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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百姓胡同玉香堂的一個大廳。袁世凱和奕劻正在狎妓飲酒。玉香堂是北京最高等的清吟小班,沒有熟人介紹是不能入院的。慶親王奕劻雖是胡子雪白的干瘦老頭,卻是最出名的大玩家。他對北京的妓院像是對紫禁城的乾清宮和養心殿一樣熟悉,常來常往,對這些堂子,比他自己的慶親王府似乎都了解得更多些。前几天,內線早已告訴他,玉香堂從陝西米脂買來一個姑娘叫梨香,丰乳肥臀,皮膚胜雪,吟唱曼舞,無不精通。可是還是慈禧太后的祭日,又正是朝中爭權的緊張時刻,他怎能抽開身,如今他和袁世凱大獲全胜,所以換了轎子,悄悄地來到這里,消磨時光來了。
  二人落座飲了几杯后,奕劻道:“那位米脂的姑娘何不出來見見?”
  班頭道:“已經來了,正等著二位爺的招呼呢。”
  說罷一拍巴掌,旁邊一面牆往兩邊閃開,露出一個戲台。琵琶聲中,台中的一位女子穿著薄薄的綠綢,背對著筵席在扭動著腰肢,擺動著肥臀。那小腰細細,只有一握;肥臀卻鼓鼓圓圓,風騷無比。梨香將兩只雪白的手臂伸展開來,似波浪般擺動,柔若無骨。嬌軀隨手臂的擺動,如柳絲般裊裊婷婷。而那烏云高髻的頸項如轉軸般扭動,靈活异常。突然,她猛一轉身,但見她面如銀盆,明眸如高山上的湖水;更有高高聳立的雪白的玉乳半露,隨著舞步不停地顫動,真是奪人魂魄。但見她綠裙飄飛,隨著急速地旋轉猶如圓圓地荷葉撐起,雪白的玉乳和銀盤的臉恰似含苞的菌萏。而“荷葉”下面,一雙美腿,勻稱而又白膩。
  袁世凱早已按捺不住,此時看了那一雙肥美的玉腿再也不愿熬下去,站起來,一伸手摟住她的纖腰,隨即坐下來,讓梨香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早摸到她的大腿:
  “我的儿,我從沒有摸到過這么滑膩的腿,涼沁沁,滑膩膩,軟柔柔。”
  袁世凱抬起頭望著奕劻道:“慶親王,這個梨香是我的了。”
  “他媽的個巴子!”奕劻在心里罵道,嘴里咽著口水,說道:“就歸你了。”奕劻恨起自己來,他在心里罵著自己:“你個軟蛋,你個媚蛋,你非要帶袁世凱這個大色狼到這里來干什么?”他又在心里罵著袁世凱:“這個王八羔子,沒想到他搶的這么快。”
  “我要娶她做我的第九房姨太太!”
  奕劻听袁世凱這么一說,更气惱了:他媽的袁世凱,要生吞獨占,我連沾邊也沾不上了。既成了袁世凱的姨太太,他奕劻就只有干想的份儿了。不過奕劻總要飽一飽眼福,飽一飽耳福,說道:“听說梨香姑娘不僅舞跳得好,唱功也极高。老夫不知能聞否?”
  “當然,當然。”袁世凱似是對梨香又似是說給奕劻听,他說道:“梨香,你今后就是我的了,這位是親王爺,是我的生死之交,你可不能慢待了他。現在既然親王讓你唱几曲,不妨就唱几曲听听。今天的場合,什么都可以唱的,到了咱家里,可就……”他向奕劻道:“其實我們家也都很隨便的。”
  班頭看出了慶親王奕劻的猴急,心想,可不能得罪了這位全天下第一權貴,全天下第一財神,于是道:“親王老爺,我班里還有一位‘青果’儿,名叫綠玉,是小人我親自調教,藏在家中,今天也帶來了,莫非……”
  “她是我的了,快讓她來……”
  奕劻生怕袁世凱這個大色狼又給他搶了去,所以爭先聲明綠玉是他的了。
  班主把綠玉帶來,袁世凱望去,眼里如滴出血來,但見:宮樣眉儿新月偃,侵入鬢云邊。未語人前先靦腆,櫻桃紅破,玉粳白露,半晌叫出一聲:“二位爺們儿好——”恰似嚦嚦鶯聲花外囀。這一句叫差一點把袁世凱的心儿摘去,直喜得奕劻魂儿飄上了九天。奕劻忙上前,拉住她坐在自己旁邊,竟唱道:“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枝嬌又軟。千般裊娜,万般旖旎,似垂柳在晚風前。”
  袁世凱道:“親王爺,叫你的綠玉也唱几支曲儿。”
  奕劻目不轉睛地看著綠玉道;“咱都唱,都唱!”
