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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勳彎腰問道:“他怎么說?”
  這時,李經羲才慢騰騰地道:“他說:‘黎總統是劉備,咱就是趙子龍。’”
  “好!”有一個女的在什么地方尖聲道。
  李經羲迅捷地站起來:“這是誰說話?好像是個女的。”
  沒有人應。
  李經羲看黎元洪,但見他兩眼如燈籠,瞪著瞪著,好像冒出火來。
  “總統,”李經羲推了他一下道,“我怎么剛才听到有什么人說話?”
  “什么?”黎元洪這才回過神來,張開雙臂如老鷹扑兔似的要搶李經羲,李經羲一惊,又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這時,黎元洪才徹底清醒過來,道:“李大人剛才說什么?”
  李經羲道:“我剛才好像听到有個女人說‘好’,聲音很尖很大的。”
  黎元洪道:“那是老先生的幻覺,心里是這樣想的。老先生,張勳果真是那樣說的嗎?”
  “我有兩位好學生好部下,一個是張勳,另一個是蔡愕,可惜蔡愕英年早逝,不然,他二人一南一北,保你坐穩天下。總統您想,老夫去了,他還能說什么,何況他一向對大總統都是万分敬佩的,說大總統忠厚,段棋瑞是小人。他說了,如果大總統若有什么舉動,他是拼死命支持的。大總統就放心吧。”
  “好!”又有女人答道。
  李經羲又惊疑的四望,道:“真是老了。不過,腦子里怎么盡是女子的聲音。”
  “哈哈哈哈……”黎元洪捧腹大笑道。“老先生又煥發出第二春了吧!我想老先生現在必想著什么情人,不然怎么會這樣!”
  “不好意思的。”李經羲民忸怩起來。
  黎元洪倒是一本正經地坐在總統辦公桌的前面,一臉嚴肅的道:“李老,此次本總統可要委你大任了。”
  “老夫年邁体衰恐難胜任。但不知大總統要讓老夫做什么。”
  “總理!”
  “總理?”李經羲站起來。
  “對,總理。”黎元洪道。
  行將就木的老頭儿沒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官運,又謙虛道:“老夫年邁,秉國務之主,恐怕力不從心,大總統還考慮其他人選吧。”
  “唉呀,姜太公八十歲不是建立了不朽的功業嗎?曹孟德也說‘老驥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老先生正是建功立業之年哪。”
  黎元洪已問過徐世昌,讓他這位北洋元老出山,但他敬謝不敏,回絕了;黎元洪又找北洋龍、虎、狗中之“龍”王士珍,王士珍說段祺瑞是北洋三杰中之“虎”,他不好搶了“虎”的位子,但可以幫助黎元洪,他可以做司令或參謀長什么的;黎元洪得到這种保證也就心滿意足了;最后,他才想到這個李經羲,如果他和張勳的關系那么近,就讓他做總理吧,這對段祺瑞是個牽制。
  現在雖然徐世昌和王士珍不愿做總理,但有張勳的支持,對段琪瑞,也可以下手了。所以他許下讓李經羲做總理。
  李經羲是個混混儿,袁世凱時為嵩山四友之一,國會議員們對他絕沒有什么好感,但是他們急于赶走段祺瑞,對李經羲也就不能過于挑剔。
  當黎元洪提名李經羲為總理時,在國會順利通過。
  于是,黎元洪下了總統令,免去了段棋瑞國務院總理的職務,同時,李經羲被任命為總理,王士珍被任命為京津警備總司令。
  段祺瑞在被免去總理一職的當日出京至天津。黎大總統派蔭昌到車站送行,又派人送給段棋瑞程儀一万元。
  段祺瑞到天津后,隨即發表聲明:
  “黎總統免國務總理令未經段總理本人副署,不發生任何效力。將來地方及國家因此發生何种影響,本人概不負責。國務總理段祺瑞。”
