷地注視著地面的一切。
  林清是早起以后決定率隊到京郊的黃村的,他對列隊站在面前的二百多名教徒做了最后一次動員。“眾位教徒,推翻滿清的大事就擱在你們身上了,本天皇要求你們人人奮勇,個個爭先,殺盡韃子,馬到成功,胜利凱旋!”一揮手做了一個出發的姿勢,迎冉冉升起的太陽,眾教徒各自藏好兵器,出了村,散落在京城的四處城門,都裝做販賣貨物的小商小販的模樣,大搖大擺地入了城門。
  接到入城無礙的消息,林清坦然地坐在黃村的一個教徒家中,那教徒也在出發之列,家中除了才過門半個月的新媳婦,其余的都是林清的隨從。小媳婦不知林清何樣身分,但見他气宇不凡的樣子,就知道大小是個頭目。一邊殷勤地端茶送水,一邊暗自擔心丈夫別有意外,她總疑心丈夫所說的未來的美好生活,至少目前來說,自丈夫加入了這個教,家中的生活倒真是一天好似一天。林清獨自坐在木制椅旁的一個方凳上,端著茶杯,靜靜地候著從京城里傳來的喜訊,一動也不動,像座石雕的人像。小媳婦細碎的腳步聲也沒能提起他的精神,口里一直念著天理教的八字真言。
  九月十五日午刻,在紫禁城的東華門、西華門,突然城門大開,原先散落于各地的小商販,忽然間變成一個個手持刀劍的斗士,高呼著口號,揮動著白條子,沖進宮里,見人就砍。
  起義正式開始了。
  按照預先的布署,攻打東華門的由坎教宮主陳爽帶頭,劉吳祥壓后,由太監劉得財引路。
  攻打西華門的由龔恕帶頭,劉進玉壓后,由楊進忠引路。在居中應援的是對宮里各地都比較熟悉且能各處行走的太監張明東。
  午時剛過,眾教徒立馬脫去長褂,露出兵器,扔下白薯、柿子、湯園等叫賣之物,像一股股流水急急匯集東華門。緊跟著太監劉得財、陳爽及四位行人則是原來打扮。守衛士兵見來這几個人,便上前盤問:“劉公公,他們是何人啊?”劉得財剛想答話,就听陳爽一聲斷喝:“天理教教徒!”說時遲,那時快,手起刀落,一道紅光直竄半空,噴了陳爽一身,其余几位哪儿見過這樣場面,急聲高叫,“抓賊人啊!”均被跟進的天理教徒手起刀落盡行殺死,陳爽向后一招手,那些已露出刀劍的教徒呼嚎過來。
  問題就在他們身上,城上守軍站得高看得遠,早就疑心怎么今天東華門外有這些小商小販,比往日增加了許多倍。正閒談時,忽然見他們脫去長袍,露出刀劍,才惊慌起來,也就在此時,城門口傳來一聲聲慘叫,城上守軍高問:“什么事?”不听回音,又見那些小商販個個面露崢嶸,頓時嚇得魂飛魄散,連忙沖下城來,見前面几位教徒已經沒有蹤影,只好一面抵御沖進來的教徒,一面死死地關上城門。實際上,沖進去的只有陳爽等五人,其余者被關門外,無法配合,大叫小呼之時,已有數名義軍被城上的雕翎箭所擊倒,其余的人赶緊念動八字真言,念著念著又有几位中箭倒地而亡,余者仍邊念邊退,消散于京里的各處胡同,不見了身影。守城士兵也不追赶,立即上報九門副提都塔思脫。
  且說被關于城門內的五人,劉得財引陳爽及其隨從一行,沿南北夾道沖入蒼震門,准備親自殺死總管太監常永貴。迎面遇見張明東,便道:“你且去東華門看看,可有進來的人,給他們引路!”張明東轉身就走。蒼震門即為皇帝內宮,也稱大內。几位守崗的士兵正磕著張明東給的瓜子閒聊,毫無察覺。在不明不白之中,陳爽手起刀落砍死一人。另外几位“騰”一下,平地躍起半丈來高躲過刀鋒,頃刻間,腰間的寶刀已執在手中。他們都是大內高手,有的經歷過大小數次戰斗,應變能力特強。轉眼之間,陳爽二人即被包圍,徒有拚死抵抗,再無還手之力,陳爽就听同伴一聲慘呼,知道是不行了。不等亮閃閃的刀鋒劈過來,把手中的長劍直向自己脖頸抹去,頹然倒地,瞪得圓圓的雙目似要看透那夾道上一抹深藍的天空。