  袁世凱喊道:“讓綠玉先唱!”
  班主道:“老爺說的好,這綠玉是小人我親自調教的,就讓她先唱吧。”
  于是綠玉拿起琵琶道:“我唱個《花蝶》吧。”
  “咦——,好!好!我續唱。”袁世凱道。
  綠玉啟朱唇,露玉齒,唱道:
  花道蝶:“你忒煞相欺負。見嬌紅嫩蕊時,整日纏奴,熱攢攢,輕扑扑,戀著朝朝暮暮。把花心攢透了,將香味盡嘗了過。你便又飛去鄰家也,再不來采我。”
  袁世凱續唱道:
  蝶回花:“非是我無情無義。只為你情性儿不耐久,兩妒風欺。昨夜鮮,今朝淡,明朝落地。你的香魂既隨流水去,我這里牆外又有好花枝。你若守得定往日這春心也,我怎么不采你。”
  “好!”班主拍手道。
  奕劻道:“我點一支曲儿,讓梨香唱——就唱《粽子》吧,唱罷了,我接唱。”
  梨香轉軸撥弦,唱道:
  “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著一領綠羅襖。小腳儿裹得尖尖蹺。解開香羅帶,剝得赤條條。插上一根梢儿,把奴渾身上下來咬。”
  變劻拍手叫道:“好!好!我接唱,我唱一支《藕》。”于是他唱道:
  “藕儿好一個嫩白的肌体,深深的住在若耶溪。那采蓮人特地尋你來至。可惜你不斷絲儿連到底,可惜你未開的竅儿裹著皮。被那硬手的人儿拿著也,把你從頭刮到尾。”
  袁世凱大叫道:“親王不要占我的便宜,現在你听我給綠玉唱一支《桃子》,于是他唱道:
  “桃子儿生得多清秀,紅又紅,白又白,長在枝頭。几番要采你不能勾,牆高人又矮,欲要偷一偷。等待你熟時也,方才好下手。”
  奕劻端又一杯酒,灌向袁世凱道:“离譜了离譜了,讓我再唱一曲《消息子》。”于是唱道:
  “消息子,我的乖,你識人孔竅。捱身進,抽身虫,踅上几遭。捻一捻,眼朦朧,渾身都麻道。捻重了把眉頭皺,捻輕時痒又難熬。捻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收住了。”
  袁世凱霍地站起,灌了奕劻滿滿一杯酒,道:“我也要唱道《消息子》。”于是唱道:
  “消息子,都道你會掐人的趣。疼不疼,痒不痒,這是甚的。尋著個孔竅儿你便中了我意。重了絞我又當不起,輕了消我又熬不得。睡夢里低聲也,叫道慢慢做到底。”唱著唱著,袁世凱摟起綠玉的腰來。奕劻也趁勢摸了一把梨香的大腿,几人瘋了一陣子,奕劻道:“班頭儿,這綠玉真的是青果儿?”
  班頭道:“我不要命了,敢哄老爺您哪。”
  “好!這是賞你的。”說著奕劻從腰上解下一塊玉,往班頭手里一塞道:“今后若有好角儿,可別忘了告我一聲儿。”
  班主瞪著緣玉,惊喜了半天,道:“若有好角儿,小的親自送到王府上。”
  奕劻見袁世凱仍在占他的綠玉的便宜,便道:“袁大人,今儿個就到這里了,回吧。”
  袁世凱對班頭道:“這梨香女子,我帶走了,改日我差人送銀子來。”
  “爺您盡管帶走,我們巴結還巴結不上呢,銀子嗎,不要急著送來。”
  “放心吧。”袁世凱道。“不會少你一文。”
  剛出門,袁世凱對管家道:“安徽巡撫正在京城,讓他把銀子墊上。”
  袁世凱還沒進家門,巡警列統領趙秉鈞迎上前來道:“我急死了,袁公到什么地方去了,到處找也找不到。”
  袁世凱一惊:“什么事?”