  段祺瑞此電一發,第一個響應的是倪嗣沖,他立即在蚌埠發表聲明,宣布安徽獨立。隨后奉、黑、浙、贛、魯、閩、陝等省也相繼獨立,張作霖通電說:“吾軍已枕戈待命,聲討兵諫中央。望我大總統悔悟。大兵到日,即清君側,三策士,四凶、五息、十三暴徒都將要繩之以法,以懲其蠱惑總統之罪。”
  黎元洪此時請求王士珍出面,同時電邀張勳作調解人。
  徐州。
  張勳見黎元洪這個憨瓜已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辦事,赶走了段祺瑞,而又把自己當成救命的菩薩,便把臉一翻,發表通電說:
  “黎大總統要張某作調停人,張某既為督軍團盟主,現即指出調停條件如下:一、修改憲法;二、段內閣复職;三、斥退宵小;四、赦帝制犯人;五、排除議吳中之暴烈分子。限于五日內答覆。”
  隨后,張勳以盟主的身份電邀督軍到徐州開會。
  張勳的盟主地位是在第一次徐州督軍會議上确定的,此次以盟主的身份召集督軍們召開第四次徐州會議。張勳的意思是,在這次會議上看看督軍們的態度,做到進可攻,退可守,游刃而有余:如果大多數人反對复辟,他也不好勉強為之;如果多數人同意,特別是有實力的人同意,那么他就兵進北京,挾小皇上重登大寶建立不世的功業。馮國璋已經表態,陸榮廷是自己的義兄弟,剩下有實力的有影響的就是段祺瑞和張作霖了,且在這次會議上看看他們的態度再說。
  天津,段棋瑞住在意大利租界的洋房里,他顯得很焦急,很火爆。
  “又錚,我咽不下這口气,我要率軍進京,制一制那個憨大個子。”
  徐樹錚道:“當年劉伯溫向洪武帝建議‘高筑牆、廣積糧、緩稱王’,如今大帥連几天也等不及了嗎?”
  “那黎大個子憨愣愣的死充忠厚,我怕他真的能籠絡人心,羽翼丰滿,何況他在拉張紹軒那個笨瓜。”
  徐樹錚笑道:“在咱中國,槍杆子說了算,他黎元洪沒有槍杆子,能成什么气候?至于張勳他那几個辮子兵,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只配做人家的工具。”
  “如今他已成了黎元洪的工具了。”
  徐樹錚笑得更開心了,道:“張勳不是提出調停條件了嗎?大帥試想,他是在討好咱呢,比咱們提的條件更毒!”
  段祺瑞道:“他張紹軒到底要干什么?”
  “稱帝!是宣統帝重登大寶——這樣說更确切些。”
  段祺瑞道:“那么他召集徐州會議的主要目的在此了。我們怎么辦?”
  “欲擒故縱,上屋抽梯。”
  段祺瑞道:“三十六計,你連用數計,你好厲害,張紹軒恐怕吃不消了。”
  徐樹錚道。“實際上還有一計:借刀殺人。”
  段祺瑞道:“這張紹軒,憨得可愛,愚得可笑。”
  “外表上如此而已。”徐樹錚道:“當年袁世凱向他試探,他張勳道:‘袁宮保不辜負朝廷,我何敢背宮保。’就顯出他的狡猾,袁世凱稱帝,他也是答應了的。至于他在徐州,利用馮帥控制北洋,利用陸榮廷控制西南,不也是他的如意算盤嗎?只是他成了工具而不自知,先是袁世凱的工具,后是老總的工具。”
  段祺瑞笑道:“我什么時候把他當成工具?”
  徐樹錚道:“老總,利用他遏制馮帥,而取得在北洋領袖的地位,讓他扼守徐州,這不是段老總您的意思嗎?”
  段祺瑞默然不答。
  徐樹錚又道:“他張勳又要成為老總的工具了。”
  段祺瑞道:“這次就由你代表我到徐州吧,万望促成張紹軒的志愿。”
  徐州。
  督軍們贊成盟主的見解:恢复大清以強國家,實行立憲以穩定社會。
  他們都在一塊黃綾上簽了字,沒有到會的,由代表簽。徐樹錚代表段祺瑞簽下了复辟清室的盟約。
  十七省結成了同盟!
  張勳捧著黃綾子激動老淚橫流。
  “參謀長!”
  “有!”万繩栻道。
  “你把這塊黃綾子收好!”