  另外几位教徒也在太監劉金(劉得財的干弟弟)的率領下殺進熙和門,署護軍統領楊澍增接到塔思脫的口信,率軍直殺過來,一太監上前攔阻說“大內不得撞入,里面的賊子我們自行捉拿。”楊澍增把眼一橫,惡聲道:“你定是教徒無疑,”揮刀劈過,不多會儿,三位教徒也受傷被俘。
  攻打西華一路,由首領龔恕帶領的五十人,由太監楊進忠引路,由于他們多扮作挑筐的商販,西華門守衛沒有設防,他們便涌進門里,并把大門關閉,防止外面清兵增援,在城門上,插起“奏天開道”、“順天保民”的小白旗。
  按理這一路四五十人殺進皇城,本是一股精銳力量,可惜指揮失當,未能發揮作用。導引太監楊進忠,忽想起前几天与尚衣監有隙,便將這批人先引向尚衣監,向里面做衣縫補的太監開刀,然后殺人文穎館,又殺供事數人。
  這批人轉來轉去,最后才到隆余門。這是直通養心殿的通道。起義者用兩根木棍撞門,撞不開,久攻不下,心急上火,龔恕望望很高的城牆,說:“搭人梯!”就在這時,塔思脫和楊澎增帶几十名清軍向隆宗門扑來,邊沖邊喊:“投降不殺!東華門教匪盡皆殺死!”楊進忠一看勢頭不好,腳下抹油跑了。
  龔恕見搭人梯已經晚了,高喊道:“跟我來!”可在這九重之間,覺得東也有路,西也有路,不知走哪里好,大庭廣眾,層樓高閣,轉了半天,其實仍在外城轉悠,站在城樓上的塔思脫和楊澎增,一面吩咐往下放箭,一面將各處城門關閉。
  當時,正在上書房讀書的綿宁、綿愷,忽然听到喊關門的聲音,出來一看,總管常永貴正面如灰土報告:東華門事發,不過沖進來的五人都已解決。
  惊魂未定的綿宁稍感寬慰,天啊!父皇過不了几天就回來了,怎能發生這樣的事呢?將近下午二時,綿宁以為事態平息,准備赴儲秀宮向內眷們說明情況,當然也包括自己的妻子。忽報西華門事發,隔不多久,隆宗外雜聲突起,撞門聲清晰可聞。雖說綿宁當時已是三十一歲,綿愷十八歲,可是他們都養尊處优慣了,又沒經歷征戰,如何不心惊肉跳?這些亡命之徒,會到他們九鼎之尊的圣地,直接意味著可能家破國亡,父皇又不在,如何擔當這天大的責任呢?
  總管常永貴說道:“二位還不快到儲秀宮躲一躲?這班窮凶极惡的匪徒正死命往里攻呢!”綿宁說道:“躲?不行!走!”轉身從牆上取下鳥銃厲聲道“上城牆!”不容置辯地抬腳就走。綿愷忙命內侍太監備好撒袋,腰刀,帶著貝勒綿志,一行人急急地赶往儲秀宮養心殿。
  剛走不遠,但濃煙滾滾,烈焰騰騰。原來是龔恕見久攻不下,便命眾教徒一面掩救,一面抱些干柴,放火燒門。伴著濃煙,不時地從里面飛出几枝冷箭,牆上的清軍也小有損傷。這時,龔恕瞅准机會,揀了几張從太監房搬來的方桌搭好之后,縱身上跳,他知道,越是抵抗的頑強所在,越是核心地段,不停地高喊:“殺呀!殺呀!”眾人齊呼,在深巷中傳出陣陣轟鳴。自己攀上了牆頭,剛一探頭,一支箭嗖地飛來,用劍一擋,雕翎箭折為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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