  趙秉鈞道:“天大的事!”
  袁世凱急步走進書房,屏去眾人,道:“發生什么事了?”
  “我從張之洞的部下那里得知,載灃正要對袁公行不測之事呢。”
  袁世凱似被人打了一悶棍,可仍鎮定得像個石獅子,說道:“此事确鑿嗎?”
  “万無一失,在下和那張之洞的幕賓猶如張子房和項伯的關系,他特地告訴我這件事的。”
  “張之洞是什么意見?”
  “張之洞堅決反對這樣做,認為這樣要引起大亂!”
  袁世凱不由得暗暗佩服徐世昌的預先安排,不然我恐怕現在就身首异處了。确實,載灃若有非常的舉動,必定會問張之洞。放眼天下,只有張之洞才可以和袁世凱相抗衡。
  “快叫管家們來。”袁世凱吩咐道。
  一會儿,袁府上的官員、管家和幕僚們齊齊地到了。袁世凱道:“你們在各處作好工作,在百姓和軍隊中把天下將大亂的話散發出去,把將起兵禍的話散播出去,這些話務必要傳到各王府和朝廷官員的耳中。——明白了嗎?”
  “明白。”大家齊聲叫道。
  “好,大家分頭去做吧。”
  眾人走后,袁世凱叫來儿子袁克定道:“快,輕車簡從,從后門出去。”他轉身向趙秉鈞道:“我在西山的寺里。你給段、王、馮去個電報。”
  袁世凱和袁克定只帶几個從人,坐著車急急地奔向西山,在一個寺內住下。然后派人到京中打听消息。
  第二天,滿北京的人都在傳言北方將有兵禍發生,將有造反的事情發生;而南方,在兩廣、江浙等地的革命党也將暴動,孫文和黃興已經潛入國內,有的說到了上海,有的說到了江宁,有的說根本就不在江滬而是在廣州。京城人心惶惶,大有黑云壓城城欲摧之勢。
  載灃接到各种傳言的奏報,不由慌張起來。這兵禍,這造反是不是袁世凱的舊屬在蠢蠢欲動?是不是鐵良的職務被撤以后各鎮的將軍對朝廷不滿?南方的革命党早就讓載灃頭痛,去年一年之中多次造反起事,雖都能鎮壓下去,現在是不是又死灰复燃?是不是因為太皇太后和光緒帝剛剛崩逝而新君初立要抓住這個時机起事?推翻大清是孫文之徒多年來叫囂要做到的事情,是不是他仍認為現在是最好的時机?
  載灃六神無主,于是決定在朝廷商議這些事,查證這些事。
  還是在養心殿,小皇上坐在寶座上,載灃在旁邊扶著他。小皇帝的面前跪了黑壓壓一片。
  載灃道:“今天上午接到各處奏報,說有兵兵兵禍,又說有造造反的事將要發生,還說孫文已潛人國內,准備起事。你們以為如何?”
  “我要小解。”宣統帝道。
  王公大臣們极想笑,可笑聲都咽到肚子里。
  載灃示意太監拿尿壺。
  “我等不及了,要小解。”宣統帝看著黑壓壓的人,只感到尿急。
  載灃不得已,抱起他,交給太監,又轉過身子說道:“你們說說看。”
  載灃道:“這些都是別有用心的人散布的謠言,未可輕信。”
  奕劻道:“無風不起浪,此事絕不可掉以輕心。”
  張之洞道:“近几年,南方孫文之徒非常猖狂。臣在兩江總督的時候,深知這幫賊寇來勢非同小可。他們不同于一般的匪類,他們似是志在天下。太皇太后在日曾明諭對革匪要嚴加防犯。所以据臣看來,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至于兵禍,雖然不是空穴來風,但也不可信以為真。”
  善耆道:“袁世凱怎么沒來?怕是有鬼吧?”