  “是。”
  “參謀長,”張勳道,“以前的那些信件,特別是段祺瑞和馮國璋的,都收好了嗎?”
  “大帥放心,都鎖在保險里,就是來一個師,也弄不走。”
  “這,我就放心了。”
  張勳鎖定的,是他們——段祺瑞和馮國璋——的秘密,他們之間的秘密交易。
  “万一以后兩個人若玩什么貓膩——”張勳心道,“這一箱子東西足以讓他們身敗名裂!”
  火車從徐州出發向北駛去,車里盡是辮子軍。車輪輾動大地,發出隆隆聲響。
  天津,張勳和段祺瑞作了短暫的會晤,兩人強調了早就達成的共識。
  “紹軒,”段祺瑞道,“我會全力支持你的,你甩開膀子大干一場吧,我對黎元洪,對共和,對民主,早就煩透了。”
  張勳得到了段棋瑞的親口保證,他的軍隊又在段軍的人群中順利穿過,他感到無比高興。
  面對如蛇的火車向西北爬去,段棋瑞站在那里,在昏黃中,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火車的蹤影和噴出的白煙完全消逝,他才轉身离去。
  “真是一把好刀!”段祺瑞道。
  “真是利令智昏——本來狡猾至极,卻硬往陷阱里跳,看來里面的鹿太肥壯了!”徐樹錚意味深長地道。
  “這個瞎熊。”段祺瑞在小汽車里閉目養神起來。
  北京。
  黎元洪把總統府大禮堂粉刷一新。他親自查看,唯恐有哪一處不好,覺得确實金碧輝煌了,才放心的回到總統辦公室。
  “唉——”
  黎元洪歎著气,他本來以為張勳是個救星,可現在看來,張勳比段祺瑞更蠻橫無禮。他一張口就要解散國會,現在國會解散了,他又要帶辮子兵進京。黎元洪請北洋元老徐世昌說服張勳不要帶兵入京,但張勳根本不理他,五千辮子軍便上了火車。黎元洪沒有辦法,命令人在兩天之內把大禮堂粉刷一新,准備讓張勳住在那里。同時,讓王士珍勸說張勳,把辮子兵停在城外,張勳答應,辮子軍不入城,黎元洪稍微松了口气,這才檢查了一遍大禮堂,生怕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個瘟神。
  黎元洪估計張勳到了,就派總統禮官到前門車站去迎接張勳,自己則在辦公室等他,隨時准備出迎。
  代表派出去后,他習慣地推開暗室的門,可是此時已人去室空,黎元洪悵然良久,在室內踱了一圈,又關了暗壁,回到辦公桌旁。牛秘書小姐已被他赶走,他气自己為什么會听一個女人的話。此時他覺得,當初袁世凱稱帝的餿主義可能也是這牛小姐鼓動的。沒辦法,現在木已成舟,黎元洪只有听天由命了。他覺得,也許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他張勳讓我解散國會,我解散了;要來北京,我也讓他來了;以后他要什么官就給他什么官還不行嗎。
  總統……總理……袁世凱……段祺瑞……孫文……黃興……張勳……牛小姐……他媽的,什么玩藝儿,徐世昌、王士珍、倪嗣沖、李經羲,狗屎狗屎臭狗屎……
  黎元洪在辦公室胡思亂想,緊等張勳不來,慢等張勳不來。
  怎么到現在還沒有人通報?張勳又變臉了?我的代表被扣了?總統府被包圍了?他媽的張勳,我怎么相信牛秘書那個小屄的話,張勳他是個無賴,自幼就是一個十足的無賴,他講什么信義,我卻相信他相信他忠厚老實相信他的信誓旦旦相信他和日本人作對和段祺瑞作對和德國好——婊子養的張勳,現在又在玩什么花樣,耍什么無賴……
  怎么張勳還沒來!?