  奕劻道:“昨日我与他在一起騎馬練身,他不慎從馬上摔下來,腳被摔傷了。這事,恐怕攝政王已收到告假的奏請了。”
  “是……是……他說有足疾,近几日不能上朝。”
  “早不傷,晚不傷,偏偏今日謠言四起的時候,他得了足疾或是摔傷了腳,攝政王是否想過此事?”善耆道。
  “不要說捕風捉影的話,”那桐道,“今天我們來這里是討論袁世凱的事情嗎?”
  載灃道:“先說亂党和兵禍的事。”
  張之洞道:“以為臣之見,迅速詔諭南方各省督撫、各將軍都統,密切注意各地事態,隨駐各軍要嚴陣以待。同時,速諭北方各鎮將校對其所屬要嚴加管束,密切偵視,要他們對駐地周圍民眾也要嚴加防范。另外,各鎮統領布置好軍務后,應速速來京述職。”
  載濤道:“七日內令各鎮統領到京述職复命,不得有誤。”
  載灃道:“就這么辦吧。”
  載澤剛想說話,突然被抱回龍座的皇上在上面蹦了起來:“我要小解。”他又這樣叫道。他覺得,只要小解就可以离開這龍座,就可以輕松一會儿——這成了他以后的習慣。
  “退廷。”載灃幫皇上宣布道。
  罷朝以后,肅親王善耆又找到載灃載濤兄弟。
  載濤道:“大家的話有道理,五哥,這袁世凱非殺不可。”
  善耆道:“我和良弼帶禁衛軍把他抓起來。”
  “別別這么養撞。從今天的情況看看來,确實是不能殺……殺袁世凱,必然一定激起變亂。”載灃道。
  “攝政王,不能這樣前怕狼后怕虎的,怕這怕那,就不要做攝政王了!”善耆自知失禮,“啪”打了自己一個嘴巴道:“這是情急說出這樣無禮的話,攝政王不要放在心上。”
  “明……明天再說吧。”載灃道。
  第二天,載灃接到東三省總督徐世昌的密報。
  上一次,隆裕太后提議讓那桐和徐世昌入軍机處,載灃認為徐世昌是袁世凱的私党,堅決反對,結果只是讓那桐進了軍机處。現在接到徐世昌的密報,載灃很想知道密報的內容是什么。他急忙展開,上面寫道:
  “袁世凱乃大奸大猾之人,絕不可留,臣我曾隨他練兵,盡知其培植私人力量之內幕。其選人的標准,是對其是否效忠;其所練之軍隊——如今龐大的北洋軍——實為袁家軍,并不為朝廷著想。臣以為,大清天下若要安穩,必除袁奸,以上謹請攝政王裁之。”
  徐世昌真的叛變了袁世凱?——不是。
  原來徐世昌接到袁世凱的電報,電報只几個字:“踹我一腳。”徐世昌思忖了好久,終于明白了。袁世凱現在在朝廷中是難以保住職位了,此時讓徐世昌踹他一腳是讓徐世昌討好載灃,保住徐世昌的位子,或許徐世昌能借此升遷到朝廷任職。這樣,徐世昌就可以做為袁世凱的心腹耳目保存下來。同時,如果徐世昌的奏報寫得好,還能給袁世凱解圍。
  徐世昌為袁世凱的頭腦而贊歎,于是提筆寫了電報稿。
  載灃看罷徐世昌的奏報,心道:“這徐世昌對我大清倒是忠心耿耿,他到底与袁世凱不同,如此看來,除袁勢在必行,但袁世凱又确實殺不得。從徐世昌的密報看,北洋軍确實已成袁家軍。此時,國庫空虛,皇上沖齡,南方革命党又蠢蠢欲動,自己手里沒有戰斗力強的軍隊,若北洋軍真的有事,怎能對付?”