  黎元洪心里發毛,頭脹起來脹大起來,他覺得天旋地轉……
  前門車站。
  核槍實彈的士兵站了一排又一排,刺刀抽出來,寒光閃閃。城樓上、城牆上、賣票的大廳上,站滿了士兵,架上了机槍。
  黃士從前門車門站舖開去,一直舖到南池子張宅。
  黎元洪的代表一看這陣勢嚇得渾身冒汗,兩腿發軟。看那黃土舖的方向,看樣子張大帥是不會到總統府去住的,沒有辦法,站在這里等吧。
  軍士的刺刀把歡迎的人群和火車的站台隔開。軍樂隊不知疲倦地不斷地吹奏著重复著那些讓人煩膩的旋律。
  火車像一條灰蛇爬來了!
  人群悄有移動,刺刀的寒光便逼過來,歡迎的人群又回到肅靜的氛圍。
  轟隆隆的火車開到了,嘔瞠眶瞠几聲停了下來,吐出一串白煙。
  白煙里,有人打開車門,放下車梯,然后下來一隊甩著辮子、挎著大刀、別著盒子槍、端著長槍的几隊兵。兩隊兵雄糾糾地站好,有人高喊:
  “張大帥到——”
  聲音如剛才的汽笛長鳴。
  “嘀嘀嗒嘀嘀——”
  隨著軍樂隊響亮的號聲,張大帥一身戎裝從車上邁下來,圓圓的肚子向前挺著,圓圓的巴掌在空中揮舞著,圓圓的眼睛威武地瞪著。
  “歡迎張大帥!”
  “歡迎盟主!”
  “歡迎軍界領袖張大帥!”
  “歡迎民眾導師張大帥!”
  “歡迎中國舵手張大帥!”
  口號回蕩在藍天和白云之間,響徹整個北京城。
  口號聲中,許多人擠上去和張大帥握了手講了話。黎元洪的代表好不容易地擠了上去。
  “歡迎張大帥蒞臨北京。我代表總統代表全國人民對大帥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
  代表的話,好像張大帥沒有听到;代表伸出的手,好像張大帥沒有看到。張大帥握手談話恰好到黎元洪代表停止,他一揮手,頭一晃,肚子一挺,轉身走向汽車。早有人把汽車門打開,大帥滾了進去。
  汽車的前面有馬隊踏著黃土威武前行,汽車的后面一串汽車隨行,之后又是雄壯威武的馬隊。
  黎元洪的代表來到總統辦公室。
  “怎么了!”豆大的汗珠從黎元洪蒼白的臉上流下來。
  “他回南池子他的宅第去了——他媽的,什么狗屁張大帥,是個十足的流氓無賴。他目中無人,狗眼看人低。他淺薄得很,長不了的。”
  黎元洪坐在那里,心里如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
  第二天,黎元洪派代表去請張勳;張勳昂然地來了。前面又是馬隊開道,后面又是一長串的汽車,汽車后面又是耀武揚威的馬隊,而兩邊則是扛著挂上閃閃刺刀的長槍的士兵。
  汽車的頂蓋突然退去,里面站起一個人來。
  “辮帥!那是辯帥!”
  隨著喊聲,街道兩邊的人流往那個站在汽車上的人望去。但見他頭戴瓜皮小帽,帽中央嵌著寶石二方,腦后拖著根辮子,身著紗袍套以無色馬褂,鑲以韋陀金邊,足蹬烏緞鞋。
  張勳車子過去之后,兩邊路上留下些兵士,這些兵士看著城里的東西很稀罕,都伸手摸摸打打,見好玩的,則往腰里一塞。
  一個兵士來到“豬肝粥李”的館子前,看了又看,對另一兵士說:“娘的屄,京城的人就是鳥能,豬肝也能熬粥,咱哥們儿看看去。”
  “行!”
  二人進館,叫道:“來兩碗。”
  “好咧,給兵大爺兩碗。”
  二碗豬肝粥端來,二人開始啜吸,后大喝。
  一個道:“京城的人就鳥能,這玩藝儿開始苦點,往后就香了。”瞰另一個已經喝完,舔了舔嘴道:“再來兩碗。”
  “好咧,給二位兵大爺再來兩碗。”
  滿屋子的人都瞪著這兩個辮子兵,像看怪物一般。兩個士兵也感覺不到別人怪怪的目光,自顧喝粥,喝完了,一揚手,拿著大槍就走。
  “二位爺,慢著。”
  “什么?有什么東西我們忘下了?”