  載灃最終決定:開缺袁世凱。
  此時袁世凱已被奕劻從西山壽廟中把他接回——這是奕劻和英國公使朱爾典一同擔保他無事,他才敢回到自己家中的。他覺得,在朝中的官看樣子是保不住了,正當他還存僥幸心理的時候,載灃代皇上發下上諭:
  “軍机處奉攝政王代皇上諭。袁世凱患足疾,步履維艱,難胜職任,著將其開缺回籍養病。欽此。”
  袁世凱審時度勢,覺得應以退為進。于是攜全家回河南隱居,奕劻、那桐、東三省的巡撫唐紹儀、朱家寶、段芝貴及其故舊、北洋屬下都來送別。英國公使以私人身份与《泰晤士報》駐京記者莫理遜一起也在送行者之列。
  可是,唯獨沒有徐世昌的身影。
  袁世凱慨然歎道:“我不怪卜五,可是卜五也太勢利了。”
  “是啊,世態炎涼,袁宮保也不要難過,誰能說他真的看破了世態人情呢?”肅親王善耆道。他和奕劻一起也來為袁世凱送行。
  袁世凱道:“肅親王,我已看破世情,我將終老田園。”
  可是,肅親王善耆從袁世凱的表情中明顯看出他有越王勾踐之志,看出他有東山再起的野心。肅親王留意著送行的人,這些人和袁世凱有千絲万縷的聯系,又怎能斬得斷呢?這群人文武都有,甚至還有外國人,不就是個小朝廷嗎?
  善耆回到宮中,見到載灃道:“攝政王,如果現在下一道朱諭,追殺袁世凱,他必不防范,取其人頭,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如果放了他,我恐怕大清有春秋吳國之憂——袁世凱實是勾踐之輩人物。”
  “事已至此,就不要節……節外生枝了。”
  善耆轉換話題道:“我有一种想法,懇請攝政恩准。”
  “說吧。”
  “擴大警察部隊。我并請攝政王諭准把訓練的任務交給我。”
  “好吧。”
  罷黜了袁世凱以后,載灃覺得他偉大得不得了,連說話也不怎么結巴了。他訂立了一個宏偉的計划,以新立三十六鎮代替北洋六鎮或抑制北洋軍。
  在政治方面,他与立憲派和好,答應立憲。在軍隊中,他認為應以留學生做都統和協統、標統,以代替舊軍官,這也是他非常信任留德的蔭昌和留日的良弼而罷去鐵良的原因之一。
  載灃接連發出上諭,在北方任命了吳祿貞、藍天慰、潘矩楹、黃國梁、閻錫山;在南方任命了蔡鍔、許崇智、蔣尊簋等。這些留學的士官生,分別作了協統、標統。
  載洵此時已考察回國,做了海軍大臣。
  一個寵大的軍事体系已初具規模。
  不久,調善耆為民政部尚書,撤除巡警部,巡警自此歸民政部。善耆同時受命建立警校,訓練出一支新式的警察隊伍。
  載灃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后,忽然想到了徐世昌,他覺得徐世昌能彈劾袁世凱,足見其于大清的忠心,于是和几位親王商討。
  “我覺得徐世昌應調到中央,做軍机大臣。”載灃道。
  “我堅決反對,”奕劻道,“朝廷剛剛開缺袁世凱,袁的部下肯定心存怨尤,徐世昌是袁的私党,是袁世凱的頭腦智囊,此時讓他做軍机大臣能合适嗎?”
  “他和袁世凱不同,他不會心存怨尤。我有證据表明這一點。”載灃急忙解釋。
  奕劻又道:“我仍然表示反對。不過,既然攝政王有證据表明他對大清是忠心的,我也無話可說。但是,我覺得,那桐是我們滿人,對大清難道不比徐世昌這個漢人更忠嗎?為什么把那桐的民政部尚書撤去而還要動他在軍机處的位子?”
  “我并沒有想撤掉那桐在軍机處的位子,至于民政部尚書一職,給善耆更合适,那桐已是軍机了,再兼著民政部,不合制章。”
  奕劻生怕動那桐的職位,他和那桐是親家。二人素來志同道合,既然攝政王無意動他,奕劻就說道:“攝政王已有周到的安排,我就無話可說了。”
  載灃看了看其他的人,別人并不表示意見,載灃于是就作了決定,讓徐世昌做了軍机大臣。
  載灃并不知道善耆是個野心勃勃的人。善耆的最終目標是推倒載灃獨攬大權。在善耆看來,奕劻雖然多年占据要位,但是這個人只知貪財好色,還是容易對付的。最難對付的是袁世凱。推倒袁世凱之后,就可以慢慢地把載灃取代了。現在袁世凱雖然沒有被殺,卻已在野,遠遠离了京師,善耆就可以做他事先安排好的事情了。
  首先,他要倡導立憲。立憲是大勢所趨,立憲就可以換得民心,就可以取得政治上的好名聲好威望。絞殺維新的慈禧也開始維新,就說明立憲是不可抗拒的潮流,是贏得民心的一張牌。從載灃上台的政治行動來看,他也在討好立憲派。不過善耆看得很清楚,載灃只不過是瞞天過海為穩固自己的地位表面上和立憲派套近乎而已,但是要集中精力對付袁世凱,對付孫文的革命党職。如果暴露出載灃對立憲的偽善,暴露出他的真心,載灃在政治上就會陷于孤立。善耆看清了這些,于是在政治,他提倡立憲來樹立個人的形象。他早早地先行一步,鼓吹立憲,那么第一任內閣總理大臣這一首相的位子,他就有可能謀取到。
  這一日上午,載灃仍然坐在小皇上的左邊,此時他躊躇滿怀,覺得天下盡在他的掌握之中,處理天下大事可以游刃有余了。
  載灃望著滿殿的王公大臣們道:“我在以前曾諭示過留日士官生任各鎮統領、協統、標統之事。今天我再強調一下。各省要建督練公所,陸軍要建小學、講武堂,提高軍隊的素質。那么督練所的總辦,陸軍小學的監督,講武堂的總辦,都應應由士官生擔當。你們以為如何?”
  善耆道:“攝政王這樣安排很好,如此,我們大清就有了一支統一指揮的、團結的、高素質的隊伍,大清的复興,就可指日而待了。”
  載灃道:“還有什么意見嗎?”
  載澤道:“日本為孫文黃興之革命党活動的据點,在那里革匪党徒眾多,影響也大。所任用的士官生應嚴加調查,防止和革匪有染的人混進來。”
  “鎮國公說的很有道理。”張之洞道,“老臣以為不僅是在軍官的選拔上,就是在招募的新軍中也要注意是否有革匪滲入。”
  載灃道:“這個就交与軍諮府和陸軍部著手辦理,通知各處嚴防革匪乘隙而人,載濤、蔭昌听到了嗎?”
  “庶——”
  載灃向善耆道:“你訓練的警察部隊,不知怎樣了,它可關系到大清的穩定,是大清的一支重要的力量。”
  善耆道:“我要讓警察部隊脫胎換骨,人員的安排已大致擬定,不日將送攝政王審核,攝政王放心好了。”
  “我要小解。”宣統帝道。每次有宣統帝參加的朝議,當宣統帝覺得這些人要說個沒完沒了時,總要說這一句話——我要小解。”這已成習慣了。御前太監也巴不得万歲爺說這句話。听到這句話,太監急忙把宣統帝抱下龍座,到后面輕松去了。“不過,”善耆接著說道,“我大清在軍隊建設,警力建設上已上軌道,但在政治上仍有急事要籌備啊。”
  載灃道:“肅親王所說何事?”
  “我認為,立憲已是刻不容緩。當初太皇太后雖也反對過立憲,但是光緒帝所做的維新舉措有一些并沒有廢止。后來,太皇太后又明确表示要實行立憲新政,遺詔中曾指出要籌備實行立憲。如今,天下穩定,我覺得實行新政的時机已經成熟。”善耆滔滔不絕。
  張之洞道:“肅親王的話我也有同感。”
  張之洞覺得,他應該能當上立憲后的第一任內閣總理。如今,袁世凱已去,有影響有實力的,應當是他了。
  軍机大臣徐世昌也發言贊成立憲,于是滿屋對立憲都是贊同之聲。
  載灃不耐煩起來。不錯,他曾明确表示,康有為梁啟超是大清的忠臣,以前對待他們的態度和作法是不公平的。可是現在突然要他實行君主立憲,真是如芒刺在背。他這個攝政王之所以有權勢,那是因為有皇上。若是立憲,權力歸于國會和內閣,他這個攝政王不就成了擺設?