  “二位爺,您還沒給錢哪。”
  “錢?”一個士兵道,“有,有,給,這就是錢,你拿去吧。”
  士兵摸著辮子給小二。
  后台忙轉出來一個人,道:“請二位爺還來不及呢,怎能要錢?”說著拉過小二。
  “就是!”一個士兵咕噥著。
  兩個士兵從館子里出來,相視一笑,摸著辮子。于是二人見好東西就拿,要錢,嘿,憑這條辮子,到營中取去。
  一時間,辮子成了“万能票”,比金子銀子還管用,看戲不買票,購物可以賒帳,摸女人也不犯法。在戲館子里,辮子軍摸著花姑娘,嚇得女人嘩然四散。
  一個士兵正在街上蹓躂,突然見一個黃頭發藍眼睛大鼻子的人迎面走來。看了看,這洋鬼子的脖子上吊著他媽一根帶子,真可笑。這兵士走上前,攔著洋人,洋人很詫异,可士兵卻摸著他的領帶道:“你們吊著這玩藝儿有什么用?不嫌礙事嗎?”
  洋人這才知道這兵士為什么攔他,于是他摸著士兵的辮子道:“你這辮子有什么用?吊在頭上不太好看吧?”
  士兵一時啞然,點頭笑道:“說的是,說的是,可現在嗎,它是吃飯的家伙。”
  張勳正在總統府唾沫橫飛吹胡瞪眼趾高气昂地講話:“總統,你讓老張來,老張就來了,我現在呀,有几件事,要請你給辦一下。”
  黎大總統道:“大帥說吧。”
  張勳道:“把优待清室的條件進進憲法,能辦到么?”
  “能,能。”
  “把孔教定為國教,奶奶的,現在也沒有什么三綱五常了,也沒有什么仁義廉恥了,也沒有什么誠信忠孝了,他奶奶的亂了套了,就是由于由于這個這個啊——沒有什么信仰,所以,本大帥覺得信仰第一,所以要定孔圣人的教為國教,如果都按他老人家說的做了,中國能亂成這樣嗎?”
  “是,是,把國教定為孔教本總統也有這种想法。”
  “不是,不是……”張勳瞪著黎元洪。
  黎元洪一哆嗦,道:“那是……?”
  “是把孔教定為國教,不是把‘孔教定為國……不不,不是把‘國教定為孔教’。”
  黎總統滿身大汗,道:“原諒我語無倫次。”
  “還有一條,”張勳道。“我的軍隊要加二十個營,軍餉明天就拿。”
  “現在就可撥。”黎元洪道。他奶奶的,把國家剩的几個錢都給他吧,至于明天是喝西北風還是西南風,管他呢。
  “報——”
  這一聲足足拖有十里長。
  “進來。”黎元洪道。
  “這是我的人,听不出來嗎?你讓他進他就進了?”張勳斜眼看了黎元洪一眼。
  果然,沒有人進。
  “是吧?”張勳又斜了黎元洪一眼,然后雙手一拍,“啪——”聲音震著人的耳鼓。
  報告的人進來,道:“報大帥,有一個魔術團提出抗議,說有人把辮子當門票。”
  “什么鳥事,看他魔術是為他捧場,他反而不識相,真是
  報告的人沒等張勳說完,接著說道:“魔術團是日本人的,日本人提出了抗議。”
  “啥!”
  張勳怔在那里,眼睜得如銅鈴,肚子里倒吸一口涼气。
  他這一聲,天不怕,地不怕,奶奶的就是怕外國人。
  黎元洪在心內道:“都是孬种!”
  南河沿張宅。
  康有為不知從哪里冒出來,來到這里。
  溥偉從青島赶來。
  鄭孝胥從上海赶來。
  三人驟然間聚集在一起,互相介紹后,都相見恨晚,彼此听到對方的名字都如雷貫耳。
  康有為道:“博親王組織宗社党,一直在為清室奔波,今天在這里相見,真是三生有幸。”
  溥偉道:“康先生名震中外,多年來為君主立憲而奔走呼號,先生的名字,早已如雷貫耳,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康有為道:“鄭先生屢次拒絕民國,不為高官厚祿所誘,隱跡上海,真是高風亮節。”
  溥偉道:“我早听說鄭先生詩文為國中一絕,詩比曹子建,字如趙孟頡,早就有一字千金的傳聞,今日得見如此道德詩文俱佳的高士,深感大清气脈仍綿延不絕。”
  三人正在閒話,張勳推門而人,叫道:“高人,高人,都是俺日思夜想的高人……”
  話沒說完,他便摘下帽子,扑通跪在地上,三位“高人”都知道他現在還行前清的禮節,于是都齊刷刷地扑通跪在地上還禮。
  互相磕頭禮畢后,几個站起,又是几句客套話。
  溥偉道:“大帥已誓師來京,兵屯城外,我以為,現在還是好時机,把民國以來的共和政權一概掃除!”
  康有為道:“要給民國政權以突然打擊,不可前怕狐狸后怕虎,打擊要迅速猛烈,不給民國以喘息机會,不給他以翻身机會。”
  溥偉道:“要不計成敗,敢下決心,即使事有不諧,也可退人蒙古。”
  鄭孝胥道:“數年民國禍亂,群丑登場,群魔亂舞,百姓苦民國深點、久點。廓清乾坤,見朗朗之寰宇,蕩滌污穢,顯清明之世界,鋤奸扶正,救國拯民,在大帥之一舉。大帥掄臂一呼,則天下云集響應,大帥忠君复辟之事業,即可席卷天下。”
  “好!”張勳道,“今晚我見拜見濤貝勒爺,明天即到宮中叩見天顏,勳以為,撥去烏云見青天的日子到了!”
  人人感奮,复辟胜利在望。
  紫禁城。毓慶宮。
  溥儀剛要坐下讀書,見七叔載濤貝勒急匆匆地赶來,后面還隨著世續和載拌。溥儀知道必定有什么大事,就站在那里。載濤示意兩位師傅到旁邊的一間屋里去,于是梁鼎芬和陳寶琛便隨載濤、世續和王爺載灃進到一間屋去。不一會儿,陳寶琛師傅和梁鼎芬師傅出來又回到書房,而王爺、貝勒和內務府大臣世續又匆匆走出毓慶宮。
  看著兩位師傅合不攏嘴情不自禁地微笑的面孔,浦儀懸起的一顆心放下來,知道是喜事而不是坏事。
  陳寶琛師傅道:“皇上,今天皇上就不要念書了,有位大臣來給皇上請安,一會儿奏事處太監會來奏事的。”
  “誰呀?”
  “張勳。”
  “張勳?是那個不剪辮子的定武軍張勳嗎?他不是在徐州嗎?”
  梁鼎芬笑容可掬,點頭贊許道:“正是,正是,皇上記性真好,正是那個張勳。”
  梁鼎芬給溥儀講過在民國二年,袁世凱扑滅“二次革命”,就是以張勳的辮子兵攻陷南京的。梁師傅又講過,袁死后,督軍們在徐州開會,推了張勳為盟主,而會議聲明的第一款就是,尊重优待清室的各項條件。這些,不知為什么,溥儀記得很清楚。
  陳師傅道:“待會儿皇上可以講一下梁師傅緒皇上說的故事,要夸贊他的忠心,皇上可要記住了,他現在是長江巡閱使,有六十營的軍隊在徐州、兗州一帶,皇上可以問問他軍隊的事。皇上能記住這些嗎?”
  “能。”
  “那好,”陳師傅又叮嚀道,“張勳必夸贊皇上稟賦聰明,皇上切記,一定要謙虛答之,這就是示以圣德。”
  “滿招損,謙受益。”梁師傅補充道。“越謙遜,越是圣明。上次陸榮廷覲天顏,到現在寫信來還不忘稱頌圣德。”
  是的,上次陸榮廷覲見,兩位師傅也是這樣反复囑咐。
  溥儀于是乘轎前往養心殿,一路上,他都在极力地想象著張勳的模樣,可是到了下轎子的時候,在他的腦子里張勳的形象也沒有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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