  正當載灃無所适從的時候,奕劻道:“如今實行君主立憲是斷斷不行的,國家表面上穩定,其實隱憂四伏。若驟然實行立憲政体,建立國會,恐怕競選攻奸四起,亂党也會剩隙而起。”
  奕劻覺得,他現在年紀已大,如果實行立憲,載灃會借机拿掉他。他的人緣又不好,以前他敲榨過的人會向他發難,不如維持現狀,保持親王和軍机首席的雙重身份。
  載濤道:“如果實行君主立憲,君主就要頒布憲令憲法,可現在皇上沖齡,這等國家大事如何進行?”
  載灃道:“憲……憲政一定要搞,但首先應以穩定為主,穩定才能复興,穩……穩定壓倒一切。現在皇帝沖齡,此時擬定憲法憲政,時机不成熟,百姓素質也不成熟。我以為九年以后,皇上親政再實行也不遲。”
  善耆心里想:九年的時間太漫長了,到那時不知會出現什么什么局面,這內閣總理大臣的位子就泡湯了。于是善耆說:
  “此事請攝政王三思,我倒覺得。如果早日實行立憲,會穩定大局。如果不實行立憲,各友邦不滿意,民眾不滿意,學界不滿意,孫文之徒也會借此鼓噪煽動,天下倒真的很難穩定了。”
  載灃道:“肅親王說的有道理,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軍……軍隊,軍隊建設好了,才能穩定,才能安定局面。所以目前的任務是訓練三十六鎮的軍隊,君主立憲的事,以后再議吧。”
  載澤道:“現在實行憲政,條件确實不成熟,但九年才實行,又讓人覺得日期太遠,現在可以在各省設諮議局,為地方民眾代表的机构,中央可設資政院,資政院議員由各省諮議局推選,諮議局、資政院的工作就是籌備國會,實際上也就是國會。一旦時机成熟,憲政可立即實行,不知如何。”
  載澤的話贏來一片贊同聲。
  載灃道:“軍机處發上諭設立諮議局和資政院。”
  “你們退去吧。”這時小皇上倒正儿八經地坐在龍座上發起話來。
  現在每次朝議要結束,他都喜歡從撒尿的戲耍中回到龍座上說上這几句話,他能夠大致地判斷出什么時候朝議該結束,他感到唯有這個時候最好說。每當他說這句話時,他發現前面的那群人的臉上就會呈現出千奇百怪的表情,有高興的,有憂愁的;有的眼眯著,有的眼斜著;有的臉繃得緊緊的,有的臉上像開了朵花。這時他如果突然走到誰的旁邊,那人必會肅然行禮,說道:“皇上万歲。”
  現在他看到肅親王善耆的臉很難看,于是馬上從龍座上一蹦跳下來,跑到善耆面前。
  善耆連忙躬身道:“皇上万歲。”
  小皇上道:“你有什么不高興的事嗎?是不是你額娘不讓你睡好覺就把你抱起來?”
  “回万歲爺,沒有的事,奴才睡得很好。”
  “沒有人愿意和你玩嗎?”
  “回万歲爺,奴才不貪玩。”
  “那你怎么不高興。”
  “回万歲爺,奴才并沒有不高興。”
  “那你的臉色怎么這么難看?不要這樣。”
  “奴才謝万歲爺關心,這就改正。”說著善耆咧起嘴巴,堆起滿臉笑容。
  回到肅親王府,善耆心里仍陰沉著。几個儿子看他這樣,問他出了什么事沒有。他訓斥道:“能出什么事?廢話。”儿子們見不是話,就都溜開不再惹他。
  這時,樓閣上一扇窗的后面,有一個禿頭,鷹一樣的眼睛掃著院內,看到善耆的表情以及對儿子的態度后,他轉身走出房間,來到另一個院子。院子里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正在舞著一把刀。
  禿頭對小女孩道:“你阿瑪叫你呢,快去吧。”
  小孩飛一樣出去。“阿瑪——”她清脆的聲音很響亮。
  善耆老遠就听到叫聲,臉上立即綻開笑容。這時,小孩已跑到他跟前,善耆一把把她抱起:“我的小乖女儿,阿瑪快抱不動你了。”
  這個女孩是善耆的掌上明珠——十七格格憲(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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